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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佛曰: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那么前生她究竟望穿過多少秋水,才換得如今三世的苦苦癡戀。
她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個百年,她對于時間的流逝,只剩下些春夏秋冬景觀不斷變換的概念,然世間皆有緣法,萬物有生有滅,即便是再長壽的物種,也終會有壽終正寢的那一刻,更何況是她這種壽命本就不長的草木精靈。
似乎是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她漸漸的有些不安,想見他,想見他,這種附骨感受愈加的強烈,她不想再如此等待那個可能不會再回來的人,手中那溫熱圓潤的觸感更加堅定了她的想法,撐起手中紙傘,她終是踏上了前行的旅途。
第一世,命中注定的相遇是在一個花香四溢的春天,她那時已修煉成人身百年,仗著一點修為和一絲好奇,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攔在了他的身前,那時的他不過才十一二歲,乍看他瘦小的身軀,她油然升起一番我生君未生的感慨。
在她怔愣之際,他卻已目不斜視的從她身前經過。她自恃貌美,不甘被小小的他忽視,于是惱怒之下,摘走了他頸上懸掛的念珠,她本以為他會惱怒,沒成想他卻依舊面不改色,讓她在羞惱的同時又覺有趣。
自此,幾次三番前來騷擾,但小小年紀的他竟已有十足的定力,轉眼間,幾度春花秋落,不知不覺她竟已陪了他幾年,她也從不知道自己竟有這般執(zhí)著,有時看著面前的繁花似錦,再看看不遠處靜坐的他,她的心上就會劃過一絲不知名的痛楚。
許是愧疚,許是同情,思來想去的她便又將當初搶來的念珠還給了他,他先是一愣,靜靜地看了她半晌,接著在她不解的眼神中慢慢接過了那份溫熱,依稀還能嗅到念珠上沾染到的淡淡香氣,他似是頓了一下,然后神色如常的戴在了頸上,只是手指卻依舊無意識的摩挲著,似有牽回,似有輾轉,只是這些,她卻始終未曾留意。
他定會得道成仙,初次相見之時,她便能感受到他的虔誠而如此篤定,但即便是如此,她仍是不舍得離去,她喜歡陪伴在他身邊,似乎總有一種時光靜好的感覺,也許將來的某一天,這所有的一切對于他而言不過是一段前程過往,因緣孽障,但于她來講,卻是人生中最美的時光。
她無法被他普渡,他也無法渡她一人,正因深刻的明白這一點,所以,無論他怎樣的目不斜視,她卻依舊能夠百般糾纏,于是,紅塵世間便出現(xiàn)了這般可笑的一幕:一個頸戴念珠的俊秀和尚,一個手撐紙傘的妙齡姑娘,一個單手結印靜默無語,一個紅唇輕啟妙語連珠。她只顧透過紅傘偷瞄他朦朧的臉,卻沒注意到他嘴角微彎的弧度。
混跡人間百年,她自是懂得人間情愛,所以,在她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后,她就把它藏在了內心深處,畢竟,這太過驚世駭俗。
她也曾小心翼翼的將心事一筆一劃地寫在絹帛上,虔誠的掛在那布滿紅綢的許愿樹,隨風搖曳的紅綢映襯著如星燈火,似也在她的心上飄蕩,如夢似幻,只是不知,這紅綢又會將她引入誰的目光深處。
即便她想永遠的留在他身邊,也終會有揮手告別的這一天,她心中雖有萬般不舍,但看著他不曾有分毫動搖的身影,縱然她相思入骨,也只能苦海無涯,回頭是岸。雖結廬于山下,卻始終不得再次相見,她只道自己心有千結,卻不知他也愁腸百許。
她想成全他,卻又一再的無法真正離開,直到有一天,她隱在一旁,聽著那鐘聲齊鳴,佛音回響,看著他手執(zhí)權杖,一步一步拾級而上,終是明了,她于他,果真不過是一道曾經,過往。收起手中的紙傘,連同心中的執(zhí)念,一起,輕輕地放在了他的門前。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妄念。
她終是離開。當他看到那抹熟悉的顏色時,已然明了,只不過,明明是他自己心中所想,卻不知此刻那正顫抖的指尖又是為哪般。
終日拈花擇火,不知身是道場。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意志很堅定,卻不知會在遇見她之后有所動搖。
也許,在她將他項上的念珠摘走的那一刻,他便將她的身影印在了他的心中。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口中的佛經已然無法成句,又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平靜的內心竟已無法自持。始終忘不了,那念珠上飄散而出的絲絲縷縷的香氣,縈繞在鼻端,甫一開始便無聲無息的纏繞住了他的心,讓他慌亂的有些不知所措,刻意忽視卻又更加的在意,他對自己感到惱怒,只是,當他看著她虔誠而又專注的懸掛紅綢時,他內心之中瘋狂翻滾的情緒只有他自己最為清楚。
他想毫無顧忌的扯下她的紅布,最終卻只能在一旁靜靜注目,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然跳脫紅塵,卻在這一刻的無意中,體會著人間的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與放不下的人生疾苦。
他知道她就住在山腳,但卻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前去相見,他也想借此斬斷一切紅塵紛擾,一心向道,但直到此時他才明白,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掉頸項上的重量,也終是明了此刻胸中的鈍痛是何緣由。
但他終是不曾踏出這一步,只是將紙傘小心翼翼的收置一旁。他明知自己動了情,卻仍是手敲木魚,口中默念:情是妄念,四大皆空。
第二世,他已然忘卻前塵,她卻一眼便將他認出,本以為上一世的成全會換來今后的永生無法再見,沒成想卻燃起了他對紅塵的萬般奢念。
她本想帶他看三千繁花世界,卻終致他苦墮輪回。
她懷著無盡的相思與愛戀,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粗惋L飲露,看著他布施行善,明明身體瘦弱的無法承受,但他卻依舊甘之如飴。
這就是她喜歡的人,不管經歷過多少的歲月,卻依舊柔弱而又堅韌。
敵不過似水流年,逃不過此間少年。她心中明了,默默苦笑。
此去經年,他明明早已不復當初模樣,但她卻入情愈深。
此時,再看到他,她心中竟難以壓制那種失而復得的狂喜,終是隱忍不住,她不顧他的詫異,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沒有饒舌的解釋,亦沒有多余的話語,只是自然地走到他的身側,就像從前一樣,靜靜地坐在他的身旁,不過,身邊的他卻已不復當初模樣。
什么是痛苦?是你還深陷在曾經,而故事的另一人卻早已遺忘,明明他就在身邊,但她卻感覺更加寂寞。
他明顯很是不解,但不知為何卻始終不曾驅趕。
她一如前世,光明正大的跟在了他的旁邊,而他也一如以往地對她不加理會,這似曾相識的一幕不禁令她鼻頭酸澀,紅了眼眶。
縱使已然百煉成鋼,亦不敵此刻的蕩氣回腸。
自此以后,兩人如影隨形,不論在哪里,她都會陪在他的身邊,即便是他后來回到寺中,她也是軟磨硬泡的住在客房,絲毫不在意外界世俗的眼光。
他似有所悟,開始躲避,她卻已不如上一世的畏畏縮縮,在感受到他的躲閃之后,反而正大光明地攔在了他的身前,告知自己的喜歡,那一刻,她的心中坦蕩,他的內心驚慌。
隨后,一切的一切都無法一如既往。他將她驅逐下山,她卻倔強著返回;他將自己囚禁于室,她卻固執(zhí)著前往。
她與他終是有了因緣,成了業(yè)障。他也不再是曾經的一片淡然,明凈的心上終是染上了浮塵,有了貪念,生了欲望。
只不過,作為一寺的住持,他也有他應當承擔的責任。
他在這情與義之間掙扎,仰面對著頭上青天,唇間不住的溢出嘆息: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這些,她卻始終不曾知曉,她只當他是佛心堅定,冷心無情。她一直以為,她會獲得一段漫長路上的殊途同歸,而他卻在歲月的流逝中逐漸懂得什么叫,人妖殊途。
她看著他兩鬢斑白,看著他青春不再,看著他臉上慢慢凹陷,漸漸的溝壑縱橫,最后看著他化作枯骨變成一抔黃土。
他終是未能得道飛仙,她追至忘川河畔,但他卻毅然飲盡孟婆湯步入輪回,未曾回頭看她一眼,那一刻,她在一旁深刻的體會到什么叫,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
她也想上窮碧落下黃泉,奈何他卻避之不見。
面前是渡不過的忘川水,手邊是飲不盡的孟婆湯,還有那絲絲縷縷,飄不去,散不開的彼岸花香,她在此遙望著那已無法企及的身影,望穿秋水,望斷腸。
緣定三生,她停停頓頓,幾番苦求,卻終是不敢在這三生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他們之間,注定無果。
上一世的最后分別讓她明白,他是命運上既定的佛陀,他們之間有著難以逾越的溝塹,身份上的限制,總是會令他們有因無果,而他最終也一直無法跳脫輪回,所以這一世,她不敢再靠近。
此刻的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她知道自己即將走向終結,所幸,如今,她終是找到了他,經過幾百年,他終是再次輪回到了這里。
他坐在遙遠的高臺之上,開壇設講,而她則混跡在茫茫的信徒之中,隔著千山萬水,抬頭,深情仰望。
在這最后一世,沒有她的參與,他果然,得道飛仙。
那一刻,她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她明明如此的眷戀,如此的痛苦,偏偏卻又無人知曉,她明明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奈何卻不被成全。
她感受著自己愈見透明的指尖,再抬起頭看了看臺上那張神色自如的臉,輕輕地掏出一支筆,在還能觸碰的時候,在紙上輕輕地描畫,一筆一筆,細致而又深情,似在用手輕輕的描摹那人的眉,那人的眼,只是依稀的眉眼,卻已不復當年,那沿著宣紙暈染的墨跡,似她心中泛濫的柔情繾綣,她用三生編織了一張自己無法逃離的網,用這一刻去永久銘記。
似是她的目光太過熱切,也似是上天不忍他們這般分別,他抬起頭,將目光劃過茫茫的人海,輕輕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心中似有所悟,看著她的臉,他有那么片刻的恍惚,在目光交錯的瞬間,他輕輕的點了點頭,無情,無感。他的眼底平靜無波,自然也無法看到她眸中的如瀾深情,她也只是看著他,不舍眨眼。
她不知道,自己的這份情誼到底值不值得,只是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和他交錯的瞬間,眼中積蓄的淚水終是滑落,她帶著無盡的深情,無盡的愛戀,輕不可聞的道出一聲,“再見!边@次是永久的不見,既是開始,于她,也是永恒,為了這聲再見她已等了上百年。
他看著她眸光閃動,看著她嘴角微彎,最后,在他將目光轉移之時對著他輕輕地吐出兩個字,“再見。”他似有所感,猛然回頭,她卻已然在他最后的眼神中化作星光,點點消散。
一瞬間,他胸中鈍痛,卻茫然不知為哪般。
終歸是塵歸塵,土歸土。
只剩下,那曾有的記憶在歲月中流逝。彌漫著花香的小路在她的心中蜿蜒,朦朧曖昧的紅傘在她的指尖輾轉。
而他,也永遠不會知曉,曾有這樣的一個如花女子,為他,獨自沉浸在了那份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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