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記事起，老爸辦公桌左邊的小柜子里就堆滿了我的玩具。說是玩具，其實也不是很確切，因為那里除了有一兜彩色的塑料保齡球和一個玩偶娃娃以外，其余大部分東西都是些稱不上玩具的玩意。包括從老爸工具房里偷渡來的一個完整的汽車轉(zhuǎn)向燈蓋、從機床車間摸來的一個超大號的砂輪、一個似乎永遠都不會生銹的角鐵，還有樓下哥哥們不知從哪里挖來的一串銅錢什么的。這些東西，大部分都以前不知所從、后來也不知所蹤，但事隔這么多年，我竟突然想起：那一大堆雜七雜八的“垃圾”里，曾經(jīng)有過一個萬花筒……
　　和其它亂七八糟的東西比起來，那個萬花筒應(yīng)該算是一個真正的玩具了，但那時候，我并不是很喜歡它。雖然我認(rèn)為里面所展現(xiàn)出來的圖案很漂亮，也很好奇為什么那些圖案永遠都不一樣，但我覺得很長時間什么也不做只舉著它對著窗子看實在很累，所以那時的我寧可放棄自己喜歡的東西。
　　隔了這么多年，我甚至不記得那個萬花筒有多大或是它外殼的顏色，唯一記得的，就是小窗那一頭由紅色、藍色和綠色玻璃組成的六面對稱的花紋——對著光，從玻璃與玻璃的夾縫之間偷偷透過來的金光滲進玻璃折射出來的彩色中，在經(jīng)過鏡子多次地反射之后，現(xiàn)在想來，就好象是陽光在跳舞——這種由大自然創(chuàng)造的、不經(jīng)編排修飾、沒有音符拘束的舞蹈其實比任何“高貴”或“典雅”的舞步都更具有生命力和感染力。簡簡單單三種顏色，在那個小小的窗口里所展示的，是與生具來的高貴、華麗和璀璨——“琉光溢彩”是不是就言意于此呢？我覺得似乎應(yīng)該寫成“流光溢彩”才對，因為那種似乎隨時會滲出來讓我捧在手掌里閃爍的顏色，真的就象是由液體一般流動的光吹過來的。
　　后來呢，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萬花筒和那一大堆玩具開始變得“不再適合”我……
　　再后來呢，萬花筒就離開了我，流溢著寧和的世界也就離開我了……
　　再再后來，也不知道是在萬花筒離開我多少年以后，我突然在小表妹的玩具堆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圓筒狀的東西，拿起來晃一晃還會咯啦做響。圓筒的兩頭，一邊有一個小洞，另一邊是個透明的扁盒，里面裝了一些塑料的小東西，棍子圓圈和星星什么的。當(dāng)我?guī)缀跻艞壟靼姿鞘裁吹臅r候，我從那個小洞里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它也是一個萬花筒——表妹的，小小的，新的，萬花筒。
　　我想我一定很驚訝，因為我?guī)缀跻呀?jīng)忘記了它的存在；但我對我自己也好失望，因為其實我一直都還記得和知道它的存在；同時我又對它好失望，因為它不是我的，不是我所記得的萬花筒。
　　要怎么形容，才能說明白我的感覺呢？
　　我記憶中的萬花筒，就象是彩色的、閃爍著笑容的精靈，永不疲倦地在陽光下跳著不會重復(fù)的舞蹈；又象是上帝賜給我的魔術(shù)師，帶著俏皮的微笑揮動著金色的指揮棒向我述說著自然的神奇。而我眼前的萬花筒，色彩比紅、綠、藍，甚至更多，但除了枯槁的日光燈的白色和塑料制品的單一，我好象什么也看不到：沒有流水的神奇，沒有生命的跳躍也沒有醉人的微笑。就好象被傷透了的少女，美麗的臉龐依舊，華麗的衣衫如常，卻失去了從前的紅潤，缺少了應(yīng)有的眸波，只留給這世界一具沒有心的空殼。
　　那么，萬花筒也會有心的嗎？還是本來有心的我，失去了萬花筒？
　　我不知道。
　　但我現(xiàn)在明白：萬花筒，至少我的萬花筒，它是有心的。因為每當(dāng)我回憶，我都能看見它的樣子，聽見它心跳的旋律——甜蜜而溫馨又?jǐn)D滿了寧靜與平和。
　　問我為什么“現(xiàn)在”才明白？因為我好久之后才又一次見到了“我的”萬花筒。
　　就在前幾天，我在圖書館的販賣柜臺上，看到了它。
　　它的樣子變了，小窗的那頭不再是圓圓的透明盒子，長大后的它把自己變成了一支試管。試管的里面，純凈透明的流水包裹著彩色閃亮的恒星、流星、彗星，還有會翻跟頭的小小的隕石。從小窗的這一頭看過去，它真的在跳舞，而且還是在不挺的流動中變換著舞步——我的意思是說：它，它變得更活潑、更靚麗、更……更俏皮……
　　你笑吧，現(xiàn)在你可以盡情地我發(fā)瘋，因為就在我們重逢的那一刻，我清楚地聽到了它咯咯的笑聲和咚咚的心跳聲——清楚得就象現(xiàn)在你感覺到我的笑容一樣。
　　曾經(jīng)以為我的萬花筒就象彼德潘，是不會長大的暢翔在倫敦夜空的精靈；但誰說彼德潘一定不會長大？我的萬花筒如果是彼德潘，那么它現(xiàn)在就長大了——成長了的它精靈感覺上更接近我心目中精靈的模樣——頑皮、淘氣又神秘而迷人。它就那么靜靜地坐在柜臺的里面，仿佛還翹著小小的二郎腿專門在等待與我的重逢似的——它知道我會來，知道我一定會在某處找到它，所以它等在我和它最熟悉的環(huán)境里，讓一切都靜悄悄地回到十多年前我們曾經(jīng)相處的模式。雖然我們都已經(jīng)長大了，但在此時此刻，一切的一切都似乎還和從前一樣：爸媽都去上班了，幼兒園的老師在又一次關(guān)照了我放學(xué)一定要直接回家之后我就乖乖地到了家，于是我無事可做，在陽光下又捧著它一個勁地看……
　　在那么一次短暫的重逢之后，我很平靜地瞧著我的萬花筒再一次地離開了我。我知道我曾經(jīng)很想它，我也知道我以后還是會很想它，但我一點也不可惜放它離開。因為它是精靈，是彼德潘。精靈是不屬于任何人的，它的生命應(yīng)該在倫敦夜空的飛翔中度過。當(dāng)它愿意時，它便陪著我，但如果我硬把它留住，我知道它會枯萎……我見過，就是在日光燈下見到它的那一次。當(dāng)時的它被小小的任性的表妹攔住，禁錮的心渴望自由，明朗的身體就變得憔悴。
　　因為我愛它，所以我放它自由，讓它盡情翱翔。我知道從此以后，每當(dāng)我想念它的時候，它就會來到我的身邊，進到我的夢里，給我講述它奇妙的經(jīng)歷，然后送給我一個甜甜的晚安吻……
　　于是，我想到今年生日我要許的愿了——
　　——晚安，我的彼德潘。祝你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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