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打在院中翠綠的芭蕉葉上。
　　書生神色疲倦地從書卷后幽幽地抬起頭，眼神碰觸到綠植的瞬間被點亮。
　　余光卻飄過大門，掃到不遠(yuǎn)處，幾個農(nóng)家人正趕著牛車，拉著道場上打包成袋的糧食往家奔走。
　　他丟下書卷，趕緊起身，穿過門廊，繞向后院，收起晾在亭中的三幅一人長的字畫。

　　轉(zhuǎn)身回屋的瞬間，卻瞥見后院的大門外，郁郁蔥蔥的榕樹旁站著一位白衣少女。
　　她像一只白色的飛鳥，衣裙如水波飄動。

　　書生的好奇心，讓他撐起油紙傘，走出了后院的大門。
　　“下雨了，你怎么不躲雨？”
　　少女意外地轉(zhuǎn)頭，他竟然能看見她。
　　一雙漆黑水亮的眼睛，像一汪湖水，泛著波光，盯著書生看。
　　書生不禁臉蛋發(fā)熱。
　　下意識側(cè)了臉，將傘舉過了少女的頭頂，瞬間傘下彌漫起淡淡的茉莉花香。

　　“姑娘家身子嬌弱，還是不要淋雨的好�！睍f完，便將傘塞進了對方的手中，觸碰的瞬間，只覺冰涼刺骨。
　　“公子！”
　　書生剛從傘下走出，便聽到少女柔弱甜美的呼喊聲，像炙熱夏日的雨濺落在滾熱的石階上，給人一種清新透涼的爽朗感。

　　等他反應(yīng)過來，少女已經(jīng)走近了他的身邊。
　　書生以為他要還傘，便開口道，“姑娘，這里是我家，傘你可以帶回去，有空再還我。”
　　“回了家，我可就出不來了。”少女的眼神帶了一絲祈求。
　　書生一愣，不知緣由，心中升起一絲糾結(jié)。

　　回到堂屋。
　　書生進了西屋整理了一翻，拿出妹妹出嫁前留下的一件繡有白色水仙的粉色長裙。
　　“我妹妹的，你將就著換一下，我去給你燒水�！�

　　書生踏出堂屋前又看了一眼渾身濕漉漉的少女。
　　她表情平靜，并沒有因為渾身淋濕還苦惱，手指隨意地撩撥著自己的烏發(fā)，時而擺擺衣裙。
　　一切視乎再正常不過。

　　書生將一切打點妥當(dāng)，便坐回堂屋的書桌前繼續(xù)讀書。
　　可腦子里盡然不斷出現(xiàn)剛才雨幕中的畫面。

　　雨點密密，少女一身白衣隨風(fēng)飄動。
　　那雨似乎為了牽動她的裙擺而來，整個畫面有種如魚得水，融為一體的契合感。

　　嗒地一聲，水滴從少女的發(fā)尾滴落在了手中的書頁上。
　　書生這才反應(yīng)過來，抬頭看向少女。
　　她正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書生只覺臉蛋一熱，趕緊低下了頭，局促地伸手，將桌角正散著裊裊熱氣的姜湯向前推了推。
　　“趁熱喝了，驅(qū)寒�！�

　　少女欠了欠身子，端起碗，抿了一口。
　　眉頭瞬間微蹙，粉白的小臉也變成了粉桃色。
　　一邊擺手，一邊不停地咳嗽，“辣，辣……”

　　書生趕緊將手邊自用的水杯遞過去，卻也忘記了男女授受不親。
　　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背。

　　冰涼，沒有感到一絲溫度。
　　可能是淋了雨的緣故，書生想。

　　書生正在準(zhǔn)備今年的鄉(xiāng)試，今天的課業(yè)還沒完成，他讓少女隨意，自己繼續(xù)讀書。
　　“那我出去玩了�！�
　　少女提起裙擺，抬腳又要沖進雨中。
　　書生不解，喊住對方。

　　少女回眸，眼中充滿疑惑。
　　書生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對方。

　　一身粉色的襦裙，黑色如瀑的秀發(fā)，瑩白如玉的肌膚。
　　還有一雙靈動的大眼睛。
　　調(diào)皮中又了帶幾份稚氣，像極了出嫁前的妹妹。

　　“怎么又要跑出去，會淋濕�！�
　　“因為有雨啊。”
　　“……”

　　書生想到妹妹小時候也是這樣，到了下雨天就要跑到雨中嬉戲，鞋子脫了在水中趟來趟去。
　　一會的工夫便濕透了，像只水猴子，歡笑聲倒是不絕于耳。
　　都是父親驕縱的，母親也只是無奈地?fù)u搖頭。

　　“你等會。”書生舉了傘，走到前院，關(guān)了大門，又走回廊下。
　　“好了，就在院子中玩水吧�！�
　　“不是水，是雨!”少女皺了皺，堅定地更正。
　　書生無奈地?fù)u了搖頭，雨水有什么區(qū)別，不就是為了玩嗎。

　　書生踱步回到桌前繼續(xù)拾起書卷。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覺得腳下潮濕一片。
　　抬頭才發(fā)現(xiàn)，屋外的水已經(jīng)漫進屋里，漲至腳踝。
　　書生煩惱，提著長衫趟出堂屋，在廊下看到少女還在園中翩翩起舞。

　　她飛舞的上方，大雨傾盆而下，而她卻在雨中自由地漫舞。
　　書生下意識地呼喚，“別跳啦~別跳了�！�
　　滿院的積水，水中視乎還有三三兩兩的魚在游動。

　　少女揮舞的手臂驟停。
　　愉悅的眼神轉(zhuǎn)而變成探究，直直地看向書生。
　　“我的書都濕透了，八月的考試怎么辦？”書生責(zé)備地問。
　　少女提著裙擺飄逸地走過來，歪著腦袋看著他。

　　“考取功名不就是為了升官發(fā)財、美妾在懷�！�
　　少女的眼神中透露一絲不屑，轉(zhuǎn)身指向院子。

　　滿院子的積水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退盡，剛才水中游來游去的魚兒盡然變成了一條條金雕的魚，在園中的草地上閃著耀眼的金光。
　　書生目瞪口呆，回頭看了看屋里的書，走近書桌，拿起桌下壘起的書卷，嘴角不禁上揚，“都干了！”

　　“金子的魚你不要嗎？”少女跟著他進了屋，坐在了書中的左側(cè)，悠然地?fù)沃X袋看著對方。
　　“先讓我把書看完�！�
　　“有金魚有美女�！鄙倥c了點自己，眼角帶著一絲狡黠。
　　“你多大？”
　　少女不解，歪著腦袋，“十六。”
　　“我妹妹也十六，但是，已經(jīng)是一個孩子的娘親�！�
　　“……”少女不解。
　　“早點回家吧，我還要看書�！�

　　“你怎么知道我逃婚？”少女追問。
　　“我不知道�！�
　　“……”
　　“我能嫁給你嗎？”
　　書生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少女的話。
　　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少女的雙手已經(jīng)搭上了他的脖子。
　　書生身體顫抖，嚇得直往后退，雙手不停地拉扯少女搭在肩上的雙臂。

　　好不容易，從她的手臂中掙脫開，躲在桌子的另一邊。
　　少女靠近，他便往另一個方向撤退。
　　少女失望，攪著自己的衣襟，言語抱怨，“別人都喜歡我，你為什么這樣對我？我不美嗎？”
　　書生摸了摸腦門上密密麻麻的汗，避無可避，“美，但是我要先考過鄉(xiāng)試�！�

　　“什么都有了為什么還要考？”少女?dāng)偭藬偸帧?br>　　“你要是喜歡之前那些人，也不會來找我�！睍J(rèn)真地回答。
　　“……”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少女不再提這件事。
　　每天書生看書，她便幫著做家務(wù)，收起了之前飄逸的紗裙，穿上了樸實的衣服。
　　開始，書生不答應(yīng)，覺得對方事客，不合禮數(shù)。
　　少女堅持，自己白吃白住，多少要付出。

　　偶爾，少女也會陪在書桌旁一起看書。
　　她會說，這本很重要，那本會考。
　　每當(dāng)她說這些，書生就會笑，并不在意。
　　少女惱了，“我告訴你的必須看�！�
　　書生還是笑，“好了，女孩子家去做點女紅多好。你要是喜歡讀書，自己多看點也無妨�！�
　　少女堅持，“你好好看�！�
　　看對方并不重視自己的話，少女眨了眨眼睛，“我哥哥可是鄉(xiāng)試的考官，你覺得我說得會有錯？”

　　書生愣怔了一刻。
　　半信半疑地翻開少女給他翻好的折頁。

　　一轉(zhuǎn)眼，秋闈的日子就到了。
　　書生起了個大早，其實前一天晚上就沒有睡好，整個人有點恍惚。
　　吃了早飯，腦門盡然起了一層薄汗。
　　少女微笑，拿出手絹，給對方擦拭了額角。
　　書生害羞地低下頭，兩只手在桌下捏了捏，糾結(jié)了好一會，才開口，“小雨，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料。等我考中，我一定……”
　　少女抿嘴一笑，眼神中帶了一絲急切，“怎樣？”

　　書生抿嘴不說，臉蛋發(fā)紅，眼神閃躲，“等我回來�！�
　　說完，拿起一卷書，走出了家門。

　　三天后，書生興奮地奔回家，推門尋找少女，“小雨，小雨。”
　　他想告訴她，考試的內(nèi)容確實都是她指點的那些。
　　可是整個院子空落落地，他找遍了角落，也沒有見到少女的身影。
　　他頹廢地走進堂屋，卻看到書桌上放著三條手掌大的金魚。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那個夢，夢里少女告訴他，他一定會考中舉人。
　　但是，出門考試前一定要先向她表白，否則……
　　還沒來得及聽她說完，夢就醒了，被窗外吱吱的蟬叫吵醒。

　　醒來，想到少女嬌羞的狀態(tài)，書生的心便定下來，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兩人間的情感流動，書生怎會不明白。
　　但是，他還是想，等中了舉人再說訂親的事情。

　　可是，眼下他只剩幾只冰冷的金魚。
　　他不知道，那天她冒著觸犯天規(guī)的危險，托夢于他，卻不想讓那個搶親的知了精生生給破壞了。
　　也許這就是天意。否則，就沒有了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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