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觀音灰
李堂渡的姑娘出嫁都有這樣一個規(guī)矩,轎夫前后抬,媒婆走一邊,新娘轎子前面,還得有個轎子,里面供著的是觀音娘娘像,觀音像前面須得有一個堆滿了香灰的香爐。這香爐里的香灰,要從新娘子出嫁前半個月起開始燃,只有這樣,新娘子嫁過去才會和夫君團圓美滿,相敬如賓。
其實李堂渡是個養(yǎng)不出好男人的地方,說是陰氣重,男嬰養(yǎng)不活,都送出去了。勉強養(yǎng)到七八歲,也都會因為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折了。外面入贅進來的,沒幾年也會老態(tài)盡顯,因此這里人丁不旺,尤其是男丁。姑娘家們趁著年輕都要早早嫁出去,男人在這里是活不了多久的。
后來又傳出李堂渡的女人都是天煞孤星,克夫的命,漸漸的連姑娘們也嫁不出去了。李堂渡變成了老女人的地界,在里面待過的人再也不想回去,老死在這里的女人或許都成了瘋子。誰知道呢。
這地方的來由說是這樣的。
那時候的李堂渡尚且不是現(xiàn)在的陰氣匯聚之地,這里山靈水秀,懂風(fēng)水的大事說,這里是聚氣之地,天地靈氣充盈,養(yǎng)的男人們體魄強健,女人們嬌俏可人。當(dāng)時有戶人家,主人叫李仁安,家中養(yǎng)有一女,其貌若天人,身似楊柳,瑩瑩玉足未及三寸,綿綿素手柔弱無骨。鄰家姑娘扔掉的舊衣物,只要讓她穿一穿,就像全新的物件一樣。當(dāng)然,這傳聞是真是假還有待商榷。可是后面的傳聞,卻十有八九是真的。
那是最早從李堂渡搬出來的一戶人家,姓名隱去不說。出了那樁事后,只有這家主人機警,從李堂渡逃了出來,再也不敢回去。即便如此,還是受到了影響,家中后人不是鼻歪,就是眼斜,天生智力不全者也有。
后人口吃,講的極慢,且耐心些聽。
這一切的來由都得從李仁安這家人說起。這個李仁安只娶過一房妻子,未曾添過小妾。他夫妻兩人都是一般人品,卻生出了一個天仙似的女兒。鄰里鄉(xiāng)親常說,這姑娘必定不是李仁安親生的,這位李先生頭頂許不是戴了頂頂綠頂綠的帽子!
不過他夫妻倆少年夫妻,攜手多年,彼此間的信任不是尋常夫妻可比。李仁安照舊去書塾里教書上課,李夫人就在家中教女兒女紅女戒?偹闩畠洪L到了十六歲,越發(fā)的出水芙蓉,即便是朝夕相處的李家夫妻,也會為這驚世的容貌感嘆不已。李小姐美名遠揚,又待字閨中,上門提親的人家?guī)缀跆て崎T檻,李仁安總推說不合適,再看看。這一拖,就是一年。
李家渡有個下凡的天仙,這消息不脛而走,竟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到了鄰縣去。那縣令是個老色鬼,生了個兒子是小色鬼。才聽得這么個消息,就派了官兵上門提親。兩縣縣令互相勾結(jié),一個要銀錢,一個要美人。銀貨兩訖,李仁安一家就成了餓虎口里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李小姐上花轎那天,不哭不鬧,連個聲響也沒有。其實前一夜,哭的聲嘶力竭,嗓子已經(jīng)啞了。李家夫婦也沒敢出來送親,只怕見了空余傷心。
火紅的送親隊伍,除了新娘和觀音娘娘像,都是笑臉迎人,不知情的人見了,一定覺得這是樁真喜事。
從李家出發(fā)到鄰縣,送親隊伍要走上兩天。當(dāng)天晚上在荒郊野嶺歇了一夜。
忘了是誰先攛掇著去瞅一眼天仙到底長什么樣,隔著一道轎簾,捅破了就是天仙。左右那老縣令恐怕也不是個男人了,真男人可不能就這么錯過了天仙。這群人這樣想著,就齊齊走向了花轎。
媒婆急忙跑過來,一身的肥肉顫的歡快。
男人們湊出二兩銀子,遞到了媒婆手里。媒婆樂的兩眼開花,心領(lǐng)神會道:“你們可悠著點,明兒還得把人送到新郎府里呢!”
沒人知道當(dāng)晚在李小姐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了。媒婆只記得自己躲在一邊數(shù)錢的時候,花轎晃得厲害,奉著觀音娘娘的轎子里好像也傳出什么聲響來。媒婆豎起耳朵聽了聽,心說八成是自己聽錯了。觀音娘娘轎邊上連只活螞蚱都不見跳的,人啊,都不在那兒!
第二天晌午,送親隊伍才打起精神來繼續(xù)行進,晴空朗朗,風(fēng)和日麗,隊伍里的人們個個笑容滿面。還是要除了李小姐和觀音娘娘。
才走了一個時辰,忽然狂風(fēng)大作,路邊最粗壯的老槐樹,也被風(fēng)吹落了些枝丫,正從窗簾落進了觀音娘娘的轎子里。媒婆慌忙掀開簾子一看,完了,觀音灰撒了一地!
不吉利,不吉利!
媒婆連忙攔住看見這一幕的轎夫們道:“別出聲,把這些香灰都捧起來裝回去!可不能叫人知道我李婆子做的媒出了這種不吉祥的事!”
有個轎夫輕佻道:“李婆子說的這是什么話,你做的媒出的不吉祥的事只有這點兒?”幾個轎夫聞言哄堂大笑,眼神都不自覺的飄向了后面的花轎,李婆子往這些人襠下一瞄,氣的直跺腳。
“再看!再看!我把眼珠子都給你們摳出來!”嘴里說著狠話,手上也沒忘往這些人手里一人塞了些銀錢。
轎夫們得了銀子,手腳隨即利落了起來,不多時就收拾完畢。隊伍重新出發(fā),日薄西山時,才抵達縣令府。老縣令半截身子埋進土里的人了,見了花轎,頭上頂著一把刀也要撲過來。他卻不知道李堂渡送親有陪觀音的規(guī)矩,直沖進了觀音娘娘轎,再出來時,臉上色欲不減,一頭枯發(fā)凌亂非常,面上還添了些死氣。沒人曉得發(fā)生了什么,直到送親隊伍離開時,才發(fā)現(xiàn)觀音娘娘像倒了,頭上缺了一小塊,從那缺口里,隱隱有種正淌著血的意思。邪氣的很,再沒人愿意抬這轎子回去,媒婆給錢也不干。
一行人吃了豬油蒙了心,將觀音娘娘留在了縣令府上,悄悄離開了。
而李小姐則像個人偶似的,輕飄飄的被人推搡著入了新房。老縣令還要意思意思給賓客們敬上幾杯酒,趁這檔子功夫,縣令公子溜進了新房。才掀了蓋頭,就呆在了原地。
隨著公子過來的丫鬟們在門外捂著嘴直笑。
“美人兒,求求你,給我香一口!
只是李小姐依舊一語不發(fā),雖然如此,縣令公子讓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幾乎是乖順的將自己身上紅衣褪盡,又躺了下去,美人照舊是美人,只是沒了神采?h令公子看不出什么神采,只知道一路向下。
紅酥手,羅帷柔。香峰香,幽谷幽。
紅燈籠掛滿了縣令府,老縣令正敬著酒,客座上有人問:“大人,你額頭這是怎么了?”縣令喝的暈暈乎乎,抬手摸了半晌,也沒摸到自己的額頭。
“我的額頭呢?”
客座笑成一片,道:“大人飲多了,快些回房休息吧!”賓客們連連附和,在座諸位都是極有眼色的人,自然懂得老縣令此刻心在何處,忙勸他別喝,洞房去吧。
老縣令搖搖晃晃,還在到處摸自己的額頭,茫然四顧,抓住眼前人道:“快、快幫本大人找、找額頭!”
客人含笑要勸他回去,老縣令的手才從臉上移開,那人嚇得向后跌去,直撞倒了一桌酒席,口里還慌亂的喊著:“額頭!額頭!”
旁邊的人正要笑他,一看老縣令,竟直直暈了過去。
“我的額頭吶、額頭吶!”老縣令一邊喊一邊躥,滿座賓客被他唬的魂飛魄散。原來他的額頭缺了個酒盅大小的口子,活像是被肉蟲子從皮膚里面鑿出來的,內(nèi)里似乎有血正往外淌,流出來的東西紅紅白白,黏黏膩膩,像是血液混著腦漿,好不令人作嘔。
偏偏他活蹦亂跳,似乎也不曉得疼,只知道自己找不到額頭了。
不多時,那酒盅大小的口子就變作碗口一般大小,其中空空蕩蕩,老縣令的手一抓,總算抓到了那大口子里,一路摸下去,當(dāng)著滿屋的人面,抽出了自己的腸子來。
人們一看,原來老縣令的心腸是黑色的。
老縣令捏著腸子,遲遲扯不到盡頭,索性遞到自己眼前一看,口里喊著美人兒,竟張嘴湊上去,將那副黑心腸吃進了肚子里。
賓客們?nèi)瑛B獸散盡。
老縣令只覺得自己臉上有什么滑膩的東西不住的往下滾,卻并不關(guān)心,忙向新房趕。待他色瞇瞇的推開了新房的門,只見到自己的兒子只赤身裸體撲在石頭上,下身和石頭緊緊相連。老縣令想去救兒子,稍一動手,就見到兒子已被開膛破肚,這么一推,幾乎散了。
他嚇得倒在地上,正看見銅鏡里的自己,頭頂?shù)暮诙蠢镎丛床粩嗟拿俺鲅馑閴K來。老縣令瞪大眼睛,伸手想要摸摸自己的肚皮,肚皮竟破了,內(nèi)里也是空洞一片,五臟六腑消失無蹤。
后來縣令府就變了鬼府,成了張燈結(jié)彩的荒蕪之地。至于李小姐,人們說她變作討債的幽魂,用永生永世詛咒著李堂渡。
還聽說有人最后忍不住問講這故事的人到底是誰,怎么會知道的這么詳細,那人笑的鬼蜮莫測道:“請你飲一杯觀音灰化的水,我便告訴你。”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