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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記不清這是你走后的多少個年頭。
那年你說要去參軍,我硬是要給你送行,可哪曾想還沒出家門便被管家發(fā)現(xiàn)了,阿娘不顧我的哭喊,將我鎖在了房里。
此后我生了場大病,記性也就愈發(fā)差了。
失了你的消息,我便整日魂不守舍,盼著哪天你突然歸了,好來娶我。
我將正度著的日子忘了個干凈,每天早上干的事情,到了晚上便記不清晰,可同你一起的時光卻記得牢靠,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你十二歲生日那年,我送你一枚貼身帶的玉佩,你許我一個終生相守的約?涩F(xiàn)下,我連你去了何處都不知曉,只能癡等。
這日阿爹又抬回來一房新姨太,長相頗為柔美,聲音也似那百靈鳥一般婉轉動聽。阿爹高興,便也沒拘著我,讓我逮著了空子出了門。
可沒走多遠,碰上采買東西回來的元二。那小家伙現(xiàn)今竟長得比我都高了,似是與你走時的個子差不離。
他見我吃驚極了,二話不說便要將我拉回去。我要去你娘那兒問問你的消息,怎么肯乖乖束手就擒。只幾年未見,當初的小豆丁氣力竟也這般大了,我掙脫不開,一急便上牙咬。你當初總說我看著溫婉,實際上牙尖嘴利得很,不僅指我說話沖,還指我咬人頗疼吧。
看元二那呲牙咧嘴的樣子,像是威力不減當年。他終于忍不住,慘叫出聲,手上的力氣便也松了些,我抓住機會趕忙逃走了。只沒想到迎面撞上了來人,幸得他伸手相扶才不至于仰倒在地,惹人恥笑。
我抬頭望他,是個青年,長得頗為英俊,只是那帶了笑意的眉眼沒由來的熟悉。他嘴角的弧度又大了點,我才意識到這樣直勾勾地盯著人瞧失了禮數(shù),趕忙道歉。
這樣一耽擱,那邊元二緩過勁來便要追我。我一急拔腿便跑,手臂卻忽然被人扯住了;仡^一望,那人瞇著一雙狐貍眼,笑得更開懷了。我動彈不得,終是被趕上來的元二帶回了家。
回了家自是免不了被阿娘一頓好罵,她是主母,阿爹娶了姨太太,她雖嫉妒,但明面上是不能顯的,沒得失了氣度。
可哪個女人愿意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的,更別提我家阿爹已經(jīng)娶了七個了。她的怒氣和怨氣都發(fā)在我身上,但我也沒吱聲。近日來,阿娘的身子愈發(fā)不好了,大夫請了一個又一個,卻不見好轉。
她罵夠了,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便讓我回去。我嘆了口氣,從滿是中藥味的房間里退出來,由奶娘看管著回了屋。
我一回去也無事可做,索性趴在桌子上想方才的事。要不是那姓薛的攪局,我一早就逃出去了。
他自小就是那雙狐貍眼,笑瞇瞇的,成天去招惹女孩子。我當時就頗瞧不起他這花花公子的德行,可那些小女生偏就好他這一口,全都圍著他轉悠,將我排擠出去。若不是后來你來了,我估計就得孤零零上學堂了。
我正想著,阿爹便攜著那位如花似玉的八姨太來了。我看著他倆,一下子就冒出個念頭。
莫不是你也在外頭看上了哪家姑娘,所以才遲遲不來見我。
這念頭只過了下腦子,便被我拋在了一旁。絕無可能的,你是個守約的人,想來不會叫我失望的。
剛安定下心神,卻聽得阿爹厲聲喚了我的名字。他皺著眉,想來是方才我走神了許久惹他不滿了。我忙恭敬地應聲,垂下頭等他的下文。卻聽他說:“剛才薛家老二把你送回來的時候跟我提了親,我琢磨著你也不小了,他又是個出息的,我便應下了。你準備準備,過幾天,他家父母要來見你……”
他之后說了什么我再也沒聽清,想開口拒絕的時候,阿爹早就轉身走了。不是來同我商量的,只是告知罷了。
他好歹還算疼我,那薛狐貍留洋歸國,現(xiàn)在在大使館當著差,想要嫁給他不計其數(shù),卻偏叫我這沒有心思的撿了個便宜。阿爹親自來和我說,還給我挑了個好夫婿,不像當年大姊出嫁,他連家都未歸,忙著打點生意。
可再好的夫婿也沒用,我想嫁的人從來都只你一個。
阿娘是翌日來的,頗為高興的樣子,說阿爹給我找了個頂好的婆家,拉著我上街添置了好些新衣裳,要給婆家人留個好印象。她自生病以來難得這么喜悅,我便沒壞了她的好心情。可等回到了房里,我卻恨不得把自己的臉劃花,破了相嫁不出去最好,可以安心等你回來。
要嫁人了,阿娘也終于答應不再禁著我,只是每次出門都要帶著奶娘。我便天天往外跑,盼著哪天能甩掉奶娘去你家看看。
可惜她總是盯得緊,我無法,只得央她讓我一個人在與你一起放學歸家的那條道上走走。她從小帶我長大,知我心思,長嘆了口氣,終是狠不下心,答應了。
于是我便養(yǎng)成了這樣的習慣,每日到書店挑幾本書,再從那條巷子繞道回家。
只是天色晚了,路燈年久失修,巷子暗得可怕,我于是便總想起同你共度的日子。
那時月色總是迷人,灑下一片銀輝,暖黃的燈光照著,將我倆的影子重疊,我一回頭,你就在我身旁,帶著微笑回望。
可如今呢?你一點消息也無。
你可知,我要成婚了;你可知,我心上的人兒,他還未歸啊……
沒你的日子,總覺得度日如年,可自薛家人上門議親后,我突然就覺得光陰似箭,我等你回來帶我走,可你一直未曾出現(xiàn)過。
薛家的大小姐是老來子,一直被他們家如珠如玉地寶貝著,可不知看上我什么,硬是要搬來我家,邀我同她一起玩,說是培養(yǎng)妯娌關系,
我分身乏術,白日里給她鬧得狠了,竟連想你也少了,只是夜闌人靜的時分,無人攪擾,那念頭便又涌上心頭。
思念的浪啊,又哭又澀,直叫人落淚。我逼著自己入睡,卻又在夢中遇見你。
還是當年的場景,你說要完成你父親的遺愿參軍。我流著淚扯著你的袖子問你能不能別走,你沒回答,只默默扯回了袖子,嘆了口氣說道:“歸期未定,我若沒回來,便莫等了吧!敝v完便徑自走了,沒給我留一點央求的機會,也只是告知罷了。
一模一樣的場景,我一次又一次地夢見,太過痛心,故而總要從夢中驚醒。夜風從微敞著的雕花窗中漏進來,吹得面上微涼,觸一觸,竟是真的哭了。
日子一點點過去,家中的布置也變得喜慶起來,要過年了,定是因為這個?芍来伴T都貼上了紅雙喜,我方才想起,三日后,便是我的婚禮了。
大喜之日,我不知別家新婦作何想法,反正我是覺得諷刺極了。
縱我一人等了許久,戀情終是無果,心結依舊系著。我從不知曉你竟真是這般心狠的人物,說不歸,便真不歸了。
只是你不守約,我卻是要踐諾的。
新婚那天,奶娘天未亮就將我叫起,梳妝打扮,叫人煩心得很。她給我梳頭,嘴上念叨著一梳梳到頭,夫妻恩愛到白頭之類的吉祥話,我斥了她一句,叫她莫再說下去。她知我心事,便住了口。
我想我會這般,只不過是因為要嫁的人不是你罷了。如果是你,我約莫是極樂意聽她說這些的。
準備好了,外頭有人喚奶娘幫忙。我院里丫頭少,原先還挺多的,只是前兩年被阿娘撤了,說她們不干正事,只會碎嘴。只留了兩個貼身伺候的,門口守院的長工倒是不曾少了。但今日事多,到底還是忙不過來。
奶娘走了,房里只剩我一個。
一個念頭出現(xiàn)在腦海,我只頓了頓,便下定了決心。
扔了紅蓋頭,頭上環(huán)佩叮當作響,太易暴露便也胡亂扯下,帶了好幾根頭發(fā)絲。
鏡子里的人是看不習慣的模樣。上了濃妝,發(fā)絲凌亂,活像只鬼。我跑出門去,前院熱鬧得很,我拔腿便向西角的小門跑。這么些年在屋里錮著,竟是跑都跑不動了。這樣差的身子,若你在遠地,不知還能否找得到你。
人們在為今日的婚禮做準備,新嫁娘卻早就逃了,
西角的門鎖的牢靠,我算是用了吃奶的勁兒才攀上了墻,閉眼跳下去,安全落地,算是天助我也。約莫是看在我是個癡心的可憐人的份上,想要遂了我的心愿。
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人鄙夷驚異的眼神才終于到了你家。
只那院門破落的很,大門緊鎖著,也不知是否還有人住著。我不死心地敲了敲門,門內有人應聲,是左姨,問了聲誰啊。
我答了,她忙來開門。
只一見面,我倆都驚訝極了。我這副尊容,她驚奇是對的,可我卻被她的滿頭青絲驚到了。
你走那年她明明還是青絲垂腰,帶著溫柔和煦的笑意?涩F(xiàn)下,滿頭華發(fā),皺紋爬滿了臉頰,若不是聲音沒變,我都要認不出了。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她先開口了:“嘉禾,是左林沒福氣,我聽聞你要嫁給那薛二爺了,左姨為你高興,你,你快回去吧!
我一愣,她轉身便要闔上門,我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姨,這幾年我沒來是有原因的。我還喜歡他,您當初……”
“他死了,”左姨顫著聲打斷我的話,那雙不再溫和的眼緊緊盯著我,頓了頓,復又說了一遍,“嘉禾,左林他死了!
我像是遭了雷擊,五年的等待竟換來你的死訊,若是這樣倒不如沒有消息的好。
我后又聽左姨道了些你的事。你參了軍,短短兩年便升了連長,只終究都是虛的,穿心一劍,到底什么都沒留下。
我是恨的,是怨的,你走了,留我獨活了這段時日,行尸走肉一般。
我說大家為何都避著我,皆是為了瞞我。
我出了你家,便去公墓看你。
山上草木茂盛,只可惜現(xiàn)下入了冬,剩下的唯有一片枯黃,了無生趣。
我找了許久,終于在一個角落見著了你的墓。碑上的相片于我記憶中的你有些出入。不再是那青澀的模樣,有了棱角的面龐,更加英俊了些。我伸手去摸,卻發(fā)現(xiàn)手不住的顫抖。
“三小姐!三小姐!您在哪兒呢?”
竟是來尋我的,我一看身上的衣服,便明了了。這般醒目的紅衣,不被發(fā)現(xiàn)就怪了。
你倒好了,離了這人世,一了百了,可我呢?我現(xiàn)如今該如何?難不成真嫁給那薛狐貍?定是不成的,
我四處尋著藏身之地,可這里有些空曠,山上又太險,一時半會兒是上不去的。但往下走不過是自投羅網(wǎng)罷了。
走投無路間,卻發(fā)現(xiàn)旁邊的墳旁放了把除草的鐮刀。
我有些怕,抖著手拿了,回身再望了眼你的相片,哀怨的嘆息與刀入□□的聲音同時響起。
血在流失,可我卻忘了疼般的有了絲欣喜,你當初體會的,我也算是體會了一番。
不知你那時在想什么,我只知,我能來見你了。
左林,我來遲了,奈何橋頭,三生石旁,你可否,再等我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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