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清輝，有點冷，風起穿林如人語。
　　墳塋一座，衣冠冢，三縷香煙裊裊飄。
　　豆綠長襦，水藍絳帶，霜色下裙，丁香繡鞋。
　　綰的是姑娘家的環(huán)髻，簪的是象牙白的骨笄，拿的是殺人的長劍。
　　少女佇立修竹旁，望月光洗白了衣冠冢。
　　她在等人，等仇人，衣冠冢主人的仇人。
　　衣冠冢的主人，是她最愛的少年。
　　少年死了，她要全了他的心愿。
　　仇人還沒來，她開始回憶，在她還活著的這個夜晚。

　　她的家族擅長使毒，和唐門齊名，她是家中最不起眼的三小姐，當兄長姐妹們已于江湖小有名氣之時，她還是不能出師。
　　江湖上的家族，大都是殘酷的，不殘酷的不叫家族，叫家。
　　她想有個家，但是她只有家族。
　　她還記得，她的一位姐姐小的時候，跟父親去唐門做客，讓唐門的一個小子耍弄一番，毒得滿頭大包，上吐下瀉，回來后便主動跪在祠堂三叩首，素手一彈，劇毒藥丸便要滾入喉嚨。
　　最后讓父親救下了，父親說那唐門小子打遍唐門無敵手，人人避著走，小女孩能在他手底下過三招，足以立匾稱頌。
　　姐姐破涕為笑。
　　讓她刻骨銘心的不是這個，而是自殺。
　　姐姐是家族中最受寵的小姐，尚且如此。
　　自己處處給家族丟人，怎么辦？
　　她出師了，第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果然慘敗。
　　人人都等著她自殺。
　　但是她怕死。
　　讓她活，有戲，讓她死，沒門。
　　書讀得不深，但知道三十六計，記得最牢的是走為上策。
　　她逃。
　　家族一路追殺，她一路逃，逃到她都不知道明天的太陽，會在哪個方向升起。
　　然后她進了一座城，這座城的天空很藍，藍得刺目，藍得舒心，藍得透明。
　　她在面攤吃羊肉面，面條嘬得吸溜吸溜。然后聽到吵架，一個公子沒付錢，不，是沒錢付。
　　“錢袋丟了，可否記賬？”
　　“騙要飯的吶？要錢要命？”
　　言簡意賅，面攤老板操刀討錢，公子巋然不動，視死如歸。
　　她喜歡美男，公子是個美男。
　　指頭一閃，迷針一出，老板就地入寢。
　　眾人奔走相告。
　　“殺人啦！”
　　她郁悶，人沒死，只是睡覺。
　　“多些姑娘�！惫庸笆�。
　　唇紅齒白，聲音朗潤，她如沐春風，心花怒放。
　　對面公子星眸閃閃，面頰一層粉。
　　二人都心虛，心虛意味著有鬼。
　　“姑娘芳名？”
　　“公子稱謂？”
　　同時出口。
　　“那達慕。”
　　“溫小思。”

　　風停，香煙直升，消失半空，月光讓竹林一片清潤，也清洗了時間加諸在回憶上的污垢。

　　那天，然后。
　　官兵趕來，老板正好睡醒，誤會解開。
　　官兵跪地高呼“太子”，他笑得人畜無害，她笑得讓人心臟病犯。
　　他帶她回了王宮，他們比劍，對弈，讀書，吃吃喝喝，玩玩鬧鬧。
　　他教她射箭，她教他毒理，他不學，他要救人。
　　于是他們一起學醫(yī)。
　　他們有時候也會談?wù)撐淞终乒省?br>　　“中原有四大家族，勢力遍及朝堂武林。”他說，“我一直都很仰慕其中的云家，聽說云家十字軍有個鬼面三少。他武藝高強，用兵如神，最講究江湖規(guī)矩，深得人心�！�
　　她傻樂，云家？靠！
　　聽說，姐姐有一次接了個任務(wù)，云家一個老爹要弄死兒子，只許用毒。
　　姐姐已載譽江湖，自認小事一樁，信心滿滿而出。
　　倉皇而歸。
　　“那云家小子就是當年的唐門小七，原來他是云家寄送到唐門的。真可怕！”姐姐灰白了臉色，“可別招惹云家。”
　　這是她對云家僅有的概念。
　　“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和鬼面三少一戰(zhàn)，死而無憾！”他挽弓射雕，她熱血沸騰，神魂顛倒。
　　他開始送她禮物。
　　簪子，手鐲，綾羅衣衫。
　　當她從宮女那里知道，他的俸祿經(jīng)常被克扣，省吃儉用給自己買東西的時候，她溜出宮，將這些東西賣了，把銀子丟給他。
　　“我討厭這些東西！”她直截了當，“再美，也是死的�！�
　　他點頭，第二天送了只鷯哥，活的，通體烏黑，脖子一圈黃，桔喙。
　　鷯哥張嘴：“那達慕和溫小思，溫小思和那達慕，他們相親相愛，直到永遠�！�
　　她看他，他笑得很壞，她沒想到一個溫潤如玉的堅毅少年，也能有如此流氓的笑容，人啊人，不，是男人啊男人！
　　她只說了一個字：“靠！”
　　鷯哥成了她的寶貝。
　　一日，她想起史書上說得金屋藏嬌，隨口一說，他留了心。
　　那天他是讓內(nèi)侍宮女抬回來的，昏迷，汗重衣襟，背臀腿，一片猩紅。
　　抓狂，是她抓狂。
　　“怎么搞的？”
　　“太子揮霍，欲造金宮，陛下嚴懲――”內(nèi)侍狗仗人勢，拖長聲調(diào)。
　　她嘿嘿一笑，銀錠子塞了過去，“以后多多照拂�！�
　　溫聲軟語，內(nèi)侍笑彎了眼睛。
　　第二天，他未醒，她守得兩眼通紅。
　　外頭喧鬧，宮女看熱鬧回來，“陛下的內(nèi)侍發(fā)瘋了，趴到地上說自己是駱駝。陛下這就給打發(fā)出宮了�！�
　　她低頭不語，活該。
　　銀錠子上有毒，溫家的毒，讓人瘋的。
　　他醒了。
　　她給他一嘴巴，“豬頭！誰稀罕金宮�！�
　　“你說了，我記了�！�
　　“那就記得我只喜歡你�！�
　　“好，你也記得我只喜歡你。”
　　拉鉤。
　　架子上的鷯哥撲騰翅膀，狂叫：“那達慕和溫小思，溫小思和那達慕，他們相親相愛，直到永遠！”
　　原來承諾就是如此簡單。

　　仇人還沒來，她有些困乏，的確是她來早了，因為空屋子，她一個人無法忍受。
　　月光如水，讓她迷惘。

　　那次的懲罰，讓她終于意識到，他是太子，但是不被國主父親喜歡，父子間只有猜忌，不，是父親對兒子，只有猜忌。
　　猜忌伴隨懲罰，無緣無故的懲罰。
　　每一個清晨都是最可怕的時候。
　　他會神采奕奕的離開，但經(jīng)常被抬回來。
　　“我想有個家。”他說，“但是小思，我卻是生在王族�！�
　　王族是殘酷的，不殘酷的才是家。
　　當他因為不慎打碎了一個玉盤而被杖責五十的時候，她決定給國主一個教訓。
　　很快，宮人奔走相告：國主陛下朝堂腹瀉，百官爭相堵鼻。
　　“你做得？”他問。
　　“你生氣？”她問。
　　他低低一嘆，“小思，以后莫這樣。”
　　“你甘心被如此對待？”
　　“人臣人子，該當如此。”
　　“愚忠愚孝�！�
　　“這終究是我的家�！�
　　“這不是家，不是你要的家！”
　　“小思……”
　　她給他一個后背，心痛得熱淚盈眶，“那達慕，倘若當年我如你這般，你便永生都遇不到一個叫做溫小思的人了。”

　　他的弟弟――據(jù)說是很得寵的弟弟，虧空了國庫，栽贓給他。
　　他被軟禁宮中，冬日，沒有炭火，沒有熱水，沒有御寒衣，端來的是殘羹冷炙，迎接的是冷言冷語。
　　宮人們奔走相告：太子必定被廢！
　　他的宮殿，只剩下他，她，鷯哥。
　　鷯哥餓死了，死之前撲騰翅膀，氣息奄奄地叫喚：“那達慕……和……溫小思……溫小思……和……那達慕……”
　　她抱起鷯哥，輕輕撫摸它的羽毛，干枯冰冷。
　　鷯哥的眼睛看著她。
　　“他們相親相愛……直到永遠……”
　　她看到鷯哥的眼眶含了兩滴水，原來鳥兒也是會哭的。
　　他們把鷯哥埋了，大雪紛飛，凍干了眼淚。
　　“我們一起走吧�！彼f，“我的親人不給我家，你的親人不給你家，那么就讓我們逃離這里，到一個人跡罕至的世外桃源，我們自己給自己一個家�！�
　　她自信滿滿，不就是個家嗎？你們不給，我不會自己給自己嗎？哼，小瞧我的智商。
　　但是他默默無語，最后說：“小思，我身負重任，無法一走了之，但我定不讓你受累。你武功不弱，走吧�！�
　　她旋身給他一嘴巴，“滾！媽的還得老娘救你！”
　　她身披夜行衣，躍出宮墻，不眠不休，趁夜調(diào)查，一劑“紅梅白雪”，一劑“木秀于林”，一劑“雕欄玉砌”，三管齊下，她威風凜凜，酷似落草女大王，終于逼出了栽贓者的實話。
　　將那壞心眼的老弟往他面前一丟，他卻低低一嘆，“小思，莫要這樣�！�
　　扶起他老弟，“你我手足，你之過，乃為兄之過�！�
　　朝堂上，他跪地認罪。
　　百官不敢開口，軍中將士卻嘩變了。
　　“太子用兵如神，太子愛兵如子，太子……”
　　贊美之詞涌動，壓力無處不在，內(nèi)政混亂。
　　他的國主父親膽小，怕了。
　　一來二回，如飯局推酒，最終判決：
　　太子有過，杖責一百，鞭笞一百，分批執(zhí)行，每次五十。
　　她抓狂，這他媽還有分期付款一說？！
　　持劍闖刑堂，踢開揮板子的行刑人，她架起他就逃。
　　追兵一路追趕，她帶著他逃到了相遇的那座城池，到達的時候是夜晚，他大概是打雞血了，晚上，撲倒了她，做得很猖狂，很絕望。
　　她和他都哭了，在床上，赤裸裸地哭。
　　第二天，天藍，藍得刺目，藍得舒心，藍得透明。
　　“你走吧�！彼┖靡路f，“我要回去請罪，我是他的臣，他的子。”
　　她抽了他兩個嘴巴。
　　“你走吧�！彼麥睾偷卣f，嘴角出血。
　　再給他兩嘴巴。
　　“你走吧�！彼У乜粗�，雙頰腫脹。
　　接著兩嘴巴。
　　“你走吧�！彼p輕地說，聲音哽咽。
　　她無語，抬手又是兩嘴巴，他鼻血長流。
　　“我給了你八個耳光，八的諧音是發(fā)，我喜歡發(fā)財�！彼f，“你滾吧，全當我們誰都沒認識誰�！�
　　她轉(zhuǎn)過身子，他在后面說：“無論我如何，不要報仇�！�
　　她沒理他，天各一方。
　　她以為在異域找到了家，但最后才明白是一個夢。
　　她再次無家可歸了。

　　草木響動，她精神抖擻。
　　月光下，清秀的少年郎走來，他一身云色衣衫，黑發(fā)如瀑。
　　一個美男。
　　她會喜歡這個美男，如果沒有先遇到他。
　　現(xiàn)在，美男是她的仇人。
　　“姑娘來早了�！�
　　“還記得他嗎？”她指了指衣冠冢。
　　美男仇人轉(zhuǎn)向衣冠冢，“姑娘的拜帖，已讓我知曉一切。那么姑娘是他何人？”
　　“我是他的女人。”她堅定地說。
　　美男仇人失神，尷尬一笑，“姑娘爽快。”
　　“他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和你一戰(zhàn)，但你下令亂箭射死他，現(xiàn)在我就是他，我要全了他的心愿，此戰(zhàn)不問生死，強者留存，弱者下黃泉，公子拔劍吧�！彼蓛衾涞卣f。
　　長劍出鞘，平舉，月光洗得它們锃亮。
　　靜默片刻，鏗鏘聲打破了竹林的寧靜。
　　美男仇人揮劍如風，灑脫俊逸，得對手如此，與之一戰(zhàn)，不負一生。
　　過手三招，她便明白今晚歸宿。
　　她并不擅長武功，但是她必要一戰(zhàn)。
　　多快的劍，多美的招，多俊朗的功夫。
　　這就是他到死都希望看到的劍術(shù)功夫，到死都希望親身體驗，哪怕身死都不悔的對手。
　　如今就在她眼前，和她交手。
　　她沒有使毒，因為她是他，他不會使毒，即便是遇到最向往，最強勁的對手，他也絕對不會使毒。
　　這就是她的他。
　　她揮劍如雨，淚如雨下。

　　國主父親貪心，他被迫領(lǐng)兵侵略，對方援軍乃中原王朝的北方云家，一招圍魏救趙，在她看來使得不過中規(guī)中矩，俗套得很。
　　她撫著小腹，一面喝著苦澀的湯藥，一面認為以他的聰明，必不懼怕這么爛的招。
　　是的，他本有破解之法。
　　奈何國主父親怕死，十二道金牌一出，大好局面頓改。
　　他只得領(lǐng)兵回返，走入絕境。
　　狼煙四起，城池破敗，百姓逃亡。
　　他和將士們苦守那個城，那個天藍得刺目，藍得舒心，藍得透明的城，那個他和她相遇的城。
　　守的是城，是回憶。
　　她是在他被亂箭射死后的第三天才趕到那座城。
　　城頭旗幟變換，斷壁殘垣，物是人非。
　　她四處打聽，終于尋到幸存的將士們，他們都已成為普通的百姓，計劃著娶妻生子，此生安分守己。
　　拼湊他們的回憶，她知道了她離開后，他是如何受刑，如何養(yǎng)傷，如何繼續(xù)忍辱討好那個不愛他的國主父親，如何被迫帶兵侵略，去做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又是如何被十二道金牌逼回，如何走入絕路，如何破釜沉舟，如何決戰(zhàn)，如何英勇，如何……
　　如何希望和那個人決戰(zhàn)，又是如何被拒，當場被亂箭射死。
　　太子想回家。
　　將士們說，他們熱淚盈眶。
　　但是家在哪里呢？
　　你的家，我的家，我們的家，在哪里？
　　她撫著小腹，癡癡地想，背轉(zhuǎn)過身子，不讓這些漢子們看到她的淚水。
　　太子愛你。
　　將士們最后，輕輕地說。
　　太子至死，都想念著溫姑娘。
　　他的遺書寫在布條上，血書，決戰(zhàn)前一天，交給了城中逃亡的百姓，輾轉(zhuǎn)一番，讓忠心的將士們尋到了。
　　破破爛爛，只剩后半截，只有一句話：
　　那達慕和溫小思，溫小思和那達慕，他們相親相愛，直到永遠。
　　落款是：那達慕絕筆。

　　馬不停蹄，約戰(zhàn)那個人，他至死都希望與之決戰(zhàn)的那個人。
　　不過不是鬼面三少，而是鬼面五少了。
　　云家自己搞烏龍，和她無關(guān)，她只要那個人和她決戰(zhàn)，在他的衣冠冢前。
　　于是有了今夜。
　　于是有了現(xiàn)在。
　　劍風凌厲，她無處可逃。
　　但是她不怕。
　　她就是他，她感受到了欣喜，心愿得償?shù)男老玻鞘撬男老�，也就是她的欣喜�?br>　　一個機會，她揮劍，直直向美男仇人刺去。
　　美男仇人的劍，也直直向她刺來。
　　一劍定勝負。
　　一劍分生死！
　　冷月靜，風靜，竹林靜。
　　大地一片清白。
　　長劍銀光閃爍。
　　她沒有使毒，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使毒，因為她就是他，他不會使毒，至死都不會使毒。
　　兩米，一米……
　　她安靜地想著，回憶的片段在腦中閃爍：
　　面條，錢袋丟了的公子，笑容，同時的心虛……
　　王宮，游戲，鷯哥，饒舌的話兒……
　　親吻，擁抱，他們的第一次，第二次……
　　鮮血，傷口，他輕輕一嘆，她回身……
　　耳光響亮。
　　十寸，九寸，八寸……
　　最后一夜的瘋狂，淚水……
　　“你走吧�！�
　　“不要報仇�！�
　　七寸，六寸，五寸……
　　“太子愛你�！�
　　“太子至死，都想念著溫姑娘�！�
　　四寸，三寸，二寸……
　　她微微一笑，撤劍，閉目，胸口迎向?qū)Ψ絼狻?br>　　“那達慕和溫小思，溫小思和那達慕，他們相親相愛，直到永遠�！�
　　原來生死相隨就是如此簡單。

　　繡鞋踏上了濕潤的泥土，踉蹌。
　　下意識，她穩(wěn)住了身子，愣了半晌，睜開雙目。
　　美男仇人幾乎和她同時落地，劍尖指著地面。
　　他們的劍都撤開了，在千鈞一發(fā)。
　　“為什么？”她問。
　　“那是不該有的一次戰(zhàn)爭�！� 他說，“我失去了三位最好的朋友，兩位，是被我害死，一位，最好的那位，如同手足兄弟般的，是死在那達慕太子的箭下……為了保護我。”
　　他微微一笑，“所以，要我為那場戰(zhàn)爭所造成的傷害而死，死得其所�！�
　　他停了停，“那么姑娘呢？”
　　她微笑，看向了衣冠冢，“那場戰(zhàn)爭他必定戰(zhàn)死，他抱定必死之心，只愿死在你的劍下，我就是他，我要死在你的劍下�！�
　　他們都沒有說話，只是望著衣冠冢，風兒松了口氣，開始和竹葉歌唱。
　　美男仇人從衣襟翻出一塊布，破破爛爛，撕了半截，她全身血液上涌。
　　“這是他遺書的前半段，戰(zhàn)亂，百姓們沒有保管好，正巧被我得到了，有他的名字，你的名字，所以我想……”
　　她奪過來，攤開，他的血，他的字，她都認識。
　　哭。
　　哭夠了，抹淚，“我們兩清了，云五少，你滾吧�！�
　　美男仇人在衣冠冢前跪拜三下，起身，“溫姑娘要聽那達慕太子的話，孩子出世前，切莫再動武了�！�
　　她兩頰飛紅。
　　“姑娘的身形，已經(jīng)很容易讓人看出來了啊。”美男仇人說了句很欠揍的話。
　　“云梒！”她怒，“滾！”
　　“溫小思姑娘，保重�！彼笆止�，將后背大方地留給了她。
　　遠去，天各一方。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結(jié)束了一段，就慷慨地結(jié)束，開始的一段，就勇敢地開始。

　　她綰了婦人的發(fā)髻，一路走，走到了一個風景清幽，民風淳樸的桃源，走不動了，那就不走了。
　　孩子出世，漂亮的男孩，她給他取名為“藍”。
　　藍得刺目，藍得舒心，藍得透明。
　　那個城，叫做藍城。
　　離他的家，最近的城。
　　家在哪里呢？
　　藍長大了，藍戀愛了，藍娶了妻子，藍生了兒子，兒子長大了，兒子戀愛了，兒子娶了妻子，兒子生了兒子……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他的血脈在她的呵護下，無憂無慮地延續(xù)。
　　她教給子孫后代防身的功夫和救命的醫(yī)術(shù)。
　　醫(yī)術(shù)教得最仔細，最全。
　　使毒的技巧，她再也沒教過。
　　她白發(fā)蒼蒼，兒孫滿堂的時候，一日陽光甚好，天藍得刺目，藍得舒心，藍得透明。
　　她坐在百花庭院中的藤椅上，輕輕地搖著，曾孫輩的孩子們都在打鬧，她微笑著看了一會兒，然后攤開了他留下的，完整地遺書：
　　那達慕的溫小思：
　　你走后，我的死士跟了你兩個月，大戰(zhàn)前我召回他們，他們說，你有了我的孩子。
　　小思，藍城的天還是那么藍，在我們相遇相愛的城池，我將結(jié)束我的性命，是的，此戰(zhàn)我必死無疑，切勿報仇，帶著我們的孩子，好好活。
　　生是希望，死是歸宿，愛是永恒，生生死死，輪回不滅，恩恩愛愛，陰陽無間。
　　你是我，我是你，我死你活，我們分享生死，誰生誰死便也就無所謂，只要我們的愛沒有破滅，只要我們的回憶，還停駐在人間，安靜地走完它該走的旅程。
　　讓這份愛和回憶，自然地生老病死吧，小思，請不要魯莽地掐斷它。
　　那達慕和溫小思，溫小思和那達慕，他們相親相愛，直到永遠。
　　那達慕絕筆。

　　她輕輕笑著，合上了遺書，曾孫子，曾孫女，曾外孫，曾外孫女，跳著鬧著，撲到了她的懷里討嬌，孫子孫女們正在忙活，兒子則孝順地給她端來茶水。
　　她輕輕笑著，她再也沒有回過中原，沒有回過溫家，也沒有回到他的家，更沒有打聽過中原武林的事情，因為那與她無關(guān)，她在這個桃源，帶著愛和回憶，四世同堂。
　　她輕輕笑著，她終于明白了，終于找到了，為她自己，為那達慕，找到了。
　　原來有一個家，就是如此的簡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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