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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生無可戀,死無可念
林景翊x 謝齊
親王大婚,當朝皇帝親臨。
謝齊當初主動退出龍子奪嫡之爭,遠赴疆北平亂。沒三年,就憑借自己的本事當上了將軍。
此后,他在疆北一呆十年,連新皇登基都沒有回去。而謝齊這一回來,就是為了他的終身大事。
林景翊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喜歡回憶過去,那些過往猶如天邊火焰,絢爛短暫,迷花了他的眼。
煙花是美的,因為它是瞬間的。
林景翊抓不住,干脆就松手,選擇靜靜看著它們消散直至不見。他本來以為會是痛苦、絕望,甚至怨恨,可后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低估了自己的承受度。
就像那次他冒險潛入敵軍被發(fā)現(xiàn)躲藏在冰河之下,林景翊不止一次覺得自己要死了,他的雙手雙腳都仿佛不是自己的,冰冷,呼吸困難,甚至,他開始如走馬觀花的想到自己短暫而又乏味的一生,想著想著,林景翊就發(fā)覺自己熬過去了。
那次靠著林景翊拼死獲得的情報,他們大獲全勝,將敵軍狠狠的敲打了一番。
謝齊站在林景翊身邊,他身上仿佛渡著光,笑起來讓那張硬朗嚴肅的臉都柔軟了幾分。
“景翊,要不是你,我們這一仗就不可能打的這么順利!
林景翊忘記自己那時候回的是什么,大概又是那些謙虛而呆板的話吧。
軍師曾經私底下說過,林景翊是個無趣的人。
他自己也這么認為。
林景翊想要是自己跟軍師一樣能言善辯,那他應該忽悠著謝齊答應他一個條件。
畢竟那個忍忍熬著的冰河,他的手腳每到冬天都疼的難受,整夜整夜睡不著,林景翊想若是自己手腳沒了,那應該是不疼的吧。
但他不會說,他什么都不會說。
來的客人越來越多,畢竟這可是皇帝的兄長,那個“戰(zhàn)神”謝齊的大宴。
能被他娶做當娘子的人應該很幸福吧。
林景翊遠遠看向另一邊的燈火通明,歡聲笑語,他忍不住也勾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長得好看,在燈火的暈染下,就像是不識人間的仙。
“……景……林景翊,你以為你一個人躲在這里就可以逃避?”
“軍師,原來你在!
林景翊面對年輕男人的突然靠近,面色不變,甚至還帶著一點疑惑。
軍師嗤笑,語氣薄涼,“你都來了,那我更應該來不是嗎?”
“嗯!
林景翊絲毫沒有被惹怒,他平靜的接過這個話題。
軍師一時之間不知該生這人氣,還是憐憫。
“你可真沉得住氣,有時候我都看不透你!
“軍師說笑了,你不是說過我最好懂嗎?”
“是是是,你面對我可就伶牙利嘴,厲害的很!
林景翊沒有想要談下去的意思。
這次親王大婚,皇上也會來,他們必須保護圣上的安全。
軍師眼看林景翊要走,半晌才吐了口氣,靜靜地說: “那時候她聽到了!
林景翊腳步頓了下,又“嗯”了聲。
聽到他和軍師談話的是親王的未婚妻,那也真是一個狗血的劇情。
林景翊想,要是有人知道了,只怕也是要笑的牙都掉了。但那時候,他是真實的苦難,你看連軍師都沒有辦法,林景翊這個只知道帶兵打仗的又能想得出來什么好辦法。
而親王和他未婚妻的相遇就更加狗血,他們追擊分開,沒幾天謝齊就帶著一個陌生的女子回來。
“她聽到了!避妿熣Z氣壓了點,重復道。
林景翊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你就是個呆子!我當初怎么會認為你會是我敵手!避妿熍瓪鉀_沖的離開。
林景翊也在想,想著想著就回憶起來他們那天在說什么。
不擅酒力的軍師可以說給他省了不少酒,他喝了一杯就聲音迷糊,更是說了以前不會在林景翊面前說的話。
林景翊覺得很有趣。
“林景翊,你就盡管笑!我們現(xiàn)在可是……同病相憐……”
軍師發(fā)起酒瘋來也這么斯文,林景翊覺得自己可以看一百遍。
“嗯!
“你就裝作淡定不在意吧!實際上你心里比我還著急吧!”
“嗯!
“若我們是女子,是不是還有爭一爭的可能?”
林景翊記得自己那時候冷冰冰的回了句: “荒唐!
原來王妃聽到了。
不過就算聽到了,也沒事。
那姑娘人很好,她從來不是一個喜歡嚼舌根的碎嘴之人,何況她說了又有誰信呢。經常惹怒將軍生氣的副將,原來懷揣著如此不可告人的惡念?
當真是可笑。
林景翊放在庭院欄桿上的酒已經快要喝完了,他從端正的坐姿改為隨意的倚在柱子上,悠悠的看著前院傳來的歡聲笑語。
沒多久,下起了雪。洋洋灑灑的雪花飄落下來,在溫馨的燭火下,好像暗夜的精靈。一小粒的落在林景翊的眼睫上,讓他本來就精致秀氣的外貌更增添了絲夢幻。他伸出手來,平靜的臉上卻變成扭曲。
哪怕披著毛絨絨的披風,寒意還是鉆到骨子里,疼的林景翊呼吸都急促起來。他仰著頭,不停地壓下這種痛苦。
他又靠著那些過去的記憶來度過這些苦楚。
似乎也是個下雪的日子,疆北的雪可比這毛毛細雪大多了。林景翊從未見過,呆呆站在雪地半晌,只是靜靜地看著將軍和其他人打雪仗。他的笑容在白晃晃的雪中都是那么耀眼,林景翊不知不覺就看呆了,于是他沒有躲過那個不小心砸到他的雪球。
“!抱歉,林副將,我不是故意的!”砸中林景翊的人慌忙道歉,卻不敢走上前。
謝齊好笑的朝他擺擺手,隨后大步往林景翊面前走去。他無比自然的將對方臉上的雪水抹掉,又無比自然的看著他。
“林副將,你應該多笑笑,這樣的話,將士們才不會這么怕你!
“他們不怕你!
林景翊從來都是個枯燥無趣的人。
他還是個嘴拙的人。
他想說的是,將軍人很好,待他們好,聰穎機智還勇猛。為駐守的將士們爭取了很多福利,他們都很感激他。
“是啊,他們不怕我!
話題就這么結束。
林景翊知道,自己又惹將軍生氣了。他總是板著臉,如果像軍師那樣嬉皮笑臉的,那肯定會討他歡心吧。
不過后來林景翊知道,謝齊喜歡的是溫婉體貼的姑娘。
因為那打雪仗,林景翊在第二天倒下了,被稱為“殺神”的林景翊竟然倒下了。聽聞這事的軍師第一個過來嘲笑他。
他吊兒郎當?shù)淖谝巫由,擺出林景翊無比熟悉的奸笑臉,笑瞇瞇開口: “林景翊,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看你笑話嗎,這絕對是奇跡,你說是不是?”
“你這么殷勤,我都要以為你喜歡我了!
林景翊喉嚨有些痛,但是他不能讓軍師看輕。
軍師臉上嫌棄的要死,甚至做出嘔吐的動作。
“林景翊,你就是故意惡心我。”
“那還真是我的榮幸!
“哼!你就嘴硬吧,我跟你說門外可是一堆‘關心’你的人呢!”
“哦!
林景翊懨懨,有時候他覺得很累。不知該討厭自己,還是遠離求而不得的他。
現(xiàn)在林景翊依舊累,他疼的想不起來后面他風寒了多久,這期間又發(fā)生了什么,不過或許并不是愉快的記憶。林景翊拒絕想起來,他哈出一口白氣,隨意的想那就不要想起來吧。
軍師又返回來,語氣惡劣, “怎么,還要將軍親自請你?”
林景翊腦袋混亂,根本聽不清軍師在說什么,他就好像被雪花層層疊疊的圍繞住,明明那些雪花那么脆弱渺小,可依舊將他死死的壓在凄風苦雨下。軍師的聲音反而像是不甘寂寞的噪音,吵的他煩不勝煩。
“……景翊……林景翊!你有沒有在聽!我說你怎么回事,當初你知道了還嘲諷我肯定會哭的稀里嘩啦,怎么,你現(xiàn)在連個書生都比不過了?”
“你要是書生,那全天下的書生都要哭了。”
“出息!”
“宴好,你老是這樣和我針鋒相對,是不敢對王妃?”
“……”
“我不是你的敵人,我也沒資格!
陳宴好私底下說過,林景翊看著將軍的眼神露骨又惡心,遲早會被將軍討厭。
難道他不是一開始就被討厭了嗎?
見到的第一面就死皮賴臉的要追隨他,將軍不討厭他才奇怪吧?
“……哼!你本來就沒資格!”
景翊無奈的看著他,“你在我面前表現(xiàn)的如此暴躁稚嫩,是因為不想在將軍面前表現(xiàn)出來?”
“總之,你趕緊過去!你以為他會在意你去沒去?”
“他不在意,那我不是更沒必要去嗎?”
“在我面前你裝什么灑脫?”
“也是,”林景翊坐起來,語氣變得飄忽起來,“仗已經徹底打完了,你有想過以后要做什么嗎?”
陳宴好懨懨,“沒有!
“我的家鄉(xiāng)很美,有山有水,雨霧繚繞,跟仙境一樣!
“然后?”
“沒什么!
林景翊站起來,慢條斯理的說: “他們來接你了,軍師的架子可是還要好好擺著呢!
陳宴好氣,卻什么都沒表現(xiàn)出來,跟著那兩個仆人離開。他們也看到林景翊,卻是不敢問不敢提。
那人孤伶的站在庭院邊,淡淡雪花飄落,哪里還有疆北懼怕的殺神模樣。
林景翊又重新抬起頭來。
天邊在燃放煙花,一簇簇的,映襯的冰冷的雪花仿佛都染上了溫度,暈出了五光十色來。
畢竟是親王大喜的日子,煙花一團一團的亮了半邊天空。
林景翊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煙花,果然跟那人說的一樣。
那是他們第一次打勝仗,大家熱情高漲,興奮難以自持,擠在篝火前喝酒說話。謝齊還沒有討厭他,親親熱熱的坐在他旁邊,臉上的笑容燦爛奪目。也許是那個時候,陳宴好討厭了他吧,畢竟林景翊是將軍的得力副手。
有人說著等戰(zhàn)爭結束后,就回家鄉(xiāng)娶妻生子。
有人說他沒啥愿望,就想著攢點錢游山玩水。
謝齊那時候用滿是懷念的語氣說: “我的話,想再看一遍京城的煙花,你們不知道,特別漂亮!
大家哈哈笑著,他們說謝將軍這哪里是想看煙花,是想著京城的溫香軟玉吧!
謝齊也沒有急著反駁,而是雙眼亮晶晶的看著天空。
他的雙眼深邃,裝下了無數(shù)的銀河星海,比煙花還要漂亮。
慶祝進行到最后面,幾乎所有人都醉了,謝齊也是。他嘴唇湊到林景翊耳邊,小小聲問他。
“景翊,你呢?”
他們那時候關系比如今要親密的太多。
林景翊受了蠱惑,想要吻上那雙帶著溫度的嘴唇。
但他沒有這么做。
畢竟軍師直勾勾的盯著他。
“我嗎?等打完仗我就告訴你!
“哈哈哈那肯定很快的!
“嗯。有將軍在,我們一定會贏的。”
謝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溫暖。
沒想到,這場仗一打就打了八年,謝將軍想來也忘了他們曾經還有如此和平的對話吧。
他們大勝而歸,謝將軍又娶得貌美如花之妻,可以說是兩大喜事,人生美滿。
那林景翊又有什么好不痛快的呢。
既然這樣,林景翊應該笑著祝福才是,而不是冷冰冰面無表情的,會連那點歡喜都缺憾的。
他去的時候,只有陳宴好注意到他。
一點也沒有軍師樣的陳宴好譏諷他: “喲,終于傷悲秋結束了,我還以為你個副將軟成一團了呢。”
“軍師你這樣會讓我認為你根本沒讀過書的!
“我沒讀過書,那也比你聰明!
“哦,我本來就不聰明!
林景翊一直覺得自己有自知之明,除了在一件事上他執(zhí)拗,其他的他從來不與人爭辯,也不解釋半分。
他若是聰明,就不會沖昏了腦袋,明知道前路無路也要撞過去,明知道不可能也要去嘗試。林景翊后來才知道,他自以為行的端坐的正,就不會懼怕那些污名,可他的感情怕。
陳宴好沒有出言諷刺,只是聲音平淡的說: “這樣的話,那你就可以放下了!
“軍師應該比我更清楚,語言可以殺死一個人!
“所以你想說什么?”
“我以為沉默是最好的表明態(tài)度,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的一塌糊涂!
王妃是個好女子,就算重來一次,林景翊也會這么選擇。
只不過,他還是會心有不甘。
為什么跟他相處十幾年的謝齊不信他。
“嗤,你現(xiàn)在知道錯了有什么用,當初你就不該替那女人隱瞞,她自己不檢點有了孩子,卻說是你喝醉了強迫她,誰都可以信……”
唯獨謝齊不應該信。
陳宴好沒有說,但是他知道林景翊懂。
林景翊看向不遠處的新郎,面容剛毅沉穩(wěn),身形高大挺拔,如不畏嚴寒的樟松。
謝齊讓他來,是示威嗎?
真是……
“卸甲還鄉(xiāng),將軍肯定不會不同意吧!
陳宴好神色復雜,剛想說話,人群中傳來尖叫聲。
“護駕!有刺客!”
那幾個侍女首當其沖被遇害,鮮血染紅了地面。十幾個黑衣人包裹住皇上那邊,帶頭的竟然是本該在洞房的新娘,她身穿利落的深色勁裝,手里拿著劍朝皇上行刺過去。
周圍都慌了神,亂糟糟的。林景翊反應過來,站起來卻是膝蓋一痛,又狼狽的跌落下去。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陳宴好,又低下頭瞧那把扎進他肉里的匕首。
“你不該來!
陳宴好語氣平靜,冷冰冰的看著林景翊。
他被背叛了。
他們都被背叛了。
林景翊自己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等反應過來時,他的腳下已經是死了的陳宴好。他素來牙尖嘴利的那張臉其實是很柔和的。
他一直以為,他們是朋友。
聲音嘈雜,哭泣聲、尖叫聲、哀嚎聲,此起彼伏,仿佛人間地獄一般。
林景翊的雙眸就好像被定格了一樣,在那些血與淚中模糊了視野,他終于發(fā)現(xiàn)那個人,高大的身影依舊挺拔,只是臉上的驚愕茫然卻讓他心痛。謝齊面前嬌小的女人拔出匕首,那殷紅的血就從他手臂上濺透出來。女人沒有遲疑,又想要攻擊過去,被謝齊狼狽的躲開
。
他被徹底的打擊,躲避不過是本能反應。女人要殺他太過輕而易舉,就是這樣的簡單反而讓林景翊清醒過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時間讓他驚訝、憤怒,或者說不解。
林景翊一掌劈開想要偷襲謝齊背后的人,他聽到一個聲音,在這樣亂糟糟的環(huán)境中無比清晰。
“……哈哈哈謝齊,不愧是你啊!
林景翊懵了下,很快反應過來這是王妃……不,該說刺客的聲音。
他看過去,形勢已經逆轉,女人處于下位,被輕易地制伏住。她的臉上是一片平靜,就仿佛預見到會有這樣的情況一樣。
謝齊:“你太讓我失望!
林景翊曾經也聽過謝齊這樣對自己說,那是在一次的偷襲上,他們被反將一軍,最后只有他一個人逃了出來。但在最后,林景翊拼著同歸于盡的心態(tài),殺死了敵人的軍師。
那個時候,林景翊不認為自己會活下來,陳宴好也是,所有人都是。
但謝齊沒有,他冷著臉說: “林景翊,你太讓我失望了!
林景翊昏迷中沉沉浮浮,他怕,怕再聽到謝齊說那句話,所以他最后還是活下來了。
再次聽到這樣的話,林景翊不由恍惚起來,只不過很快他又神色凜冽起來。謝齊這邊無需他擔心,自是因為他們的目標是皇上。那群人根本就是瘋子,哪怕殘肢斷臂,也沒有任何停歇,他們就像是傀儡,只知道不停往前送死?梢哉f,正是這樣沒有猶豫的舉動讓他
們越來越接近帝王。
林景翊其實沒有見過帝王,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的看見對方。
和謝齊很像,但身上多了上位者的王者之氣和疏離感,林景翊知道其實他跟謝齊很像,都無法輕易走進他的內心。
哪怕被逼至面前,皇帝連表情都沒變。
他成竹在胸,根本不懼這些刺客。
但是林景翊卻怕,這是親王的婚宴,這是王妃搞出來的暗殺。
不能在讓帝王出事。
林景翊沒有跟陳宴好說完的話,是想著他們回到他的故鄉(xiāng),隱居山林,游山玩水。
而這些,是他不敢跟謝齊說的。
如今陳宴好背叛他們,謝齊被王妃背叛。他們之間,或許永遠都不會有美滿的一天吧。
那他所受的,就是報應吧。
林景翊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他們好像永遠都殺不光一樣,像是陰影。林景翊的身上、臉上全都是血,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他看向那些人,倒下的、站著的,他們的眼神是那么恐懼。
哪怕他救了他們。
林景翊丟下長劍,他覺得呼吸都疲憊,只想找一個地方安靜的躺著。
他沒有在看向那些人,一個人慢吞吞的挪動著步伐。腿上的血凝固又撕扯開來,這種疼痛反而讓他不用在意那些更痛的,無論是身體還是感情。
“陛下!”
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來。
林景翊轉過頭,瞳孔一縮,幾乎是下意識沖過去。他不能讓帝王受到威脅,哪怕是自己死。
可是真的好痛啊。
當匕首刺進眼球,那種痛苦就是林景翊也忍不住哀嚎起來。
這種痛,永遠都鐫刻在了他的骨頭里。
林景翊強撐著,將那個茍延殘喘的刺客斬殺在地,而他松了一口氣,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就往后倒下去。
地面很硬,也許他就會這么死了也說不一定。
林景翊做了個夢。
或者說不該叫夢,那是曾經發(fā)生過的事情。
一片星河下面,是數(shù)不清的孔明燈。遠遠看去,承載著期盼與祝福的燈火搖搖晃晃著升上天空,它們哪怕變成微不可見的點點星光,也是如此耀眼。
林景翊仰著頭,他盯著那個自己親手放飛的孔明燈,看著它越來越遠,越來越高,直至再也看不到。
那時候他許了什么愿呢。
“這些孔明燈可真好看!蹦贻p的女人在旁邊驚呼出聲,笑意妍妍。
謝齊笑: “你要是喜歡,我每天給你放。”
“不用了,平常見多了就不會覺得它好看了!
“是了!
林景翊默默聽著。
平常見多了,所以習以為常的就不在意了嗎?
這種事其實很多,只是林景翊不愿意承認罷了。自己也早就成為他習以為常的,過于普通的下屬罷了。
或許還有一點不那么尋常,林景翊控制不住自己看向謝齊的眼神,一定是熱烈而執(zhí)著的吧。要不然,為何在燈火盡頭,那個他心里頭放著的人要深深的看了林景翊一眼。仿佛所有的事,都沾染上他的光彩。但偏偏,那些光彩在他手中都黯淡了。
林景翊被那樣的眼神一看,心尖都在顫抖。
“將軍……”
只是喊了聲,后面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謝齊沒看他,率先往回走。
要是早點發(fā)現(xiàn)就好了,要是不在心懷不該有的期望就好了。
林景翊希望,這場仗快點結束。
可那個人已經忘了啊,忘了他曾經在很久以前問過林景翊他的愿望是什么。
想到這里的時候,林景翊艱難的睜開了眼,然而另一只眼卻再也無法看到了。他想起來,自己為了保護帝王而被刺中一只眼球。
所以他這是活下來了嗎?
林景翊看著陌生的房間,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一個柔柔的聲音響起來。
“林副將,你醒了!
侍女上前,舀了一勺水喂到林景翊嘴里,一邊說, “你已經昏迷半個月了,這里是養(yǎng)心殿!
難怪他感覺全身無力。林景翊喝了點水感覺好多了。
“多謝。”
只是他不懂,為什么要讓他住在皇宮里面。這是帝王的注意,因為救了他一命嗎?
“林副將,感覺哪里不舒服嗎?”侍女貼心的問, “需要叫御醫(yī)給你看看嗎?”
林景翊搖頭, “不用,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他現(xiàn)在腦子一團混亂,根本無法集中精神思考。
侍女沒在說什么,服侍完林景翊就退下了。
林景翊沒想到自己還會活著,但是這種感覺真好。原來他還是怕死,還惦念著那個人。也不知道這半個月發(fā)生了什么,謝齊是否又處理好王妃的事。不過想來以他的性格,必然早已將所有事都妥帖處理好。
謝齊從來不是沖動暴躁的人,他會自省自己的過錯,并且下次再也不會犯。
聰明理智的人,想的都比普通人長遠。
林景翊原以為他醒來就要離開,畢竟這可是皇宮,不是他這樣的人能長久呆著。
他想著,會有人來告知他。
沒想到,卻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親自過來,笑瞇瞇的詢問他感覺如何。
林景翊覺得帝王臉上戴了和謝齊一樣的面具,該說不愧是兄弟嗎?
“臣身體無礙,多謝皇上關心!
“那就好,要不然皇兄總認為朕會虧待你。”
林景翊心里一跳,他在帝王眼里看到同樣的感情,一時之間竟是驚的面色蒼白,久久不敢回應。
帝王也對……
“臣愚鈍,多謝皇上照顧。只是這次傷留下后遺癥,已是無法在行軍打仗。臣本想向皇上請辭,后又反應過來,臣身份低微,自是不用麻煩皇上。謝將軍和皇上深明大義,必然會同意臣的做法,臣……”
“那你想去哪里?”
帝王聲音冷冰冰打斷林景翊的話。
“回我的故鄉(xiāng)!
“可真有趣,皇兄說你生性愚鈍,朕卻覺得你聰慧的很!
“皇上折煞臣了,臣愚鈍的很,要不然怎么也得向皇上加官進祿才是!
帝王彎了彎嘴角, “可,等你修養(yǎng)好,朕親自送你出宮!
林景翊抿了抿嘴,他始終沒有看帝王。一直到對方又說了幾句話離開,林景翊摸了摸后頸,已經是一層汗。
他苦笑出聲,跟刻意收斂氣勢的謝齊比起來,帝王可真是不好相處呢。
養(yǎng)傷的日子很無聊,林景翊從那些宮女們口中得知王妃和余黨已經被處死,他們是前朝余孽,處心積慮,為了報復他們而計劃多年。聽說那個女人是前朝帝王的女兒,難怪她說自己沒有名字。
而謝齊護駕有功,自然無罪。
侍女說謝齊來看過他,林景翊發(fā)現(xiàn)自己出奇的冷靜。
大概是因為差點死了,所以過去那些濃重的喜歡也就變得淡薄。林景翊知道過去的自己可笑,說不定大家都在暗地里嘲笑著他。
看啊,不自量力的他。
看啊,愚蠢至極的他。
可有時候,林景翊依舊會懷念那些跟謝齊共同抗敵的日日夜夜,寒冷的,炎熱的,似乎都因為時間久遠而溫情起來。他們曾經喝過同一壺酒,曾經看過同一片星星,夜幕低垂下,星星都仿佛要墜落下來。
可是不舍得也沒辦法,林景翊在權勢面前就是螻蟻,帝王輕易一只手指就可以碾死。
帝王要他走,那謝齊是什么樣的想法呢。
林景翊不愿意想下去。
“你的傷快要好了!
雖然沒了一只眼睛,懼寒體弱,但林景翊到底是活了下來。只是身體素質已經完全達不到之前的程度,現(xiàn)在就是吹一點風都會讓他風寒。
帝王來見他,林景翊心里就有了底。
“臣……草民已經準備好了!
“嗤,你要是在他面前這樣識時務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帝王輕慢,居高臨下的看著林景翊,看著他過于細弱的手腕,看著他蒼白的臉頰。
林景翊呼吸加重,一口腥甜的血哽在喉嚨,想要說話卻覺得心臟如刀割一般疼痛,一張嘴就是殷紅的鮮血吐出來。
他摔倒在地,隱約好像聽到那個熟稔的聲音。
林景翊終于想起來,那年大雪他風寒后發(fā)生了什么。他燒迷糊了腦袋,以為是一場夢,拉著陳宴好的手臂喊謝齊的名字。
謝齊就是他的光,他想要緊緊握住,卻忘了,光是不屬于任何人的。
他在那時候痛哭,原諒生病的人總是格外脆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對陳宴好說了什么,但顯然是一些放肆到極點的話吧。要不然,謝齊也不會對他冷臉。
那說的是什么呢。林景翊想了想,既然是惹怒了將軍的,無非是那些渾話。林景翊想娶謝齊為妻,想要撫摸他冷硬的眉眼,想要、想要玷污他,讓將軍身上都是他的味道。
這樣的話說出來,都是一種大逆不道吧。
林景翊覺得自己很可惡,他就是仗著他的行軍打仗的才能,仗著謝齊需要他,所以一直死皮賴臉的跟著他。
不過現(xiàn)在他已經沒有理由跟著對方了。
迷迷糊糊間,林景翊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怎么回事?不是說好了,為何又突然吐血?”
“回皇上,林公子是……中了慢性毒,現(xiàn)在才發(fā)作出來!
“有藥可解?”
“……無解,毒性已經深入全身經脈,目前也只能吊著命。但林公子生存意志淺薄,很有可能……”
林景翊覺得那人胡說,他明明很想活下去,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時候中了毒,也許是那時候幫帝王擋了一見,幸而帝王沒有事。這樣的話,將軍也不會有問題了。
他迷迷糊糊間,又回憶起了過去。
他們兩人有次被敵軍偷襲,好不容易逃了一命,卻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茫茫野草,河邊蘆葦飄蕩,天地間他們猶如塵沙,游游蕩蕩不知去往何方。林景翊望向遠方,黃沙彌漫,大風來襲,想來那些追兵也不會注意到這里。
這河已經不能叫河,它被黃沙和尸體掩埋,被血腥味侵擾,早已不是它原來的樣子。唯有那蘆葦,柔弱卻始終掙扎的活著。
“這邊在過去,就不是我們的疆土了。”謝齊探察完地形,臉色凝重的說。
如今天要黑了,他們也不能貿然趕路。
“我去看看這河里有沒有魚。”
林景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有回復他。他心里有隱秘而難以啟齒的歡愉,甚至是自私的希望這點時間久點。
他看著謝齊寬厚的脊背,就像是艱難跋涉的旅人看見了自己心愛的人,就像是饑餓難耐的難者看到了水和食物。林景翊實在是太過愛他,以至于無論對方顯露出哪種模樣,他都喜歡的很。
謝齊下水,將盔甲和衣服脫下來,他漂亮健壯的身軀就像是泛著光,吸引著林景翊的目光。
“看來收獲不錯!
一連抓了兩條魚,謝齊臉上露出笑容來,和煦的,溫暖的,如往常一般。
林景翊張了張嘴,最終什么都沒說。
他們沉默的吃完魚,又在蘆葦變呆了一宿。夜里冷,林景翊懷著那些隱秘的情緒,一點一點的靠近對方。他能感覺到謝齊溫熱的肌膚,能聽到他淺淺的呼吸聲。
周圍靜的,這天地間就剩下他們。
林景翊后來困的睡著了,他感覺到有一雙有力的手抱住他,溫暖從那人胸膛傳出來。
那是他曾經的奢望。
“謝齊!
“嗯!
“等打完仗,你愿意跟我回我的故鄉(xiāng)嗎?”
沉默蔓延。
林景翊想,為什么連個夢都不滿足他。
他平靜的等待著。
“好!
真好啊,這個夢真好。
林景翊醒了過來。
“你有什么想對他說的嗎?”
他如今已經很瘦,模樣青白,臉頰凹陷,哪里還有那俊美戰(zhàn)神的模樣。
林景翊躺在床上,平靜的看著面色沉靜的皇上。
他們或許都是可憐人。
“皇上,我想念家鄉(xiāng)了……”
景翊早早離開故土,離開爹娘,無依無靠。
他也就是那么想想。
在那塊土地,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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