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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她的一切始于2002年。
海是不會忘記去愛你
。ㄒ唬
方青和與管安虞的初次相遇是在2002年。
邊海鎮(zhèn)的末夏之夜不似渝州的涼意,咸咸的海風(fēng)一陣一陣地拂來,似是波浪一卷一卷翻在人的臉上,惹的額前的碎發(fā)紛飛不停。
十五年前母親跟隨外祖父回渝祭祖,期間便認識了正值青春的父親,二人一拍即合,母親便留在了渝州,與父親一起打拼。但時間長了,了解愈深,愈發(fā)后悔二人本應(yīng)是絕佳好友的機緣變成了夫妻。平分了財產(chǎn),離了婚,二人各自開起了小公司,方青和也就跟著母親回到了邊海鎮(zhèn)。
剛到邊海鎮(zhèn)的第一天,青和是不愉悅的。
雖說母親是待公司運轉(zhuǎn)正常后再將她接來,看似無憂心事,但她是著實不太習(xí)慣這滿是魚腥的小鎮(zhèn)。
族人熱情異常,總是為她夾菜,可當(dāng)她轉(zhuǎn)頭看向已用熟練的家鄉(xiāng)話跟族人打成一片的母親時,她感到尤為孤獨。
母親讓她,回山上的宗祠看看。
她點點頭。
可不一會,她就后悔了這個決定。
拿著用割好的竹竿做好的火把走在一行人的前面,她是十分怕的,怕黑,怕牲畜,甚至怕迷路。
但身后一群人鬧鬧嚷嚷,她也懶得回頭問路,只一心往前走著。
山路是彎彎繞繞的,但好在前一天并未下雨,不至于泥濘。
手中的“響竿”偶爾迸射出幾個火星子,還未及地便已黯淡不見。
青和看著那被海風(fēng)吹得似搖擺的人兒一樣的火光,像幽幽地飄在黑暗中的一抹影子,只它是金黃色,不似恐怖電影中的白色。
想到這里,青和對即將開始的新生活充滿了金黃色的希望,不由地笑了起來。
“呀——”
感受到拐彎處前方火光忽然變大卻只以為是風(fēng)吹的青和因為被阻而往后跌倒在地,響竿上未削好的一根竹絲插入手中,讓她吃痛一叫。
同時,對面也傳來摔倒的聲音。
“青和,你沒事吧?”母親聽見聲響,趕緊追了上來,卻看見在拐彎處狼狽的二人。
原來是兩個火把不小心撞上了。
“對不住啊對不住,”母親趕緊彎腰將另外一方跌坐在地的男孩扶起,道歉道,“我這孩子肯定是走路不專心撞了上來,小伙子,沒事吧?”
青和揪著一張小臉,將竹絲抽出來后,滿臉委屈,卻也不站起來,只看著母親的后背將小嘴嘟得老高。
“沒關(guān)系的阿姨,”那孩子很懂事,不僅將自己的火把撿起來,還順帶將青和的火把也拾起欲遞給她,“下次注意看路就好了!
“哎哎,下次一定的,真是對不住了小伙子!”待看清那小伙子清俊的臉時,母親的臉上賠笑更深了,轉(zhuǎn)頭看了看依舊坐在地上的青和,道,“青和啊,還不快站起來跟人家賠個不是?”
青和本就因為母親沒有第一個扶起她而生氣,現(xiàn)在一聽還要賠不是,火氣蹭蹭地就上來了。
她雙手撐地,蹭一下就站了起來,并沒有接過他手中的火把,也沒有向他道歉,只罵了他一句便氣鼓鼓地跑掉了。
“你個瓜娃兒!”
(二)
方青和沒有想到,她與他是如此有緣。
“大家掌聲歡迎新同學(xué)!”
站在講臺上,青和第一次清楚地看見了他。
簡簡單單的寸頭,臉帶著一點黑,濃眉,嘴唇卻很有生氣,很紅潤,上翹著。
等等,他這是在笑?是在笑她?
“方青和同學(xué)?方青和同學(xué)?”老師輕聲喚道。
“啊,嗯!鼻嗪突剡^神來輕聲答道。
“你先去最后一排坐下吧,”老師往離他幾近是對角線的一個位置指了指,“下回考試后再換座位!
“好的,謝謝老師!彼蠋熭p輕彎腰,便朝座位走去。
“管安虞!”老師叫起一個人,只見他站起,朝方青和這邊看來。
青和有點不知所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等著老師開口。
“青和啊,這個是班長,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可以找他!崩蠋熜Σ[瞇地。
“嗯!謝謝老師!”她又下意識鞠了一躬,同時朝他點了點頭,咬咬牙道,“謝謝班長!”
。ㄈ
因為轉(zhuǎn)校前成績優(yōu)異,她被分進的是重點班。
但任是重點班,也總有幾個人是因為一些別的原因而進來分享這里優(yōu)厚的學(xué)習(xí)資源和師資條件。
說著找班長,但她與他卻是從未有過交流。
優(yōu)異的成績和出眾的外貌,她很快成為班里女生的中心人物,很多男生也喜歡她開朗的性格,愛與她打交道。
而管安虞,則是另一個同心圓,溫柔的濫好人性格也是被全班,甚至全年級包圍。
而同學(xué)們也好奇,為什么一個開朗大方,一個溫柔內(nèi)斂,二人怎么毫無交集呢?金童不是應(yīng)該配玉女嗎?
但他們二人都心照不宣地,誰也沒有主動找過誰,就好像兩條相距僅僅一厘米的平行線,盡管每日相見,但除了能叫出名字記住臉,也沒有別的交集。
直到那天,剛從辦公室出來的方青和被年級里出名的小混混找上了。
留得極長的斜劉海擋住了眼睛,右耳上的鉆石耳釘也一閃一閃,手腕上戴著桃心模樣的廉價手鏈,手臂上是不知道是畫的還是紋的奇奇怪怪的圖案。
他比她高一個頭,雙手將她禁錮在墻上,心情頗好似的問她:“我們耍朋友吧?”
“。俊甭犞摽诙龅姆窖,青和突然沒有那么怕了。
他皺眉想了想,癟了癟嘴:“談戀愛!就是讓你做我女朋友!”
“啊...”雖說在被他拉過來時已然明了他的目的,但真正聽他說出口來,還是有點震驚:“不好意思啊同學(xué),高中我并不想談戀愛!
“我給你一分鐘,你好好想想!彼麚P起下巴,似想做出居高臨下的樣子。
初初的青和是想笑的,但直到看到路過的同學(xué)避之不及卻完全沒有想要幫助她的樣子,心里忍不住開始發(fā)慌。
她離門很近,就這短短的一分鐘,她甚至嘗試拉過好多同學(xué)的衣角,卻只得到他們的回頭一驚。
“嗯?”他不耐煩地將臉湊近,而青和不由地將臉緊貼著靠門一側(cè)的墻壁。
是他了。
就在她以為小混混要親下來的時候,他被別人叫來了。
“萬觀同學(xué),請放開她!币琅f是溫溫柔柔地,但卻似與平常有異。
“管安虞我告訴你,”他終于松開了青和,伸出食指一臉兇相地指著他,“老子的事情你管個卵!”
“萬觀同學(xué),”他將青和拉到身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再記一次大過,你可要被勒令退學(xué)了。”
“哼!你給我等著!”萬觀甩甩手,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話便跺了幾腳就走了。
看清他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上竟然拿著老師讓他外出購買的體藝節(jié)物品,青和輕輕地抽回手,突然好奇他是如何在一分鐘之內(nèi)從很遠的校門跑到這里,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笑意。
他突然回頭,笑意被他看在眼里,不禁皺皺眉,剛想開始說教,卻被她一句話噎住。
“謝謝班長。”
。ㄋ模
第二天的管安虞的臉腫得可以說像是一個豬頭。
一群女生圍著他,一邊調(diào)笑,一邊又心疼地拿出為數(shù)不多的零花錢在醫(yī)務(wù)室跑來跑去。
與我有關(guān)嗎?是被小混混打的嗎?不會是被他媽媽揍了吧?
青和不想去問,也不敢去問。
捏著手里在他們看來也算是奢侈的牛奶,青和悄悄放進了他的抽屜里。
一連幾天,都是如此。
本來這牛奶算是她的早餐,但無奈又不想被母親發(fā)現(xiàn)她是食量增大,只能到教室就著開水將小面包一口一口吞下。
她總是趁著課間操,給他放進去的。
早早跑回教室,放進去便去廁所閑逛一會,而后再假裝剛回來,看著一臉迷惑的他被一群羨慕的女生圍住,她竟覺得心情大好。
但她被捉了個現(xiàn)行。
剛放好準備離開,轉(zhuǎn)身就看見他一臉“果然是你”的樣子,斜斜地依靠在門上,不知是累了,還是看著她躡手躡腳看了很久。臉上的淤青漸漸消了,但本就不白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看著略微滑稽。
“班...班長...”
青和心虛到結(jié)巴,同手同腳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管安虞輕笑一聲,也不說話,靜靜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就在青和以為他不再動作時,他又轉(zhuǎn)頭向她走了過來,在她面前站定,微微彎下腰,道:“謝謝你,方青和同學(xué)!
青和是才發(fā)現(xiàn),他竟如此高。
。ㄎ澹
想著白天的尷尬,下晚自習(xí)回家的路上,她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
她與他家,本就在一個方向,只是她住在更近的城區(qū)。
但之前為了避免交集,一下課她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回家,而他總是要步行半小時左右才能到家的。
說些什么嗎?說什么呢?
看著他的背影,一路想著這些,腳步一前一后,二人是一直保持著五米左右的距離。
直到她家小區(qū)門口,他倒是停住了,卻沒有轉(zhuǎn)身:“方青和同學(xué)是有什么話同我說嗎?”
“我...啊...”青和小跑幾步到他身邊,卻被他手中拿著的喝到一半的牛奶震住,怔怔地說出口,“你現(xiàn)在喝牛奶其實對身體不太好!
管安虞愣了一下,臉竟然微微有點紅:“嗯,知道了。”
“班...班長,”青和攥緊了衣角,輕聲問,“你是被那個小混混打了嗎?”
管安虞將松垮掉在肩外的書包帶扯了一下,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不是啊。”
之后又交代了青和幾句早點回家之類的,就走掉了。
(六)
此后的方青和是習(xí)慣了看著他的背影回家的。
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他不經(jīng)意回頭便笑著叫一聲“班長”,便又各自走各自的。
仿佛跟他一起,她才不會受傷,他也不會受傷。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一月。
她漸漸能吃海鮮,他也淤青已消。
生活突然像在煲著一大罐魚湯,小火慢慢煮著,卻不知何時能吃,何時過頭。
。ㄆ撸
從小家境算是比較優(yōu)渥的她,也算是有才藝傍身的。
體藝節(jié)上,一曲鋼琴獨奏讓她在全校出名。
本是被音樂老師鼓勵著惴惴地參加了,卻不想被一大堆情書纏身。
幾乎每周都有人跟她告白。
這當(dāng)然也被班主任看在眼里。
似乎她也知道當(dāng)初管安虞受傷的原因,自那以后對青和便多了一絲異樣的情緒。
直到小少爺求著轉(zhuǎn)到她的班里,是因為方青和,她才真的覺得,哦,天哪,這像狐貍精。
小少爺是校長的兒子,從小在老師堆里長大,成績雖然不算特別優(yōu)異,但體育細胞極好,人又乖巧討人喜歡。
從此方青和多了一個小跟班,多了一個看不順眼她的班主任,多了一群嫉妒她的女生。
常渙是同管安虞差不多高的,不,應(yīng)該是比管安虞還有高一點。
因為常年的訓(xùn)練,比管安虞要黑;生性好動,成績比管安虞差一點;眉目清秀,但沒有管安虞好看;經(jīng)常打籃球,手也沒有管安虞的好看;同樣是寸頭,卻顯得頭大;普通話也沒有管安虞標準...
!
我在想些什么。
。ò耍
難得有一天,常渙因為訓(xùn)練而不能送她回家。
難得有一天,青和又能這樣看著管安虞的背影。
他...?
他是停了下來?
他看著我?
他....
“方青和同學(xué)。”他回頭叫了她一聲,她竟然下意識地狗腿般地跑到他面前。
“班...班長?”
“叫我管安虞吧!
“嗯?班...管安虞班長!鼻嗪痛藭r恨不得找個洞把頭鉆進去,像鴕鳥一般,或許就尷尬的不是自己。
“你和常渙同學(xué)在交往嗎?”管安虞輕笑,慢慢往前走。
“沒...沒有。”青和跟了上去,竟然跟他并肩走在一起。
“那你有沒有...”
管安虞話還沒有問完,突然一個女人大叫著:
“安虞!快!回家!你媽今天出海出事了!”
管安虞一怔,向她道個別便跟那個女人跑了。
遠遠地還聽見那女人問:“那個女娃兒是誰?”
不過管安虞說的什么,她卻沒聽清。
(九)
她是知道他的家庭情況的。
就算她沒有刻意了解,也總有好多女生在她面前提過。
管安虞雖然成績好,但是家里卻不甚富裕。
母親年輕時被一個有錢男人騙了,直到給他生了娃才知道自己做了兩年的小三。
娘家人一氣之下將她趕了出去,偏偏男人家答應(yīng)養(yǎng)孩子,只是要孩子跟著男人家。
雖然原配表現(xiàn)得極其大度,她也不愿自己拼死拼活生下的娃讓別人當(dāng)私生子養(yǎng)去。
就這樣自己養(yǎng)著,終于娘家原諒了自己,也就出了點錢買了艘小船,每日靠著出海維持生活。
這次的出事,顯然也是大事。
說是晚上出海風(fēng)浪太大,船翻了,人也就磕到了頭,在醫(yī)院住了好幾天還沒醒來。
預(yù)報也說,最近有臺風(fēng)。
想著沒有見識過,一開始是驚奇,后來便也忘記。
只這是她方青和真真要后悔的。
。ㄊ
臺風(fēng)來得突然。
晚自習(xí)的夜里,突然電燈全滅。
“!”
全校都在尖叫著,有恐懼有害怕。
這里面也有方青和的,但她是生氣。
因為她感覺到,有人趁她不備,親了她一下。
下意識一推,卻沒想到另外一側(cè)伸出一只手將她推倒。
毫無防備便摔了個嚴實,后腦勺一著地,沉沉地暈了過去。
。ㄊ唬
她是被水嗆醒的。
感受到鼻腔里的水,生生將她咳醒。
但她沒想到,整個教室空蕩蕩,只剩她一人。
一樓的教室,正不斷從未關(guān)緊的窗戶流進水來,漸漸地已經(jīng)半人高。
而可以逃生的門窗已經(jīng)被水壓得嚴嚴實實。
“救命!”
“救命啊!”
“啊!”
方青和趕緊跑到門口,試圖將門打開,但內(nèi)部的水壓讓瘦弱的她無可奈何,窗戶也是。
忽然一瞬間,她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她是不是要被淹死了?
不行!
我不想死!
她走到窗戶旁,伸手在靠窗的抽屜里面翻著。
書!
書!
書!
除了書還是書!
為什么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讓她砸開窗戶!
哭聲與焦急混做一起,方青和是真的感到無奈了。
忽地,她摸到一個玻璃杯。
下意識地向窗戶砸去,飛起的玻璃碎屑扎進了她的手臂,手指也生生地痛,但她顧不得這些,因為她看見了窗戶起了一絲裂痕。
就這樣,她將已被完全浸濕的書裹成一團,一下又一下地向那裂痕砸去。
一會有力,一會無力,因為這水,已經(jīng)淹沒了她整個人。
。ㄊ
按照以前的演習(xí),學(xué)生是聚集在體育館的二樓的。
按照班級站好,老師在不斷地清點人數(shù),不斷地有人跑上二樓后,驚魂未定地癱坐在地。
怕漏電,電源是早已關(guān)了。
只剩老師們?nèi)耸忠恢皇蛛娡,不時地照一照二樓的入口,大聲吼著“安靜安靜”。
“我不管,我要去找方青和!”常渙被班主任拉住,動彈不得。
“你別急啊小渙,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跟校長交代!”
“老師,方青和好像真的還沒有出來...”一個學(xué)生弱弱地說了句。
“要你插嘴了嗎?她是沒長腿嗎?怎么會出不來?”她瞪了那學(xué)生一眼,仍是緊緊地拉住常渙。
“當(dāng)時那么黑!”常渙猛推了她一把,掙脫開來,“我不管!我就要去找她!”
“你!”
“冷靜點,常渙,方青和同學(xué)她應(yīng)該只是迷路了,你看現(xiàn)在還有人在進來....”管安虞拉住了他,向他示意又有一隊人進來的門口。
“哼,”常渙冷笑一聲,將手抽掉,道“你也配當(dāng)班長?”
管安虞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卻聽見一女生尖叫:
“!”
“天哪!好可怕!”
“看著都痛!”
長發(fā)濕噠噠地貼著,竟是將臉也幾近擋完;自腰部起,校服被血染紅;右手還緊緊地攥著一本書,鮮紅順著那發(fā)抖的手臂一滴一滴滑落;雙腳是軟的,整個人幾近昏厥地趴在扶著她的人身上。
“還愣著干什么!搭把手。 狈鲋娜耸情T衛(wèi)大爺。
那夜的方青和成了全校人心中的記憶。
。ㄊ
方青和轉(zhuǎn)學(xué)了。
在班級乃至校方探望前,轉(zhuǎn)學(xué)了。
手續(xù)辦得很快。
沒有去要求賠償?shù)暮跉v史,當(dāng)然得越快送走越好。
母親答應(yīng)了父親回渝讀完高中的建議,一個人守著自己的小公司。
偶爾夜深難眠時,拿著那日青和拿著的書,想到那夜她在醫(yī)院守著她時,她驚醒,將右手的書緊緊地護在胸前。
母親趕緊站起,關(guān)切地看著一身被玻璃扎傷的她。
蒼白的小臉反倒笑了,好像再次見到母親是何其幸運的事。
好像卻是如此。
被泡得發(fā)白的嘴唇顫抖著,扁了又扁,終是沒有哭出來。
沒有怪任何人,只是說了句,“媽媽,對不起”。
想著青和獨自一人在黑暗中用那本子將窗戶錘出一個洞來,再忍住劇痛鉆出去,仿佛是有一萬條食人魚在啃食著她的心,邊咬還邊說,“都怪你都怪你”。
只是他們都忘了,或許他們記得。
那本書翻開,第一頁寫著,管安虞。
(十四)
方青和又回到邊海鎮(zhèn)了。
是帶著她的錄取通知書回來的。
本來優(yōu)異的成績在回渝后一落千丈,高考也沒有發(fā)揮好。
母親是怪她回來的,但是說不得。
因著當(dāng)初活潑的妙人如今變得毫無生氣,說得好聽點是文靜,說得難聽點是孤僻。
但也咨詢過心理醫(yī)生,說是可以回到這個地方,才同意她回來。
她既想時時關(guān)注著青和,又怕拘著她,只每天派個司機接她上學(xué)放學(xué)。
后來也是被她拒絕,住進了宿舍,才有了正常的大學(xué)生活。
但邊海大學(xué)每學(xué)期都有游泳測試,且難度極大,因著水性極佳才能自救,以及救人。
青和的舍友,兩個本地人,一個帝都的,但三人水性都很好。
一個叫盛媛媛的本地人,熱情地說教她游泳。
但青和是怕水的。
即便是一米二的泳池,她一米六的也怕。
感受到自己的無力,盛媛媛說起自己的故事:“當(dāng)初啊,我也是像你這樣是個旱鴨子哈,因為我以前也是在內(nèi)地上學(xué),直到高二轉(zhuǎn)學(xué)到邊海高中,遇到個好兄弟,教了好久才教會,所以青和啊,你別急啊。”
“你...高中是在邊海高中?”青和將自己浸在水里,只留下一個頭,靜靜地看著她。
“是啊,還好我那兄弟幫我搞學(xué)習(xí),要不我的高中生活可是黯淡無光了!笔㈡骆乱矊W(xué)青和,只露出一個頭。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什么事情?”問完青和索性閉上嘴將半張臉都浸在水里。
“事情啊...”盛媛媛站起來好生想了想,“嘖,我還真想不起來,或許也就校長兒子鬧著跟校長斷絕父子關(guān)系吧?當(dāng)初鬧得可兇了,不知道為了什么,后來校長把他送到國外去了,唉可惜了,本來聽說他還是個帥哥呢,好像叫...常渙?咦,青和?你在發(fā)呆嗎?”
“啊...沒有沒有。”青和站了起來。
“瞧你心不在焉的樣子,”盛媛媛出了水,“怕是冷著了吧,我去買兩杯熱牛奶吧!
“謝謝!
但盛媛媛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遠遠地,她看見那人和她在打鬧著。
腦袋一陣懵,心仿佛要跳出來一般。
青和一閉氣,整個人潛進水里。
可岸上的人影等了等,還是叫她:“青和?青和快起來啦,我遇到我兄弟啦,他教你游泳你一定能學(xué)會,當(dāng)初我就是他教的呢!”
從水底,也能感受到那人灼熱的眼光,亦將他聽見她名字時身體的一震看得分明。
青和憋不住了,起水了。
突然一瞬,她希望自己嗆水。
但是她沒有。
他蹲在岸上,看著水里的她,一言不發(fā)。
“安虞?青和?”盛媛媛將熱牛奶放在旁邊的小凳上,對二人的反應(yīng)詫異不已,不由猜測,“你們認識?”
“認識!
“不認識!
異口同聲。
“。堪灿菽阏J識青和?”盛媛媛緩緩下水。
管安虞看了一眼別過臉去的方青和,苦笑一聲,道:“是我認錯人了,我認識的那個朋友,沒有這位同學(xué)內(nèi)斂沉靜!
“嘁!笔㈡骆聞倻蕚浒褵崤D踢f給青和,突然又起水了,“哎呀剛跟你說話都忘了上廁所了,我先去上個廁所哈,青和你可以先跟安虞學(xué)學(xué)!
說完,人就沒影了。
身邊,多了個人。
下意識的,青和想走。
水中一道氣流起,一只大手抓住了她,她沒有掙脫,也沒有回應(yīng),依舊別著臉,沒有任何反應(yīng)。
“青和,當(dāng)初...其實大家都很擔(dān)心你,那天晚上我們都以為你也跟著出來了,沒想到...那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青和依舊沒有反應(yīng)。
“算了,不提了,我教你游泳吧!惫馨灿菖ψ龀鲆粋微笑,卻不見那人回頭看。
青和輕笑一聲,頭也不回地道:“我認識的那個朋友,也沒有這位同學(xué)開朗大方。”
管安虞漸漸地松了手,青和慢慢地,出了水,離去。
等盛媛媛回來,只剩管安虞一人在水里發(fā)呆。
“安虞?青和呢?”
管安虞猛地回頭,抓住她的手,喃喃道:“是她啊,是她啊...”
(十五)
一周后的管安虞驚醒在醫(yī)院。
手上的包扎,和過道都堆滿的病床提醒著他這并不是夢。
他靠在窗戶旁,雙目無神地看著身側(cè)病床上的老人正在看的報紙。
忽地他瞳孔放大,將報紙奪了過來,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幾遍,對老人道歉并將報紙還回去后,扶著墻顫顫巍巍地準備站起,最終吐了一口血,暈了過去。
報紙上寫著:“昨日臺風(fēng)來...邊海大學(xué)一名大學(xué)新生方某喪生,這....”
。ㄊ
他與她一生的交集,仿佛都在那2002年。
那天,母親發(fā)燒,他拿著響竿急急忙忙拿著藥回家。二人相撞,先是微怒,后見她罵人,覺得甚是可愛。
那天,第一次看清她的臉,她很好看,皮膚很白,小虎牙也很可愛。
那天,聽說有人在欺負她,他飛奔著,東西撒了一路。那小混混離她好近,他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將她拉到身后,當(dāng)他轉(zhuǎn)頭想安慰她幾句時,看見她的笑臉,他忘了他要說什么。
那天,他看到抽屜多出來的牛奶,又看到她偷看他的樣子,他就知道了。推算一下時間,他抓住了她,她窘迫的樣子也很可愛。雖然他撒了謊,他確實是被小混混打的。他沒有還手,小混混便也沒了脾氣,只索然無味地說“再也不去找她”就走了。
那天,他能感受到她跟在他后面,但她家很近,于是他慢慢地走著,半小時的路程被他走出了近一個小時。
那天,鋼琴前面的她,像一個小仙女,多了好多追求者。
那天,他鼓起勇氣想告白,但是母親出事了,連帶著精神恍惚,讓他后悔一輩子。
那天,他恍恍惚惚地被人推著出門,因為他離門口很近。老師推著他到了體育館,他想回去找她,但老師先是安慰,后來直接甩了一句,“你想想你媽媽”。后來看到她,他后悔了?墒撬B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任何人。
那天,他沒有想到,竟然能夠再次見到她。皮膚依舊白,長發(fā)變成短發(fā),卻不愛說話。他想道歉,開不了口。
那天,廣播起,他在宿舍,第一反應(yīng)打電話給盛媛媛,卻得知她在112自習(xí)。
他穿著睡衣,趕了過去。
不顧別人的眼光,在臨時疏散地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甚至拿著大喇叭在喊,也沒有找到。
直到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告訴他,“我不認識你在找的同學(xué),但是112好像有個同學(xué)當(dāng)時被桌子壓住了沒起來,不知道出來了沒有,你趕緊去看看吧。”
他去了。
門窗堵死。
水性極好的他冒著風(fēng)險從進水一側(cè)的沒有關(guān)窗的地方進去了。
水已經(jīng)到他的肩膀。
教室很大。
他喊著她的名字,終于,看到了她,趴在靠窗的一角,仿佛在睡覺。
管安虞笑了,幾近癲狂地笑了。
她怎么會醒呢?
水早就已經(jīng)漫過她了。
黑色的短發(fā)隨著水波漾著,蒼白的臉不時露出,明明是如此詭異的畫面,他卻覺得溫暖。
“青和啊....”
他朝她走了過去,將她抱起,輕輕拍打著她已無生氣的臉:“青和啊,我來救你了,青和啊...”
他將她背在背上,進來的地方已經(jīng)無法再出去,可是大學(xué)的教室是如此的空,空到?jīng)]有東西可以用來打碎玻璃。
就在他四處尋找別的有用之物時,他看見黑板上醒目的幾個字,那字用粉筆寫得很高,還沒有被水淹著。
管安虞,再見。
她是以這樣的方式跟他道別的。
他一拳一拳,竟然打碎了玻璃。
他從那個洞鉆出,腰背被玻璃碎渣劃得生疼。
但是他救出她了。
但是他來晚了。
他與她的一切,都停在了2005年的那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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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沈從文先生的《邊城》忽然來的靈感,我要去哭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