01
　　與她初識，是在我十二歲那年苧蘿村的溪畔。那時她還不叫西施，有另一個好聽的名字，夷光。時至今日，許多往昔的回憶在腦海中面目全非，但我仍能清晰想起夷光那日浣紗的模樣——一襲淡綠的衣裙，長發(fā)半挽，烏黑的發(fā)髻上簪著綴著新鮮的花朵。珠玉般精致的雙手細(xì)捻著素紗，指尖翹成幽蘭初綻的模樣，不經(jīng)間撩起輕薄水花在陽光里碎開一抷清亮。聽見我漸漸臨近的腳步聲，她抬起低斂的眉眼，雙靨笑意叢生。她問：“你是鄭旦嗎？”
　　她會認(rèn)出我其實(shí)不奇怪。在苧蘿村中做這副像男子般隨性的裝扮，再加之刀劍傍身，村中除了我再無其他女子會這樣了。
　　村人都說，我浪費(fèi)了我娘留給我的那副好皮囊，應(yīng)該學(xué)學(xué)夷光，這才是一個女子該有的樣子。我對夷光最初的印象便來自村人對她的口口稱贊。在他們眼中，那個少女才貌俱佳，德行兼?zhèn)�，就像一株隨風(fēng)搖曳的花朵，生而帶有清冽的芬芳，是難得的一個好女子，放眼全村再無第二個。而他們?nèi)羰窃掍h一轉(zhuǎn)，則多拿我當(dāng)反例與之比較一番，最后總不免笑著發(fā)出一陣唏噓感嘆，驚于人與人之間差異的巨大。年少時心高氣傲，對村人的評頭論足我自不屑一顧，但那時便模糊了解，那個叫夷光的女子，與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然世間總有些事，是說不清里面的有什么道理，一如我與夷光，相見相識，相交相知，透過迥異的性情舉止等表象尋到相契的心靈，這樣的事如此難得，發(fā)生了，便也只能用緣分或者是命運(yùn)來解釋。
　　如今想來，那段歲月，幸而有夷光。那時的我在苧蘿村的惡名甚是響亮，幾乎誰都知道鄭旦——一個不知分寸，不守規(guī)矩的女子，成日里不靜待閨中，竟喜舞刀弄劍，脾氣也烈得很，沒學(xué)到女兒家半點(diǎn)該有的溫婉姿態(tài)。我并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卻也因無人理解，無人親近而感到孤寂苦悶。
　　夷光與那些人是不同的，她理解我那種不喜束縛，追求自得的想法，對我這種肆意張揚(yáng)的生活很是羨慕。她總說：“鄭旦，你這樣子，真的很好�！币苍S她淡然自持的外表下亦有一顆不甘寂寞的心，卻苦于被禮教束縛太久喪失了掙脫的勇氣，才會偶有憂愁聚在眉間，似在其中藏了幾縷百轉(zhuǎn)綿長的嘆息。我看著眼前這個女子，想著這便是我唯一的知已，世上最懂鄭旦的夷光，心中那時就會蔓延出溫?zé)�，百轉(zhuǎn)千回地繚繞在胸口久久不散。
　　苧蘿村的日子悠閑安逸，慢得讓人幾乎察覺不出時間的流逝，當(dāng)我有一天驀然察覺，身側(cè)的夷光身量不知何時亦變得娉婷裊娜，心里驟然一驚。女子已初長成，無論現(xiàn)在關(guān)系有多親密，我們終有一別，嫁人將是最終的歸宿。
　　轉(zhuǎn)念又一想，分別并不代表情誼也跟著散了，我和夷光的這份情誼，我有信心它可以長長久久，可以一如最初。
　　而事實(shí)證明，是我妄想了。那年猝然出現(xiàn)的兩個人徹底改變了我與夷光今后的人生。我們同時走上一條不歸路，卻最終咫尺天涯，人杳雙忘。

　　02
　　我不大愿再回憶與那個叫范蠡的男子有關(guān)的一切，可事實(shí)上很多回憶是無法遏制的。我記得很清楚，那年三月，杏花微雨，他背著一個簡單的行囊，沿著小徑遇上了相偕回家的我與夷光。風(fēng)正好，將他寬大的衣袍撩得輕逸，似一朵游動的浮云。男子的聲音似低谷鳴音，隨風(fēng)淺淺傳了過來：“兩個姑娘，多有打擾，可否為在下指條路呢？”
　　那個樣子的范蠡風(fēng)采俊雅，氣度淡然，舉止從容，真真是個如玉公子的模樣。見多了苧蘿村那些性格粗糙行為魯莽的漢子，這般男子很難不讓少女心動。我清晰感到自己的衣袖被夷光暗暗抓得有些緊，她的雙頰漸漸染上一層動人的緋色，似泅開了一匣上好的胭脂，沉寂的眼眸也倏然清亮。
　　范蠡在村中定居下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與夷光的來往日漸頻繁。夷光提及他時，眉眼總不由自主地漾開，語氣中難掩自已內(nèi)心傾慕贊賞。
　　在動情這件事上，夷光有著所有女子該有的嬌羞青澀，更擁有一般女子不及的勇敢。她拋開矜持先一步向范蠡表達(dá)自己的心意，殷切希望思慕之人能握住自己伸出的手。
　　而范蠡對夷光則始終自持有度，他泰然自若的模樣總令我覺得異常。初見時他眼中不動聲色地掠過一抹幽光總令我難以忘懷，心中莫名生出一種不安的情緒。
　　于夷光而言，她的努力終究沒有付之東流。那次村中晚宴，我看見范蠡偷偷握著夷光的手，傾身在她耳畔說著什么，而夷光眼角濕潤地微笑著，我便明白，她的心意得到了心上人的回應(yīng)。夷光并不貪心，滿足于兩情相悅，滿足于范蠡為她擦眼淚時真切的柔情，于是忽略了考慮以后的路如何。
　　這樣虛幻的溫情何其脆弱，文種突如其來的到訪則將它徹底撕碎。當(dāng)一切假象消失殆盡，我才徹底看清，夷光與范蠡之間，隔的是真真切切的千山萬水。
　　文種冷眉冷目，只用寥寥幾句話就無情擊碎了夷光似乎唾手可得的幸福。范蠡接近夷光的目的不單純，我能隱約察覺到。只是當(dāng)這真相被文種親自攤開后，我竟發(fā)現(xiàn)，即使是被負(fù)的夷光也說不了范蠡半個字。
　　范蠡在文種來的前一晚不告而別，離得如他來時那般無聲息。沒人想到，那個看起來無害溫良的男子，會是越國那個謀略過人的大夫。苧蘿村地處偏僻，與外界聯(lián)系少而又少，如此位高權(quán)重的人甘心親自前往，只不過是為了暗中尋訪進(jìn)獻(xiàn)給吳王夫差的傾國美人。
　　文種提到當(dāng)初越國戰(zhàn)敗于吳國的事只用寥寥幾語，臉上卻浮出徹骨恨意，仿若當(dāng)初被迫在吳國當(dāng)了三年人質(zhì)，經(jīng)歷種種屈辱的人不是越王勾踐而是自已。他請我們助越國完成復(fù)仇大計。我厭惡他用居高臨下的說話態(tài)度，更不會傻到放棄寧靜的生活進(jìn)吳宮當(dāng)個紅顏禍水，迷惑君王擾亂朝綱，說不定最后落個不得好死的薄命下場，本能便想拒絕，夷光卻是一口答應(yīng)，唇角甚至溢出幾分笑，一副坦然平靜的模樣。我卻看到她斂得謹(jǐn)慎的眼角眉梢，如幼鳥收起受傷的翅羽，帶著小心翼翼的悲傷。
　　對上文種眼眸深處的審度，我最終點(diǎn)頭。我想自己是要陪著夷光的，如同年少時她陪著我那般。范蠡已丟下了她，我若走，她便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那時已是深秋季節(jié)。入目的天空皆是一片陰沉的灰，一抹逼仄的高光白云縫中傾瀉而下，乍看竟如半出鞘的刀劍閃著森冷的光，我感到一陣寒意漸入骨血。

　　03
　　我和夷光在一個尋常的夜晚被文種悄然帶離苧蘿村，送到會稽進(jìn)行禮儀，體態(tài)與歌舞的訓(xùn)練。我記不得那段時日是如何度過的，只依稀能憶起師傅憤怒的責(zé)罵，聲聲纏綿的絲竹管弦。待坐在駛向吳宮的馬車，撩起簾子看著外面的景色，只覺得心中漫出物是人非的惆悵。三年，可以改變多少人和事，連夷光也都舍了原先的名字，被文種作西施。之后的日子里，很少有人記得，那個笑得風(fēng)華絕代，舞得傾國傾城的女子曾有個名字叫夷光，只換她西施，西施。
　　越王從吳國回到越國后，文種曾向他獻(xiàn)滅吳九策，皆是針對吳王夫差淫而好色的弱點(diǎn)�？僧�(dāng)親眼見到這個人時，我卻對文種的說辭產(chǎn)生了懷疑。
　　我自詡一張臉不輸于在場任何一個美貌的女子，可抬眼與他對視時，那雙眼無風(fēng)無浪，沒有絲毫的動容，如立了一座靜默的山，眸光深邃得令人不自由地失了神。
　　他不緊不慢地將進(jìn)獻(xiàn)的美人一個個仔細(xì)打量，步履穩(wěn)健有力，待他眼光掠過夷光時，身子猛然一頓，眼中久立的山瞬間崩塌。
　　修長的手從寬大的玄金袖中伸出，指節(jié)修長有力，他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伸手與他相握：“西施�！�
　　“你的眼睛里太復(fù)雜，有故事。”他說：“可寡人偏偏喜歡”。
　　夫差對夷光的寵愛似一場猝然的風(fēng)雨，毫無征兆而又來勢洶洶。夷光隨他住進(jìn)了姑蘇臺，那是整個吳宮最美最奢華的地方。他大興土木建造了春宵宮，筑了百傾水池，日日都要與她在池中嬉戲，還專門為夷光建造了響屐廊。夫差最愛看夷光在此起舞，美人穿著木屐，披著軟羅，長裙的裙擺系著小鈴鐺，一步一婀娜的模樣勾人心魄，人的心神似乎被緊緊系在了翩飛的長袖間，隨著那鈴鐺一聲聲清脆的回響漸漸沉溺不醒。
　　一切如文種的計劃進(jìn)行，夫差日漸懶于朝政，日日與夷光在一起玩樂，沉溺在溫柔鄉(xiāng)中醉生夢死。春宵宮的絲竹管弦聲似乎從未斷過。吳國群臣日漸不滿，聯(lián)名上奏指責(zé)西施是妖女，要求夫差處死她。夫差未曾理會群臣呼聲，不僅全力壓制，還對夷光更加寵愛。

　　只是，計劃中總會生出一些無法預(yù)料的變故，例如我愛上了夫差的這件事。
　　愛上一個相處寥寥的男子，總讓人覺得荒謬。并非刻意為之，但那個人對我所說的每一句話，他的每個動作，每種表情，我一閉眼便悉數(shù)涌進(jìn)腦海。
　　他曾對我說：“寡人記得初見時你的模樣，跪在我面前低頭斂眉做溫順狀，但一身傲氣怎么藏都藏不住�！彼闹讣饴唤�(jīng)心摩娑著酒樽，細(xì)長的眉眼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鄭旦，你這份風(fēng)骨，寡人很是欣賞�！�
　　有一瞬我聽見自已滯澀的呼吸聲，但不知是因?yàn)榉虿钫f的話還是因?yàn)樗@個人。眼前這個男子身上的每個細(xì)節(jié)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這個人我絲毫看不透，只覺得似云又似風(fēng)，身上的矛盾安放得恰到好處，周身有種詩意般神秘與生動，勾起人一探究竟的欲望。
　　這樣一個令人難以掌握束縛的人，如今卻甘心待在一人身旁，予以她真心的寵愛。那次去靈泉無意間撞見夫差為夷光梳發(fā)的一幕，總令我難以忘懷。他骨節(jié)分明的指眷戀地穿插在夷光如錦帛的青絲間，忽而低頭輕柔一吻，像情不自禁，又像一種鄭重的宣誓。
　　這樣的真心以待，連我這個旁觀者都難以自持地心動淪陷，夷光卻似乎是視而不見，無動于衷。她冷靜地一步一步謀劃，不著痕跡地借他人之手除掉好幾個吳國的賢良忠臣，又將奸官伯囍推上了位，使吳國的朝綱一日比一日混亂。
　　有時候我看著她穿著錦緞華服，烏發(fā)綴著價值連城的珠玉，粉黛暈染開的眉眼半含著似近似遠(yuǎn)的笑意，仿若隱了一樹微綻的繁花，不經(jīng)意間就流露出萬種風(fēng)情。那是三年的時間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練出的魅惑，未含有半分真心實(shí)意。有一瞬，我竟覺得她離我分外遙遠(yuǎn)，身影模糊地站在我觸摸不到的邊界，漠然轉(zhuǎn)身離去。
　　可變的也許不只夷光一個。我可笑發(fā)現(xiàn)自已竟有了種叫嫉妒的情緒，愈發(fā)看不得夫差對夷光寵愛有加的模樣，看見了只覺得在眼中似撒了一把尖銳的針，刺痛的厲害。而看著夷光對夫差空洞漠然的笑更令我情不自禁地憤怒，那笑像是一種無聲又尖銳的嘲弄，嘲弄我愛而不得的卑微。
　　我不屑爭取不屬于我的東西，也不會同夷光爭奪什么，但這種愛而不得的感情太重，心中的愁苦便與日俱增，只好用酒來麻痹自己。
　　那年冬天我喝了很多的酒，許多個夜晚醉得不省人事，侍女說我醉的時候哭得很是委屈，我聽了只是笑，覺得自已那副模樣應(yīng)該分外可悲。
　　侍女多嘴，告訴了夷光這件事，夷光來過數(shù)次，勸我飲酒適可為止，可我沒有聽，最后她竟然讓夫差來勸。可最后夫差倒是比我飲了更多的酒，我尚清醒時他已歪斜著身子醉得不輕。他瞇著迷離的雙眼，輕笑道：“西施你怎么不笑？你笑起來那么好看�！庇瞩久监溃骸笆遣皇枪讶藢δ悴粔蚝�，為什么我總覺得你從來對我真心笑過呢？”

　　那樣的他完全不像一國之君，眉間慣有的輕浮沉淀成一種真真切切的憂愁，面容脆弱而無助。我只覺得他這個樣子竟比看見他寵溺夷光的時候更令我心痛。
　　我一直見不得我在乎的人傷心難過，就如同夷光初入宮時，第一次設(shè)計除掉了一個吳國的大臣。夫差帶她親自監(jiān)斬，她回來后蒼白著一張臉，無措地望著我，一雙眼睜得很大，嗓音帶著哭腔對我說：“鄭旦，我害怕�！倍匆娝莻�模樣，我比她更加害怕。
　　我忽然很想為他做些什么，很想為夷光做些什么。
　　數(shù)日后，我與夷光在館娃閣小聚，漫不經(jīng)心聽她談?wù)摮ゴ蠓蛭樽玉愕挠媱潱谛闹斜P桓了許久，話終于問了出來：“夷光，我們停手好不好？”
　　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我看著她，認(rèn)真地問：“大王對你的真心，你真的要忽略到底嗎？”
　　她聽了，纖唇勾出薄薄的冷笑，帶著幾分諷刺：“我予他美色，他才賜我恩寵，何來真心？
　　一股莫名的怒氣忽然在胸口翻滾，我冷哼一聲：“夷光，你何時連一個人的真情和假意都分不清了？”
　　一陣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再由近及遠(yuǎn)，我聽了靜靜道：“剛才那些人是大王派去苧蘿村的�！币墓庹寰频氖诸D了頓，不自覺地?fù)嵘闲目�，眼中的冷漠終于有了些許裂痕，我反問：“你的心疾，不是素來便只能用村中那種花止痛的嗎？”
　　沉默橫亙在我們之間不知多久，她極輕嘆息了一聲：“你愛他，卻想方設(shè)法成全我們，鄭旦，我現(xiàn)在才知道你那么傻�！�
　　我一愣，自己的心思原來她已經(jīng)知道了嗎？
　　她笑：“我們在一起那么多年，你的心思能瞞過我嗎？”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靜默的臉背著明朗的晨光，透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大王的愛不是我想要的，我也要不起�！彼茄壑杏辛藵駶櫟暮圹E：“入?yún)菍m前，我見了范蠡一面，他說，待一切結(jié)束，他會帶我走�！�
　　過了這么些年，我終于再一次從她口中聽到了那個男子的名字，她把他在心里藏得真深，連我都以為她把他給忘了。
　　我只覺滿心苦澀，又覺命運(yùn)捉弄人。夷光得到了我憧憬的愛，卻棄之如履，固執(zhí)守著心中一個縹緲的影子，期待一個不切實(shí)際的未來，可沒有誰能評價這樣的選擇是對是錯，自己的愛，只有自己清楚值不值得。
　　離開前，我只問她：“夷光，面對大王時，看著他的眼睛時，你真的沒有感到一絲絲內(nèi)疚和心動嗎？”
　　大抵是我的眼神太過犀利冰冷，夷光的肩膀微微顫了一下，神色怔然。

　　04
　　一場寒潮采勢洶洶，我因那日回宮前吹了許久的風(fēng)加之心中郁結(jié)，一下子病倒了。七八日神智不清，待清醒，卻只聽得伍子胥被逼自殺的消息。
　　心中思索半晌，理清事情原委后，只覺全身冷得發(fā)緊，從未有過的失望之情撲天蓋地將我淹沒，一口含在喉中的血被嘔了出來，吐盡了剛吃下的藥。
　　夷光聽了我病重的消息，特意從館娃館前來探望。我閉眼不去看她，只苦笑著問：“你特意讓人在我的湯藥里做手腳讓我昏迷好些天，不同我商議那么著急除掉了伍子胥，是因?yàn)槟翘煳艺f的話，怕我因?yàn)榉虿顝闹凶鞴＃枘闩c范蠡重聚的路嗎？
　　這個王宮里，所有人都可能懷疑我，猜忌我�？梢墓猓裁磿r候那個人變成了你？我們?yōu)楹巫叩饺绱说夭剑俊?br>　　“鄭旦，我——”
　　“自相識至今，你所做的所有決定，我即使不支持，也必不會反對，這次亦如此，所以西施——”
　　我第一次喚她為西施，不再是夷光，冷了嗓音，壓住喉中的喑�。骸皠e讓我成為你的阻礙，也別讓我們之間的情分被這耗得一點(diǎn)也不剩�！�
　　很長很長的沉默之后，她輕輕問：“鄭旦，入宮時，你不是答應(yīng)我會一直陪著我，不讓我孤身一人嗎？”
　　“啊，”我輕笑著，覺得困意襲卷而上，眼皮漸漸合上，我斷續(xù)道：“我忘了�！�
　　那天過后，我的病情日漸加重，夜夜咳血，心中也明白自己差不多到了藥石罔然的地步。
　　數(shù)日后，夫差前來探望我，我知道他受夷光所托，他說著些許安慰的話，聽起來溫和沉靜，不似從前那般漫不經(jīng)心，我認(rèn)真望著他，問：“當(dāng)初越國進(jìn)獻(xiàn)了那么多美女大王愛的人，為什么偏偏是西施？”
　　似是我的問題太過猝然，他愣了一愣，眼中光澤瀲滟，仿佛跨過時光滄海，從回到初遇時的情景：“因?yàn)槟莻�時候，她望著寡人的那雙眼睛像是隨時會哭出來，委屈藏得深卻仍掩不住悲傷，似迫切地想尋一個依賴�！�
　　“鄭旦，她與你不同，你很堅強(qiáng)，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再大的傷害你都能承受并漸漸抹去留下的疤痕，但西施不同，她傷了，就像是碎了的玉石，裂痕會永遠(yuǎn)不褪，所以那時我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東西送到她跟前，只希望她笑一笑�！�
　　我別過臉，不著痕跡地抹去眼中的淚。早該明白，他們之間的糾葛，不論對錯，自成方圓，無關(guān)他人。我從一開始沒有立足插手的余地。
　　腦海中忽然就回蕩其年幼之時，我與夷光一同吟唱的一首歌謠。記不清填的是什么詞，只有曲調(diào)在不斷回響，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仿佛來自又高又薄的天空，仿佛遠(yuǎn)去的時光聲聲壓抑的沉吟，彌繞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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