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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
漢明帝永平六年,有人告發(fā)劉延與愛姬謝氏胞兄謝弇以及姐姐館陶公主夫婿駙馬都尉韓光招納奸詐狡猾之人,私作圖讖,意圖造反,祭祀鬼神許下詛咒。漢明帝派人調查罪證,謝弇,韓光皆下獄。
劉紅夫在府中收到消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楚王劉英被人告發(fā)有謀逆之心,不得已自殺而終。如今,自己弟弟劉延又出此事,劉紅夫閉上眼都不敢想下去。
錦成和玉雙兩人聽到消息也紛紛來問她消息,她早已方寸大亂,如今只有困坐愁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嗎?
韓光西府的侍妾聽到消息,一時暈了過去,管家手忙腳亂的去叫醫(yī)官。
錦成和玉雙對視了一眼,眼前這一片亂象,何其相似,錦成嘆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姑娘當年就看透了,公主你不要著急,這種捕風捉影,怪力亂神的事兒,他說有就有,他說沒就沒。王上他不是楚王,放著你們兄弟姊妹,陛下他不敢下殺手!
劉紅夫聽了錦成的話才稍微松了一口氣,不想管家就跌跌撞撞得的跑進來,“殿下,西府小夫人她有孕了!
劉紅夫站起身指著管家,“你再說一遍?”
“小夫人她有孕了?”
劉紅夫緩緩坐了下來,大腦一片空白,錦成冷笑道:“這是件好事啊。”
玉雙白了她一眼讓她別說風涼話,轉身勸劉紅夫道:“公主,您如今坐在家里也沒有用,不如去跟獄中也好跟駙馬通個氣兒。”
劉紅夫讓家人收拾了幾樣東西,去獄中看望韓光。
韓光一身囚衣,頭臉還算干凈,坐在墻角下發(fā)呆。
劉紅夫一時也心酸不已,平日里他也是華衣錦服豐彩奕奕的佳公子,怎么就淪為了階下之囚?
韓興看她來了,一時有點窘迫,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你怎么來了?”
劉紅夫進到牢里,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黑洞洞的地上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只一塊木板一張草墊子就算是床了,獄卒在一旁陪著笑臉,替他們又添了一盞油燈,“殿下,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房間了,磚地清爽干凈,還有窗!
劉紅夫不知道怎么回應他這話,讓家人把帶的東西放進來,一床被子,幾件衣服,幾樣梳洗之物,兩個食盒,韓光見心里慚愧,“連累你了!
劉紅夫眼中發(fā)酸,“你這什么話,都到這個地步了還談這些。這件事情錯不在你,我母親生前早有明言,“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弟弟他當著淮陽王就是其罪,你不過就是個陪襯!
“我想,你會急著去看延兒呢。不曾想倒先來看我。”
“他在淮陽好好的,你們還沒開口告發(fā)他,有司怎么有罪名去治他呢”劉紅夫說者無心,韓光聽者有意,劉紅夫還在發(fā)泄著心中的不滿,”他們也只敢背后逞兇罷了,母親在日也不見有一個人跳出來告這些刁狀。”
韓光心里卻在想她剛才的話,劉紅夫見他又發(fā)呆了,看了一眼這牢房也嘆了一口氣,安慰他說,“你不要擔心,過些日子就會沒事的!
韓光心知她是安慰自己的話,但是事已至此淮陽王才是根本,兩人正說著話,獄門口一片亂聲,外面人一陣慌跑,“陛下駕到!
劉紅夫卻是避無可避了,只得也彎了彎腰拜了一拜,劉莊看了他們一眼,又看了看劉紅夫送來的東西,嘆道:“難得啊,難得,公主你貴腳踏賤地!”
劉紅夫沒心情同他說俏皮話,轉了頭過去沒搭理。韓光上前向他行了一個大禮,“陛下!
劉莊趕緊將他扶起來,“你的為人我是盡知的,這是他們恣意枉為平白讓你受累,你放心延兒和謝家兄妹的事兒絕不會讓你受屈的!
劉紅夫聽了這話,只覺得冷風直往后腦勺撲,回身問說:“怎么叫做“他們恣意枉為”?“延兒的事兒”?你不要分不清里外人了?”
劉莊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怒道“公主殿下,你到現(xiàn)在還這等氣勢呢?延兒和韓光犯得什么事兒你不知道怎么?”
韓光又跪下來,拉著劉莊的衣角,“陛下,臣有一言,臣毀謗天子,行為不端,私作圖讖,貽誤諸侯王罪該萬死。淮陽王因為年輕,看臣是姐夫所以相信臣不檢舉上奏,我卻諂媚迷惑他,說的話大逆無道,罪至不赦。追根求源,不善來自于臣,只是淮陽王不同于兇頑,望陛下明察!
劉莊的臉色一下變得煞白,劉紅夫也不知所措,兩兄妹對視了一眼,劉莊指著劉紅夫冷笑道:“好,好,好!鄙锨袄n光起來說,“你起來,這話是不是她逼你說的?”
韓光搖搖頭,“陛下,臣罪該萬死,公主枉受牽連!
劉莊無話可說了,怔得說不出話,眼里掉下淚來,“韓光啊韓光,你可不要胡說啊,這不是玩的話,你的心意我明白。”
韓光叩首在地,“臣所言句句屬實!
劉紅夫也看不下去了,“你不要說這樣的話,我還有一事告訴你,西院陶氏有孕了!
韓光神情一滯,心里苦澀異常,這苦澀慢慢漲滿了胸腔,他咽聲低泣卻說不出話來,劉紅夫搖了搖他,“你這個時候怎么能出事呢?”
他擺擺手,緩了一會兒,站起身抱住了劉紅夫,劉莊在一旁皺了皺眉,韓光道:“殿下跟我的確是受累了。至于陶氏母子,將來送回潁川也好,活在京城也罷,全仗殿下保全了!
劉紅夫茫然看了看劉莊,又看著面前的韓光,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俊
韓光抓著她的手,“紅夫,兩害相遇取其輕,我與延兒誰在你心中比較輕呢?”
劉紅夫眼里的淚就像滾珠一樣的往下落,韓光朝劉莊遞了個眼色,讓他將劉紅夫帶走。劉莊還想開口,韓光閉著眼睛搖了搖頭。
窗外樹影婆娑,西風陣陣,劉紅夫一個人躺在床上,心里也被風聲攪得亂亂的。韓光當著有司的面把所有罪責一人承擔,劉莊氣得面如金紙,讓有司再審。當夜韓光就在獄中自盡,接到消息劉莊要拉著劉紅夫一起去獄中,劉紅夫腿里發(fā)軟,心里打擂,她怕看見韓光,她扶著門框說:“我不去,要去你去!
“劉紅夫,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良心啊?”
“良心?你和韓光商量嚇我一場的時候,你的良心在那里?你讓有司去舉報延兒的時候,你的良心又在哪里?劉英,劉荊墳上土還未干?我倒想問問陛下,韓光何德何能讓您講良心呢?”
劉莊一下也回不了話了,韓光是他的摯友,無論如何不該是如今的下場,“這些事你,延兒,三哥,荊兒,你們就沒有錯嗎?韓光他有錯嗎?無論如何,韓光和舅舅對我都是沒有錯的!
“舅舅?”劉紅夫奇怪,“哪個舅舅,陛下不提我都忘了,您親舅舅家去年弒殺小妹,滿門自盡謝罪,這弒君之罪是沒有錯嗎?還是,您新野陰氏有了姓郭的舅舅?”
劉紅夫沒臉去看韓光,劉莊也沒臉去。
只有堂弟韓棱從穎川來處理后事,扶靈回鄉(xiāng)。劉紅夫讓陶氏還住在西院,靜等分娩,無論男女都養(yǎng)在公主府,劉莊又下旨讓韓棱明年進京任職。
有司上奏請求劉莊誅殺劉延,劉莊因為劉延所犯的罪輕于楚王劉英,所以特旨加恩,遷徙劉延為阜陵王,食邑為兩個縣。這一場事下來,劉紅夫的心被攪得一團亂,韓光平日在時也不覺得有什么,如今不在了人人看自己的眼光都不同了,她覺得自己的一生的美好時光都過去了,也許早就過去了,只是往日還不曾覺得。
玉堂華屋,錦繡鋪地,燈火輝煌,只剩劉紅夫一人獨坐其中,空對著一室的光影。
永平十五年,仆射耿秉屢次請求進攻北匈奴。劉莊因竇固曾在河西跟隨過伯父竇融,熟悉邊疆事務,便讓竇固和耿秉、好畤侯耿忠、太仆祭肜、虎賁中郎將馬廖、下博侯劉張、司馬耿恭等共同商討。
十二月,明帝任命耿秉為駙馬都尉,竇固為奉車都尉,司馬耿恭為耿秉的副手,耿忠為竇固的副手,竇固等人都可以設置從事中郎、司馬等屬官,出京屯駐涼州酒泉郡,積極部署對北匈奴的戰(zhàn)事。
劉中禮要和竇固離別,難舍難分眼睛哭腫得像兩個桃。竇固請劉紅夫來陪陪她勸解勸解,劉紅夫進門見她如此情狀,也不知從何勸起,只勉強開口道:“他走由他走唄,又不是為了旁的事,這是國家的大事,”話還沒說完,劉中禮的淚又拋下來,拉著竇固的手怎么是肯放,劉紅夫看在眼里覺得自己無論說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因為耿恭也要出征,他夫人來找中禮訴苦。
劉紅夫第一次見周氏,她不過三十多歲年紀,柳眉杏目,宜喜宜嗔的一個佳人。曾幾何時,自己也是這樣嬌俏可人的,如今這份嬌俏是半分也不見了,整日板正著一張臉,沒有多余的情緒。
劉中禮和周氏兩人淚眼相對,一個“我舍不得他走!绷硪粋“我也是!闭媸侵耐,惺惺相惜。
劉紅夫覺得自己在這兒也是不合時宜,起身先走了。
永平十七年,竇固集合部隊共一萬四千人,在蒲類海邊擊敗了白山的北匈奴軍,又進軍攻打車師。車師前王是車師后王的兒子,兩個王庭相距五百多里。竇固認為漢軍距后王路遠,山谷深險,士兵將受到寒冷的折磨,因而打算先進攻前王。但耿秉認為應當先去打后王,集中力量除掉老根,那么前王將不戰(zhàn)自降。竇固一時還沒有想清楚不好決定,耿秉便奮然起身說:“請讓我去打先鋒!”說完就跨上戰(zhàn)馬,率領所屬部隊向北挺入。
耿忠和耿恭兩個只得追上去,竇固其他部隊也不得已而一同進軍,斬殺敵人數(shù)千。車師后王安得震驚恐慌,便走到城門外面迎接耿秉,摘去王冠,抱住馬足投降。耿秉便帶著他去拜見竇固。車師前王也隨之投降。車師便全部平定。
竇固于是上書建議重新設置西域都護及戊己校尉。劉莊任命陳睦為西域都護,又命耿恭、關寵為戊己校尉,各自統(tǒng)領數(shù)百人,分駐車師后王部金蒲城及前王部柳中城。
永平十八年二月,大軍罷兵返回洛陽,只有耿恭屯兵西域不曾回來。周氏自他走后就一病不起,如今大軍回師,自己丈夫還不得回來,更是病上加病不到三月就歿了。劉紅夫聽聞消息,心里也憐憫她,暗笑自己一個孤鬼竟還好好的活了這么多年。
耿恭的母親已經(jīng)六十多歲,年前在扶風
去世還不曾發(fā)喪,如今妻子又亡,只剩兩個兒子,耿忠派人接到洛陽自己教養(yǎng)。
耿恭到達任所,送文書到烏孫國,顯示漢朝廷的威望恩德,烏孫全國上下的人都非常高興,派使者向漢朝廷進貢名馬,并獻上漢宣帝時賜給公主的賭具,希望派烏孫王子入朝侍奉。耿恭也派使者贈送金子、織物,迎接烏孫王子入朝侍奉。劉莊看著烏孫進貢的東西,想著這些年來耿恭的為人,也不由對他有幾分改觀了,劉紅夫這些年來獨自一人,交際淡薄,也不是帷薄不修之輩。這些時日他身體越來越差,時常想起小時候和劉彊,劉輔,義王,中禮們在一起的日子。可惜如今兄弟姊妹四散各地,在身邊的還有誰?想到這里只吩咐馬皇后宣劉紅夫來,劉紅夫在家正同陶氏說話,陶氏紅著兩眼圈期期艾艾地道,“如今孩子大了,常問起公子當年的事,洛陽城里也有好事的,瞎說些瘋言瘋語,他心里有氣只不說罷了。”
“那照你的意思?”
陶氏換了副笑臉,“還求殿下為他要個官,也不枉了韓家的門楣!
劉紅夫又問,“想要個什么官兒?”
“要個宮中的郎官,也好侍奉天子左右!
劉紅夫不由冷哼一聲,心想伴君如伴虎,劉莊又不是和溫性兒的人,這郎官兒什么好當?shù)模?br> 說話間,韓承從外面回來,給她們請安。劉紅夫看他也小二十的人了,規(guī)規(guī)矩矩斯斯文文身上就透著一股乖巧,少了韓光身上的膏梁氣,想起韓光她的心情又沉重了,開口道,“你如今大了,你娘同我說,要為你求個郎官,你也是我的兒子,自然是要為你求的!
韓承母子兩個正要拜謝,門外就有侍者來傳令,陛下召見。
劉紅夫朝他們點了點頭,自己進宮去了。
走到半路遇見沘陽的車,沘陽忙讓道,自己走下車來,向劉紅夫見禮請安:“姑母哪里去啊?我正要帶清兒,源兒去找你一起游湖去呢!”
說起游湖真是一生都不敢想的事了。劉紅夫抬眼看看對面車里,粉雕玉琢兩小女孩子,明珠一般亮眼的,“你帶孩子們去吧,我進宮見見陛下!
各自分開,一路上想起些游湖的事,劉紅夫心里就發(fā)酸,眼里就發(fā)熱。這一生都已經(jīng)快完了,也許在游湖那天就完了。劉莊躺在榻上,氣色不大好,劉紅夫行了一禮,坐在了一邊。劉莊冷眼看她多年來都沒什么變化,還是那樣恣意的一個人,見了自己也沒什么好臉,可惜年華易逝青春終究是沒有重來了,開口問說:“二哥跟你來信了嗎?他最近身上可好?”
“沒什么不好的過得都還順心,平常通信也不說什么,他兒女大了,操心的多!
“那中禮回扶風可好?”
“她嘛,只要守著竇固有什么不好?”
劉莊看她神色敷衍,另有所思的樣子,問道:“你在想什么呢?”
劉紅夫回過神,面對著劉莊為難的不知如何開口,她幾時是個開口求人的主兒?
一時臉也有些發(fā)紅,劉莊又追說:“你說嘛!”
她才吞吐道,“承兒,他讓我跟你求個官兒。”
“這有什么,他大了我也打算送他回穎川去,讓韓棱教導幾年將來主持穎川的!
“可是他求的是郎官。”
劉莊看著劉紅夫,面上猶豫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不行,這事兒我不準。”
劉紅夫難得開這個口,如今他又不準,就行禮要走了。
劉莊好言相告,“區(qū)區(qū)一個郎官,不是我小氣。穎川太守我都舍得給,只因他不是你生的兒子,紅夫!”劉莊叫了她一聲,扯住她的手,“紅夫,耿恭會回來的,他不是你生的兒子自然要回他家去。”
劉紅夫聽了劉莊這番話,看著眼前病塌上的哥哥,眼里淚光閃閃,劉莊心里也是感傷不已,“紅夫,我這些年左思右想我一輩子對不起的人就是韓光和你,這個錯頭在我身上,你是我嫡嫡親的妹妹,都是姓劉的人怎么為了外姓人生分呢?”
劉紅夫紅著眼睛沒有回話,劉莊叫侍者進來,吩咐賞錢千萬送韓承回穎川。
馬皇后來侍疾,上前給小姑遞個帕子,劉紅夫也沒搭理她,劉莊知道她眼里沒人的毛病,只說,“你有空只管來看我,耿恭回來,你也想不起我了!
劉紅夫面上雖沒有什么表示,心里也難受。如今洛陽城里除了劉莊與她,兄弟姊妹們還有誰?
劉紅夫黯然回了府,韓承母子已經(jīng)收到詔令在家整理東西了,見她回來千恩萬謝。
她讓管家好好替他們收拾,自己一個人回屋去了,多少前程往事不住的在她眼前來回穿梭,有些人面目在她腦海里都已經(jīng)模糊了。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只有她富貴如舊,悠閑度日。她都開始懷疑耿恭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了,他真的會回來嗎?
永平十八年三月,北匈奴單于派左鹿蠡王率領兩萬騎兵攻打車師。耿恭派司馬領兵三百人前往援救車師,途中北匈奴大軍狹路相逢,寡不敵眾,全軍覆沒。隨后北匈奴長驅直入攻入車師殺了車師王,兵鋒直指金蒲城。敵眾我寡兵臨城下,金蒲城形勢危急,耿恭親自登城日夜督戰(zhàn),兩軍相持不上,戰(zhàn)況慘烈。此時此刻拖下去只會越來越糟,攻心為上耿恭讓人把石灰涂在箭上,在軍中傳話給北匈奴人說:“這是漢朝神箭,中箭者必出怪事!弊屓擞糜补浼。中箭的北匈奴人,看到傷口處血水沸涌,大為驚慌。當時正好出現(xiàn)狂風暴雨,耿恭命大軍乘雨攻打敵軍,北匈奴慘敗。于是北匈奴軍中人人自危,相互傳言道:“漢軍有神力,真可怕!”只得狼狽撤退。
永平十八年六月,西域的焉耆和龜茲兩國攻打西域都護陳睦,陳睦全軍覆沒。北匈奴的軍隊則在柳中城包圍關寵。
耿恭知道北匈奴還會再次前來,一面讓人傳書去朝中求援,一面率軍占據(jù)因疏勒城因為有溪流可以長期固守。七月,北匈奴再次前來進攻耿恭,耿恭招募先鋒幾千人直奔北匈奴中軍,北匈奴騎兵被潰不成軍四下逃散,只得在城下堵絕溪流。城中斷水軍心大亂,人困馬乏,士兵饑渴難耐,只能擠榨馬糞汁來飲用。耿恭帶人在城中掘井十五丈,仍然不出水。士兵都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都勸說:“將軍,這沙荒地里怎么可能有水啊,如今我們已是必死無疑了。”耿恭看著他們已經(jīng)筋疲力盡,終不忍心開口責怪,只得讓他們在一旁歇息。自己下井去運土,一筐又一筐,耿恭臉上塵土滿面整個活似泥人,直到日落天黑,士兵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拉住他:“將軍,還是保持體力,不要做這虛頭事了,夜里我們多收點露水,多熬一天是一天吧!惫⒐@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絕望。
半夜,大家都睜著眼睛,不知道明日是生是死?哀嘆聲,忍痛聲,腹中饑渴之聲,夾雜著風聲心如死灰。“咕嘟,咕嘟!辈恢抢锩俺隽藲馀萋暎⒐Э戳艘幌轮車,這聲音一聲接著一聲傳來,越來越響,漸漸得變成了“嘩嘩”的水聲,士兵們蜂擁去井邊一看,清冽的泉水源源不斷涌出,水面越來越高。有人當即打了一桶水上來,“有水了,有水了。”眾人齊呼萬歲。耿恭接過眾人遞來的水,還恍如夢中。次日,便命官兵在城上潑水給北匈奴人看,北匈奴大軍震驚不已,以為有神明在幫助漢軍,于是領兵撤退。
劉陽心下決意另派大軍駐守西域調他回來,不想到了八月自己病入膏肓。
耿恭四面無援,茫茫黃沙里,困守孤城。沒有前路,沒有退路,一天一天唯死守而已,耿恭夜間埋了白日戰(zhàn)死軍士的尸體,獨自坐在城樓上聽著夜風催命一般的呼嘯肆虐,卷著塵沙撲面。
眼前的處境就如同身在地獄一般,他摸出內衣袖里的那羌笛,這是叔父留給他,讓他帶著出征,叔父說笛聲里有三春楊柳,就如同故鄉(xiāng)一般。他放在嘴邊低低吹了起來,是一首《陌上桑》,洛陽城中繁花似錦,游人如織的場景仿佛又回到了眼前,只是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就在這千里之外的西域葬身黃沙,尸首無存,不知母親可好,妻子可好,史弟可好,她還記得這世上有一個人叫耿恭嗎?洛陽的春天好遠又好近,如在眼前,又如在前世。
四野漸漸有人放出了飲泣之聲。
國喪還不曾過,西域都護府的緊急求援文書送到了新帝劉炟手里以后,很多大臣不同意出兵,大司空第五倫認為:“新君初立,國事未定,不宜勞師遠征。而且匈奴的圍困已經(jīng)半年多,西域路途遙遠,情況不明,后勤困難,氣候惡劣,如果冒然派出大軍救援,徒耗人力物力。不如放棄西域,等到有機會再徐徐圖之。”
大司徒鮑昱則據(jù)理力爭:“將士為了國家到千里之外開疆拓土,如今他們危急的時候,卻棄置不顧,如此做法,對外是縱容蠻夷的行兇作惡,對內則讓死難的將士傷心。今后倘若再有匈奴興兵犯邊,恐怕就無人再愿為國效力了!滨U昱同時還提醒皇帝,“耿恭和關寵只有數(shù)百名軍人,卻能拖住數(shù)萬匈奴大軍,這說明匈奴的軍隊的不堪一擊,朝廷完全可以只出動敦煌和酒泉的駐軍,晝夜兼程,前往救援!
朝中還在爭論不休,劉紅夫看著耿恭從西域送來的賭具,心下?lián)鷳n,派人去請耿忠和耿秉兩兄弟來說話,那耿秉不知公主有請是什么意思,耿忠心下有猜到的,見了劉紅夫的面行了禮,也不客套只拜說:“殿下,還記得弟弟否?如今他生死不知,朝夕之間只等救命!
劉紅夫一聽就知朝中的消息是真了,坐嘆道:“你們兄弟家,就是單槍匹馬也該去救他,也安坐家中等他死嗎?”
耿秉和耿忠兩個聽了無言以對,只恨身為臣子不能行動。跟在身后的范羌是當日耿府的小廝,一路跟著耿恭出征,如今又回京求援的,此時也不顧了,進來磕頭道:“殿下,我家將軍只今只是死,也只求尋個全尸葬回祖籍。還求殿下看在當日相識的情份上?”
耿忠聽他當眾說出這個話來,臉色發(fā)白,耿秉大為驚訝,劉紅夫只問道:“相識不相識,你是何人?從何說起?”
“殿下,不記得小的,小的卻記得殿下咧。幾十年了,光武年里四五月,殿下沒來好畤侯府找他嗎?小的就是那通報的小廝,晚間沒一起回來嗎?小的就隨君侯在那里相等呢,君侯當時問將軍說:“你知道她是誰?”將軍回說:“是左家姑娘!本钫f:“那是館陶公主!睂④婓@得面無人色,第二日就讓我駕了車一齊來得公主府,門口還碰見韓駙馬,你們一齊說得話!可是也不是?”
耿忠冷汗直流,耿秉目瞪口呆,劉紅夫聽這一樁一件就如別人的故事一樣,只應道:“難為有人真記得,我自已這些年已記不得是真是假了,既如此你放心,就是尸首你也一定尋回來。”
劉紅夫拿了桌上哥哥在時賜的賭具,進了宮。還在治喪期間,她跑到棺前嚎啕大哭,劉炟見她哭得傷心,只得安慰道:“姑母保重些,父皇生前是極重姑母的,如今不可傷了身!
劉紅夫扶著劉炟哭說:“陛下,你父皇去前剛賞了我東西,我今日見了悲從中來!闭f著,從懷里將那賭具拿出來,“這是耿恭從烏孫得來的,是當年孝宣皇帝賞的。哥哥心中時時掛念西域的戰(zhàn)事,不想剛有一點起色,他就不在了.”哭得劉炟心里也難受,次日,就同朝上說:“先帝在時,經(jīng)營西域何等用心,今日不能放棄。”
遣征西將軍耿秉屯酒泉,行太守事;派秦彭與謁者王蒙、皇甫援發(fā)張掖、酒泉、敦煌三郡及鄯善兵共七千人,于建初元年正月,到柳中進擊車師,攻交河城,斬首三千八百級,俘虜三千余人,駝驢馬牛羊三萬七千頭。北匈奴見勢遁逃,車師國又歸降了漢王朝。
這時關寵已經(jīng)去世,王蒙等聞訊,馬上想率兵回師。此前耿恭派軍官范羌不從,一再請求去疏勒接應耿恭,諸將都不敢也不肯再向前行。于是,王蒙等人分給范羌二千人馬,讓他前往。正好遇到大雪,范羌率部好不容易才到疏勒城下。城中夜聞兵馬聲,以為匈奴又來,大驚失色,以為必死。
范羌遠遠地喊道:“我是范羌,朝廷派人來接耿校尉!”頓時,城中一片歡聲,眾軍皆呼萬歲!馬上開城,雙方見面,相持流淚。
第二天,耿恭等東歸。沿途,敵兵追趕騷擾,漢軍且戰(zhàn)且行。耿恭的人馬,從疏勒出發(fā)時尚有二十六人,由于將士忍饑挨餓,身體孱弱,一路上,多有死者,到玉門關時,僅剩了十三人,而且衣服洞破襤褸,形容憔悴枯槁。
中郎將鄭眾安排耿恭等人洗沐,更換衣服。并上奏章給皇帝,希望表彰耿恭:“耿恭以單兵固守孤城,當匈奴之嚰,對數(shù)萬之觿,連月逾年,心力困盡。鑿山為井,煮弩為糧,出于萬死無一生之望。前后殺傷丑虜數(shù)千百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恭之節(jié)義,古今未有。宜蒙顯爵,以厲將帥!
耿恭回到洛陽。鮑昱也上奏皇帝,說耿恭節(jié)過蘇武,應該賜予爵賞。于是,朝廷任命耿恭為騎都尉。耿恭知道母親和妻子已經(jīng)去世,先行回家治喪。范羌將劉紅夫的一節(jié)事早已告訴過了,卻不想耿恭回京數(shù)天,劉紅夫面也沒露。錦成老病在床,也聽得京中人人稱頌這位大英雄,就如同當年傳耿弇一樣的,就和劉紅夫說:“你怎不去見他呢?”
劉紅夫說:“他是舍死忘死,開疆拓土,燕然勒功,節(jié)過蘇武的真將軍,我見他怎的?毀他一世的名節(jié),平空說不盡的閑話.”
建初二年,耿恭任長水校尉。同年秋天,金城、隴西羌叛漢。耿恭上表指陳方略,皇帝下詔召他入宮咨詢。遂派他率領五校士卒三千人,作為車騎將軍馬防的副將出征西羌。耿恭駐軍枹罕,多次與敵作戰(zhàn)。第二年秋天,燒當羌投降,馬防還京師,耿恭留駐攻打尚未平服者,殲敵千余人,獲牛、羊四萬多頭,勒姐、燒河等十三種羌幾萬人,都到耿恭軍中投降。
耿恭出隴西時,曾上書朝廷,說:“故安豐侯竇融昔在西州,甚得羌胡腹心。今大鴻臚竇固即其子孫。前擊白山,功冠三軍。宜奉大使,鎮(zhèn)撫涼部。令車騎將軍防屯軍漢陽,以為威重!瘪R防平日最忌竇固,再加上跟耿家不對付,馬防回京,指使監(jiān)營謁者李譚劾奏耿恭,說他不以國事為憂,接到出征詔書時有怨望之辭色。朝廷征召耿恭回京,把他下獄審治,因為馬防是馬太后的兄弟,耿忠和耿秉知道,兩家舊有嫌隙,又是兄弟如何講情?
劉紅夫聽訊冷笑了一聲,“到底當絳侯不如當外戚呢?馬家是個什么東西,我父皇不曾薄待了他們,打了敗仗還要臉?憑著馬家的女兒,也敢充人!”
沘陽在一旁聽了,心里也是一團的氣,“就欺我竇家無人罷了!备]源只得安慰母親,竇清聽在耳里,記在心里,暗自發(fā)誓要為家中出這口氣。
錦成咳了兩聲,“兩位小聲些罷!
劉紅夫怒說:“我姓劉的人,還須小聲嗎?天下哪里要我小聲?馬防他敢來動我嗎?我告他大逆!”說著讓人備車直往宮里去,馬太后不知她有何事,劉紅夫笑說:“嫂嫂家里出人了?馬防如今建了軍功,我看入朝要進大司馬,而后要封安漢公!斑@大司馬和安漢公都是王莽當日的官爵,驚得馬太后不知這話從何說起,劉紅夫又說:”都是扶風世家,獨姓竇姓耿的人家出人嗎?我就不信,這不嫂嫂家出了這等建功立業(yè)的人物,真正功冠全軍!”
說了一番不陰不陽的話,轉身扭臉走了,馬太后忙叫兄弟來問,吩咐說,"我心里喜歡竇家耿家嗎?只是他們家大業(yè)大,只略教訓罷了,讓他罷官回家,不得壞了性命,結深仇大恨。"
耿恭一個千軍萬馬里的統(tǒng)帥,一時成了階下囚。虧的他當日在西域是吃過苦的,除了貼身那根羌笛別無他物,兩個兒子天天來探望,他只吩咐讓他們好好讀書,再沒有一句建功立業(yè)的話。
突然讓他出獄,他匆匆換了衣服,出了獄門抬頭晴空萬里,眼前京師繁華,一輛王青蓋車停在面前,耿恭避讓到一邊,他知道一定是位王侯人物。
"將軍一向可好嗎?"劉紅夫從車上下來,笑問他。
耿恭晃了神,怔了半響,只呆看她,劉紅夫又說,"將軍久不在京,如今怕是不認識了。"
耿恭這才匆忙下跪行禮,劉紅夫讓人扶他起來,"將軍,還認得我嗎?"
"自然認得殿下。"
"那怎么一向不來看我呢?"
耿恭低著頭,回不了聲。
劉紅夫笑了笑,"將軍節(jié)過蘇武,蒙冤下獄。我如今正要去扶風茂陵探望姐姐,載將軍一程吧。"
耿恭謝了恩,劉紅夫讓了讓請他同乘,耿恭猶豫了一會兒才坐下。
劉紅夫看他面上風霜甚重與當年公子模樣不同日而語了,只是拘謹?shù)臉幼舆是一樣神情。兩人一路無語,車到了城外,兩個兒子在城門口備了車,要同他一起回扶風去,耿忠耿秉也在城門口備了酒送他。
見他和館陶公主同乘,耿忠耿秉都是知道的,兩個兒子驚得下巴都快下來了。啥也沒敢問,耿恭同兄弟喝了兩杯酒話別了一場,吩咐兩個兒子在京好好讀書,不必隨自己回鄉(xiāng)。
他們分了手,耿恭上了車先開口道:“殿下一向還好嗎?”
“你看呢?“
耿恭看她保養(yǎng)的甚好更雍容了,年歲卻長也不見什么蒼老,一頭扭黑堆云的秀發(fā),不像自己華發(fā)早生了,“殿下長樂無極!
劉紅夫聽了這話只想笑,“長樂這個兩個字,我今生都不用想了,雖有些樂事,不過片刻之間恍然一夢。自我父母去后,日子空剩一個長字而已!”
此時,夕陽晚照,早已遠了洛陽城,官道四周良田千頃,麥浪層層起落,遠遠看去就是一片金黃的海,村間犬吠之聲,孩童們嬉鬧之聲,牧笛之聲,村舍上又起了炊煙 ,在黃昏下劉紅夫看了情不自禁,流下淚來。
耿恭剛從獄中更衣出來,找翻了全身也摸不到一塊絹子,只得用衣衿替她拭淚,輕言道:“殿下,不必感慨,茂陵上風景更勝,我家中也有田產(chǎn)千頃,房舍百間,是極好的去處!
劉紅夫抓了他的衣衿,再松不得手了。
車架沿著大道,一路向長安去了,待到明年春來,又是楊柳依依的好時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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