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長谷部，你聽說過孤獨死嗎�！�

　　審神者的手指從報紙上劃過，墨跡染黑指尖，她不在意。

　　“家中的水電氣斷了，信箱里塞滿了郵件，公寓房里鴉雀無聲。鄰居們不會敲門。沒有人來，也沒人離開�！�

　　她說。

　　“我以后也會是這樣吧。”

　　長谷部背對著聽她講話，收拾文書的手停下來。他知道該如何效忠，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主人現(xiàn)在的問題。

　　今天是審神者作為審神者的最后一天，明天會有時之政府的官員親自送她回現(xiàn)世。

　　審神者就任七年，終于等到了溯行軍被完全壓制的一天。

　　長谷部記得第一次見到審神者時她還只有十六歲，眉眼清亮。如今倒是沉穩(wěn)了許多。

　　“您不必擔心，時之政府已經(jīng)為您安排好了新的身份�！遍L谷部轉(zhuǎn)過身，正坐面對著她，“您一定能很好的在現(xiàn)世生活下去的�！�

　　就算沒有我們也一樣。

　　后面的這句長谷部沒有說，怕觸碰到審神者的傷心處。

　　可他不講，“注定與本丸的大家分離”，這一點兩人也心知肚明。

　　審神者苦笑著收起報紙。起身離開房間。

　　長谷部低下頭。不必再收拾的文書被他打亂，又疊成棱角分明的一堆。

　　距離審神者離開本丸還有一天，明明該留下些更美好的回憶的。

　　【2】

　　她一早就走了。

　　本丸里安安靜靜，除近侍刀外的刀劍男士帶著和她共同的回憶回歸本源。時之政府的官員在小廚房找到長谷部的時候，他還在準備給審神者做的便當。

　　“她已經(jīng)不是審神者了，”山姥切長義靠著門，對長谷部說，“回到現(xiàn)世的人類大多會選擇消除身為審神者時的回憶�！�

　　“抱著回憶渡過一生，對人類來說是十分殘酷的事情。”

　　長谷部不做聲，長義嘆了口氣。

　　“只是我們的主人選擇留下記憶。她走的時候在門口的樹上折了一枝紫藤，你現(xiàn)在去送她還能嗅到香氣。”

　　�！�

　　廚刀掉在地上。

　　長谷部楞了一下。

　　“你是說我可以去送她�！�

　　山姥切長義從懷里掏出一份蓋了章的文件遞過去。

　　“我替你們寫了申請，時政允許付喪神協(xié)助長年征戰(zhàn)的審神者回復(fù)正常的社會交際后再離開�！�

　　長義搖搖頭，“不過也只是漫長的告別罷了�！�

　　【3】

　　長谷部追上審神者的時候，她正站在路邊發(fā)呆。紫藤花被她別在胸前，看上去像剛剛參加過祭典回家的當?shù)貙W(xué)生。

　　長谷部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氣喘，他抓住審神者的背包，看她回過頭，臉上的表情從驚異變?yōu)轶@喜。

　　“您忘帶了東西�！遍L谷部把便當盒塞到她手里，“我給您送來了�！�

　　審神者（暫且這樣稱呼她吧）移開視線。

　　“就只為送這個給我？”

　　長谷部笑了。

　　“我是說您忘記帶我了�！彼麪科饘徤裾叩氖峙c她十指相扣，“我們回家吧�！�

　　【4】

　　時之政府安排給審神者的“家”在靠近海邊的某個小鎮(zhèn)。走在街道上，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會是上坡還是下坡。審神者和長谷部都沒有駕駛證，兩個人用租來的自行車推著行李慢慢向前走。

　　小鎮(zhèn)生活不像城市那么緊湊。穿過集市時，還打著哈欠的魚店老板撩開暖簾，看見并排推車走的前主從，主動打了招呼。

　　審神者不知道該如何做，長谷部捏了捏她的手心，兩人用微笑回復(fù)了老板的善意。

　　“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的時候....”審神者問。

　　“微笑就可以了�！遍L谷部答。

　　審神者聽他這么說，想起來前段時間和他一起看過的動畫，里面的經(jīng)典場面似乎用到的也是這句臺詞。

　　“不明白對方話中含義的時候呢？”

　　“微笑就可以了。”

　　“不清楚對方情緒的時候呢？”

　　“微笑就可以了。”

　　“那我向你表白的時候呢？”

　　“微笑就....”

　　長谷部立時語塞。

　　審神者加快兩步走在他前面，笑彎了腰。

　　【5】

　　審神者從口袋里摸出一把古銅色的鑰匙，插在鎖里向左扭了兩圈，鎖舌彈回發(fā)出啪的響動。從前在本丸的時候，打開大門用的是靈力。這種真實的掌握在手中的感覺，對審神者來說是十分新奇的體驗。

　　生活必需品，時之政府在兩人找到“家”前，就雇傭當?shù)氐陌峒夜舅蛠砹�。大大小小的紙箱，整齊的堆在房間角落。

　　前主從二人席地而坐，長谷部拿著美工刀，瞄準紙箱上的塑料膠帶。

　　“壓切！”

　　紙箱被打開，嶄新的日用品露出來。

　　“運氣不錯呢長谷部。”審神者從里面拎出一條被子，“今晚有地方可以睡了�！�

　　長谷部被夸獎，身周仿佛櫻吹雪。

　　但是在現(xiàn)世，仿佛也只能是仿佛。否則長谷部還得開出個掃除工具來才行。

　　折騰了一天終于在這個“家”里搭造出容身之處。就算是長谷部也精疲力盡。兩人對著小方桌，把便當盒擺在上面，誰也不愿意下筷。

　　最后審神者妥協(xié)。

　　她夾起長谷部專門為她做的蛋卷。

　　“長谷部，最后一次讓我行使主的權(quán)利好嗎？”

　　“當然，主。”

　　“那就張嘴�！�

　　她把蛋卷塞進長谷部口中。

　　“味道怎么樣？”

　　“有點咸 �！�

　　長谷部想。

　　可能是早上把鹽當做了提鮮用的糖放進去了吧。

　　天很快黑下來。

　　沒有跟中介打過招呼就搬進來的房間沒有電，長谷部摸黑把紫藤花插進放在窗臺上的玻璃花瓶里。

　　審神者鋪好床，坐在被褥上聽外面的聲音。

　　房間里有海水的味道。

　　“下雨了�！彼嶂^，“長谷部，你會不會生銹啊�！�

　　長谷部回答說。

　　“我的本體在櫥柜里放著，不會生銹�！�

　　“可是我會老，會死，怎么辦。”

　　長谷部走過去抱住她的肩膀。

　　“別想這么多，先睡吧。”

　　【6】

　　審神者的夢境很單調(diào)。

　　反反復(fù)復(fù)的。

　　都是那日和大家告別的場景。

　　醒過來睜開眼�？匆姷氖悄吧奶旎ò濉�

　　她伸出手，握住身邊的長谷部的手才安心下來。

　　【7】

　　離開本丸已有一周。

　　現(xiàn)世的生活比想象中要容易一些。工作也是，與人的交往也是，只要自己主動的邁出一步，友善的人類就會向自己跨出一步。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也在互相接近的過程中深厚。

　　不過審神者想，自己能這么快融進這個小鎮(zhèn)，多半是借了長谷部的光。

　　長谷部他比自己強多了。

　　就連隔壁的大媽和她的貓都喜歡他。

　　審神者把工作用的制服掛回員工衣柜，腦袋里都是些附近女高中生對長谷部笑的畫面。她合上柜子門，聲音稍大了些，嚇跑了停在窗口的麻雀。

　　叩叩。

　　右手邊的玻璃窗傳來敲擊聲。

　　審神者扭頭看，長谷部隔著玻璃窗向她揮手。外面降溫了，長谷部的哈氣在窗戶上凝出霧。

　　她不忍心讓長谷部繼續(xù)在外面受凍。甩甩頭把吃味的想法統(tǒng)統(tǒng)丟掉。調(diào)整好表情加快腳步出了店門。

　　“回去吧�！�

　　她曾無所不能，如今卻處處制肘。

　　“我買了牛肉，晚上吃烤肉吧。”

　　沒有靈力很不方便。

　　“那我們?nèi)ゴ笫宓牡昀镔I瓶清酒捎回去吧�！�

　　但是有他在身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好，我們回家�！�

　　【8】

　　休息日恰好趕上附近的博物館開放刀劍巡回展。

　　審神者拉著長谷部去看，他的表情從開始到結(jié)束都很扭曲。

　　“在害羞嗎？”

　　“畢竟是除了刀拵.....”

　　“從前手入時不知道都看過多少次了�！睂徤裾哒f，“還是說看見別刃的裸體讓你不好意思了�！�

　　長谷部臉上熾熱一片。他強裝鎮(zhèn)定起身，“我去買熱飲，您在這里不要走動�！�

　　審神者笑著點頭，看他同手同腳的往前面熱飲店走。博物館周邊人群涌動，很快把他的背影遮住。審神者低下頭，看爬過的螞蟻。這時一片云飄過來，在地面投下陰影。

　　“主�！�

　　那不是云。

　　用披風(fēng)遮住臉的山姥切長義在她身邊坐下。

　　“有段時間沒見了，長義�！�

　　“是。”

　　“你在時政還好嗎�！�

　　“一切都好�！�

　　審神者揉搓衣角。山姥切長義想對她說什么她心里都明白。只是沒想過這么快。

　　“他會怎么樣？”

　　審神者鼓起勇氣問道。

　　山姥切長義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沉默片刻，他決定如實轉(zhuǎn)告時政下達的命令。

　　“在確認審神者足以獨立生存后，時政會收回近侍刀。”他說，“關(guān)于您的記憶，他會帶回本源，只是那個時候混雜著無數(shù)審神者思念的‘壓切長谷部’，不會再對您產(chǎn)生特別的情感了�！�

　　審神者不出聲，心里早就猜到這個結(jié)局。

　　她也想過若自己一直依賴著長谷部，是否可以與他長久。

　　但是不行。

　　人總會老會死。等到終結(jié)的那一天，被留下的長谷部又該怎么辦。

　　“抱著回憶渡過一生，對人類來說是十分殘酷的事情。對擁有無限生命的刀劍來說，這份殘酷只會加倍，不會磨滅�！�

　　“我明白了�！彼酒饋恚蛏嚼亚虚L義鞠躬，“謝謝你為我們做的一切�！�

　　【9】

　　晚飯是壽喜鍋。

　　柳松菇和茼蒿沒有擺好，在鍋里被湯汁頂著東倒西歪。

　　霧氣氤氳，對著小方桌坐著的兩人又像是回到離開本丸前一天。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長谷部從背后拿出記事本，遞給審神者看。

　　“現(xiàn)金在柜子里，密碼是你的生日。”

　　“回收垃圾的日子是周三和周日 �！�

　　“下周天氣返寒，前天買的棉服我送去干洗店，明天下午記得給干洗店的人打電話留門�！�

　　“還有....”

　　審神者打斷他的話。

　　“長谷部�！�

　　“嗯。”

　　“我不行�！�

　　“您可以的。”

　　“不，我果然還是....無法離開你�！�

　　長谷部收起記事本。

　　“您一直是出色的女性，就算沒有我....”

　　他的話徹底被審神者堵住，用她柔軟冰涼的唇。審神者的眼淚滴到他臉上，長谷部刃生第一次覺得自己要生銹了。

　　他摟住她的后背，避開小方桌倒下去。

　　人間五十年，去事恍如夢幻；天下之內(nèi)，豈有長生不滅者。

　　如果可以，就讓我在此時此刻腐朽吧。

　　【10】

　　審神者從夢中驚醒。

　　她睜開眼�？匆姷氖鞘煜さ奶旎ò��？墒巧斐鍪郑磉叺谋蝗焓菦龅�。

　　櫥柜里也沒有刀劍。

　　長谷部走了。

　　【11】

　　她最后還是學(xué)會了獨自生活。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工作。

　　用微笑面對其他人，和周圍環(huán)境完美融合。

　　過了一段時間，博物館又來了刀劍的巡回展出。

　　她捧著熱飲，看博物館外人群來來往往。

　　直到那天。

　　【12】

　　她掏出鑰匙，還沒有插進鎖孔，玄關(guān)那邊竟然傳來腳步聲�！皩徤裾摺碧ь^，看見那個人拎著拖鞋來門口接她。

　　“外面冷，進來再說�！�

　　“我要你在這里給我解釋清楚�！甭犐先ナ窃谏鷼�，可她的臉上掛著的卻是微笑，“立刻馬上�！�

　　長谷部嘆了口氣。

　　“我向時之政府提交了留在現(xiàn)世的申請，因為之前在本丸得譽最多，雖然波折終究還是批準了�！�

　　其中山姥切長義也為他們周旋不少，長谷部私心決定之后再慢慢告訴她。

　　因為現(xiàn)在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時間。

　　“本體回歸本源，我現(xiàn)在只是一個普通人類，跑不快，也壓切不了什么�！彼f，“無法為您手刃家臣，火攻寺廟。能為您做到的只有與您一同終老�！�

　　“審神者”沒有回答，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長谷部補充說，“被批準留下來的長谷部還有很多，我們無法結(jié)婚，關(guān)系不會被社會認可，這樣的我，您能接受嗎？”

　　“審神者”帶著哭腔回答。

　　“放心�！�

　　“我不會弄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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