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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民國十八年饉
餓殍遍野。
開往北平的火車上,人擠人,臉上充斥著一股驚恐,膽怯的神色。
是為了生存下去,賣妻賣子都能忍得下心去。
一路車塵歸去晚,滿城爭唱叫天兒。
待被賣到集市上時,一個戲班看中了他。
班主枯瘦如柴,手指摸了摸他的肩筋,嘆了句真是一身好骨肉。
對著他的家人,微笑,笑意浮于表面,這可是一個好活計 ,干的好了 ,萬人捧你,為你擲金如土。
班主盯了他片刻,眼里的冷意深不見底。
一句話從他嘴里悠悠揚揚的冒了出來 ,那要看你成不成的了角兒。
他干巴巴的回了句嗯,眼見他的家人越走越遠,遙不可及。
拉筋,吊嗓成了他此后最深刻的記憶。
班主說這個戲班是他畢生心血,不能散 ,去戲班的路上,周圍很是安靜,到了一個大院,沐浴著陽光的雜草不深 ,頗有蘊意。
他就站在石階下,聽著班主的話,語調(diào)像是古樸的樂章,蒙蒙朧朧的悠長。
就叫逢春吧,枯木逢春,也能給我們戲班帶來新生。
班主為他起了名,逢春,枯木逢春的逢春。
時光悠長,門前的雜草也一樣,生的越發(fā)旺盛。
鋪天蓋地的綠,不給其他花一點活路。
北平城里倒是無妨,任外面一片動亂 ,城里該熱鬧的還是熱鬧。
這街上巡警好吃混死,欺負小販,拉扯人家清白姑娘,誰叫人家權(quán)利大啊。
時值九月,戲班有一臺大戲,逢春和班主女兒施明演的。
翠羽點綴的戲冠,周邊綴以珠花、絨球、絲絳、雉尾等,顏色俏麗。戴在施明頭上,上了妝的臉露出最完美的笑意。娓娓續(xù)來戲中的故事。
施明為他描眉 ,露出幾分笑意來,頭冠在她眼角留下幾分側(cè)影。
她問,好看嗎?
他不知道她說她自己還是頭冠,只是愣愣的盯著頭冠,看了許久,直到現(xiàn)在他還記得那殊麗的顏色。
好看。沒有出聲,只在喉嚨間轉(zhuǎn)了轉(zhuǎn)便又吞了下去。
的確好看。
他弄好了妝登了臺,施明已將氣氛弄的哄鬧起來。
“世上何嘗盡富豪?也有饑寒悲懷抱,也有失意痛哭號啕。轎內(nèi)的人兒彈別調(diào),必有隱情在心潮!保牭呐_下做的老百姓跟著心軟痛哭。
旦角的妝容讓她越發(fā)明麗,唱起戲來卻咄咄逼人般厲害。
“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
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
苦;厣,早悟蘭因!狈甏哼@才想起唱詞來,不緊不慢的唱著。
唱完戲,他們看了臺下,烏泱泱的人頭,忽然之間逢春有些害怕,鞠了躬便退到后臺。
待到施明來看他時。
他已卸了妝容,有些無奈的嘆著,當初,爹賣了我也是這樣,把我當成最后希望,手里拿著錢,仿佛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樣。如今師傅也是如此,我害怕啊,我連自己都不能保全,何況這個戲班。
施明望向他的眼干干凈凈,黑白分明,忽然氣氛有些凝固。
我只知道明天還有一場好戲,還有一處的臺需要我們?nèi)ペs。你若不去,我們就沒人了。
施明話語清淡,卻輕輕的拂過他的內(nèi)心。
他好看的眉目舒展應(yīng)了句好。
戲班的戲果然很好,演到哪都能引起沖動。
可這戲再好也要散的。
施明去應(yīng)了一個大帥的場子,去唱了麻姑獻壽。
當天,人回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瘋了。
那大帥是一個土匪出身,不管什么規(guī)矩,只知強取豪奪,也是這個世道,有權(quán)有兵什么都行。
他們?nèi)ゾ焓痿[,班主活活被打死了,戲班的人走的走,散的散。
逢春一直經(jīng)營著這個已經(jīng)快倒了的戲班。
照顧著瘋了的施明。
她懷了身孕,整個人哆哆嗦嗦的,很懼怕人。
直到,施明生了孩子,她有些清醒,只是說道這個孩子很惡心。
趁著逢春不注意,把孩子活生生的給溺死了。
爬上閣樓,從那里跳了下來,戴上了頭冠,化了妝容,美的艷麗,美的糜爛。
一大片血紅刺傷了眼。
秋至,落葉紛飛,滿的臺階無處下腳。
逢春每天都會描黛,涂上細膩的花旦妝容,細膩的唱腔,嫵媚動人的身姿。
待到第一聲黎明雞鳴,就反反復(fù)復(fù)的唱著那句:世上何嘗盡富豪?也有饑寒悲懷抱,也有失意痛哭號啕。
日復(fù)一日,眼角有了皺紋,可戲服,妝容卻艷麗的緊。
對鏡一笑仍然動人。
門外青青草,一年榮枯,人已斑駁。
這戲還未完。
明天仍有一場好戲。
他得化好妝,仔細準備著。
只是這人間時節(jié)他都經(jīng)歷了一遍,他愛慕著的時節(jié)還未到來,所以他只念叨著,何處逢春啊,何處逢春。
只是他不知道人間已無處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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