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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散落成海。
〖Part 1〗
陌年是個讓人心疼的好姑娘。
她總喜歡穿一條印著淡花的裙子,藍(lán)色淺淺地散落,像是無意墜落凡間的精靈四處尋找回家的方向。及肩的頭發(fā)從沒見她扎起過,就那樣柔順地傾下來,風(fēng)吹過,就會微微曲成姣好的線條。沒有耳洞,不戴戒指,只有隨身不離的手表始終佩帶在右手。
第一次見到陌年,是初中的畢業(yè)典禮。
那天我去得早,想多看看這個擁有了我四年時光的地方。然后,陌年同學(xué)就穿著那條裙子站在我們班的教室門口,一個人,像是出了神似的盯著教室的窗看,還甜甜地笑著,不說話,很安靜。
“請問你找誰?”我走過去側(cè)著頭問她,又順著她的目光往窗上看,可什么都沒有。
陌年側(cè)身看著我,搖搖頭,“哦……沒有!
我就納悶地看她離開,想著她究竟是誰。
接著就在高中的學(xué)?匆娏怂。
那天是去高中報到。人很多,老遠(yuǎn)我就一眼認(rèn)出她,依舊是有著淺藍(lán)色暗花的裙子,在夏天的悶熱下顯得很清新。
巧的是,我和她居然同班。甚至在我選好位置后,她就那樣坐到我旁邊說,“我叫陌年,安遲。”
我從初三起開始投稿,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幾所學(xué)校間稍許有些名氣的寫手,倒不奇怪她會知道我的名字。
陌年是那種近看可以讓你忘了言語的女孩,好像很自然而然地釋放出一種柔和而強大的力量能讓人覺得安心。
我被那種氣質(zhì)震懾住,竟也就一直忘了問畢業(yè)典禮那天她為什么會在我們班的教室門口。
但我說過,她很讓人心疼。
陌年的父母幾年前死在了火場里,自己九死一生被救了出來。她說,后來多虧這所高中的校長的援助才得以來上學(xué)。大概就是這個原因,陌年在學(xué)校里其實受到不少特殊待遇,例如課上到一半才進(jìn)教室也不會被罵,不交作業(yè)老師也從不管她,甚至于老師們就像是沒有這個學(xué)生一樣地?zé)o視她的成績好壞。所以她也就一直樂得自在,每天上學(xué)什么也不帶。我總說,陌年你真不是好學(xué)生。
有時候覺得陌年溫順得不可思議,每次被人欺負(fù)都不吭一聲。大概也就是看準(zhǔn)了她的性格,班里的同學(xué)總偷藏她的作業(yè)本,在她的椅子上堆東西;又大概是看不慣她那么特殊,所以從來不和她說話也不正眼看她一眼。
每次看見那群人欺負(fù)陌年,我都想沖上去罵他們?赡澳陞s總是拉住我,輕輕地?fù)u頭。于是我每次都只能抱住她,心疼地喊,oh 陌年。
〖Part 2〗
我又做了那個夢。
夢里沒有色彩,像一部默片又像是一出鬧劇。
我坐在教室里等著上第一節(jié)課,幾個女生在旁邊高嚷著昨天的偶像劇如何如何,前面一群男生又在討論球賽的輸贏。
畫面隨著鏡頭不斷快速地轉(zhuǎn)移變化,所有一切照常無誤,惟獨——
惟獨陌年的座位是空缺的。
我發(fā)了瘋似的拉住同學(xué),“陌年呢?陌年哪兒去了?!”
那人卻只是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掙脫開,“神經(jīng)病!
一個關(guān)于我失去了陌年的夢。
沖進(jìn)教室,我立刻就看見了好端端地坐在位置上的陌年,就舒了一口氣似的跑過去抱住她,“oh 陌年,你還在,你還在。”
我感受到周圍同學(xué)異樣的眼光,我知道,他們肯定又在猜我和陌年是同性戀了,所以他們才總是不屑而又恐慌地對待我們。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的,陌年,我們知道我們不是就好。
心滿意足地握著陌年的手,我坐下來,湊到她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陌年,他會不會也這么看我?”
陌年從來都能立刻明白我在想什么。她用你在亂想什么啊的眼神瞪了我一眼,“傻安遲,你喜歡的人怎么可能也那么膚淺呢。要相信他嘛!
“嘿嘿,嗯!蔽野褧贸鰜恚槺阌糜喙馄沉搜坌焙蟮姆较,他正低著頭看手機(jī)。
關(guān)于我喜歡季默,這是只有陌年知道的秘密。
其實他長得不帥,性格也不像白馬王子那樣溫柔而紳士。唯一的長處大概就是很會畫畫?刹恢罏槭裁淳褪呛芟矚g他,總覺得像是在進(jìn)高中之前就認(rèn)識他了一樣,很熟悉。
我們的陌年同學(xué)總說,“安遲,你平時老是粗線條,可一提到季默就變得很小女生,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有精神分裂!
哼哼,那就讓我精神分裂好了。我本來就不正常。
自修課的時候班主任進(jìn)來,宣布要開始為一個月后的藝術(shù)節(jié)做準(zhǔn)備。
班里立刻炸開了鍋,幾個看偶像劇看多的女生立刻叫起來說要演舞臺劇,男生們也不甘示弱地喊著要和籃球足球有關(guān)。
我只是握著陌年的手問她,“你會不會參加?”
“我不去了……安遲,你想?yún)⒓訂??br> “不想。誰去參加那種鬼藝術(shù)節(jié)啊,我寧愿回家趕稿子!
“同學(xué)們,舞臺劇的想法固然好,但那些童話故事已經(jīng)看膩了,不如我們就拿安遲同學(xué)的作品來改編,好不好?”班主任忽然這樣說。
頓時下面就一片寂靜,一點唏噓都沒有,全都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眼神里滿是交錯著詫異和懷疑的復(fù)雜。
班主任顯然也并不是很自然,“安遲同學(xué),你——你怎么看?我記得你投的第一篇小說很受歡迎,你肯不肯把它改編成舞臺劇?”
那個故事講述的是一對戀人彼此深愛。一次女孩心臟病發(fā),男孩將自己的心臟移植給她。女孩醒來后傷心之下便跑到兩人告白的海邊自殺。
我當(dāng)然記得這篇。在我看到季默的第一秒,就覺得他和那個男孩的角色很配。
但是……改編成舞臺劇,還要讓班里這群人來演,這絕對不——
“老師,你也看過那篇啊?那個男主角和季默很像誒!
“耶?對嘛對嘛,倒是可以讓季默來演咯。”
聽到那個名字,我忽然抓緊陌年的手。陌年了然地笑笑,“安遲,這是和他接觸的好機(jī)會呀……加油!
能和季默接觸當(dāng)然是好事情——可是,可是即便如此我也還是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是喜歡他很久了,可從沒想過真的去接近他……“陌年,我……真的可以?”
“放心,安遲,我會陪你!彼次兆∥业氖,給我鼓勵。
我深吸一口氣,倏地站起來說,“我同意的老師!”聲音出奇地響亮,又引來了同學(xué)的目光。
好丟臉……
我花了一個晚上通宵的時間就完成了改編的工作。
交給班主任的時候,她眼里都是驚奇和欣賞,卻又有我理解不了的部分,像是無奈像是可惜。算了,反正那與我無關(guān)。
想到會由季默來演,心情就特別好,所以一午休就拉著陌年跑到操場上去。
我們開始走路,就像每一步都能把寂寞留在原地似的,不輕易回頭,繞著操場一圈一圈。
陌年側(cè)著頭枕在我右肩,把我的手舉到她眼前。手指慢慢撫著我手腕上的痕跡。動作很輕很輕,我卻覺得像是針刺似的疼痛,直抵心底最深最暗的地方,沒有回音。
“安,還疼么?”
我明白那只是內(nèi)心的錯覺,這傷早已沒了記憶,更不會曉得它當(dāng)初疼起來是否真的撕心裂肺。所以我搖頭,“不疼,傻陌年……這樣把頭靠我肩上走路,你不累?”
“不累,我想一輩子這樣靠著你,就這樣永遠(yuǎn)永遠(yuǎn)。”陌年說著還故意壓重,又抬起些許來看著我。
眼神直直地進(jìn)了我的視線,襯著正午的驕陽,竟有種灼燒的熾熱。
——是的。灼燒。連同手腕上的疤痕一起蔓延。
〖Part 3〗
排練進(jìn)行得如火如荼。每天那群人糾結(jié)著要如何演如何辦,我就拽著陌年的手糾結(jié)著要不要去看。
陌年每次都用受不了的眼神看我,然后說,“安遲你想看就去看,劇本是你寫的,你去看是很正常的事!彼砷_她的手后,總是能看見被我捏出來的痕跡。愧疚。
但是當(dāng)我喊著作為編劇我要來看你們排練的時候,陌年還是捂著嘴偷笑了。
……笑吧笑吧,誰讓她是我的陌年。
我拉著陌年去看的時候,他們正在排男孩在海邊對女孩告白的那幕。
季默演起男主角來,遠(yuǎn)遠(yuǎn)比我想象的要更適合更自然,仿佛那就是為他塑造的故事。
燈光幽暗而柔和,照射在他的白襯衫上泛起氤氳的模糊。他輕輕拉著女孩的手,眼神溫柔卻憂傷。大海的布景在燈光的巧妙映照下,竟像真的會泛起波瀾似的。
——那樣的畫面竟讓我熟悉得不知所措。我抓緊陌年的手,發(fā)現(xiàn)她正看著我,眸子里有我從沒見過的犀利,像是要生生撕裂我。腦海里有很多片段開始吵鬧囂張,爭奪彼此在我記憶中的地位,可我什么都看不清。
陌年握住我右手的手腕,那道傷痕無比清晰地顯露在我眼前,丑陋,惡心,像是宣誓著我的過去。
下意識地逃脫,不敢再去看舞臺,不敢再去看陌年,甚至——不敢再看自己。
我終于失去知覺。
醒來的時候,陌年不在身邊。周圍的一片白色是只屬于醫(yī)院的安靜。
我努力回想暈倒前的畫面,可頭痛欲裂阻止我翻查記憶。
“你醒了!
季默靠在病床對面的墻上,眼神幽幽。
我反射性地拉緊被子。“你……你怎么來了,不排練?”
“來看看你!彼哌^來,開始削蘋果,動作熟練!皝砜纯茨恪烤雇纯嗟绞裁吹夭!
“你什么意思?”
他只是看似無所謂地聳聳肩,沒再說話。
房間里平靜下來,我收起恐懼,看著他嫻熟地削皮。薄薄的蘋果皮一直一直沒有斷,寬度很均勻,絲毫不像是一個男生能做到的。
我在想,如果他剛才沒有說那些話,如果我沒有看到那樣莫名熟悉的畫面,是否現(xiàn)在我該是幸福的,是否我應(yīng)該很享受他這樣安靜地削蘋果給我吃。
可我知道有些事情終究是要來了。
墻上的鐘記錄分秒的漫長。記得有誰說過,時間靜流,帶走的是未來,留下的是過去。那么現(xiàn)在,你終于要讓我想起過去了么?
他把削完的蘋果放到我手里,說了些類似于你要好好休息的話,語氣虛假得太過明顯以至于我不得不去在意,甚至開始懷疑我是不是真的要喜歡眼前這個男生。
“安遲,你還記不記得子遙這個名字!
我聽見他在關(guān)上門之前這樣說。
——砰。
是我手里的蘋果滾過床單落地的聲音。
陌年沒有來學(xué)校。
我驚恐地獨自坐著,不明白為什么她要放我一個人來面對季默。
我害怕了。害怕那些似乎就要翻滾而來我卻絲毫不知的事情。我甚至開始渴望想起以前的事情,盡管我曾經(jīng)覺得失憶并不值得我去在意。
這是第一次,我想要回我初二那一年的記憶,無以復(fù)加。
一個星期沒有見到她,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似的。我這才想起,天天如膠似漆的親密令我忘了我根本沒有她的聯(lián)系方式。
我找不到陌年。那夜的夢魘一再重復(fù),又開始糾纏著我。沒有一件能讓我安心的事情。
包括季默。
他跟班主任說有些場景他不知道該怎么表達(dá)角色的感情,希望有我在場可以指導(dǎo)。班主任立刻就讓我天天去看他們排練——安遲啊,這個藝術(shù)節(jié)再一個星期就要開始了,你要好好幫大家排練啊。
于是我就像是站在了懸崖的最邊緣,眼前是張牙舞爪的豺狼虎豹。進(jìn)一步,我無法狠下心來看季默排練時嘴角若有似無的恨和嘲諷。退一步,沒有陌年在身邊我根本不知所措腦子一片空白。我只能選擇站在原地,這個最無奈最不愿卻唯一的選擇,殘忍地把我浸沒在恐懼和痛苦中。
就像是一個人看著這個城市的盡頭,一路走一路走,卻沒有看見任何燈光,也始終走不到終點。
我知道,這叫作絕望。
〖Part 4〗
我連做幾個深呼吸,放開握緊的雙拳,挪著步子走進(jìn)小劇場。
今天他們排最后一幕,女孩站在海邊回憶彼此的幸福,最后慢慢走向大海。
季默沒有戲,就坐在一邊撐著頭。我只能假裝不知道他在看我。這一個多星期他沒再和我說話,可總是這樣眼神直直地看著我。
“噢,安遲你來了啊。呃……我們剛要開始。”班長眼神不自在地瞄了我一眼,匆匆去了后臺。
從季默身旁經(jīng)過的時候聽見他說,“知道世上什么東西最可悲么?”我停下來,不去看他。他自顧自地說,“——旋轉(zhuǎn)木馬。因為它無論再怎么奔跑再怎么旋轉(zhuǎn),也無法觸及前面那匹木馬!
我沒有回話,只是若無其事地走開。
對于他說的話沒有任何感覺,只知道我又離崩潰近了一步。
同學(xué)和老師始終以來的怪異,陌年無故的失蹤,季默莫名的敵意,無比熟悉的那一幕場景,還有……子遙,這個名字。就像一條條煩亂的線纏繞在一起,糾結(jié)而緊固。不管我怎么試圖去解開都無濟(jì)于事。唯一的辦法——就是腦中被挖去的,關(guān)于初二那一年的記憶。
她站在大海前,眼神空洞。及肩的發(fā)只是稍稍被風(fēng)吹起,曲線是恰好的憂傷。
海平靜得沒有一點聲音,絲毫沒了本性,沒了生氣。就只是一幅布景,只為了襯托和掩蓋。
女孩不說話,不哭泣。周圍的安靜是那么適合感傷,她卻是淡淡地笑著,旁若無人。
我可不可以以為,她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我可不可以以為,她的世界只剩她一個人?
那么,是不是為了記住那些幸福而滋長的堅強,注定了會是悲劇收場?
她輕聲念著戀人的名字,一次一次。有人說過,只要念滿一輩子的次數(shù),就可以將戀人的名字念成生咒,永遠(yuǎn)在一起。
女孩緩緩轉(zhuǎn)過身,念一次他的名字便踏一步,向著大海,向著永遠(yuǎn),向著在盡頭的那邊依稀可見的那個人。
——直到女孩的背影終究與海融合。
忽然周圍閃爍了一下,我聽見拍照的聲音。于是結(jié)尾的一幕就像是被定格了似的停在我眼前。
頭又開始疼。我使勁地?fù)u頭,渴望看清舞臺上——季默不知何時上了臺,重演與女孩執(zhí)手相看的那幕。
我發(fā)誓那些畫面是真的自己在不斷交替反復(fù)地盤旋!
男孩在海邊牽著女孩的手,說著喜歡。女孩那樣安靜地淺笑著步向大海。
相握的手,害羞的臉。無力的手,似笑的臉。
——就像是兩幅畫。
安遲安遲,快來看,這是他昨天替我畫的。好看吧?
我比較喜歡第一幅啦……他那時候真的就是這樣牽著我的手,突然跟我說喜歡我。嘻,嚇了我一跳……
我不喜歡第二幅,不喜歡我一個人站在海邊,沒有他的畫面。
不過我明白那只是畫而已啦。我們肯定可以天長地久的,我們說過要一起走一輩子。
你看,這是他昨天幫我買的手表,是情侶的哦。
……安遲?安遲?安遲你怎么了?你、你怎么哭了呢,安遲……
安遲!安遲你干什么?!你放手!救我,默——
“安遲。你還記不記得,是你害死了子遙,是你害死她的!”季默的聲音忽然從麥克風(fēng)里傳開,震耳欲聾。
那些話那些聲音填滿了腦袋。我抱著頭,耳邊都是嘈雜的唏噓聲。
“咦?我只知道老師關(guān)照過,她心理有問題。沒想到是殺過人耶……”
“她居然殺過人!怎么會這樣啊,這種人怎么……”
“難怪她平時一向那么奇怪了!你想想,明明她是一個人坐的,卻不準(zhǔn)我們把書放在空座位上。”
“就是,神經(jīng)病似的。一直喊著什么陌年陌年的,我們班根本就沒有這個人的。瘋子!”
不是的……不是的……“你們都錯了,你們?nèi)慷煎e了!不是的!”
〖Part 5〗
我沖出學(xué)校,猛跑。
風(fēng)刺痛我的每一寸皮膚,右手手腕的傷痕又開始灼燒,疼入心扉。
那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是這樣?那些話是誰說的?為什么那么熟悉?不……不,不可能的,我沒有殺過人,我沒有!為什么他們都要冤枉我?!為什么他們就是不肯承認(rèn)陌年的存在?!為什么他們要編出那些記憶來塞進(jìn)我的腦子?!
我真的不明白!求求你了……誰來告訴我,誰來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我沒有注意到自己有沒有哭,我知道哭無濟(jì)于事,可有時候人就是會做些無濟(jì)于事的事。
但現(xiàn)在又怎樣?我顧不了那些,我什么都顧不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求來一個人帶我逃離這地方,帶我走。
——然后。
我看見了她。
她依舊是穿著白底藍(lán)花的裙子,背對著我,干凈得像絲毫沒有被這個世界弄臟。
“……陌年,陌年!蔽蚁褚酝菢幽钪拿,“陌年……你會帶我走的,對不對?你會帶我離開這個地方的,對不對?”
這個叫陌年的女孩卻站在原地不動,她一定是偷偷地給我灌了名為絕望的毒藥。
我走向她,停在一步的距離。“陌年……求求你,帶我走,就只有我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陌年笑出聲,然后換過身來。然后瞬間,世界崩塌。
那張臉,那張分明是屬于子遙的臉——
“為……什么?”我驚地向后退。
她像是以我的痛苦為快樂似的笑起來。那種笑容,就像是我初次見陌年時她的表情一樣。只是那時我以為是安靜,實則那是鄙夷。
“安遲。你終于想起我,你終于想起那年的事情了!
“我沒有……我什么都沒有想起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別亂說!”我胡亂揮著手向后退,“你不是陌年!你不是她!陌年不是長這樣的,她的聲音也不是這樣的!”
“你錯了。一直都是我。只是你始終沒有想起來。”她舉起右手,陽光照射在手腕處的地方,折射出刺眼的光。
手表。
和陌年一直戴在右手的手表,一、模、一、樣。
“不是的……你騙我,你們都在騙我……把陌年還給我,把她還給我……”
她說,“安遲,不要再騙自己。我就是子遙。其實你知道,你什么都想起來了。是不是!
不……
“安遲。初二那年我喜歡上了轉(zhuǎn)到班上來的季默。只是我不知道,原來你也喜歡他。那天帶你去我家,告訴你我們開始交往,給你看他為我畫的畫,我是希望能和你分享這份喜悅啊……可是,安遲,你怎么可以放火?!我們是那樣好的朋友啊,你怎么狠心燒死我?!偏偏你受了太大刺激,失去記憶又被證明精神有問題……安遲,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不是的……“你騙人,你不是子遙,你不是!把我的陌年還給我……把我的陌年還給我!”
我顧不得她說的那些話,我只是找不到我的陌年了。
“陌年,陌年……”
“安遲!
我聽見季默的聲音。
呵,很好,子遙,季默,你們要在一起就在一起吧。這個世界瘋了,只有陌年才是真實的。我不要這個世界了,我只要陌年。
“季默。你的子遙就在這里。求求你們,不要再折磨我了,把我的陌年還給我。”
陌年才是唯一一個能把我從這世界解救出來的人。
“……你說什么?你說什么?子遙在初二那年就被你燒死了!你在胡說什么?!”季默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瘋了。你虛構(gòu)出一個陌年也就算了,你連死去的子遙都不放過?!”
“呵,虛構(gòu)?你說虛構(gòu)?季默,你才瘋了。你不是愛子遙愛到要報復(fù)我么?現(xiàn)在怎么看不見她了?”我笑起來,聲嘶力竭,“你們才瘋了!哈,你們都是瘋子!瘋子!”
季默看著我,忽然大笑。
“安遲,你真的是瘋了。原來你一直都記得初二的事情……你一直都記得你親手放手燒死了你最好的朋友!”
“你胡說什……”
“你自責(zé),你悔恨。你終日封閉在自己的世界里卻還尋求一條得到解脫的路,所以你假想出了一個陌年。你又被罪惡感折磨,自己想報復(fù)自己,所以又假想子遙還活著,而且和那個陌年是同一個人!
季默用罪有應(yīng)得的表情看著我,“如果不是這次班主任實在看你這樣可憐,想借舞臺劇的機(jī)會試著開導(dǎo)你,我就看不到這出好戲了!
我試圖說話,他卻接著說,“安遲,你真的就像是旋轉(zhuǎn)木馬。無論你再怎么逃,都無法得到解脫的!”
“季默你不要發(fā)瘋!”
“發(fā)瘋的人是你!”他大喊,起手扇了我一巴掌。
臉頰火辣辣地疼。
我瞪著他,伸手要扇回他耳光,卻突然想起陌年總是拉住我的樣子。
oh 陌年。
她真的還在。
陌年說過她會一直陪著我的。那個會撫著我的傷口問我疼不疼的陌年,那個使我不再是一個人獨自活著的陌年,那個溫柔到不舍得任何人受傷的陌年……陌年一直都是真實存在的。那么真實。
對。全世界只有陌年一個人可信。這些人,全都是撒謊。
我沒有理睬季默。他是個瘋子。我知道的,我全部都知道的。
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后走開。
〖Part 6〗
我站在一片大海前。畫面是一片藍(lán)色的汪洋,平靜而溫和,像是那個名為陌年的精靈站在我面前。
那樣逼真。
他們果然都是在騙我。什么虛構(gòu),什么假想……可笑。
那些瘋子。
我絕對不會失去你,看,你就在這里。
而現(xiàn)在,我在一步步向你靠近。就像你說過的想一輩子靠在我肩一樣,我也要永遠(yuǎn)待在你的懷抱里,就這樣永遠(yuǎn)永遠(yuǎn)。
oh 陌年,陌年。
你會不會覺得安遲陌年這四個音節(jié)連在一起讀是那樣美好?
就像是,對遲來而又陌生的那些年華,安之若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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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jīng)的筆名為【安遲陌年】。這篇即是為這個名字而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