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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湯
他又來了。
“他不愛我了�！彼偸沁@樣開始。我點點頭，鼓勵他繼續(xù)說下去。
他撫摸著烏青的臉頰，那里被人用某種表面粗糙的厚重物品砸過，還滲著縷縷血絲：“他打我�！�
“他總是打你�！蔽覈@息。
“是啊是啊，每次喝得醉醺醺的回來就打我�！甭员〉淖齑絽莩梢粭l線，昭示著自己的委屈，“他打人很疼的，每次還都很不留情，力氣又大……”
“醉酒的人力氣總是大的，”我放下一直托著下巴的手，安慰性地拍拍他的頭，“你實在該離開他的�！�
“是啊，我早就該離開他了�！彼^一側，竟把受了傷的臉靠到我的手心來，微瞇了眼，像貓兒一樣蹭了蹭。
“你真好�！�
離開的時候他這么說。我微笑著看他走出門去，陽光在他淺金色的頭發(fā)上跳躍起舞。他在過馬路的時候猶豫了一下，轉身走到路燈下的垃圾桶旁，手伸進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團揉皺了紙丟進去。隔著酒吧的玻璃墻看他的側臉，他實在是個很好看的孩子。
“你為什么總是坐在角落里？”
在重復了N次毫無新意的對話后，他忽然問我。我措手不及，端著正準備送到唇邊的咖啡杯一時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來面對。
“你，為什么，總是，坐在，角落，里？”頗不滿意我的癡愣，他撇撇嘴，一字一頓地重復。
緩緩呡一口咖啡，很苦。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神經，抬起頭時，我用最標準式的微笑和語氣回答：“我喜歡角落�！�
“角落有什么好的�！彼鸵宦�，半點不贊同。
“角落就像一個圈，一個句點。沒有開始，但也沒有結束�！�
“你也有心事？”他疑惑，眼睛里滿滿是不可置信和孩子氣的好奇。說話間又忍不住撓了撓后腦勺，“癢死了。”他嘟囔著。
“在長肉了罷�！辈恢暽糸_話題，他倒也乖乖順著我的話走了。
“是啊是啊，這幾天都癢得受不了，大熱的天，還要戴個帽子出門�！�
“捂著對傷口不好�！�
他瞪大眼睛�！澳且粔K都禿掉了，丑死了丑死了�！�
我無奈�！澳阍缭撾x開他的。”
話到這里，是又回到原點了。不期然地再次看到他頗為認同的點頭：“是啊，我早該離開他的。他這樣的待我不好……”
“誒？晚上你也在的噢？”
我淺淺一笑，往后靠了靠，將自己隱藏在更晦暗的陰影里。
“怎么不喝咖啡了？”他注意到我手中流光溢彩的雞尾酒，“我以為你永遠都只喝咖啡的呢。”
“你不覺得夜間的氣氛，酒更適合么？”我輕輕晃動酒杯中顏色絢爛的液體，“很動人的美�！�
“果汁�！彼姓惺�，頗不耐煩地打發(fā)掉靠過來的服務員，又立刻興致勃勃地靠過來低聲說話，“你是不是全天二十四小時蹲守��？”
“蹲守？”我詫異他這個詞的用法。
“你不是為了我才天天待在這里的么？”頗有自信。
我靠在最陰暗的墻角里看他，那樣細膩柔嫩的肌膚，即使在這色彩曖昧的燈光下，仍然看得到細細的絨毛。整個臉就像一只水靈靈的桃子。于是我點頭：“當然，都是為了你�！�
他頗為滿意，笑容里三分得意七分蓬勃朝氣�！拔揖椭溃乙恢倍歼@么有魅力的啦，干嘛一定要死纏在他身邊的噢。”一頓，似乎警覺到什么的挑起眉來。“你說這話，又是想誘惑我吧？”
我一笑，不置可否。
他卻不依不饒起來，撐起身子盯著我的眼睛問：“是不是？是不是？”
“吶，你是喜歡角落？還是喜歡出口？”我拍拍他扣緊桌子的手。
他靜下來，死死盯著侍者端著盤子的手，直到那位侍者放下果汁離開。像是下定某種決心般，他每個字都仿佛千斤重。“……出口�！�
“好孩子�！蔽颐念^，他的頭發(fā)很細很軟，像小貓的茸茸的毛，很是舒服。他臉上的傷已經好了，卻是沒有再靠進我的掌心里，輕輕磨蹭。
他一直低著頭，濃密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襯著眼角化不開的烏青，像蝴蝶破碎的羽翼。很美，一種把人的心輕輕揉碎的美。
我有些心疼他，這樣一個美麗的孩子，若是早早被我誘惑了，哪用平白多受這些苦。我掏出一個紙團來。
他不可置信，努力地把紙團鋪展開來：“我……我不是早把它扔了么？”
我默不作聲，繼續(xù)高深莫測。
在終于寫完最后一個字的時候，他拿筆的手狠狠一抖，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不期然砸在這簽名的最后一個字上，尚未干涸的墨跡瞬間暈染開來。他慌了，忙用手去擦，弄了一手的墨色。
我放下捂得暖暖的酒杯，指尖在空中畫了個熟悉到骨子里的符印后點在皺皺的契約書上，契約書瞬間燃燒起來，然后慢慢卷曲慢慢變成重重的灰色。忽而一聲嘆息，碎成了屑。
“以后就不會再難過了�！蔽颐哪�，濕濕的眼淚沾染了我的指尖，竟是溫熱的。
他這才從愣怔中驚醒，抓起契約書灰燼中出現的小水晶瓶，轉身逃也似的跑開。只是兩步，卻又回過頭來：“你千方百計誘惑我，硬塞給我我不想要的出口，為什么自己卻永遠在角落？”那一瞬間，他臉上浮現一種近乎凄艷的表情。
我仰起頭來，看到某處牽連的絲絲銀線在絢爛的燈光下泛著近乎圣潔的光芒，而銀線的主人正睜大了復眼磨著尖銳的爪牙，在陰影里蓄勢待發(fā)。
“我只屬于角落。”
“你真的不需要么？”我把契約書推到她的面前，她有些局促，搓著衣角搖擺不定。
“我……我還是不想忘了他�！�
“這樣不幸的記憶，留著，也不過是午夜夢回的感傷罷了。”
“可是……可是……”她還在掙扎，“被忘了的人，定會難過�！�
“他對你這般不好。”
端起咖啡微呡的時候，視線飄忽到店外。是一張熟悉的臉，昨晚才做完的生意。他笑得那樣燦爛，連陽光都遜色幾分。而那張笑臉，正對著店里忙著談生意的……我？！
“再見，還有，謝謝你~“他在玻璃門的那面對口型。
我端著咖啡杯根本無法反應。他定是喝下了的，新的契約書已經形成。他如何還能記得我？
他卻灑脫到不行，說完也不等我回應，直接走到垃圾桶對面，一甩手，就要把空了的可樂瓶丟進去。不想手一滑，直直飛出去，那邊的男子小跑幾步過來：“先生，下次小心些�！�
他猛然一抖，身子如秋風中殘留的枯葉。愣了半天才從男子不耐煩的表情中回過神來，呆呆地接過男子遞過來的可樂瓶。擦身而過的瞬間，他忽然淚流滿面。
那是糾結了他所有惡夢與美夢中的那個表情那張臉。我看見他的唇微微地動了：“謝謝�！�
而那個男子，早已走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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