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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夜
1.
世人都道玉藻前是禍世殃民的大妖怪,卻不曾想過他只是一個連自己所愛之人和一雙兒女都沒法保全的廢物罷了。
起初的一切只因在神社外的笛聲,玉笛悠揚卻帶著憂傷。即使是他這個無拘無束的大妖怪也為此停留了下來,從此便是真正的萬劫不復。
在這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是你的克星。他起初是不信葛葉的這句話的,一如他從來便不信一見鐘情。所以他對葛葉僅一面就愛上那個人類,并為他生下孩子這種事情感到可笑。可是當一見鐘情發(fā)生到他的身上時,他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2.
愛情這種東西一直都是十分奇妙的東西,你永遠不知道它會在下一秒給你帶來怎樣的甜蜜和厄運。他曾經(jīng)也不是沒有想到如果那時的自己沒有向她告白的情景。若是如此,她便不必為了他和孩子被天罰化為飛灰,他也便不必品嘗失去珍寶的滋味。
但是隨后一想?yún)s笑自己的可笑。他怎么會有這個想法,早在他在神社外聽到那憂傷的笛聲開始,這一切便早已決定好了命定的結(jié)局,就像是他注定是禍亂京都的那個玉藻前。只是這命運從未為誰成全,就像是天神從未放過他一般。
3.
第一次見面,準確說是她第一次見他是在那之后的一個月后,在神明的祭典上。她穿著華麗的服裝站在山門旁,明明是十分熱鬧的祭典,卻與她毫無關系。周圍的人喜氣洋洋,而她卻格格不入,就像是被他人拋棄的幼獸一樣。
她眼中的憂傷映入他的眼睛中,令他難以釋懷。
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他看著樹上的櫻花落到她的肩上,一如她的身影映入他的心湖中。
只不過是不經(jīng)意的一瞥,卻令他很久未能悸動的心泛起波瀾。
隨后一點一點的沉湎其中,再也不愿脫離。
4.
從初見時的驚鴻一瞥,到緊隨其后的熱戀。曾經(jīng)放蕩不羈的大妖怪現(xiàn)今也只是一個陷入熱戀的男子,在他的戀人面前小心翼翼,唯恐戀人被自己嚇到。
昔日威風八面,對自己十分有自信的天狐大人反開始患得患失起來?措S便哪個同性都是要和他搶戀人的情敵,即便是戀人的親人也不例外。巫女被這位小心眼的天狐大人逗得開懷大笑,眉眼彎彎,再也沒有了以往的郁色。而那位在事后發(fā)現(xiàn)自己幼稚的天狐大人則郁悶的化成原形窩在自己的愛人懷里,不愿出來。
平淡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從原來的恨不得黏在一起,到現(xiàn)在的相守相知,舉案齊眉。時光不斷飛逝就像是白馬一般。不知不覺中,他和她度過了三年。即使幸福,但還是缺了點什么。
但是這點遺憾很快就消失了,他的愛人有了身孕,他就要當爸爸了。知道這個消息的天狐開心的繞了京都飛了三圈。巫女一臉無奈的看著孩子氣的天狐,散發(fā)著即將當母親的慈愛。舊友聽聞消息紛紛送來禮物,就連沒了音訊的同族葛葉帶著她那三歲的孩子來看望他們。
5.
那孩子眼睛是美麗的天藍色,純凈的好像世間的污穢都無法映入。一頭雪白的頭發(fā)卻是隨了他好友的毛色,眉眼之間大多是隨了同族,長大之后定然是傾倒萬千少女的美男子。
可葛葉卻沒有以往那般朝氣了,反多了落寞和一些他讀不懂的憔悴。她僅待了一會,便帶著孩子回去了。在臨走之前給他帶了一句勸告:莫要太投入了。
心里不免涌出一絲不好的預感,但卻被初為人父的喜悅所覆蓋。再有幾月,他便有自己的孩子。
他想過許多,想過怎么把自己的愛人和孩子帶回狐族,怎么應對他們之間的壽命差距,可唯獨沒有預料到的是她在生下孩子之后來的天罰。
他尚未細細品嘗自己初為人父的喜悅,命運便奪去了他的愛人。
6.
她本是不能嫁娶的,她的神明不允許她嫁娶,更不要說是嫁與妖怪為妻。
再然后,再然后,便是毀滅一切的天罰,便是她毅然擋在他和孩子面前的身影。昔日嬌弱的人兒在那場毀滅一切的天雷之下化為飛灰。
被雷光映出臉龐是那樣驚愕,又是那樣悲傷。
暗色的烏云,圍在這屋子上,驚雷不斷,像是要徹底將這玷污了神明威嚴的一切毀去。那驚雷整整劈了一夜,在那之后的大雨也下了整整七夜,有人說那是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九尾狐為了自己的愛人在哭泣。
7.
當那陽光重新散落在布滿傷痕的大地上時,屋子早已沒有那九尾狐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抱著兩個孩子的巫女。那兩個孩子在那之后有了自己的名字,一個叫羽衣,一個叫愛花。他們繼承了來自父母的美貌,羽衣的面貌肖似父親,而愛花眉眼則更像巫女。
這兩個孩子很小便已經(jīng)懂了事,從未問過他父親或母親的去向。即使他有時去狐族很遲回來,也不會哭鬧,反而是乖巧的在屋子里等他回來?粗诳蛷d中睡著的孩子們,他那顆被天罰凌遲的心變得柔和起來。
看著自己的孩子們一天天長大,他的心也開始一點點的回溫。這樣子平淡的看著孩子們長大的生活也實在不錯。即使他的愛人被神明奪去,但是還有兩個可愛的孩子陪他走下去。雖然有遺憾,但也算幸福。
8.
葛葉在那之后也時不時來探望他們,有時還會把那個孩子晴明一并帶過來。孩子們在一旁玩耍,而他們兩個大人則看著孩子們嬉戲。日子平和而美好,一如往初她還在的日子。在這段時光中他學會了怎么吹笛子,也逐漸將自己活成了愛人的樣子。
葛葉曾問他為何不忘了她,他只是無言的笑了笑,不做回答。
他想記住她,他想要記住她的一切。
狐族從來都是多情的,然而他們在多情的同時卻是專情的。
他的心很小,僅容得下她和她的孩子。
這樣就很好。
9.
命運從來沒有給過他機會。
就像是那時被天罰毀去的院子和現(xiàn)在被業(yè)火焚燒的屋子。
他所有的東西都沒了,都被命運的洪流吞沒。
他的一雙兒女死在陰陽師的手里,被尸體也被業(yè)火吞沒。
他重新變成了那個無拘無束的大妖怪,只是再也沒有一個巫女在神社吹奏笛聲和那一雙在家等他的兒女。
2.
狂暴的妖氣肆虐了一個山頭,痛失兒女的大妖怪憤怒的將周圍的村落血洗?墒菂s得不到仇人的下落,只是知道那個不知死活的家伙朝京都方向去了。
京都么?帶著狐貍面具的大妖怪彎起嘴角,開始召集自己手下。并且混入京都的皇宮成了天皇宮中最為寵愛的妃子。身著十二單的他臉上帶著令全天下男子都會沉溺的笑容,即使是被稱為是神明后裔的天皇也不能避免。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被運送到他的宮中,美麗的華服堆滿了幾間宮室。
3.
天皇耽于美色,不理朝政。雖然對于那個被稱之為人偶的天皇來說這是常態(tài),但是還是招來了公卿大臣們的異言。
那群公卿大臣紛紛上言,天皇大發(fā)雷霆了之后,便也在沒有人敢出來。就這樣天皇便待在他的宮室里面。他一邊用虛假的面具應對天皇,一邊讓自己的手下滲透進京都的每個角落,準備好那場他為自己那兩雙兒女陪葬的煙火:既然找不到那個陰陽師,那么他就把整個京都一起送到冥界。
可是命運從來都是未知的,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也無法預料。他本以為計劃毫無差錯,卻未曾想到會在宮中看到葛葉的孩子,那個被命名為晴明的孩子。
相比起八年前的他,這個孩子無疑耀眼了不少。與故人相似的眉眼彎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紅色的眼尾帶著狐族的嫵媚。那個孩子越發(fā)與她母親相似了,簡直就是當年的葛葉。
4.
眼中暗了暗,隨即將眼中暗晦不明的情緒隱去。換上歡喜的假面面對剛從大臣那里受過氣的天皇。待天皇離去,便讓隱在自己身旁的狐貍?cè)ヌ讲槟莻孩子的過往。
聽著狐貍說著那孩子的往事,他不禁有些心疼。
十三歲的時候被自己親生的父親罰跪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還沒有給食物和水!結(jié)果落了體寒的毛病。
十四歲的時候被同父異母的弟弟推入水池,差點就夭折了。
十五歲的時候因為嫡母陷害被差點逐出安倍宅。
像是這一類的事情還有很多。
難怪昔日那個像太陽晴朗的孩子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若是他的孩子被這樣對待的話,他一定會發(fā)瘋吧。
他一直看著那個孩子由原來的開朗到冷漠,再到最后的戴上自己不應戴上的面具。那個孩子原本純凈的靈力也逐漸被一點點的染黑,心靈被一點點的蠶食。
終于犯下自己不應犯下的重罪:染指陰陽之道。
5.
那個原本像陽光一樣耀眼的孩子終究還是被這片泥潭吞沒。
再后來的事情就和史書上記載的一樣,禍國殃民的九尾狐被大陰陽師揭穿身份,強制趕出京都,被追殺。
被揭穿的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氣,好似解脫一樣。昔日的仇人早就被他無意之間滅了滿門,這個世間讓他唯一在意的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耀眼的太陽。他的愛人也好,他的孩子也好,都被他人湮滅了靈魂,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轉(zhuǎn)世。他早已失去活下去的勇氣。這世間,就僅剩他一人流離,倒不如被晴明封印也好。唯一剩下的大概就是想要去再看一眼這場大夢的起點。
跌跌轉(zhuǎn)轉(zhuǎn),他還是來到了這個神社。昔日莊嚴的神社變得落魄不少,朱紅的鳥居門上的紅漆脫落,露出內(nèi)部被蟲子蛀蝕的殘骸。主殿前的參道坑坑洼洼,長著不知名的野草。曾經(jīng)住著神明的神龕上布滿了蜘蛛用來捕食的絲線。穿過野草瘋長的小徑,來到昔日居住的地方,即使是自認為再也沒有眼淚的天狐也忍不住想要落淚的沖動。
終于回來了,屋子中的擺設依舊,就像有人專門為人留下。有一瞬間他以為回到的十幾年前,這種家的感覺,這種令他無比心安的熟悉感。
他輕柔的踏進房間,生怕驚碎了這場幻夢。
此時的他不是那禍亂天下的妖狐,也不是那個為了一己私仇毀去京都的大妖怪,只是一個急著回家的普通男子。
轉(zhuǎn)身出門,屋外晴空萬里,孩子們還在院子里嬉鬧,就像是之前的二十年只是他的一場噩夢而已。身后傳來了櫻花的淡香。轉(zhuǎn)身看著帶著淺淡笑容的巫女,眼中的淚水滑落。緊緊抱住被他的淚水嚇到的人兒。
櫻花從樹上緩緩散落,像是美麗的雪染上淺粉色的顏料。
正是三月芳菲月,一切未起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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