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一個長夜。
　　秋雨潺潺。
　　檐前的大水缸里魚兒嬉戲。不時仰頭來接滴落的雨水。若你愿意披衣起身，來到檐前，伸手阻住那墜落的一滴水。那千萬滴里的一滴。
　　我便不枉此行。
　　不枉在這這樣的一個雨夜跋涉千里。

　　夜空漆黑如墨。星子將墜未墜。我渾身濕透站在你面前。狼狽不堪，凌亂發(fā)絲緊貼了面頰。
　　我沉默看你。
　　單薄伶仃，仍然倔強，在寒秋也不肯加衣。
　　你也沉默看我。
　　我穿著木屐。
　　一走動，就會發(fā)出吱吱嘎嘎的聲音。滑稽而歡快。
　　我披著蓑衣。
　　青箬笠，綠蓑衣。
　　那樣會讓路程不那么長。秋雨也會不那么寒涼。
　　仿佛還是把臂同游，欄桿拍遍。

　　暌違多年。
　　看你烏發(fā)披滿肩膀。奈何我已兩鬢星星。竟不敢逼視你容顏。

　　雨夜。破廟。火光。野兔的香味。
　　脊背相抵。呼吸相聞。靜等一場擊殺。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我想嘗遍天下美酒，你要把江山湖海都攏袖。
　　那個時候。
　　你我俱年少。
　　那個時候。
　　你我痛飲燒喉烈酒。酒肆村坊隨處可見的劣酒。
　　狂飲后酣眠于馬廄。
　　清晨時分在馬夫的瞪目怒視里，倉皇大笑著逃離。

　　少年子弟江湖老。
　　女兒紅花雕杜康竹葉青，通通都失了味道。而江山湖海攏袖后，不知是何滋味？

　　雨夜。廊腰縵回，檐牙高啄。一燈如豆。蘇合香。
　　沉默相對。只有微濕的風縈繞在你我之間。靜等另一場擊殺�，F(xiàn)如今，現(xiàn)如今，我想護住那一燈微弱火光。
　　現(xiàn)如今。
　　我不在也沒人能傷你分毫吧。
　　現(xiàn)如今。
　　不過是我向這雨借一個借口吧。
　　你我隔著這一片雨幕。漫天漫地的雨幕。
　　我揚起眉，勾起的是慘淡的一個笑容。

　　夜，就要盡了。

　　天邊的啟明終于遙遙地升起。
　　就在那一個瞬間。
　　寒光一片。
　　背抵背，沉默出劍。劍鋒銳利。
　　默契。抑或是其他。把我的背面留給你。
　　這一幕出現(xiàn)在腦海里太多次，恍然似乎還是在回憶里。
　　對手始料未及的鋒利。
　　雨絲飛散。尖銳處都是鋒芒。
　　甩去蓑衣，更近的相靠。
　　道道銀芒劃破黑沉的夜。暴起又頹落。雨水迅速把紅色沖刷掉。沉悶窒息的雨夜，甚至是濕熱的。褪去了那層透徹心扉的涼，煥起凄艷的紅暖。
　　暢快地笑，無情地刺。每一劍都像是演練了千百遍。
　　就在這仍讓我有所眷戀的相攜結束的那一剎。
　　那一剎，雨幕被劃破。
　　冰寒徹骨的一劍。
　　勾魂奪魄。
　　我的劍也出手，看著那人不可置信的眼神。
　　我沒有去捂住胸口，何必徒勞。不過是一命換一命罷了。

　　我緩緩地笑，其實已經(jīng)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阿尹，你可知道，死亡也并非那么可怖。有時候，甚至帶著誘惑。
　　血汨汨流淌，和雨水的韻律奇異地相合。
　　“若今夜永不過去……”
　　你在和我說話么？風一吹，都已散失。
　　是啊，若今夜永不過去，若我們一直在等待一場擊殺。
　　可惜……

　　生命也不過是指間沙。
　　雨重重落下，便歸于塵土。
　　雨嘩嘩地下。從那一夜便一直一直。
　　我長長久久地佇立在那樣秋雨潺潺的一個長夜里。
　　那個雨夜我痛失雙親，彷徨無依。你拍我肩膀，走，我們一起走遍天下。
　　檐前的大水缸里魚兒嬉戲。不時仰頭來接滴落的雨水。你披衣起身，來到檐前，伸手阻住那墜落的一滴水。不是那千萬里滴的一滴。
　　是多年前的雨夜曾經(jīng)劃過我臉龐的那一滴。
　　我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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