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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標(biāo)題】產(chǎn)生
公元2107年,一架探測器從月球背面出發(fā),去往寂靜的未來。
無人知曉,探測器上還搭載著什么。
【一】第六日格林威治標(biāo)準(zhǔn)時間 23:00
盡管24小時里面對的都是厚重的黑夜,洛克昂卻在這個時刻才開始感到困倦。
沒有哈羅的時光多少有些無聊。他發(fā)了會呆,忽然想到:不管距離地球多么遠,人類生物鐘都無法改變。這種狀況大概會持續(xù)好幾百年。換句話說,人類無法到達天上,并非因通天塔沒建好,而是自身還依賴著地面吧。
卻又隨即嘲笑自己胡思亂想。伸個懶腰,環(huán)視操作室,一切儀器規(guī)律地閃爍光芒。
OK,狀況正常。
然后開啟對話系統(tǒng),帶著笑意,飽含溫柔,輕聲地呼喚某個名字:
“阿雷路亞,起床吧。”
約有半分鐘的沉寂。正奇怪向來睡得淺的阿雷路亞竟然沒有醒,褐色皮膚的亞洲籍高達駕駛員卻已經(jīng)穿戴整齊地漂浮于他面前。
洛克昂每次看到他都覺得有趣。
黑色緊身衣、黑色緊身褲、褐色長靴。每一塊肌肉的形狀都很完美。
狹長的銀灰色眼睛,搭配著因瘦削而略顯神經(jīng)質(zhì)的長臉。眼神流轉(zhuǎn)時如波浪起伏,那是西方人不曾擁有過的優(yōu)美。
他的笑容不具備安定的特質(zhì)。盡管常常笑著,卻不像個愛笑的人。
發(fā)型則是這個整潔又脆弱的形象中,最維和的存在——黑色的劉海蓋住了半張臉,發(fā)梢雜亂地略微翹起。
洛克昂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崇尚簡潔線條的人,唯獨發(fā)型亂來。可是他不討厭,甚至很喜歡。況且就發(fā)型這一點,他沒資格批評別人。
然后洛克昂看見阿雷路亞向他微笑,等待他說點什么。他吹了聲口哨:
“起得真早。”
阿雷路亞說想早點交換,接著洛克昂告訴他,在他沉睡的8小時內(nèi)一切正常,然后話題轉(zhuǎn)向無意義的瑣事。最后當(dāng)阿雷路亞猶豫著要不要聊聊馬爾濟斯犬的習(xí)性時,洛克昂決定回睡眠艙休息,阿雷路亞趕緊向他道晚安。
側(cè)身時阿雷路亞說以極低的聲音說:“第六天了。”
洛克昂忽然泛起莫名的傷感,起身離開操作臺前的正常重力區(qū)域。他當(dāng)作沒聽見阿雷路亞,快速飄離操作室,卻因此忘了感覺不到但確實存在的重力,于是出門轉(zhuǎn)彎時他的體重結(jié)結(jié)實實地作用到他自己身上——墻壁發(fā)出一聲鈍響。
阿雷路亞聽到聲音,擔(dān)心地來到走廊,洛克昂還如紙片般貼在墻上,他只好苦笑。
“對不起,稍微走神了一下!
阿雷路亞的眼神有點詫異,洛克昂對自己的慘狀越發(fā)自艾。
原因不過是“第六日”。
第六日即將結(jié)束,什么都還沒開始。
【二】前夜
當(dāng)皇.李.諾瑞加女士要求洛克昂和阿雷路亞去木星回收一架探測器時,他們覺得有什么會產(chǎn)生。
回收探測器這種工作,原本輪不到高達駕駛員去做,然而皇和伊安他們不能離開母艦,回收探測器的事情也不能假手托勒密之外的成員。
那是公元2107年,伊奧里亞•舒恩伯格建立月球基地后放出的第一架探測器,探測地點是一顆名為“影”的■星衛(wèi)星。公元2008年,有名中國天體學(xué)愛好者從茫茫的宇宙中找到它,那人用朋友的名字為它命名。
探測目的不明,伊奧里亞•舒恩伯格甚至隱瞞了這架探測器的存在,自然也沒有進行回收。VEDA中沒有這件事的記錄,因為伊奧里亞使用數(shù)字密碼的形式,將“■衛(wèi)二某處有架探測器”這句話編寫進提耶利亞們——或者該叫“VEDA生體終端”的基因程式中。
如果不是忽然心血來潮想看看提耶利亞的基因圖譜,擅長密碼破譯的皇永遠不會得知這個信息。或許這是伊奧里亞式的幽默,但皇認為更大的可能性是探測器中存在驚人的秘密,伊安等人也贊成后者。他們暫時切斷與VEDA的鏈接,利用私人計算機進行演算,推測很大程度上,出經(jīng)歷兩百年的時光,這架探索器早已被“影”的引力抓住,變成衛(wèi)星里的同步衛(wèi)星。
忽略探測器被隕石后墜落的可能性,皇決定進行一場賭博。托勒密的技術(shù)人員不能離開母艦,回收工作落到通曉一些人造衛(wèi)星回收知識的洛克昂與阿雷路亞身上。只能由他們兩人完成。
就連哈羅也不能同行,畢竟哈羅直接與VEDA連線。
對于洛克昂和阿雷路亞來說,200年前的秘密或許沒那么重要。所以倒是得知將與對方單獨執(zhí)行任務(wù)時,他們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預(yù)感:
“有什么會產(chǎn)生。”
盡管他們對那個“什么”的形狀和本質(zhì)還一無所知。
【三】耗時一百四十四小時的序章
他們預(yù)定用一百六十八個小時,也就是七個地球自轉(zhuǎn)周期找到并回收探測器,用艦內(nèi)的儀器對探測器進行分析。保險起見,之后一人將帶著數(shù)據(jù)用逃生艦以最快速度回到托勒密,另一人將探測器運送回去。
出發(fā)前,他們認為七天的時間很充裕,充裕到足夠產(chǎn)生。
事實并非如此。
小型航天艦理論上可以實現(xiàn)全程自動操作,包括探索目標(biāo)。為了保險起見,他們決定使用換班制輪流管理操作室。每人每天管理十二小時。
除去睡覺時間,他們每天還有幾小時的重疊時間。這些時候,情況卻是一個在操作室閱讀些簡單的期刊,每隔五秒抬頭看一眼探測器,另一個則在艦內(nèi)飄蕩,檢查各處情況,然后找個空間坐下來,隨便干點什么。
他們從不長時間地同時在操作室內(nèi)逗留。絕不是無話可談,而是他們害怕談話太過投入,真正遇到異常狀況時反應(yīng)不及。
如此一來,現(xiàn)實便朝著與期望相反的方向,在沒有晨曦與落日的空間,寂靜地流逝。
六天內(nèi)的交集屈指可數(shù)——
第一天。洛克昂提議用艦上的冷凍食物做咖喱大餐,阿雷路亞則說管狀食物就好。他輕聲慢語地提醒洛克昂盡可能節(jié)省艦上的食物資源。如果不幸遇到事故,哪怕多一點食物也多一分生還的希望;
第二天。阿雷路亞得知洛克昂的故鄉(xiāng)位于愛爾蘭,然后他說他不知道自己的故鄉(xiāng)在哪里;
第三天。洛克昂對阿雷路亞說,你很可能是蒙古人。你的長相具有蒙古人的特點。洛克昂離開后阿雷路亞罕見地看了一次影像資料,那是一部關(guān)于蒙古的專題;
第四天。阿雷路亞說馬可能是一種很有趣的生物,哪怕一次也好,以后回到地面他會試著騎騎馬;
第五天。洛克昂說每個人都擁有雙生的命運,每個人都擁有一個與自己不同的“自己”。與“自己”邂逅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哪怕有一天將會與“自己”分離。一瞬間阿雷路亞面色慘白,被瀏海覆蓋的右眼微現(xiàn)金色光芒,他轉(zhuǎn)過身去望著艙外,竭盡全力偽裝平靜;
第六天。阿雷路亞特意早起幾分鐘,想試著與洛克昂聊一下馬爾濟斯犬,可是他們都太傷感,以致又一次錯失彼此。
也有某些時候,他們打開通話系統(tǒng),什么都沒說,聆聽對方的聲音。
阿雷路亞聽到翻書的聲音。他卻沒有問洛克昂都讀些什么書。
而洛克昂聽到某種硬質(zhì)紙張與床鋪摩擦的聲音,伴隨著“哈雷路亞,你走”的低喃。他也沒有去問“哈雷路亞”是什么,更不曾提出與阿雷路亞一起玩大富翁。
有某些區(qū)域,他們還沒有勇氣去碰觸,更無須說深入。這或許是天性使然。就像洛克昂雖然喜歡讀書,卻從不因書籍而去進行過于虛幻的思考;以及阿雷路亞雖然喜歡大富翁游戲,卻沒想過邀請別人一起玩。
這種程度,還不足以產(chǎn)生。
“產(chǎn)生”需要更強烈的決心與更霸道的干涉欲。
以及,另一個契機。
【四】第七日格林威治標(biāo)準(zhǔn)時間18:10
偵查艦朝著這趟任務(wù)的目標(biāo)前進。再過幾分鐘,它將進入減速階段,艦內(nèi)的重力會短暫地恢復(fù)。只是對睡眠艙內(nèi)的阿雷路亞和一直待在正常重力區(qū)域的洛克昂來說,這件事意義不大。況且艦內(nèi)的狀況很平穩(wěn),即使減速人體亦無法感知。洛克昂開始懷念在地球上飚車后急踩剎車的那一瞬間,慣性加持于身的暢快感。
如果一切情況正常,從減速第27分鐘起,偵查艦會進入“影”的軌道,并利用“影”自轉(zhuǎn)時產(chǎn)生的動能以及GN粒子再度加速,直到追上探測器。在此之前他必須喚醒阿雷路亞,兩人一起進行回收作業(yè)。這樣一來,阿雷路亞這一天的睡眠時間只有四小時。盡管睡眠艙可以調(diào)節(jié)為輔助人們進入深度睡眠的模式,和普通狀況下睡足八小時沒有區(qū)別,但長久以來近乎固執(zhí)地遵守著地面上的作息規(guī)律的洛克昂心里還是存在一絲歉意。
——如果夠能早一些確定流程……
正進行著輕度的自我譴責(zé),阿雷路亞再次提前出現(xiàn)在他面前——個性靦腆的高達駕駛員依然使用了那種只有面部肌肉在放松,眼里卻透露著緊張的笑容,說:
“我想接下來是很重要的時間,所以早起!
這個時刻,洛克昂覺得阿雷路亞責(zé)任心強烈到可恨。
趕緊打消自我譴責(zé)的念頭,假裝很有余裕地收拾情緒。下一秒鐘洛克昂溫和地朝阿雷路亞微笑,而自我欺騙無疑做得很成功,因為面前的高達駕駛員已經(jīng)無法承受這樣的親切,有一瞬間眼神游移。
他們并肩站立。減速開始。手觸式屏幕上的數(shù)字每減少一單位就表示他們離“影”更進一步。
也就是離結(jié)束更進一步。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
第27分鐘,偵查艦順利進入“影”的運轉(zhuǎn)軌道。它是顆極小的星球,直徑不過幾千公里,構(gòu)成物質(zhì)單一,地表一片焦黑,其中不存在生命與文明。與人類想象中的星球相比,把它看作一塊薄餅狀的黑色巨石更為恰當(dāng)。
當(dāng)初,皇和伊安推測公元2107年時,“影”的自轉(zhuǎn)周期為兩小時一次。歷經(jīng)200年,從它身旁擦身而過的小行星們大概會掠取不少動能,使它的自轉(zhuǎn)變慢。不過此時洛克昂和阿雷路亞發(fā)現(xiàn)它的自轉(zhuǎn)速度幾乎沒有變化。這表示兩百年來,幾乎沒有客人來拜訪它。
“真是顆寂寞的星球呢!
阿雷路亞說道。
洛克昂點頭表示認同,他回頭看一眼認真地這么說著的高達駕駛員,忽然笑了:“不過,會這么想的你很溫柔嘛!
阿雷路亞露出一絲羞赧的表情,隨即回道:“被你取笑了……真正溫柔的人是你吧?洛克昂隊長!薄匾夂魡韭蹇税旱拿u頭銜,腦海中閃過洛克昂為某位中東少年買一杯牛奶的情形,以及摟著某位粉紅色頭發(fā)的少女的情形。察覺到這個綠寶石眼眸的愛爾蘭人對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們有著強烈的吸引力,阿雷路亞又想起,不久之前,自己也還是個未成年的小鬼。
所以……才會那么強烈地希望與他待在一起嗎?
驚詫于自己的想法,阿雷路亞趕緊強制自己的思維轉(zhuǎn)移到現(xiàn)實層面。估計加速快要開始,阿雷路亞提出去動力室再檢查一次。
準(zhǔn)備飄離操作室時,洛克昂說:“阿雷路亞,等回收了探測器……”
阿雷路亞停下來,等待他的下文。然而最年長的駕駛員揮一揮手:“算了,沒什么!
于是阿雷路亞飄出操作室。
來到動力室,看著GN粒子不時迸發(fā)綠光,阿雷路亞回想洛克昂的話,回收探測器后,會怎樣呢?
回收探測器,那是幾小時以后的事呢。或許那是很漫長很漫長的時間,漫長到暫時不愿意去想。
——不,或許從一開始,就無法想象任務(wù)結(jié)束的光景。
【五】第七日格林威治標(biāo)準(zhǔn)時間20:47
“影”比洛克昂和阿雷路亞所設(shè)想的來得更孤獨,假設(shè)中的任何狀況都沒發(fā)生,作業(yè)用小型機器人輕易捕捉到探測器,然后將它運進分離艙。
由于偵查艦上沒有配備的檢測室,伊安將檢測工具放置在分離艙里,將分離艙改造成簡單的檢測室。于是阿雷路亞換上白色隔離服,去分離艙監(jiān)視解析探測儀。
快結(jié)束了。
洛克昂嘆了口氣,身體微微后仰。
某種意義上來說,工作已經(jīng)接近收尾階段。接下來,只要統(tǒng)計剩下的GN粒子,將一部分配置到阿雷路亞使用的逃生艦上。然后,接下來,洛克昂只要繼續(xù)緊盯操作臺就行了。
七天來不都是這樣嗎?
——不管是操作室也好,還是這艘偵探艦本身也好,并不像托勒密,為群居生活而打造。操作臺前的正常重力區(qū)域的寬度剛好夠他伸直腿,連接其他房間的通道也只能讓一個人輕松通過……而不是兩個。睡眠艙以一個人的體積為基本單位設(shè)計?傊@不是一艘過份空曠的飛船。
那么,為什么會覺得操作室里空蕩蕩呢?
洛克昂瞇起眼睛,瞳中的綠色沉淀下來,呈現(xiàn)出深海般的藍灰色。那是極有魄力的瞬間,平素里溫和可靠的人,在此時爆發(fā)出魔性的魅力。他自己卻無法得知。因為能在近距離觀察他每一個表情,并將情況真實地反饋于他的人,從十年前起就已經(jīng)失去了。
“我到底將托勒密的人們看作什么呢?”
洛克昂問自己。父母,十年前就失去了,事實太過清楚,他一早就明白,還不至于去向托勒密上的某位年長者尋求愛。然而弟弟活著,妹妹可能也還活著,這讓洛克昂產(chǎn)生了混亂。一想起弟弟和妹妹可能還在渴求兄長,洛克昂便沒辦法只將身邊的年輕人當(dāng)同事看待。
與菲爾德相遇時她才十來歲,待在她身邊就像在觀賞過去的舊照片,紅發(fā)少女的一點一滴都讓他想起艾米;與剎那相遇時對方則十四歲,正是他和萊爾失去父母的年紀(jì),看著對方隱含憤怒與叛逆的眼神,就像看到了過去的萊爾,以及自己。洛克昂自認不是多么親切的人,對他們的關(guān)愛卻并非偽裝,的確出自真心。
“阿雷路亞的存在又是什么?”
這個問題洛克昂無法自行解答。
在他看來,剎那很像萊爾,阿雷路亞應(yīng)該也是。如果將剎那當(dāng)作十四歲的萊爾,阿雷路亞就該是成年后的萊爾。洛克昂通過阿雷路亞幻想萊爾的成長可能性。
剎那和阿雷路亞都應(yīng)該是他的弟弟,可是比起剎那,洛克昂并非是阿雷路亞的必需品。不管行動上還是精神上,阿雷路亞都不用依賴洛克昂。在他不安定的情緒中,卻蘊含著一定會去貫徹某個準(zhǔn)則的強烈意志。只要意志不動搖,阿雷路亞就不會真正依賴洛克昂。
洛克昂如此看待阿雷路亞與自己的關(guān)系。因此,每次與阿雷路亞對話,洛克昂都會更正自己的想法:阿雷路亞不是萊爾,他不可能成為萊爾。
然而這樣的阿雷路亞,仍然成為了洛克昂很重視的人。
那么,阿雷路亞的存在是什么?
為什么會重視他?
在重視的心情的背后,隱藏的真相又是什么?
一旦思考至這種程度。洛克昂便覺得自己的思緒進入了迷宮,便放棄思考。
高達駕駛員不能對旁人投放太多感情,尤其是未知的感情。
所以沒有心情去探尋、沒有余力去整理,
沒有勇氣去面對。
“分離艙狀況異常!”
短暫的平靜被尖銳的電子音打破,操作臺前的某項指示燈忽然快速而強烈地閃爍起來。
洛克昂回過神來,趕緊將屏幕切換到分離艙。
那是煙之海,分離艙里沖充著某種氣體。被模糊的視野中,只有一團一團的白色,洛克昂分不清哪團是煙,哪團是穿著白色隔離服的阿雷路亞。
阿雷路亞!
洛克昂立刻站起來,飄出操作室。
內(nèi)心焦急,飄移動作便失了分寸。洛克昂的手肘、頭、側(cè)身不時撞到墻上,他已經(jīng)不顧了那么多。好不容易飄到貯備室,拿了隔離服。然而心急之下,極其耗費時間的隔離服穿不上了——人類從公元1967年起,穿著笨重的隔離服進入太空。時隔340年,隔離服沒什么改進,這表示人類開拓太空的事業(yè)也沒什么進展。
不過,洛克昂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上嘲諷,他干脆地仍掉隔離服,轉(zhuǎn)身往分離艙飄去。
打開艙門時,白煙噴涌而出,迅速充斥了過道,氣勢磅礴。
“阿雷路亞!”
洛克昂高聲喊道,沒有回應(yīng)。他又呼喚了兩聲,阿雷路亞才根據(jù)聲源找到門的位置。
“洛克昂!快離開!”
阿雷路亞用盡全力喊道。但大部分聲音都被隔離服吸收了,能被接受的小部分聲音則被周圍的雜音掩蓋。
——探測器內(nèi)檢測出氧化劑、粘合劑、硅、黃磷等成份,無疑是一種古老的炸藥。盡管這種炸藥威力不大,不足以破壞艦身,破壞人體卻綽綽有余。
聲音傳達不到,阿雷路亞只好朝洛克昂猛沖過去。但用力過猛,兩人竟跌倒在幾乎沒有重力的地方。
與此同時,一聲巨響。
“完蛋了!”
阿雷路亞想到。他抱住洛克昂,想用身體護住洛克昂。而洛克昂不知道從哪里獲取了莫大的力量,竟然翻個身,反而將阿雷路亞護于身下。
他們緊緊地抱住彼此,閉上眼睛,以為這一刻就是時間與空間的終結(jié)。
……以為這一刻將為永恒。
五秒鐘
十秒鐘
十五秒
假想中的灼熱氣浪沒有出現(xiàn),耳邊倒是響徹起一種古怪、但不排斥的聲音。
洛克昂率先睜開眼,扭頭望向分離艙。眼前出現(xiàn)色彩與光的海洋。
比星光更燦爛,比極光更絢麗。洛克昂看著一朵朵小小的單色火花跳躍,碰到艙壁,忽而轉(zhuǎn)化為更多色彩后墜落。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少年時代從古老的記錄片里獲得珍貴記憶——非常美麗的,煙火。
火之花持續(xù)綻放。
阿雷路亞也爬起來了。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火光,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美麗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煙火燃盡。緊接著,一首樂曲響起來。兩人都很熟悉那曲調(diào),它是地球上流傳了數(shù)百年的古曲,《Happy Birthday》。
樂曲也響盡后,分離艙里回蕩著由六種語言重復(fù)的一句話。
洛克昂聽出了“YING, Happy Birthday!
阿雷路亞很模糊地聽到“小影,生日快樂!
【六】“影”
公元2104年X月X日,奧地利某公墓。
伊奧里亞•舒恩伯格手持三捧橄欖枝,往家人的墓碑走去。石碑下埋葬了他的母親、妻子、女兒,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性都埋骨于此。
走到墓碑前,他默默站立,然后將橄欖枝分別放到每塊墓碑上。
他刻意回避了花。自從一周前,某國家竟以管制花卉出口為名介入另一國家,而后武裝沖突產(chǎn) 生,花被血所玷污,這樁沖突被媒體命名為“紅花戰(zhàn)爭”——不管契機看起來多么愚蠢,花引發(fā)了流血事件。
如果仔細考據(jù),花其實從很早前就與戰(zhàn)爭聯(lián)系在一起。公元十五世紀(jì),兩個家族分別把白薔薇與紅薔薇刻在盾牌上,就像后人把詩刻在劍鞘上。兩個家族進行了長達百年的戰(zhàn)爭。
花與盾、詩與劍,美麗總是被迫與殘酷交織。對此伊奧里亞已麻木到不再心痛,他只想逃出去。逃離戰(zhàn)火不斷的地面,穿越大氣層,去另一片新天地。而他有能力實現(xiàn)自己的計劃。
這一天,伊奧里亞下定離開的決心,即使必須拋棄家人的墓。
三年后,伊奧里亞達到月球基地。
月球的日子單調(diào)又枯燥。他每天花20分鐘漫步隕坑,回憶他的過去,緬懷他的家人。他每次想起最后一次為家人掃墓時放在墓碑上那條孤伶伶的橄欖枝,覺得還是應(yīng)該放花。
他開始尋找花的代替品,用來再一次緬懷母親、妻子和女兒。
后來他與一位東方人相遇,想起東亞的古老國家用制造炸藥的原料做煙花,心中頓生升騰起微妙的反差感;鹚幜鱾鞯轿鞣,演變?yōu)闃屌c炮的原料,散步流血和死亡;在東方卻能產(chǎn)生節(jié)慶與歡樂的氣氛——東西方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導(dǎo)致不同的結(jié)果,純潔從殘酷中誕生。
于是他做了一份煙花。卻不急于看它綻放。
不想在地球上看煙火,月球也不行。他要讓這份心意進可能遠離人類社會。所以他選擇了“影”,他將煙花隱藏在探測器內(nèi),將探測器發(fā)射到“影”。他計算過發(fā)射軌道,使探測器成為“影”的同步衛(wèi)星。他在探測器里設(shè)置了激光感應(yīng)器。一旦探測器外殼遭到激光檢測,感應(yīng)器會自動生成高熱,點燃煙火。同時他放置了接觸式揚聲器,煙火燃盡后,揚聲器自動播放《Happy Birthday》。伊奧里亞認為,比起喪樂,不如用那首曲子慶祝她們的誕生——找到探測儀的人勢必了解她們的存在。屆時她們將再次誕生,從那些人的認知中誕生。
然后只需等待。看看是CB的人還是其他地球人,或是某個外星文明先達到“影”,打開驚奇盒,參與盛會。
本質(zhì)上,這是一場賭博。
他賭探測器能夠毫無偏差地到達“影”的軌道;他賭直到有人經(jīng)過“影”找到探測器之前,都不會有飛星或隕石將探測器擊毀;他賭人類很快會進入宇宙開拓時代,太陽系將遍地飛船,頂多一百年,“影”周圍會變得熱鬧起來,探測器會被發(fā)現(xiàn);他還賭這個時代的人類仍然使用光線進行物質(zhì)檢測。
結(jié)果他贏了。唯一失算的一點是估錯時間。兩百年過去了,人類還未建好通天塔,他們?nèi)员坏孛媸`,“影”仍然孤獨。
至于伊奧里亞選擇“影”的原因,很簡單。那是他的母親、妻子、女兒共同的名字。
“影”是一個東方字符,意為“光”和“亮”的反面。在東方某個家族,它是女性專用的名字。伊奧里亞的母親有這個家族八分之一的血統(tǒng),她從曾祖母那里繼續(xù)了“影”之名,無法傳達給兒子,于是她傳給兒子的妻子。妻子又將名字傳給女兒。如果時間沒有將她們的生命奪走,這個名字會一代代流傳下去,如同生命傳承。
不過,她們并沒有完全消逝,每一位擁有“影”之名的女性都還活在伊奧里亞心里。她們以超越物質(zhì)的形態(tài)存在著,死于生無異,光與暗無異、“亮”與“影”無異。
——公元2307年,遲來的煙火點亮寂靜的宇宙。
【尾聲】格林威治標(biāo)準(zhǔn)時間22:00
“我們該不是被愚弄了吧?”
轉(zhuǎn)折來得太突然,以致洛克昂和阿雷路亞過了好久才反映過來,那是伊奧里亞式的玩笑。
那個時候,他們已經(jīng)來到操作室,阿雷路亞取下隔離服的頭罩。
“白跑了一趟……嗎?”
阿雷路亞喃喃地說。他抬頭看洛克昂,兩人的目光忽然定格。
——銀灰色和深綠色的眼睛里,映出彼此狼狽的模樣。阿雷路亞頭發(fā)亂了,臉上淚痕古怪地交錯;洛克昂的狀況更凄慘,臉和裸露在空氣中的胳膊上分布著青一塊紫一塊的淤腫。
他們呆呆看著彼此,然后放聲大笑。
笑著,并感動。
他們想:
“某種東西,會產(chǎn)生。”
他們微笑地看著對方。
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對話,由洛克昂掌握主導(dǎo)權(quán)。伸手攬住阿雷路亞,洛克昂輕聲說
“我喜歡你!
當(dāng)前者的嘴唇覆蓋住后者的嘴唇,
戀情、產(chǎn)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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