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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裳曲
一
不知從何時起,江南地,出現(xiàn)了兩個傳奇般人物,不是王侯,也非商賈。
他,是一個殺手,穿一襲青衣,衣訣翩翩。沒人知曉他的真名,也無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他像隱藏在樹蔭下的影子,忽而不見,卻依舊暗色的存在著,不可磨滅,于是,江湖上的人都稱他為青衣,一如他的外表。
她,是一名歌女,著一身紅裳,裙袂飄飄。棲身于迎春樓內(nèi),與姑娘們共處,卻不是迎春樓的人,只是吱吱呀呀,彈彈唱唱,以此為生,這里的人幾乎都見過她,也認識她,他們叫她紅裳,恰似她的裝束。
他弒人無數(shù),只一劍就送人入黃泉,可他的青衣上從未沾染上點滴血紅,他桀驁的像一朵剛出水的青蓮。
她琴聲悠悠,從三尺長的琴聲中傾吐著咿咿呀呀,她的紅裳上滿目盡是成片成片的嫣紅,襯得她像一支妖麗的罌粟。
劍的清冷,曲的悠揚,是孤獨,是悲戚,是遺忘,是回憶。。。。。。
這泛著的白光,那繞著的余音,漸漸的雜合在了一起,即使他們從沒相遇過。
這劍,是死之鐮刀,這曲,是送終的悼曲。讓人沉淪。
劍下,亡魂不計,曲終,千金散盡。
他從不開口,除非迫不得已。
她從未啟唇,只在清曲之際。
他和她的唯一相似之處。
直至那一天,才知道彼此真實的存在。
二
煙雨的江南,繁華鋪地,落紅滿徑。迷離的波光青黛,朦朧將,是絞和著的錯失的美。
龍船,金鏤玉雕,慢悠悠的蕩漾前行。
珠簾被撩起,是一張如花的容顏,低垂著的額頭,散落幾縷劉海。
抱著瑤琴,婷婷裊裊的飄進來,一身的紅裳映得她分外妖嬈,如涅槃中的不死烈鳥,也顯出幾分清鑠。
她始終低眉垂目,在胭脂的掩映下,依舊略顯蒼白的臉色。
一個恰到好處的萬福,不卑不亢,朝北席地而坐。
擺上琴,輕輕撩動細弦,點上一支熏香,絲絲縷縷扶搖而上。
琴聲流淌,如玉碎,似并盤,時而如淙淙泉水,平緩流逝,時而又如飛流瀑布,急轉(zhuǎn)而下。
在曲過三節(jié)之后,有詞自嘴角漏出。
朱唇微啟,有如天籟,又仿若鈴蘭,繚繞與舟船之內(nèi),溢于水色山光之中,盤桓與這一片天地之間,真真是此曲只得天上有,人間哪的幾回聞。
她并未看上座之人,可即使燒成灰,蝕成骨,她也不會忘記他。
是他,使她自懂事起就背負了一生的痛苦。
他就是當朝權(quán)傾天下的右相。
她也知道,在船內(nèi)的某個暗處,還隱著一個人,一個名叫青衣的殺手,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氣息。
殺她,或是殺別人,今天總有人得血濺此地。
這是一場殘酷的殺戮,不會有任何的憐憫和同情。
她淺吟低唱著,不露聲色。
三
五月的江南,如詩似畫,重重的水墨,填湊著的寫意,彌漫著的是迷蒙和夢幻。
他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到此地,仿佛有著某種不解之緣。
雕花的龍船上是他的雇主,他不知道他是誰。他從來不問。他接受他的條件,僅僅由于酬金。
他躲于暗處,觀察著里面各人的一舉一動。他只是負責雇主的安全。
而他的雇主卻像一只蜘蛛,伺機等候著獵物的上門。
他一臉冷漠,他已經(jīng)不記得該如何笑,也不記得自己是否曾經(jīng)笑過。
歲月流逝的太久,他已經(jīng)遺忘。
簾子被掀起,進來的是一名紅裳的女子,那色彩是那么鮮艷,在那一瞬間,他似乎晃了眼。
她垂著目,一步一步抱著琴近前。
他似乎見過她,很早以前,仿佛前世就已相識,可他想不起。
他看著她停步,看著她入座,看著她擺琴,看著她點香,看著她撫弄那細如發(fā)絲的七弦,區(qū)區(qū)七弦,奏出了宮商角徽,如流水,似行云,高低相間,抑揚而出。
但是里面是遮天蓋地的悲傷,無窮無盡的悲戚。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他凝望著她,目光隨著她的芊芊蔥指的上下?lián)軇佣巫摺?br> 他傾聽著,仿佛這曲講述的是他的人生。
只是她始終低著頭,他看不透她。
四
曲終,余音裊裊,繞梁不絕,隨著湖色山影漸行漸遠。
可她并未收琴,繼續(xù)撩撥著琴弦,仿佛在撫摸著自己的孩兒,所有的人都屏著呼吸,沉浸在曼妙的聲樂中。
她開始了下一曲,始料不及的一曲。
那是一支截然不同的新曲,那是一支與方才一脈相承的新曲,和著哽咽如訴的低吟,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是哭訴,是冤屈,是悲憤,是激昂,是仇悍。
琴聲嗚嗚,訴說著血腥的過往,歌聲嚶嚶,傾吐著漫天的黑暗。
是濃郁的難以化開的墨黑,將一切一切掩埋。
過去的歲月在琴聲中積淀,一層一層。
血雨腥風,是在那個落葉凋零的年月,那年的冬天來的好早好早,那年的冬天好長好長,冰雪封凍了整個世間,春天遲遲不來。
他和她同時閉上了眼,是心在滴血,任由淚水混著血水淌下,滴在琴弦上,打在劍把上,落在了手背上,凝于臉頰,那是他們所共同擁有的,不僅僅是沉默而已。
那年的記憶在白雪皚皚中戛然而止。
五
右相那張臉上可謂五味俱全,眼里寫滿了詫異和驚恐。
長長的十幾年歷史在短短幾十分鐘內(nèi)被濃縮。
琴聲變得悠遠而綿長,手已經(jīng)放下,只余下嗡嗡的回響。
紅裳此刻抬眼,直直望向?qū)γ嫔献挠蚁。那眼光里是沉淀了十幾年的悲屈,和等待了十幾年的仇恨?br> 她從琴里抽出長劍,點地躍起,飛身刺去。
劍尖已經(jīng)觸及了右相的外袍,可被另一把劍給彈開。
劍偏了,撞到了扶手,震動蕩開來,麻了虎口,血從傷口滲出。
她的余光里瞥見了那一抹青色,是春天的色彩。春天已經(jīng)離她太遠太遠,遠的她不曾看清它的摸樣,今年的春還未到來卻已離開。
在一絲驚詫之后,旋即回復(fù)了平靜,在他們四目相交的煞那。
那是同樣幽黑深邃的雙眸,清澈卻見不到底。
他卻一劍反刺了過來,是出于慣性,也出于職業(yè)。
劍身沒入她的胸口,她能感受他的顫抖。
他避開了他的眼睛,猶豫。
他看著血順著劍尖流下,那身紅裳更為艷目,艷得如同秋季開于路旁的彼岸花,已分不清哪里是繡花,哪里是鮮血。
她被一掌震飛,重重的摔在柱子上,吐出一口鮮血,染紅了那僅有的白色。
他知道,她叫紅裳,穿著一身紅裳的女子,是江南第一歌女,但不僅僅如此。
六
她望了他一眼,是落寞,是傷感,是不明所以的失落。
血,沾上了青衣,第一次,在青色的衣衫上綻放著,是那般的絢麗。
他,是殺手,沒錯,現(xiàn)在他好恨自己是個殺手。
她拔下發(fā)簪,在半空中畫了完美的半圓,使出全身的力道,朝北方狠狠擲去。
青絲發(fā)揚,舞動著,絲絲縷縷。
飛簪刺中了那人的肩膀,卻沒能取了他的性命。
她向后倒去,那里是一片血紅,一如那年。
她笑了,很慘白,輕輕的念著:青衣,青衣。淚水再度泛出,不是悲憤,而是幾分不甘。
他望著她倒下,望著她的笑顏,他的心抽痛。
他將劍反抽,一把刺中右相的心窩。
血飛濺,在青衣背后留下一幅紅色的水墨畫。他的青衣已不再是青衣。
咚的一聲響,身后的人頹然倒地,不再有氣息。
他,是一個殺手,一個一劍封喉的冷漠殺手,卻殺了他的雇主。
刀光劍影,已分不清誰誰誰,只看了倒下的人影,而一船的尸首,只剩下獨身一人。
他丟了劍,笑了,只是一抹笑意,一道淺淺揚起的嘴角。
那笑,比哭更苦,比泣更哀。
他,已不再是青衣。
他帶著紅裳離開。
從此,青衣不在,紅裳不在。
七
半年后,黃岡丘。瑟瑟北風吹拂著大地,銀裝裹著山川河流。
天,下著小雪。一白衣女子,以紗蒙面,徒步行走著。
她抱著古琴,往丘的盡頭走去。那白影越來越小。
琴中,是一把劍,是一木盒。
劍,是玄女劍,是遺物,寄托的是一段過去。
盒,是檀木盒,是骨灰,蘊含的是一腔親情。
她啞了,不再歌唱;他死了,不再舉劍。
一個殺手,用自己的劍殺死了自己;
一名歌女,用雙手扯斷了琴弦。
他并不是青衣,他叫李卓。
她也不是紅裳,她叫李婉。
他們是姐弟,是血肉相連的家人。
曾經(jīng),他們是幸福的;曾經(jīng),他們是歡樂的;曾經(jīng),他們的父親官拜將軍;曾經(jīng),他們有著一個其樂融融的家庭。
由于陷害,由于昏暈,一切頓時消散,在那個涼風颯颯的季節(jié)。
于是,只留下是無窮無盡的絕望,和仇瀣。
天地間是白色的,她帶著他去遠方,遠的直到天的盡頭。
在那里,看梅影浮動,聞暗香自來。
她蹣跚著前行,在身后,留下一串淡淡的腳印,又隨即被飄下的雪花遮沒,宛似那一抹素白的女子從未出現(xiàn)過。
數(shù)年后,一個王朝覆滅,歷史翻頁,開始了新的征程。。。。。。
故事僅僅只是故事,總有一天會湮滅于浩瀚的卷案間。
人們總沉浸于希冀未來,淡忘過去。
最終,青衣紅裳也僅僅存于傳說中。
。ㄈ耐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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