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舞臺后方寬敞的房間里,女人端坐在梳妝臺前,不,也許不能說是女人,不過是個十七歲左右的少女,但周身那股肅殺的氣息讓人難以用「女孩」二字來形容她。
她緩慢地抬眸凝視鏡子里的容顏,精雕細(xì)琢的五官,瀲灩的雙眸眼角上挑,粉色的唇是最適合親吻的形狀,看上去美麗動人,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zhì),若是她一笑,定有無數(shù)的男人愿意為她傾盡一切,可惜女子總是一副拒人于十里之外的模樣,白白浪費了那張令人驚艷的美貌。
對她而言,美麗之于她沒有任何的實質(zhì)意義,畢竟她不過是一個被人操縱的人偶罷了。
嘲笑誰恃美揚威,沒了心如何相配。
房間的門被打開了,一襲白衣的青年帶著溫潤的微笑走進(jìn)來,用自認(rèn)為最溫柔深情的嗓音呼喚女子的名字:
「瓷兒!
女子低垂著頭,嘴角揚起一抹諷刺的笑容。
——啊,來了。又是那種笑容。
青年最習(xí)慣的、仿佛戴了一張微笑的面具在臉上的微笑,旁人眼中溫潤如玉的象征,在女子的心里卻僵硬又不自然,虛假又疏離。
青年挑眉,突然伸手強(qiáng)勢地捉住女子的下顎,將她精美的臉蛋抬起來,強(qiáng)迫她凝視自己的眼睛。女子似乎料見他的舉動,早早便收起了譏諷的笑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好似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外頭舞臺前的歌舞還在繼續(xù),帷幕間忽明忽暗。脆耳的盤鈴聲混雜著吵雜的樂曲和觀眾的叫好,竟也算得上一種悅耳的熱鬧。
盤鈴聲清脆,帷幕間燈火幽微。
我和你,最天生一對。
天生一對?下輩子也許吧。
女子冷淡地想著。
沒了你才算原罪,沒了心才好相配。
你襤褸我彩繪,并肩行過山與水。
你憔悴,我替你明媚。
青年修長的手指將她素凈的面龐染上粉彩,妃色在她上挑的眼角暈開,粉嫩的唇被點上鮮紅的胭脂,墨色的衣裳被嫣紅的裙裝取代,從頭到尾,她就像個任由主人擺布的美麗人偶般無動于衷。
是你吻開筆墨,染我眼角珠淚。
演離合相遇悲喜為誰。
他們迂回誤會,我卻只由你支配。
問世間哪有更完美。
青年溫柔地將女子的身子轉(zhuǎn)向鏡面,鏡中倒映出兩人的面容,精致無瑕的五官相得益彰,青年狹長的鳳眸中閃過一絲癡迷,帶著病態(tài)的瘋狂,很快又被那一成不變的微笑掩去。
外頭的樂聲逐漸消停,觀眾也安靜下來,戲場的小廝在房外尖聲催促著:
「偶瓷姑娘,該您上場啦!」
青年輕撫女子的臉蛋:
「去吧!
女子冷漠地留了一個背影給他,踏上舞臺前,她的嘴角驀然浮現(xiàn)一絲冷笑。
——聽啊,如此熱烈的歡呼聲……
這番好戲即將開場,但有幾人能聽到曲終呢?
臺下的觀眾都是些有權(quán)有勢的達(dá)官貴人,他們著迷地看著紅臺上的女子,瓷白的肌膚襯著緋色的胭脂,艷麗無雙,庸俗的紅衣在她身上硬生生穿出了一種焚燒世間之感。
蘭花指捻紅塵似水,三尺紅臺萬事入歌吹。
唱別久悲不成悲,十分紅處竟成灰。
愿誰記得誰,最好的年歲。
燈光驟歇,不知是誰發(fā)出了一聲尖叫,場面逐漸混亂,觀眾的怒罵跟凌亂的樂聲混雜在一起,不知是誰推到了誰,誰又摔在了地上,誰又在努力撐起身子時突然摸到一灘液體,濃厚的、屬于血液的鐵銹味充盈了他的鼻腔,他驚懼地打顫,卻在下一秒止住了所有動作,倒在地上,再也不能起身。
這是一場屠殺、一場夢魘、一場無人阻止的瘋狂殺戮。
未知的殺手在黑暗中揮動匕首,如同死神的鐮刀,收割一條條的生命。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光明終于再現(xiàn),眾人卻感覺仿佛過了數(shù)個小時,滿地的血腥和尸體,本應(yīng)帶給人們歡愉的戲場成了恐懼和絕望的棲息地。
美麗的女子在臺上不住地發(fā)抖,蒼白的面色我見猶憐,可若是細(xì)看便會發(fā)現(xiàn),女子晶瑩的水眸中波瀾不驚,看著臺下的視線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祇,悲哀又憐憫。寬大的水袖下,隱藏著血淋淋的真實,沒有人猜得到,那奪取了半數(shù)觀眾性命的匕首,此刻正握在女子的手中,兀自流淌著不知來自哪個可憐人的鮮血。
依舊是戲場后臺的房間,依舊是白衣的青年,他慵懶地看向緩慢敞開的門扉,紅裙的美人步入房內(nèi),青年原本百無聊賴的鳳眼多了些許光芒,臉上的笑無比的真實。
偶瓷暗暗地打量著他的表情。
——帶了幾分真心實意,他倒是會裝。
即便對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微笑嗤之以鼻,她依舊順著青年的意思,溫馴地偎進(jìn)他懷中。
青年輕撫她的長發(fā),低眉望著伏在他腿上的美人。深邃幽暗的鳳眸中的佔有欲濃烈的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溫柔地捏了捏她白嫩的臉頰,他輕聲低喃:
「走吧,我們回家了!
什么是家?她不知道。可她服從他的命令。
你一牽我舞如飛,你一引我懂進(jìn)退。
苦樂都跟隨,舉手投足不違背,將謙卑、溫柔成絕對。
他們步出房間后,一眼便望見前臺凌亂的場面,大量的鮮血和尚未處理的尸體,死者的臉上的表情猙獰,眼中還帶著臨死的恐懼。
其中有個清俊的少年,他倒在墻邊,不可思議的表情永遠(yuǎn)凝滯在他蒼白的臉上,高級的衣袍被鮮血濺得一片狼借。
少年本無惹青年不快的理由,可那愚蠢的小孩總用迷戀的眼神看著他的偶瓷,實在令青年非常不快,每每都恨不得剜出他的眼睛。
青年看著那尸身的慘狀,滿意地笑了笑,并投給偶瓷一個讚許的溫柔眼神。
偶瓷垂下眼瞼,不予回應(yīng)。她本不想殺那少年的,可……
你錯我不肯對,你懵懂我蒙昧,心火怎甘心揚湯止沸。
她愛他,也恨他。
她痛恨被束縛的生活,卻又離不開他。
多少個日日夜夜,她一邊計劃著逃離他身邊,卻又在看見他的疲憊不堪時心軟,放棄自己的自由換取他的快樂。
你枯我不曾萎,你倦我也不敢累,用什么,暖你一千歲。
青年至今仍清楚地記得,十二年前那個下雪的夜晚。
彼時的他才十五歲,便已掌握了極大的權(quán)勢和財富,看盡世間繁華,世上的東西似乎沒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他覺得人生無趣極了,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沒有追求、沒有目標(biāo)。
那個寒冷的夜晚,他乘車上街買東西,在經(jīng)過某條小路時,他突然看見了路邊有個小女孩,她靠坐在墻邊,衣衫單薄,冷得瑟瑟發(fā)抖,一雙大眼睛卻依舊閃亮,背脊也挺得筆直。這樣特殊的存在吸引了他的注意,鬼使神差地他走到女孩的面前,露出有生以來最溫和的笑容:
「小姑娘,妳怎么在這里。俊
女孩撇了撇嘴,冷淡地回答:
「我不能在這里嗎?」
得到這樣失禮的回復(fù)他也不惱,笑著抱起小姑娘,身后的隨從見了急忙要伸手替他,生怕小女孩的破舊衣衫弄臟了他的華服,他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溫柔地哄著小丫頭跟他說話:
「妳爹娘呢?」
「死了。」
小姑娘的表情冷漠,傲氣的小模樣一點也沒有一般孤兒的自卑。
「那妳家在哪呀?」
「沒有!
他憐惜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臉蛋,柔聲道:
「那妳跟哥哥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終于露出了一點別的表情,她皺起眉頭打量著他:
「我為什么要跟你回家?你想做什么?」
好個聰明的小姑娘!
他讚許地看著她,心里越發(fā)喜歡這個小丫頭,若是有她陪著,生活必定增色不少,他暗暗想到。
「這里好冷的,妳跟哥哥回家哥哥照顧妳,妳看妳這么瘦小,哥哥看著好心疼,跟我走,嗯?」
他輕聲誘哄著,好半天才讓小姑娘點頭。其實他大可以直接將人帶走,也不會有人來阻止他,可他不愿被小姑娘討厭。他不知道,在他朝小姑娘走去的那一刻,他溫柔的笑容就像陽光一樣,照亮了偶瓷的生命,讓她在多年以后,即便對他有怨也始終舍不得離開他。
他將她帶回家后極盡寵愛,各種珍寶美食不要錢似地往她身上砸,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對她有求必應(yīng),不過,小姑娘也是乖巧 ,他說什么便是什么,不曾提過什么任性的要求。
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總算定下了她的名字,偶瓷,意味著她是他珍貴的陶瓷人偶,是他想要小心翼翼捧著的小姑娘。
直到某一天,他領(lǐng)著小姑娘出游,突然發(fā)現(xiàn)她望著車轎外頭的眼神充滿渴望,這才猛然驚覺,他的小姑娘那般傲氣,是天上翱翔的鷹,如何會甘于這被豢養(yǎng)的金絲雀般的生活!他心中苦澀,雖說如此,可他又怎么舍得放她離開,若是她離開了他該怎么辦?人都是自私的,他更是。
他從回憶中清醒,看見身邊的偶瓷,她面無表情地垂著頭,半點欣賞轎子簾幕外景色的意思都沒有,他突然有些茫然,若不是他的自私,他和她也許不會是如今的模樣……當(dāng)時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可現(xiàn)在說這些都沒用了,他早已沒了回頭路。
他將她培養(yǎng)成了一個惟命是從的暗衛(wèi)。
是他的錯。
他讓她的眼眸失去了對人性的信賴,她的眼睛……天,她的眼睛……他痛苦地想著。每次對上那雙清透的明眸,青年都只能狼狽地移開視線,他覺得自己的心思無比地骯臟齷齪,而她即便雙手沾滿了鮮血,卻依然如同美麗的白瓷娃娃一般干凈無瑕。這樣的差距如同一道無形的高墻阻隔在他們之間,一道聲音在他的心中不斷地嘲笑他:
「看吧看吧!你這么糟糕的人,只要一放開她,她就會逃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要你了!你配不上她!」
自卑幾乎將他逼瘋,他就像個溺水的人,不顧一切地死命抓住惟一的浮木,透過令人窒息的控制來確認(rèn)她一直在自己身邊,他甚至無法忍受她不在超過僅僅一炷香的時間。
你是個瘋子,她一定更想離開你了。所以你更不能放手。
他這么告訴自己。
「砰——」
青年狂躁地拂落桌上的物品,杯盤捲軸落了一地猶不解氣,月白的衣衫再也無法襯托他溫潤如玉的假象,癲狂是此時的他惟一的完美形容。
黑衣的暗衛(wèi)重重地跪在他面前:
「主子,首領(lǐng)的任務(wù)快結(jié)束了!
「讓她回來——!」
他近乎嘶吼,沒有她陪伴的焦灼感在燃燒他剩馀的、為數(shù)不多的理智,這種煩躁正在逼瘋他,盡管偶瓷只是離開了一天。
他重重地喘息,擺在桌上的她的玉佩終究是替他找回了點冷靜,他緊緊攢著手中的玉,用力將一旁的杯子砸到暗衛(wèi)面前,滾燙的熱茶濺開,滴在暗衛(wèi)的手上。
「你還在這里干什么?還不去幫你們首領(lǐng)?」
暗衛(wèi)松了一大口氣,飛也似地消失了。
青年頹然地靠在椅背上,前所未有的不安感正在折磨他幾近崩潰的神經(jīng)。
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能再讓她去出任務(wù)了。
他想著。
偶瓷曾無數(shù)次想過她這輩子會如何結(jié)束,也許她會陪著他一生,然后在他死后去一個沒人認(rèn)識她的地方孤獨終老,也許她會在某一天不顧一切地逃離他,然后在一個陌生的國家開啟新的生活,最后客死他鄉(xiāng),可她從未想過她的生命會以這種方式結(jié)束。
陪他一生,多么令人心動的詞匯。
可惜大夢一場。
面前鴉青色長衫的男人用匕首在她腹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冷淡的雙眼透著一股惋惜。
『我知道妳。』
『要不要跟我走?妳跟著那男人太屈才了!
『我可以帶妳闖蕩江湖、快意恩仇,妳也喜歡這種生活吧?』
『我可以給妳所有最好的。』
『離開他!
她從來就沒明白這男人對她什么看法,也不是很在意,一個暗殺集團(tuán)的首領(lǐng)總歸沒必要為難她一個小小的暗衛(wèi)?伤降椎凸懒怂膱(zhí)著和狠戾。
欣賞逐漸變成喜歡,再轉(zhuǎn)換成一種深刻的愛意,愛而不得的痛苦在消磨他的耐心。
得不到,那就毀掉。
偶瓷的視線開始有些模糊,她看不清眼前男人的身影了,可她知道這男人也許會成為他的阻礙……都死到臨頭了,還在為他籌劃,真是見了棺材也不掉淚啊,一邊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口是心非,她咬緊牙關(guān)顫抖地伸出手,露出一個勉強(qiáng)的微笑:
「可以……抱抱我嗎?」
男人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無法拒絕她的請求,伸手摟住她單薄的身子,擁她入懷的剎那他似乎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后悔了:
「我……帶妳去看大夫好不好?」
她輕笑了一聲,掏出暗藏在袖中的匕首,決絕地刺進(jìn)他的心臟,鮮血灑了她一身,男人在她身上逐漸斷了氣。
男人絕對有足夠的能力可以帶她離開。她一直很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一直以來都拒絕一個如此動人的提議,一個離開他的大好機(jī)會?伤雷约河肋h(yuǎn)不會背叛他,也不會讓任何人有機(jī)會傷害他,哪怕是死。
風(fēng)雪依稀秋白發(fā)尾,燈火葳蕤揉皺你眼眉。
假如你舍一滴淚,假如老去我能陪。
煙波里成灰,也去得完美……
青年說不清他看見屬下背著一身是血的偶瓷來到他面前時是什么感覺,也許是因為他打心里不愿相信所以格外地淡然吧。
「瓷兒……?妳怎么啦?」
他溫柔地把她抱進(jìn)懷中,強(qiáng)迫自己忽視她腹腔那個血淋淋的傷口:
「還不去請大夫?」
屬下不忍心看這一幕,趕忙跑出去了。
「瓷兒。妳醒醒。」
偶瓷勉強(qiáng)睜開雙眼,有些迷茫地喚了一聲:
「哥哥……」
哥哥……多么久違的稱呼啊……
她至少五年沒再叫過他哥哥了,他好像又看見了那個淡漠的小女孩對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哥哥!』
「寶貝兒……」
偶瓷疲倦地笑了,有什么東西滴到她的臉上,有點燙、大概是眼淚?臨死之際,她不想再去糾結(jié)什么愛啊恨的問題了,愛也好、恨也罷,都要結(jié)束了。
還想……再看一眼……
她貪戀地、深深地凝視著他,他的眉、他的眼……
咚、白皙的手落在地上,還殘留著尚未退去的溫度。
華美卻空蕩的宅院里,尖利的嘶吼劃破天際,那是失去愛侶的孤雁痛徹心扉的哀鳴。
白衣的青年抱著一身華裳的女子,美麗的面容不見曾經(jīng)的煞氣,猶如沈睡一般平靜祥和,萬丈懸崖邊,狂風(fēng)鼓動兩人的衣袖翻飛,青年無所謂地看著腳邊的萬丈深淵,低頭對著懷中人兒呢喃些什么,又輕輕吻了她的鼻尖,一舉一動都無比地寵溺,狹長的鳳眸中眷戀又深情,吻了吻女子的前額:
「寶貝兒,我們要下去了,怕嗎?別怕,我在!
他一邊叨叨絮絮地自言自語,緊緊地將女子扣在他懷里,大有要將她揉進(jìn)骨血中的架勢,豈料他竟忽然不管不顧地縱身躍下那萬丈深淵,霎時間,只能看見他翻飛的衣袖,懸崖邊哪里還有方才的人影?
青年帶著滿足的微笑感受著墜落時的狂風(fēng),順便摟緊了偶瓷的身體。
他怎會不知道跌下這懸崖定是粉身碎骨?可若能和他的瓷兒以這種形式骨血相融,他心甘情愿。
插入書簽
好的,一個病態(tài)的故事,很久以前就寫過一篇牽絲戲的短篇,可后來重看時,我突然覺得那是一篇失敗的作品,于是這篇文就誕生了,我嘗試了不同的文風(fēng),從這個故事開始,我決定用一個新的筆名重新來過,之前欠的長篇還是會努力寫完的。喜歡偶瓷,還有深愛偶瓷的青年,謝謝你們。
2018.11.19 湑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