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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一
1948年,正是解放戰(zhàn)爭吃緊的時候。而王宗耀,在這一年迎來他人生的重大轉(zhuǎn)折。
這年八月,王宗耀和往常一樣去送貨。
雖然抗日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但是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火燒得正旺,誰也不能保證明天戰(zhàn)火會不會就燒到了自己的身上,百姓們惶惶不可終日。
王宗耀送貨回來,走在蕭條的大街上。年輕人心思跳脫,走路從來都是東張西望的,正好看見路邊有賣核桃的,于是想著稱兩斤回去,正好自家大哥愛吃。打定了主意,便過去跟小攤販搭話,講好了價錢,便拿了油紙開始挑揀。
誰知道揀到一半,突然一個人從他旁邊走過,撞了一下他的胳膊,手里挑了一半的核桃咕嚕滾了一地。
那人步履匆匆,本是要直接從核桃攤旁邊進胡同的,沒想到不小心出了這樣的變故,一時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走了兩步才想到應(yīng)該幫忙撿一下核桃,再道個歉。
王宗耀十七八歲的大小伙,正是年輕氣盛的年紀(jì),看見有人撞了他還想走,當(dāng)時就不樂意了。正打算扯住那人的袖子“理論理論”的時候,那人回來了,禮數(shù)周全地道了歉,然后有彎腰開始撿核桃。
而王宗耀卻在那人道歉抬起頭后,就愣在了原地。倒不是因為那人長得多好看,王宗耀自己就生的不錯,濃眉大眼,長得很精神,再加上青春自有三分俏。想給王宗耀說媒的不少,不見得沒有這個原因。
那青年只稱得上一句清秀,只是談吐有禮,舉止端雅,讓人不由心生好感。
王宗耀沒念過幾天書,說不上來青年有什么好,只是一個勁兒地盯著人看,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應(yīng)該怎么夸。后來念了書,扒著書頁,扣著字縫,才勉強找出來一句:腹有詩書氣自華,卻仍是不太貼切。
青年把撿來的核桃放在紙上包好,遞給王宗耀,再次道了歉:“這位兄弟,實在是對不住,我還有急事,先走了!
不知是哪兒的口音,格外軟糯,簡直要將人的心化成糖水。王宗耀站在原地,頗為遺憾地想:還沒來得及問問他的名字。
八月的天氣,溫度高得燙煮熟雞蛋。王宗耀不好在外面耽擱太久,買了核桃,又挑了幾樣菜便回家了。國家怎么樣,他一個平頭百姓管不著,左右日本人已經(jīng)被打回老家了,老百姓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沒兩天,王宗耀便把這茬兒拋之腦后了。
二
王宗耀家里人口不多,母親不久前病逝,留下丈夫和兩個兒子,王宗耀的大哥趕在熱孝里娶了妻,家里里里外外就靠這個大嫂操持。一家四口都靠種地,大哥之前學(xué)過一點手藝,會做手套,編織器皿,賣給商家也能補貼家用。
王宗耀能說會道,再加上長得不賴,讓人看了忍不住心生好感,是以東西銷量還算不錯。盡管如此,一家四口也只能攢下薄薄一點家底,這還是為了以后添丁做的打算。
這天王宗耀把一個小酒樓廚房要的手套送過去后,回來遇到一個賣貨郎,看見小車上有雪花膏,想起大嫂日漸粗糙的雙手,便想著給大嫂帶一盒。
只是世道艱難,雪花膏于他們也算是奢侈物件了,于是站在那兒和賣貨郎掰扯許久,才以一個勉強能擔(dān)負(fù)的價格給買下了。賣貨郎一邊抱怨著生意不好做一邊飛快地離開了。
王宗耀掂了掂手里的小鐵盒,心情頗好地回家,已經(jīng)耽擱許久,再不回去,又得麻煩大嫂給他單獨熱一遍飯菜了。
穿過一個小胡同,再過一條街就能到家了。小胡同正對著的是一個簡陋的小茶攤,里面坐著的都是納涼的老大爺,因此,一個斯文的年輕人在里面就格外顯眼。王宗耀覺得眼熟,多看了兩眼:這不是那天撞翻他核桃的外地人嗎!
王宗耀想著上次話都還沒說上幾句,回去的路上還頗為遺憾,沒想到居然在這遇上了,于是便上去搭話了。
青年明顯還記得他,而且看起來印象還不錯:“原來是你,上次真的對不住,多虧你不計較。”
王宗耀擺擺手:“都是小事......對了,上次走的匆忙,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王宗耀,光宗耀祖的那個,你叫什么?”
青年沉默,顯然還不是很習(xí)慣這個稍顯粗獷的作風(fēng),片刻后文質(zhì)彬彬地開口:“我姓金,名凱瑞!
“金凱瑞?”王宗耀咂摸了一下,不清楚這名字的含義,于是換話題:“聽你的口音,南邊來的吧?”
金凱瑞:“對,我是福建人!
王宗耀顯然對這個外地人很感興趣,以“第一次來西虹吧”開始,拉著他介紹北方的風(fēng)土人情,時不時還詢問一下南北差異。兩個性格相反的人,竟然也相談甚歡。
等王宗耀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早已誤了飯點,匆匆告別之后便回了家。結(jié)果還是勞煩了嫂子,王宗耀過意不去,便在吃飯前把雪花膏給了她。
天氣漸涼,卻又還沒到非用雪花膏不可的時候,所以那賣貨郎才會以便宜的價格賣給他。即使是這樣,嫂子的眼角眉梢還是沒藏住笑意,嘴上說著:“買這個做什么,浪費錢......”卻妥帖地收了起來。
王宗耀嘴里塞著飯菜,心里卻在想金凱瑞真是個讀書人,說話都不怎么直接,不知道下次要上哪兒去找這個人。
三
戰(zhàn)場離西虹比較遠,日子過得還算安穩(wěn)。王宗耀往外面跑得勤了些,偶爾會遇見金凱瑞在茶攤喝茶,或者是買報紙什么的,兩人遇上了都會說上好半天的話,多是王宗耀說,金凱瑞偶爾插上幾句。但隨著天氣一天一天冷起來,王宗耀在外面遇見金凱瑞的次數(shù)少了許多。
后來,金凱瑞買報紙的時候看見了王宗耀,王宗耀凍得不行。金凱瑞擔(dān)心他感染風(fēng)寒,便邀他上自己租的小院取取暖,王宗耀就跟著去了。
金凱瑞給王宗耀泡了一杯茶,王宗耀不懂茶,聞著香,等茶稍微放涼一會兒就很給面子的一飲而盡了。金凱瑞也沒指望他懂,看他牛嚼牡丹也沒生氣,大約是習(xí)慣了。
王宗耀雖然心思糙,但多年與人打交道,察言觀色的功夫是修煉到家的。
從他遇見金凱瑞第一天起,金凱瑞疏淡的表情下隱隱藏著焦慮和擔(dān)憂。尤其是入冬以來,北邊打了幾場大規(guī)模的仗后,那焦慮簡直要凝為實質(zhì)了。
但王宗耀也明白,金凱瑞不想說的事,就算他說干了嘴,也別想金凱瑞透露一個字。于是喝了茶,講了幾句笑話,算是逗個樂,也就離開了。
回去后,王宗耀翻來覆去的琢磨,究竟是什么事讓金凱瑞這么擔(dān)憂,想著想著便睡著了。大約是日有所思,王宗耀做了個夢,夢見了金凱旋:金凱旋還是一副溫文爾雅卻帶著疏離客氣的模樣,只是愈加拒人于千里之外,讓王宗耀有些氣又無可奈何。
第二天天還沒亮,王宗耀就醒了。
嫂子早上起來收拾好廚房走到院子里,驚訝地發(fā)現(xiàn),平時醬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小叔子居然在洗被單。嫂子過去拎起一角看了看,不錯,洗的還算干凈。然后也沒問什么,就拿了自己要的東西,回頭準(zhǔn)備一家老小的早飯了。
吃過早飯,那個哪哪都不對勁的小叔子就來找嫂子說話了。他先四處看了看,確實沒其他人了,這才期期艾艾地說道:“嫂子,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了!
嫂子眼睛一亮:“這是好事啊,是哪家的,長得怎么樣,家里是做什么的?”頓了頓,又語重心長道:“你還小,不懂看人心,哪天帶到家里,讓嫂子幫忙把把關(guān)?”
王宗耀臊得厲害:“他......模樣生的好,是個讀書人!
“讀書人......讀書人嬌貴,不太會干活!闭f嫂子笑得溫柔:“沒事,家里有我呢,你喜歡就好。知道家住哪嗎,好讓爹去提親。”
王宗耀看著嫂子高興的樣子,愣是把那句“他是男的”給咽了回去。愁眉苦臉地回了屋:我什么時候喜歡上男人了?順著往前想,更加絕望地發(fā)現(xiàn):就一個,而且可能第一眼就看上了......
“我去買什么核桃。 蓖踝谝脨。
四
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存著這樣離經(jīng)叛道想法的王宗耀,在屋里頹了兩三天。
他心里明白的很,別說周圍鄰居會戳著他的脊梁骨指指點點,就是金凱瑞知道了,大概都會打他一頓吧,聽說讀書人心氣兒都高,受不得一點折辱......
后來王宗耀逼著自己想通了,反正也可能有以后的,現(xiàn)在還能看見他,能跟他說說話,已經(jīng)很好了。他不是本地人,說不定哪天就回南方了,到時候就可能一輩子再見不上一面了,留得一天是一天。
想通了的王宗耀登時就又想去找金凱瑞,臨出門又怕自己看到他的時候,歡喜攔不住,沖出來冒犯了他。
踟躕一會兒,終于揣著兩個紅薯出門了。一路小跑到了金凱瑞家,敲門的時候還微微喘著氣,但是一想到一會兒可以見著金凱瑞,又忍不住雀躍起來。
金凱瑞開門看見王宗耀,楞了一下。王宗耀把懷里的紅薯給他看:“我自己家種的紅薯。可甜了,帶來烤給你嘗嘗!
金凱瑞這才回過神來,眼角爬上細碎的笑意,整個人看上去柔軟了不少。王宗耀不知是因為跑過來還沒緩過來還是被風(fēng)吹的,臉都是紅的。
金凱瑞把人引到屋內(nèi),關(guān)上門,風(fēng)雪被攔在了一室暖意外。先前燒好的開水這會兒正好放涼到剛好能入口,金凱瑞給王宗耀沏了一杯水,王宗耀一口氣喝了,雙手才像針扎似的,緩過勁來。金凱瑞把用來取暖的爐子收拾了一下,又用籃子裝了些碳放在旁邊,看著王宗耀烤紅薯。
王宗耀用盆裝著熄了火星的的碳煨著紅薯,時不時扒拉一點新燒好的,防止溫度降下去,又把放在爐子邊的碳放進去燒著,怕金凱瑞覺得冷。兩個人一邊等著紅薯熟,一邊說著話,有了點圍爐夜話的意味,只是雖然是冬天,卻天色仍早。
紅薯沒多久就熟了,拿在手里還有些燙手。王宗耀用手拍了拍灰,又剝好一半,這才遞給金凱瑞。王宗耀一個糙老爺們看見金凱旋手指上的黑灰才想起來應(yīng)該用東西包著再遞給他,不過金凱旋看起來倒是毫不在意。紅薯還有些燙,金色的瓤看起來很軟糯,是真的很甜。
兩人吃完,金凱瑞又燒了點水給兩人洗手。收拾好了以后,兩人圍著爐子又說了會兒話,王宗耀就回去了。
只是從此以后,王宗耀就跑得更勤了。王宗耀發(fā)現(xiàn)金凱瑞除夕夜里還是一個人,還邀他上自己家過年,金凱瑞猶豫,卻拗不過王宗耀,便跟著去了。王宗耀的家人聽說金凱瑞是王宗耀在外認(rèn)識的朋友,又是一個人過年,都很熱情。
只是,嫂子看著一直給金凱瑞各種殷勤的王宗耀,若有所思。
五
年后,戰(zhàn)事稍歇,兩方談判。
不過這些王宗耀都不關(guān)心,他拿了幾根春筍去找金凱瑞了。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金凱瑞似乎是在燒什么東西,味道還沒散去。
他提著幾根筍,興沖沖地道:“我今天上山挖的筍,特地給你送來幾根。你會做筍嗎?”
金凱瑞看著那幾根嫩筍,似乎是想笑一下,卻是十分勉強,反倒顯出幾分苦澀來。
王宗耀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卻不知道為什么,于是小心翼翼地問:“怎么了,是不喜歡吃筍嗎?”
金凱瑞放棄,回答道:“怎么會。”接過筍就拿到廚房了,回來的時候眼眶有些紅,王宗耀登時就有些手足無措。
金凱瑞沉默了一會兒,終是開口說話了:“我的父親本是個學(xué)者,來北方有任務(wù),我就跟過來了,F(xiàn)在他接到命令要去臺灣......我馬上要走了!
王宗耀聽清了,卻還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金凱瑞卻沒再說。王宗耀知道這一天會來,卻沒想到來得這樣快。他一瞬間語塞,其實有很多話想說,比如不走可以嗎;比如要照顧好自己;比如你還回來嗎,最后他只是問:“臺灣很遠嗎?”
金凱瑞說:“很遠。”
很遠啊,王宗耀想,那我以后想找你是不是就很難啊。他垂頭喪氣地轉(zhuǎn)身,低聲說道:“可是我喜歡你,舍不得你走!
金凱瑞應(yīng)該是沒聽到,身后一點動靜都沒有,王宗耀抹了一把臉,大聲說道:“你搬家要幫忙的話,就來找我吧。”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金凱瑞在院子里站了許久,然后去了書房。
王宗耀回到家后,就回了屋,午飯也沒出來吃。嫂子擔(dān)心他,給他留了些菜,熱了一遍后端進屋,發(fā)現(xiàn)王宗耀躺在床上發(fā)呆。
王宗耀聞見飯菜香,發(fā)現(xiàn)是嫂子。
長嫂如母,王宗耀心里有些事也會忍不住和嫂子說一說。他坐起身,接過嫂子遞來的飯菜,有一搭沒一搭的戳著。
嫂子看出他心里有事,問道:“有事要跟嫂子說一說嗎?”
王宗耀抬頭看了嫂子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我喜歡的那個人,要走了!
嫂子又問:“金先生要走了?”
王宗耀驚訝:“你怎么知道?”
嫂子笑了一下:“看出來的!
王宗耀說開了也不怕了:“嫂子,我該怎么辦?”
嫂子看著王宗耀黑亮的頭發(fā),也有些發(fā)愁:“嫂子也不知道。能有一個放在心上的人不容易。金先生是個好人,這要是個姑娘,嫂子就讓你追著去了,可是......唉,街坊鄰居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王宗耀也知道,愈加發(fā)愁了,把碗擱在桌子上,又躺了回去:“嫂子你拿走吧,我吃不下。”
六
幾天后,金凱瑞找了過來。王宗耀的大哥聽說了他的來意,很熱情地把他引到屋里,又去叫了王宗耀。
王宗耀臉色青白,顯得眼底的那一抹青色更加刺眼。金凱瑞笑了一下:“我來找你幫忙了!
王宗耀跟著金凱旋回了他家,發(fā)現(xiàn)東西都很齊全。
金凱瑞說:“我半個月后出發(fā),暫時要先處理一下別的,行李不忙收拾!比缓竽眠^一個盒子:“這里面有兩張船票,你若愿意出去長長見識,可以和我一起!
王宗耀打開盒子,里面是兩張紙,跟他以前見過的船票不一樣,上面的字他也認(rèn)不全,只依稀認(rèn)得民國,特許什么的。他合上盒子,只聽得金凱瑞繼續(xù)說:“這兩張船票,一張去一張回,想好了,半個月后就來找我吧!
王宗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腦子一片混亂,只是心底一個聲音在蠱惑他:“你看他心里也有你,跟他表明心意,跟他成親,你就能永遠和他一起了。”
隨后他便跟魔怔了似的,想著想著便連自己都信了,連侄子管金凱瑞叫什么都想好了。
嫂子看著他有些擔(dān)心,壓著他回了屋,回頭看見丈夫擔(dān)憂的樣子,安撫道:“放心吧,就這一陣的事。”
沒想到第二天起來,王宗耀的情況半點沒好,還上趕著去把老頭子氣吐血了:“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王宗耀梗著脖子:“我要娶金凱瑞!
老頭子氣得差點厥過去:“你!你簡直不要臉!我老王家怎么會生出你這么個子孫!臉都讓你丟盡了!去,去你媽面前跪著!”
嫂子連忙上前給自己的公公順氣,責(zé)怪地看了王宗耀一眼。王宗耀的哥哥低聲勸王宗耀:“先去跪著,等爹氣消了再好好說話!
王宗耀有些焦慮,生怕等他跪完,金凱瑞就走了,但是沒辦法,老頭子現(xiàn)在正在氣頭上,只能去跪著了。
老頭子一直到晚上都沒消氣,也不給王宗耀飯吃,嫂子心軟,悄悄給王宗耀留了點,趁他睡著了給王宗耀送了過去。
嫂子看著王宗耀狼吞虎咽,有些無奈:“你慢點。你就不能好好說話,把爹氣出毛病了,這是你不孝。再說,人家金先生怎么想的你知道嗎,你這不是冒犯別人么!
王宗耀抹了把嘴,嘿嘿笑了一下:“他肯定答應(yīng),他心里也有我,我知道。”
嫂子無奈:“那也不行,你也得為金先生考慮考慮啊。”
王宗耀光棍:“我過我自己的日子,管別人那么多!
......
老頭子一連氣了一個星期,愣是沒松口。哥哥心疼弟弟,悄悄給弟弟出餿主意:“你要不先去外面避一避,等爹氣消了再回來!
王宗耀一聽,覺得主意挺好,當(dāng)天晚上趁老頭子睡了就收拾一點東西就出去了。其實也沒別的地方可以去,就徑直找金凱瑞去了。
金凱瑞大半夜聽見有人敲門,起來看見是他,楞了一下,只聽王宗耀說:“我和家里人鬧了脾氣,沒地兒可去,你能收留一下我嗎?”
當(dāng)然是可以的。只是聽說老頭子第二天起來發(fā)現(xiàn)小兒子跑了,又是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說他老王家再沒這個不孝子孫。
老頭子脾氣倔,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眼看金凱瑞要走了,老頭子還沒松口,上門又被打了出來。于是決定先跟金凱瑞去臺灣,等過段時間老頭子氣消了,再和金凱旋一起回來。
街坊鄰居都知道王家小子和王家鬧翻了,看了好幾天熱鬧,具體是為了什么,每一個人說得清楚。畢竟家丑不可外揚。
七
要去臺灣這事,王宗耀只跟嫂子說過,爹聽不進去,哥哥太木訥,不通俗物。只有嫂子,生了一顆玲瓏心,不僅家務(wù)打理得井井有條,鄰里關(guān)系也處理得很好。
王宗耀以前沒出過遠門,這次出來看什么都新鮮,還買了不少小東西,想著以后帶回去給家里人瞧瞧。但旅途終究是勞累的,幾天之后,王宗耀就跟蔫了的茄子似的,沒什么精神了。
臺灣真的很遠。
到了關(guān)口才知道,金凱瑞給他的,與其說是船票,不如說是通行證:要么以金凱瑞的家屬進入臺灣,要么被拒之關(guān)外。
王宗耀站在關(guān)口,看著嚴(yán)格的篩檢過程,本能地覺得有哪里不對,站在那猶豫著。金凱瑞已經(jīng)通過了,站在關(guān)內(nèi),也不催促,就安靜地看著他,目光溫柔。王宗耀對上他的眼睛,忽然覺得,都到這里了,應(yīng)該再相信他一次。
……
到臺灣后,王宗耀總算是見到了金凱瑞的父親:黑框眼鏡,是典型的讀書人的樣子,單單是站著,就能看出從骨子里透出的嚴(yán)謹(jǐn)和優(yōu)雅。
老先生知道他是自己兒子帶到臺灣的,打量了他一會兒,嗯了一聲,也沒說什么。
金凱瑞偏頭,看見他緊張,輕笑了一下,跟父親打過招呼后就把人帶走了。
金家書香門第,算不上富裕,卻也沒務(wù)農(nóng)家庭那樣拮據(jù),給王宗耀騰個房間是沒問題的。
王宗耀就這樣在金家住下了。
金凱瑞也算是外地人,又不太愛出門,每天都是陪著王宗耀才肯出門走走,也算是履了當(dāng)初說要帶王宗耀長長見識的諾言。王宗耀雖然每天看起來玩的很開心,實際上卻每天掐著時間,幾天后就向金凱旋提出了告別。
他想看看老頭子的氣消了沒,要是消了就好好說一說,然后再回來找金凱瑞。他想得很好,要是金凱瑞實在不愿意離開臺灣,他就兩邊跑。
金凱瑞同意了,并提出送送王宗耀。
沒想到兩人在關(guān)口被攔了,原來戰(zhàn)爭形勢不好,種種原因之下,臺灣只能進,不能出。
王宗耀萬沒想到會發(fā)生這種情況,當(dāng)場就瘋了,差點生闖關(guān)口,葬身于槍口之下,金凱瑞拼命才拉住。
王宗耀稍微冷靜下來后,恨不能抱著金凱旋痛哭一場:他可能再也見不到他的家人,還會客死異鄉(xiāng)。
但是當(dāng)他抬頭,卻發(fā)現(xiàn)金凱瑞溫柔地看著他,卻一點驚訝的表現(xiàn)都沒有,他也不笨,馬上就明白過來了。
“你早就知道了?”
“猜到了!
王宗耀往后退了兩步,像是第一次見他似的看著他:“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金凱瑞嘆了口氣:“從一開始,那兩張船票就不是給你一去一回的。好不容易能遇上......我不可能放過!
雖然相識時間不算長,但是他顯然很了解王宗耀。王宗耀是個孝順的人,要是他們以后生活在西虹市,王宗耀不可能不顧及他的父親,長此以往,感情被生活瑣碎消磨,被放棄的只可能是金凱瑞。
所以他要賭一把,賭王宗耀不關(guān)心政事,賭他在王宗耀心里的分量,F(xiàn)在看來,不管賭沒賭贏,他都賺了。
八
自那日關(guān)口分別后,金凱瑞已經(jīng)有三四日沒看見他了,金老先生問過一句,被金凱瑞搪塞過去,他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告誡道:“我雖不像別的人家要求你一定娶妻生子,但今后的生活是你們自己的,就算被人說三道四,也得為自己的決定負(fù)責(zé)!
金凱瑞當(dāng)然知道。
第二天,金凱瑞在附近的公園找到了王宗耀,王宗耀已經(jīng)十分狼狽了。
金凱瑞有些心疼,卻又不敢硬來,畢竟武力值孰高孰低還不清楚,只能低聲勸道:“事已至此,你就跟我回去吧,咱們好好過日子,說不定以后換了當(dāng)權(quán)人,就能回去了!弊詈笠痪洚(dāng)然是胡扯的。
王宗耀似乎已經(jīng)折騰累了,又或者說接受了既定事實,順從地跟著回去了。
金老先生在臺灣的一所高校任教,王宗耀跟著金凱瑞學(xué)著認(rèn)字念書。他本就聰明,用心去學(xué)了,進步飛快,沒幾年就考入了大學(xué),還沒畢業(yè)就張羅著創(chuàng)業(yè),倒也還折騰出了一點名堂。
不過創(chuàng)業(yè)總是十分艱難地,再加上他又是外地人,吃了不少苦,連累著金凱瑞一起沒睡好覺。后來事業(yè)漸漸走上正軌,輕松了一點,錢也賺得多了些,金凱瑞也能睡個好覺,他們換了房子,給爺倆留了個大房間做書房。兩人聚少離多,在一起偶爾會拌拌嘴,但大多時候都是溫馨而默契的。
愛人相伴,韶光易逝。
1987年的時候,終于開放了兩岸探親。
王宗耀都不敢相信會有這一天,恨不得拋下一切回西虹市,還是金凱瑞提醒他先交代好公司事務(wù)。兩人踏上旅途,王宗耀一時百感交集,快六十的人,哭得像個孩子,金凱瑞看著也有些難受。
可是真正回到西虹市才明白,什么叫物不是,人亦非。兩人費了些功夫才找到當(dāng)初的家人,他的父親已經(jīng)去世了,嫂子也年華不再。
他遠遠看著,嫂子領(lǐng)著一個小孩子玩耍,卻不敢上前去相認(rèn)。金凱瑞拍拍王宗耀的肩膀,卻聽見相伴半生的老伴說道:“我們走吧!
兩人便又回了臺灣。
這次回臺灣后,王宗耀變了:他找了一個CEO替他管公司,自己則過上了太上皇的生活。
“前半輩子光忙事業(yè)了,我想多陪陪你!边@是王宗耀對金凱瑞的解釋。
此后兩人相伴的時間確實多了,兩人養(yǎng)了一條狗,吃完晚飯會出去遛遛,偶爾處理公司的事,關(guān)心關(guān)心時事,打探一下他還在西虹市家人的消息,日子過得還算舒心。
偶爾他會指著王多魚的荒唐行事罵沒用,也發(fā)愁自己的遺產(chǎn)怎么辦,金凱瑞大多時候都只是看著書或者喝著茶,不予評論。
直到王宗耀檢查出來生了病。
一向胸有成竹的金凱瑞像是瞬間失了依仗,反倒要王宗耀來安慰他。
王宗耀又頭疼王多魚的沒出息和死后遺產(chǎn)的去處,金凱瑞第一次發(fā)表了意見:“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都交給我吧!
于是王宗耀就放心全交給他了,甚至百分百配合錄了幾個視頻。只是最后終究是放心不下:“你還是給你自己留點,我怕你委屈!
金凱旋眨了眨眼,想把滿眼的血絲眨下去:“我不委屈。”
王宗耀笑:“那你哭什么!
金凱旋也笑:“對,我應(yīng)該高興!蔽屹贏了。
只是王宗耀閉上眼睛的時候,金凱旋還是落淚了:“也沒什么值得高興的。”
兩個人一輩子沒對對方說一句“我愛你一輩子”這樣的肉麻話,卻把這句誓言交給了時間。
九
金凱瑞看著兩人相擁離去,握著拐杖的手緊了緊,可惜拐杖冰冷,不如愛人的手溫暖。
身邊有人在問:“金先生,晚飯吃什么!
金凱旋這才回過神來:“吃紅薯吧!
“?”
金凱旋笑了:“你沒吃過吧,西虹的紅薯可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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