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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在純陽宮,離山腳沒多遠(yuǎn)的地方,一個滿臉胡渣戴著斗笠,穿著最樸素的純陽宮入門服飾的男人,懶洋洋的坐在池子邊曬著太陽,手里的竹子的魚竿被池子里的魚咬的直晃悠,他也毫不在意的甩甩桿子,任由魚餌被池子里撲騰來撲騰去的小魚咬走。
“這位純陽宮的大俠!”
幾乎是很突然的,他的身后響起一道少年人的聲音。
“……嗯?”
男人略略抬起斗笠,瞇起眼,轉(zhuǎn)過身去。
就在他的身后,一個穿著紅衣銀甲的少年帶著一桿漆黑的長槍,背朝陽光,滿臉正義盎然的站在他面前。
——實(shí)際上,滿臉的正義盎然根本是他自己想象出來的。
背朝著陽光,他怎么可能看清這個少年人的臉。
“……啷個事?”
看清楚只是一個還很年輕的少年之后,唐樓就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懶洋洋的釣魚了。
“我等是天策府的軍士,追查一個犯了重罪的犯人追查到此。我想請教一下,這邊下山……該怎么走?”
身上的氣勢驟然一散,少年人有些羞赧的撓了撓頭。
“嗤,會迷路,還來個錘子的純陽宮喲!
唐樓毫不客氣的嘲笑了這個少年兩句,摘下斗笠,很仔細(xì)的打量了一下他。
——長的倒是挺俊朗的。
“下山的路,往那邊邊走,可不要再迷路了!
隨手指出了下山的正確道路,唐樓扣上斗笠,看上去卻是想要在身后的石頭上瞇上一覺了。
“蜀中的人,也會來純陽宮做弟子嗎?”
有些謹(jǐn)慎的,天策的少年小心的問了一句。
“哎喲你這小家伙,蜀中的人怎么就不能來純陽宮做弟子了?你又怎么能確定,我就是蜀中人?”
似乎是覺得好笑,唐樓反問了兩句,這回他脫口而出的,卻又是純正的中原官話了。
天策少年眸中的銳光一弱,訕訕的抱拳道了個歉,卻險些將自己的長槍掉到地上。仔細(xì)的把槍背在背上緊了緊,他不好意思的朝唐樓點(diǎn)點(diǎn)頭,牽著身后已經(jīng)開始不耐煩的馬,順著下山的路離開了。
“……就是這么個小娃娃,給你追成這個狗德行?”
在那個少年沒離開多久,唐樓身邊一塊原本是空氣的地方浮出漣漪,很快,一個小麥色皮膚,金棕色瞳孔的俊朗西域人就出現(xiàn)在唐樓身邊了。
“莫給老子廢話,老子要的東西呢?”
吐掉嘴里銜著的草根子,唐樓瞇起眼睛,不耐煩的擺擺手。
“嘖,有求于我,還這么大架子?”
西域人金棕色的眼睛斜著一瞟,風(fēng)情萬種:“想拿到東西,不如,你從了我如何?”
他俯下身子,作勢要吻上唐樓的臉,卻被唐樓躲了過去。
“陸明錚,留下東西,你趕緊給老子滾蛋!
從他手里搶過一沓紙,唐樓丟下手里的魚竿,猶豫一下,還是揣到了懷里。
自討沒趣兒的陸明錚訕訕吧嗒了一下嘴,隨后嚴(yán)肅起來,小聲開口:“唐樓,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事?”
“要你管。”
唐樓躲在樹后,兩把撕下了臉上的胡渣,變戲法一般,他幾乎都年輕了十歲,隨后從頰邊三下兩下,他扯下了一層膚色的陶泥,整張臉都變得冷艷起來,丹鳳眼微微挑起,勾出鋒銳的弧度。
這個雌雄莫辨的美人兒,和剛剛那個懶洋洋曬太陽的大叔完全就是兩個人了。
“……作為曾經(jīng)的同僚,我還是要勸你一句。唐樓,那個人背后的勢力,不是你可以觸碰的。你為什么就不能像我們一樣,老老實(shí)實(shí)的接了最后一單,再老老實(shí)實(shí)的退下去做二線呢?”
陸明錚實(shí)在搞不明白唐樓這個人。
在有些時候,這個批表現(xiàn)的莫名穩(wěn)重,仿佛能夠預(yù)知之后的所有事情一樣,把一切退路布置的井井有序。
但在有些時候,卻又莫名的沖動,不管不顧的,就做出常人都無法想象的決定。
“老子又不是娃娃,要你管這些?”
“另外……你不冷撒?”
最后瞥了陸明錚大敞著的小麥色胸膛一眼,唐樓抓起地上的一把長劍,一步三晃的就往山下晃去。
他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
早就過了毛頭小子的年紀(jì),早就過了為什么人奮不顧身的年紀(jì)。他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他自己打算了。
不過,他也沒什么想要的。
唐樓已經(jīng)全都計(jì)劃好了。他用積蓄在蜀中買了一小片地,周圍已經(jīng)雇人栽好了一片竹林。
想到泡椒筍片的味道,唐樓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想吃。
陸明錚很識趣,并沒有跟下來。
在山腳下的鎮(zhèn)子隨便找了家客棧,唐樓舒舒服服的住了下來。
做殺手做了那么多年,他當(dāng)然知道現(xiàn)在有人在盯他的稍。
不過,這又關(guān)他什么事?
關(guān)起門來,唐樓穿著那套低級純陽弟子服,貼上些陶土把自己變成了個臉上帶著些嬰兒肥的小道士,整日就在鎮(zhèn)子里招搖撞騙,偶爾還給人算上一卦,賺點(diǎn)零錢。
不過沒多久之后,他就開始后悔,自己怎么沒早點(diǎn)離開了。
沒別的原因,他又碰到了那個天策府的小將軍了。
那個曾經(jīng)在他暗殺名單上排名在前五十的,名字叫凌天行的小將軍。
嘖嘖,跟陸明錚明明是一個姓的,怎么倆人就差這么大呢?
唐樓瞇著眼睛裝瞎子,幡子上面‘命由天定’四個大字明晃晃的在陽光下閃著金光。
“……這里應(yīng)該不允許擺攤的,這位小道長!
在太陽下曬得懶洋洋,正在考慮要不要打個盹兒的唐樓聽到這個聲音之后,猛的直起了腰。
怎么,他不主動去招惹這人,這人還找過來了?
孽緣。
在心里翻個白眼兒,唐樓從袖子里抖抖索索的摸出一只盲杖,抖開,聲音縮的極細(xì)極。骸皩Α瓕Σ黄,這位大人,我馬上,馬上就走!
他裝瞎子的像極了,閉著眼睛,悉悉索索的摸到桌子上的卦簽,又要去扯桿子上的幡子。
還沒摸到幡子,他就先摸到了一雙手。
一雙摸著粗糙無比,虎口還帶著不薄的繭子的手。
是凌天行。
“哎呀,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幫你收起來幡子。”
被電了一樣,凌天行騰的把手挪開,臉都燒紅了。
也不知道他紅個什么勁,這又不是個小姑娘。
可是,那雙手,真是比小姑娘還要柔滑啊。
凌天行訕訕的摸摸腦袋,覺得不好意思了。
一路把唐樓送回客棧,叮囑了小二好好照顧之后,凌天行才回轉(zhuǎn)身去,繼續(xù)查他的案子。
他是帶著任務(wù)過來的,要找一個,很神秘的,殺手組織的人。
在三天后,朝堂上頗有名望的李大人會路過此處,據(jù)可靠線報稱,李大人在那個殺手組織,是上了必殺排行榜的。
他必須阻止那些人。
前幾日,他得到線報,那個組織排名在前三的殺手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他一路追查,短暫跟那個身材頗為消瘦的男子交手過后,他便再找不到那人的蹤影。
不愧是以隱匿行蹤為長的‘影子’呢。
雖然是對手,凌天行仍然對那個代號叫‘影子’的殺手充滿某種不可言說的敬佩。
走到客棧樓下,不放心的回頭看了一眼剛剛送進(jìn)屋子的那個小道長,凌天行開始反省自己剛剛的態(tài)度是不是有些兇惡了。
畢竟,那個少年看著還那么小,這么小就要出來賺家用,也真是辛苦呢。
想了想,凌天行從腰間摸出自己的荷包,倒出一多半銀兩來,用隨身的汗巾隨意包了,交給小二,悄悄囑咐了幾句話。
“……不要再去那里擺攤了,這些銀子拿著用?”
拿著那一小包銀兩,在那個瞬間,唐樓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瞬間空白的表情。
他實(shí)在不知道那個天策的腦回路是怎么長的。
就這樣隨手把銀子送給一個完全陌生,完全不認(rèn)識的人?
嗤。
自認(rèn)為已經(jīng)過了心慈手軟年紀(jì)的唐樓,掂量了一下那包銀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塞進(jìn)了包袱里。
只是因?yàn)槟鞘倾y子罷了,并不是因?yàn)槭悄莻小天策給的。唐樓如是想著。
純陽大概是待不下去了。
躺在屋頂上,唐樓懶洋洋的盤算著。任務(wù)目標(biāo)在三天以后,按照他的計(jì)劃,他會在這次任務(wù)中詐死——畢竟,當(dāng)朝聞名的李大人,自身就武功非凡,身邊更是有許多影衛(wèi)隨侍,失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嗎?
明天就換個遠(yuǎn)些的客棧好了。
三天后,他就可以開開心心的離開這里了。
端詳了一眼自己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碾p手,唐樓滿意的勾起唇角,一翻身,離開了客棧。
唐樓的算盤是打得不錯。
可是,當(dāng)?shù)诙焖L(fēng)塵仆仆的回到客棧,卻聽到門外一陣莫名的喧嘩的時候,他心里忽的咯噔了一下。
這他媽的又怎么了。
一邊急匆匆的把易容的東西往臉上糊著,一邊脫著身上臟兮兮的夜行衣,等門被哐當(dāng)一聲推開的時候,唐樓成功的偽裝成了昨天那個小道士,揉著眼睛,滿臉迷茫的看著門外。
“……那邊站著的,是誰?”
他小心翼翼的問了。
“是我,昨天的那個。你……你沒事吧!”
凌天行一邊懊惱于自己的莽撞,一邊大步的走了進(jìn)來。
當(dāng)接到福喜客棧發(fā)生命案的時候,他腦子里第一時間就是昨天那小道士清秀無辜的面容。
他就應(yīng)該把他帶在身邊,確定這幾天安全了再親自把他送回純陽!
看到小道士迷茫的摸索下床的時候,凌天行的心重重的放了下來。他這才意識到,人家根本就還沒睡醒,衣服都沒穿好。
“對……對不起,我有些著急了!
“我沒什么事。外面發(fā)生什么了?”
摸摸索索的下床,唐樓心里一邊懊惱著自己為什么要裝出瞎子這個人設(shè),一邊絆倒在了自己的鞋上。
差點(diǎn)兒。
就在他要摔倒的時候,凌天行猛的把槍桿子伸過來,險險的挑住了他的衣領(lǐng)。
唐樓:“……”
即使這樣,還要道謝。
“多謝了,這位……”
“凌天行,我叫凌天行!
報上自己的名字,凌天行悄悄紅了臉。
即使是雙目緊閉,這個小道長……也真好看呀。
他的睫毛可真長。
“……我叫做呂鶴,據(jù)說,家?guī)煋斓轿視r,我身周有一只白鶴,才叫了這個名字。”
唐樓,不,現(xiàn)在姑且叫他呂鶴,隨口胡謅道。
“真,真是好聽的名字!
凌天行幾乎忘了自己是來干嘛的。
好在,瘋狂跑進(jìn)來的店小二提醒了他。
“軍爺,軍爺!井里,井里又發(fā)現(xiàn)個死人!”
福喜客棧,開張五十二年,從爺爺輩傳承到孫子輩,終于,第一次,發(fā)生了命案。
找到的還是兩具尸體。
一具在客棧大堂的房梁上,早晨有個客人吃飯的時候血滴在碗里了才被發(fā)現(xiàn),另一具是凌天行指使衙役徹查之后,在水井里發(fā)現(xiàn)的。
聽到這句話,正穿衣服的小道士小臉兒一下子變得煞白。
“沒事兒的,做飯用的不是井里的水。”
笨拙的安慰著小道士,凌天行皺皺眉頭示意小二:“先出去說!
他懷疑,這件事情會跟那個殺手組織有關(guān)聯(lián)。
李大人還兩天就要到達(dá)了。
屋里,唐樓的臉也陰沉了下來。
他用手指小心的觸碰著窗臺的外側(cè),那里,是他定下的,暗線聯(lián)絡(luò)的記號。
有兩個記號,沒有出現(xiàn)。
抿抿嘴唇,屬于‘呂鶴’的那張臉上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冷厲,但在門子輕微的吱呀一聲被重新推開之后,他很快恢復(fù)了那副天真的表情。
“怎么了嗎?”
他揣揣的問道。
“沒什么事……不過,你愿意換個地方住嗎?我就住在不遠(yuǎn)的一條街上,那家客棧還余有兩間空房!
出于私心,凌天行并不想把這種可怕的事情告訴他知道。
“……可是,我付了足夠到下個月的房錢……”小道士猶猶豫豫的開口。
“店家會退還的!
凌天行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店家,得到肯定的回復(fù)之后,輕聲告訴小道士。
“那,好吧。”
似乎沒什么別的理由推拒了,唐樓有些遺憾的在心里撇撇嘴,答應(yīng)了下來。
凌天行把一切事情都安排的非常妥當(dāng),妥當(dāng)?shù)暮喼辈幌褚粋剛剛十八的少年。
他甚至把房間里所有尖銳的桌椅都收了起來,還牽了一條長長的絲線指引‘呂鶴’可以輕易的找到大門和馬桶。
安排好一切之后,凌天行就匆匆的跑出去了。睜開眼睛,唐樓就看到了倒掛在房梁上的,陸明錚戲謔的表情。
“怎么,裝瞎子裝上癮了?”
明教弟子笑嘻嘻的從房梁上跳下來,圍著唐樓嘖嘖稱奇,仿佛在參觀什么從沒見過的稀罕人物。
“有話說,有屁放!
唐樓并不怎么想搭理這個家伙。
“嘖,你的探子,折了兩個吧?”
從桌子上撿起一塊點(diǎn)心,陸明錚咬了一口,口齒不清:“我嗦了,你的計(jì)發(fā)好像被銀知道了,上頭的,好像在派人盯里!
“派人盯我就盯我,我的探子到底怎么回事?”
唐樓皺起了眉頭。
他的計(jì)劃,只有他和陸明錚知道,那幾個探子只是負(fù)責(zé)替他打探關(guān)于李大人的事情的,是絕對不可能知道這件事情的。
“我去看了!苯K于咽下點(diǎn)心,陸明錚喝了口茶水:“那邊的尸體,都不是你的探子!
尸體已經(jīng)被官府的人帶走了,他無從深入查看。要么是探子被易容了,要么……
在鎮(zhèn)子里,還潛伏著其他的殺手。
唐樓神色一凜。
“可能會是誰?”
他的聲音近乎耳語,可陸明錚還是聽到了。
“……你,明知道的!标懨麇P皺皺眉。
組織里,唐樓代號‘影’,排名第二,陸明錚代號‘瞳’,排名四,原本排名第三的,代號鴉的女人失蹤,他才被提了上來,排在第三位。
組織如果對唐樓不放心,那能派出來監(jiān)視,甚至暗殺他的,就只有……
“……是他。”唐樓的臉色微變。
“就是他!
那是組織里排名第一的殺手,他沒有代號,所有人提起‘一’的時候,就是在說他的名字了。
一個可怕至極的男人,他沉醉于殺戮之中,享受,甚至——熱愛。
唐樓只跟他打過一次交道。但那次之后,他足足兩個月沒有出任務(wù),足足兩個月沒敢見血。
“那是個瘋子!碧茦青馈
“怎么了?誰來過了嗎?”
發(fā)出聲音的,卻不是陸明錚,而是凌天行了。
早在凌天行上樓的時候,陸明錚就腳底抹油開溜了。
“沒……沒有。”
把表情扳回屬于呂鶴的天真,唐樓微微露出一個笑容:“事情辦完了嗎?”
“呼,還沒有。”
凌天行沒注意到小道士剛剛的不對勁,他坐下來,喝了整整一壺涼茶。
可給他累壞了。
追著兩具尸體上的線索,卻總是時斷時續(xù),發(fā)信鴿回門派起碼要一天才能收到,派來支援又要兩天。
他等不及了,他必須在李大人到來之前,把這個隱患清除。
“……不如,我來給你算一卦吧!
小道士輕輕開口了。
“關(guān)于……你現(xiàn)在在煩心的事情!
凌天行沒有同意,但也沒有拒絕。雖然他是一個堅(jiān)定的無神論者,但這并不影響他在狗急跳墻的時候?qū)ふ乙恍┢渌膸椭?br> 他任由小道士拉起了他的狗爪子。
“……在東南。”
模模糊糊的,小道士開口:“你想的事情,在東南,能夠找到解決的方法!
想也不想,凌天行抓起他的長槍就再度沖了出去:“謝了!我回來給你帶燒牛肉!”
東南。
唐樓慢慢坐下來,睜開眼睛,漆黑的瞳孔中閃過一絲不可言說的情緒。
那邊,是他在鎮(zhèn)子里沒有踩過點(diǎn)的地方。如果‘一’會來,那也只可能是在那里。
那個男人并不喜歡收拾殘局。只要真的是他出手了,那凌天行必然能在附近找到些貓膩。
果然,當(dāng)然,凌天行就喜滋滋的帶著一包燒牛肉跑回來了。
“真神啊!到底是怎么算出來的!”
少年滿臉崇拜的看著安靜的坐在桌邊的小道士。
他果然在東南找到了些血跡,殺害那兩個人的殺手應(yīng)該也受了小傷,他對擒住那個殺手更有把握了。
可是……那個男人真的受傷了嗎?
凌天行離開之后,唐樓慢慢站起來,手指輕輕撫上窗臺的邊緣。
今天報道的探子留下的符號,又少了一個。
“小心!”
還沒等唐樓反應(yīng)過來,一股勁風(fēng)擦著他的耳朵掠過,一絲鮮血從他頰邊溢出。還沒等鮮血落到地上,鋒銳的弩箭就隨之而至。
唐樓瞳孔猛的一縮,還沒來得及做出對應(yīng),一抹鮮紅的身影就從旁邊的窗戶越出,長槍在月光下閃出寒鋒,幾乎立刻,他就追上了那道黑色的身影,兩人迅速戰(zhàn)成一團(tuán)。
是那個男人!
唐樓死死抓住了手里的盲杖,甚至來不及繼續(xù)偽裝成那個瞎子小道士,冷汗瞬時浸透了他后背的衣物。
不行,必須離開這里了!不管這個任務(wù)完不完成!
‘一’已經(jīng)對他起了殺心!方才的弩箭,并不是一個試探的信號!
渾身骨骼劈啪作響,唐樓瞬間變回了那個身材瘦削的男人,他隨手扯下身上的純陽弟子外套,在外套下面,屹然是一套黑色的勁裝!
他現(xiàn)在必須離開!
需要帶走的所有細(xì)軟機(jī)密都在身上了,唐樓猛的回頭,不知為何,卻挪不動腳步了。
遠(yuǎn)處,紅衣銀甲的天策節(jié)節(jié)敗退,眼看就要被‘一’的弩箭所傷。甚至,地上已經(jīng)開始浸出些許血跡……
他果然還是應(yīng)該離開!
唐樓咬咬牙,壓住心中的歉疚與懊惱,身影交錯間,已經(jīng)消失在空氣中。
離純陽宮不遠(yuǎn)的山澗里,唐樓心神不寧的坐在那里,甚至沒心情偽裝自己。仔細(xì)瞧的話,他微微上挑的鋒銳眼角還浸著一抹紅暈,無端的給他原本就雌雄莫辨的姣好容貌增添上一分顏色。
“怎么,這是哭過了?”
陸明錚風(fēng)塵仆仆的從馬上下來,眼角眉梢?guī)е>,衣襟上還沾了不知是誰的幾滴血。
“……怎么樣了。”
并沒有理睬陸明錚的打趣,唐樓聲音沙啞的開口。
“如你所愿,‘一’跟那個天策府的小家伙對上了,但那個小家伙功夫意外的不弱,尤其是近身功夫,‘一’被他近了身,一時竟然無計(jì)可施,但那小家伙也沒討了多少好,算是‘一’略勝一籌!
“我沒問你這個。凌天行他……”還活著嗎?
唐樓幾乎有些頹然的垂下了頭。
雖然他是個冷血的殺手,可他也并非知恩不報的白眼狼。
凌天行是為了他才跟‘一’對上的。可他卻拋棄他,獨(dú)自逃跑了。
“他沒死,我不是說了嘛,他的近身功夫不錯,‘一’拿他沒轍,兩敗俱傷吧!
陸明錚灌下一口水,長吁了一口氣:“‘一’帶來的探子翻遍了客棧也沒找到你,但那個小天策瘋了似的在你那個房間打轉(zhuǎn),覺得是‘一’派人把你擄走了!
“我隱身跟著他到了他們的駐扎營地,看到他把接應(yīng)李大人的文書交給他趕來的師兄了,自己卻連夜往東南方向走了,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不過,你趁著這個機(jī)會倒是可以脫身了。”
“什么?東南城外?”
唐樓猛的站了起來。
“噓!小聲點(diǎn)!純陽宮那個老怪物就在上面!”
陸明錚嚇的整個人都貼在了唐樓身上,死死的捂住了他的嘴巴。
會選擇這里做‘安全屋’,無非就是因?yàn)榧冴枌m那個老怪物終日坐在這座山上的水池邊。但凡有些大的風(fēng)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一’就算再自傲,也不會膽子大到要跟他對上手。
“唐樓,唐樓!”
陸明錚用力的搖晃了臉色青白的唐樓兩下,眉頭皺起:“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把你新身份的文書已經(jīng)拿來了,趁著他們打起來,你現(xiàn)在趕快走。組織上現(xiàn)在沒工夫管你。為了暗殺李大人,他們籌謀太久了,根本無暇顧及更多人!
“拿著文書,你現(xiàn)在就走,回蜀中,只要回到蜀中唐家堡,就沒有人敢再進(jìn)去沖老太太要人!”
快手快腳的把幾份紙質(zhì)文書塞到唐樓的懷中,陸明錚扭頭就想走。腳都還沒邁出去,他的手肘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陸明錚。”唐樓的聲音近乎囈語:“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
“怎么了?”
看到唐樓魂不守舍的樣子,陸明錚無端的心悸了一下。
“我這里……有些組織上層的機(jī)密,是我無意間打探來的。你,帶著這些東西,去一趟浩氣盟吧。”
“南屏山,浩氣盟。如果在途中有幸碰到了惡人谷的王谷主,交給他也無妨。”
這原本是他打算做的事情。
唐家堡保得住他一時,保不住他一世。這原本是他打算帶給浩氣盟或是惡人谷的投名狀。
雖然組織勢大,但是也根本不敢和盤踞南北的這兩大勢力對抗。
不過現(xiàn)在,他想,他已經(jīng)不太需要了。
“唐樓!你是不是打算去找他!”
陸明錚幾乎在怒吼了:“你清醒點(diǎn)!對上他是不可能有勝算的!”
那天策能逃出全是好運(yùn)而已!而且,‘一’出門,又怎么可能只他一個!
這可是組織里的頭號殺手,每次出門,組織都恨不得派出剩下的所有小嘍啰去保護(hù)他!
“你不是說過的嗎?你已經(jīng)不是毛頭小子了!成熟點(diǎn)!”
“……不是的,不是成熟不成熟的問題了!
唐樓怔怔的看著前方,山腰的云霧仿佛凝聚成了凌天行那張傻乎乎的笑臉。他不由自主的跟著笑了一下,腦海中卻又閃出昨晚地上的斑斑血跡。
“他把他的一腔孤勇盡數(shù)給了我,我……又怎么能棄他?”
“錯誤……犯了一次,就足夠了。”
咬咬嘴唇,還沒等陸明錚反應(yīng)過來他的話,唐樓猛的掙脫陸明錚的桎梏,一步跳上了馬。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回不來的話!
日光遙遙透過山上的云霧,淺淺淡淡的灑下來,灑滿在唐樓身上,縹緲的仿佛他即刻就要登仙而去?粗档袅说年懨麇P,唐樓冷艷的眉眼突然泛出一絲柔和,他微微笑了一下,緩緩開口:“如果我回不來,你就去蜀中的宅子住吧。”
“宅子邊的竹林,也一并歸你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頭也不回的,朝著朝陽的方向策馬而去。
看著唐樓的背影,陸明錚恍惚了一下。晨霧的朦朧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幾歲時候的唐樓,冒著被組織清理的風(fēng)險,在任務(wù)完成后,折返回埋伏重重的任務(wù)地點(diǎn),尋找?guī)缀跞チ税霔l命的他。
“你,你怎么回來了……”
那時候小小的陸明錚,幾乎連話都說不清了。
“我怕什么?我兄弟還在里面,我當(dāng)然要回來!
那時候,還是個少年的唐樓,在出發(fā)去救他的時候,跟現(xiàn)在的背影,想必一模一樣吧。
咬咬牙,陸明錚沒再試圖阻止唐樓。他抬眼看了一眼山崖,心中已經(jīng)有了新的盤算。
‘一’的根據(jù)地就在東南,按照那男人謹(jǐn)慎的性格,他所住的地方被安排在層層營帳的最中間。
微微闔著眼睛,凌天行背靠著一棵粗壯的大樹,試圖讓喘息的聲音小一點(diǎn),再小一點(diǎn)。
“呼……呼……”
他突兀的咳出一口血來。
事實(shí)上,那晚跟他交手的那個殺手,并不住在最中間的營帳里。他太謹(jǐn)慎了,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最普通的小嘍啰,隱藏在周圍一層一層的營帳中。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哪個人。
凌天行確認(rèn)自己剛剛已經(jīng)跟那個男人交過手了,可是他又不太確定,到底哪個男人才是他。
可現(xiàn)在,怕是他也沒辦法再出去跟那個殺手交手了。
為什么……為什么那個殺手偏偏要帶走那個小道士?
難道只是因?yàn)槟莻小道士算命算的準(zhǔn)?
長長喘出一口氣,凌天行腦子里又出現(xiàn)了那張?zhí)煺娴,屬于‘呂鶴’的面容。
“你喜歡上他了。”
一個聲音,輕輕的在他腦海中響起。
喜歡上他了嗎……
那似乎也不壞。
凌天行撓撓頭,突兀的傻笑了起來。
以后,他可以帶著那個小道士回天策……他可以找到師兄,求師兄給小道士在洛陽安排一個正規(guī)的攤位,他在洛陽還有一套宅子,能夠請個小小子來照顧小道士……
心中已經(jīng)盤算好了所有的事情,凌天行心里甜滋滋的。
這就是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嗎?
不過,現(xiàn)在的首要任務(wù),是把他救出來。
冷靜了一下,凌天行拍拍自己的臉,義無反顧的悄悄的朝著營地深處的幾個營帳潛伏了過去。
方才,他已經(jīng)觀察過了。
那幾個營帳周圍守著的人最多,如果有被囚禁在這里的人的話,那一定會被關(guān)在那幾個營帳里。
夜深了,烏云緩緩飄過,將月亮的最后一點(diǎn)光輝都遮擋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營帳周圍,因?yàn)榱杼煨嘘J進(jìn)來而造成的混亂越來越大。無數(shù)火把點(diǎn)了起來,將整個營地都映的如同白晝。
凌天行失算了。
那幾個營帳,住的根本不是被囚禁在這里的人,而是……
‘一’。
他終于看清了那個男人的臉,卻也身負(fù)重傷。勉力逃脫,只逃到了營帳的最里面,一時半會兒,他們肯定能夠順著血跡找過來的。
“……呂鶴……”
凌天行的一條胳膊幾乎廢了,軟軟的垂在身邊。他僅剩的左手握著長槍,咬著牙,把長槍綁在了左手上。
那個男人,比他想象中的,要強(qiáng)太多了。但是他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退路。
“……噓!
一雙纖細(xì)柔白的手,突然從側(cè)面伸出,猛的捂住了凌天行的嘴巴。
“……你是誰!”
凌天行反手一槍,就想要刺向后面的人。
“別吭聲。”
那個男人戴著藍(lán)黑色的面具,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罩了他的半張臉。露出來的下頜線條十分精致,精致到仿佛被人一筆一筆精細(xì)畫出來的一般。
“唐門的人?”
凌天行微微蹙眉。長期在外行走,他自然是能分辨出來幾個有名的門派的弟子服飾的。
“呵……”
身后的男人輕輕的笑了,呼出來的氣息撲打在他的耳邊:“軍爺?shù)故怯悬c(diǎn)兒見識,不過,我們的時間可不多了,一會兒出去之后,我往左走,你往右走,右邊有匹馬,你上馬之后一路向南,自然有人接引你離開!
明明是帶著些疏離的清朗音色,凌天行卻無端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你為什么要救我?”
“你又為什么要進(jìn)來這里?”
“我……”凌天行腦海里倏然閃過呂鶴的面容,他梗了一下,沒說出話。
“好了,小軍爺,人生哪兒來的那么多為什么!
唐樓輕輕一笑,機(jī)關(guān)弩利刃彈出,劃破了自己的手掌。
實(shí)際上,直到現(xiàn)在,他都不清楚,到底是為什么來到這個他注定有去無回的地方。
是因?yàn)槟切≤姞數(shù)哪谴y子?因?yàn)闈M屋子害怕他絆倒而包裹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家具?還是因?yàn)椤?br> 算了。
他只是因?yàn)槟切≤姞斀o了他半袋銀子而已。
半袋銀子,買‘影子’出手一次,也是值得了。
不是嗎?
從暗袋摸出傷藥,潦潦草草的給凌天行身上灑了一些,又給自己身上灑了一些。唐樓屏息凝氣,貼著地,聽著外面的腳步聲。
“……我還是想問,你到底……”
“噓,快,向右跑,記住了!
唐樓從地上躍起,機(jī)關(guān)弩寒光閃出,外面?zhèn)鱽韱〉囊宦暤秃。隨即,更多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兩枚雷火蛋爆出,周圍的一小片營帳都喧鬧了起來。唐樓輕巧的從帳子里閃出去,一把將凌天行往右邊推去。
“你到底是誰!”
混亂之中,凌天行竭盡全力的吼了出來。
然后,他看到那男人笑了。浸了血絲的唇瓣微微勾起,無端的艷麗。
“你不需要知道!
做出這個口型,那男人就轉(zhuǎn)身,躍進(jìn)了煙霧深處。
這種死法,也算得上是‘少年’了,對吧?
唐樓拼力躲開一把刀,轉(zhuǎn)身一枚弩箭飛出去,刺中了樹上暗算他的那個人。
他迅速的閉了一下眼睛,凌天行傻乎乎的笑還印在他腦海里。
這樣也不錯,省的下半輩子提心吊膽的,還不如這樣死掉痛快。
最后一枚弩箭,在前方那個似乎不可戰(zhàn)勝的男人身前炸開了。
唐樓將機(jī)關(guān)弩在腰后掛好,靠住身后的大樹,露出了最后一個微笑。
是的,這樣……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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