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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就是一顆糖,甜到膩人,可卻是我最深的回憶。
破舊的小商店在這個小區(qū)里有些格格不入,他走進去,里面還有兩三個小孩子在買東西。
小孩東挑西撿的翻著零食,女人也好脾氣的看著他們。歲月無情的在她臉上留下了顯著的痕跡,當年還滿是精氣神,甚至會為了他和鄰居爭吵的女人,此時也只剩下了稀疏的滿頭白發(fā)。
那是他的母親,他的母親。
像是注意到這個剛進店里的生人,她看過來的視線帶著絲警惕。
在外的時間太久了,久到他已經(jīng)像變了個人,而她也認不出這是她的兒子。
“...要買煙么?”她試探性的詢問著這個陌生人,瞇著眼睛打量著,隨后從柜臺里摸出一副老花鏡帶上。
他戴著口罩沒有說話,墨鏡下面卻是瞬間紅了眼眶。
“我是來租房子的。”他壓低了聲音回答道。嗓子澀的難受,可是他卻膽怯的不敢上前,只好匆匆轉(zhuǎn)身面對著放著飲料的冰柜取出一瓶冰可樂。寒意從瓶身散發(fā),稍稍壓下了那讓他差點淚崩的心緒。
“多少錢?”
“...你是來租房子的啊。”女人的話語頓了頓,語氣有些悵惘!澳沁@瓶飲料就算請你的了!
“小伙子你是剛來本地的吧!
“你怎么知道?”
“有好幾年了..周邊地區(qū)的人我基本都見過,每次愿意來看房子的也只有你們這種外地人了!迸诵α诵,又不說話了。在等幾個小孩買完東西后,她將小商店的門鎖上,招呼著這個年輕人向樓上走去。
“你是在哪個租房廣告上看的?房屋面積一些基本情況知道了吧?大概就那一百多平,然后家具什么的都備齊著,還有你們年輕人喜歡的那什么、什么歪伐,我這兒都有。要買什么也方便,樓下就是我那小賣部,缺什么你要是不想出來,給樓下打個電話,我給你送上來就是。本地租房都都不愿意租我這房,你先看看,要是不滿意覺得價格還是高,還能商量。你也知道房子不吉利,這價格也就擺這里了。”女人邊上樓邊碎碎念,走起路來腿腳有些不利索,需要時不時的歇上那么一歇。
他注意到,女人的手還不時扶著腰。
他在身后保持著緩慢的速度跟著。“...沒事!
也不知道究竟是沒事個什么。就和犯了錯誤的小孩子一樣,亦步亦趨的跟在女人身后。
房屋的門鎖都是新的,周圍墻壁隱約可見陳舊的粉刷痕跡,厚的已經(jīng)開裂,不知道是刷了多少層后才變成這樣的。
“來,進屋你先看看吧!迸苏泻糁M門。
房屋打開,他看著眼前的房屋擺設有些陌生。
...也是,時間已經(jīng)很久了。
怔了一下,他跟著進了屋子,有些拘謹?shù)淖诹藣湫碌纳嘲l(fā)上,偷偷打量著。
女人往他跟前推了推桌子上的瓜果零食。
“房子很好。”他憋了半天,只能啞著嗓子說出這么一句!澳悴蛔×嗣?”
“我?”女人僵了一下,將耳鬢的碎發(fā)攏到耳后,在褲子上蹭了蹭手。
“...一個人住有點不值。我一個老太太...樓下的小商店就挺好的。再說了,這房子租出去,好歹能多少有點租金!
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女人轉(zhuǎn)眼說起了別的。
“吃糖么,你們年輕人都喜歡吃甜的,這糖不是啥貴糖,但還挺好吃的!
他接過糖,下意識掃了眼包裝。
這糖...
女人似是看出了他的猶豫,連忙解釋道:“你放心,這糖沒過期,是我們這兒一個老牌子了,不是啥三無產(chǎn)品!
“我...我兒子小時候只吃這種糖。我就買了很多放在家里。”女人將鬢角散亂的發(fā)絲別到耳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在圍裙上蹭了兩下手!叭ツ晏菑S倒閉了,我就找人收了好大一麻袋天天擱家里頭,就在這廚房,尋思著萬一他有一天回來了,要是能吃到肯定高興壞了。”
“他小時候我嫌他吃糖太多,把牙給吃壞了,老是不給他買,他就眨巴著眼盯著店里來買糖的,人家吃一個,他也跟著砸吧嘴,像是也吃了一個似的。”
“糖...我想就先擱這房子里,你要是不樂意我再把它搬到樓下店里去,左右以你意思為主,我往樓下搬也是挺方便的!
……寂靜,幾秒的無言。在女人有些忐忑的眼神中,他突兀的抬起頭眨了眨眼。
“不用了,就放這吧!彼卦诳谡趾蟮穆曇粲行┻煅。
...
屋子里收拾的很干凈,他和女人的生活也很愉快,女人每天空閑了上來給他買點水果,他無事下樓搬著小凳子幫女人看著那些買零食翻來翻去的小孩。
生活狀態(tài)互不干擾,就像兩個熟悉的陌生人。
女人會抱怨他穿的太少就下來了,他會幫女人在算賬時笑著提醒她有哪些未補上的賬目。
這樣的日子一點點過去了,恍惚間他甚至有種錯亂感,仿佛沒有發(fā)生過那么多的糟心事,他和女人還是以前那樣的兩個人安穩(wěn)過生活。
可女人放在屋內(nèi)的那一麻袋糖,總是在提醒著他。
...
那年發(fā)生了什么,其實他的記憶已經(jīng)變得十分模糊,偶爾能回憶起的片段都只剩下了旁人的碎語,還有那雙把他牢牢互在身后的手...以及,最后送他上車時的那個眼神。
十七八的年紀,還正小,他在這個小地方變得另類,死同性戀、絕后、惡心、臟...每一個都是他身上的標簽。
他已經(jīng)忘了怎么和當時那人走到一起了,甚至天真約好一起面對流言蜚語,但最后站在校領導辦公室的卻只剩下了他。
“我們家孩子打小就可乖了,也不知道被什么玩意兒教壞了,有媽生沒媽教的東西,得的什么惡心病傳染我兒子!”
“男人,倆男人惡不惡心啊,他不正常還不想我兒子好了!”
“我兒子得了這病以后可咋整啊!你們家必須負起這個責!”
“...”
女人疲憊的把他互在身后,反復道著歉,爸死后親戚朋友的羞辱沒能讓她折了腰桿,一個女人在外打工的不易也沒讓她紅了眼眶,現(xiàn)如今她卻在這小小的房間內(nèi)不停的鞠著躬,淚水蓄滿了眼。
時間與碎語,讓親朋鄰里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不堪,他以為他能熬過所有的流言蜚語,可他忘了流言蜚語是能夠壓死人的東西。他頹廢的窩在臥室里,唯一在身旁的只有女人。
一件事,如果周圍人都覺得你是錯的,那這件事是不是就是錯的。
他哽咽的縮在床頭,語氣帶著絕望與怨恨。他雖是這么問,可表情并不贊同,像是只需要一個爆發(fā)點,或者一個幫他的質(zhì)疑。
“...媽不覺得你有病!迸吮е,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但是...當媽的,只要一想到我的兒子以后會處在別人異樣的眼神中,別人會在你路過時對你指指點點...媽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對你祝福的話。”她的語氣平淡到極點,像是妥協(xié),可又像是不甘。
妥協(xié)于這是他的兒子,同性的愛又有什么錯,不甘于生活,偏偏為什么是她的兒子。
他想過她會有的各種反應,甚至為她的反應都想好了應對的話語,她或許會責罵他,他們之間會有爭吵,她會像其他人一樣覺得這是病,覺得惡心,逼迫他改正...但他唯獨沒想到過現(xiàn)在。
心狠狠的皺縮成了一團,他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這一刻他甚至覺得是不是他錯了,他愿意去做個正常人,他甚至后悔自己是個同性戀,如果他和其他人一樣是個“正常人”,就不會有現(xiàn)在這樣,媽可以繼續(xù)挺直她的腰背驕傲著活著,她不必為了自己打碎她這一身的傲骨。
“別哭了...別哭了!迸搜凵穹趴眨瑨哌^這室內(nèi)的大小物件,焦點不知定于何處,忽的笑出聲。
“還是咱們這地方小,人家國外對同性戀多包容,不說國外,國內(nèi)大城市也有,所以你看,這不是病對不對?”
她還是妥協(xié)了。
...
“我的兒子不能就這么被毀了!彼⒁曋劬φf的話帶著一股倔氣。
他就這么被趕了出去。女人托關系給他在其他城市里找了個活兒和住的地方,伴隨他的除了一張女人緊湊出來的銀行卡就只剩下了一無所有的孤獨。
送他上車時他回頭看到女人愣愣的看著他,眼里有迷茫、有害怕,還有那一份對他的期許和不甘'。
她做了她能做好的最佳的選擇,她給不了他'祝福,可也不能看他毀在這個孤獨的地方。
這就是他離開這里的故事。
在故事之外,他被騙過,被辱罵過,在外打工十分不易,盡管還有人用嫌惡的眼神注視著他,可也有和女人一樣平淡的眼神,他咬著牙,累了就看看那張送他出來的車票,一步一步的努力在這個城市里生活下去...然后,他終于成功了。
可也過去了快有十年。他和他的母親有十年未曾相見了。
他重新收獲了自己的人生和愛人,可等到回神,已經(jīng)快想不起女人的模樣。
...
女人幫他收拾行李,他借口說是要出差幾天,實則是需要回去了,他的愛人還在另一個城市等著他回來。
他總有一天要帶著他一起來到她的面前,正大光明,坦坦蕩蕩的站在她身邊喊著她。
可還不是現(xiàn)在。
“你的東西本來也沒多少,出差一塞個箱子就全沒了!迸滤皇毂镜鼗疖囌,女人放下手中的事陪著他一起站在了站臺;疖囘沒開,女人已經(jīng)開始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
他尬笑了兩聲,小聲道:“回來就多了。”這像是一句預示,女人沒動靜,也不知道她是沒聽見還是不在意。
時間越過越快,緊跟著最后幾分鐘,他有些氣餒的邁開了上車的步子時,女人拉住了他,往他手心塞了塊包裹著的花手絹。
“快上車吧,要遲了!
沒來得及看一眼是什么,在列車員的催促下他上了車。
位置剛好靠著車窗,他一回頭就能看到女人,女人有些一愣,兩雙眼睛對視之間仿佛千言萬語,最后女人彎了彎嘴角,抬起手輕輕的隔著玻璃對他晃了晃。
他手心里,拆開的花手絹上一顆糖安靜的呆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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