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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01
這是一樁突發(fā)在下午四點的小事。
閔瑞賢的金槍魚三明治才吃一半,藍色山地車已橫沖直撞地闖入視線——疾風(fēng)裹挾著氣浪擦過面頰,撞落的紙杯咖啡迅速洇濕了風(fēng)衣。
“Je suis désolé!泵笆Ч砑眲x停車,低聲道歉。
閔瑞賢退開幾步后,抬起頭看人。荒謬的是,對面的年輕男人也正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她,蒼白肌膚生暈,褐色的眼睛被輕柔日光映照得仿佛是熠熠生輝的寶石。他望向閔瑞賢的目光格外真摯、動人,他說的是法語,聲音低沉:“我會賠償您的干洗費用!
他遞出自己的名片。
閔瑞賢的手停在一英寸的地方,念了一遍那上面的名字:“Harry Borrison!膘o默兩三秒后,她忽的笑出聲:“我記住您了!
男人沒有再說話。他看見她雙手插進衣袋里,蹬著高跟鞋的纖瘦身影從歌劇院大街的盡頭消失。
她沒有打來電話。
02
周二,閔瑞賢按照約定去見一位在格勒諾布爾的客戶。
深秋的顏色浸染阿爾卑斯群山,橙黃赭紅點綴在蓊蓊郁郁的森林枝葉脈絡(luò)上。TVG列車在高大的山嶺之間蜿蜒疾行,她對著窗外一閃而逝的暗藍湖泊出神。
“篤、篤、篤。”拐杖停在座位旁,車窗玻璃疊映出一個淺淺的影子。閔瑞賢的目光停留在Harry Borrison臉上,他顯然也認出她,“日安!
他看起來不太好,她心想。嘴唇發(fā)白,埋在灰色高領(lǐng)毛衣里的大半張臉透著不正常的潮紅,他在流汗。她輕聲問:“你生病了嗎?”
Harry Borrison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細微含混的“嗯”。很快他就垂下頭,連自己也捉摸不清在陌生人前露出脆弱的模樣,也許是腿痛一時麻痹了他的神經(jīng),也許是因為她的目光太過溫柔。
他動了動干澀的嘴唇:“是很久以前受的傷。”
閔瑞賢視線轉(zhuǎn)到他座椅邊的拐杖,仿佛此刻才發(fā)現(xiàn)它的存在。她點頭,把背包上的披肩拿起來鋪展在他腿上,說:“蓋著能暖和一些。”
Harry Borrison低眸垂首,涼湛湛的手指撫過披肩上的格紋。慢慢的,他蜷縮在座椅里睡著了。
冰冷的夢境。
他在碎石路上狂奔,黑暗如影隨形,不斷地吞噬再膨脹,迷霧中傳來惡犬們狂躁的嘶吼。這條路仿佛看不見盡頭,危險越逼越近,他已經(jīng)聞到令人作嘔的腥臭味。他摔在地上,抱著流血的腿哭喊著……
Harry Borrison在發(fā)抖,閔瑞賢聽見他低低的哭聲:“Zoe,我好疼!
她無聲地凝視了他一會兒,笑意從眼睛里一點點淡去,起身走向餐車。
溫?zé)岬挠|感貼在頰邊,Harry Borrison瑟縮了一下,隨即睜開眼。霧氣散去,惡犬消失的無影無蹤,路盡頭處站著一個女孩兒,她向他伸出手,指尖是雪松木的清冽氣息!澳阒皇亲隽藗噩夢。”
他睫毛顫動,深重的陰影掃落在眼睛下。
閔瑞賢將罐裝的熱牛奶放在他手邊,同他告別:“再見,Harry Borrison!
03
十二月,臨近圣誕節(jié)。閔瑞賢在商店挑選禮物打算送給國內(nèi)的親友。
里昂街頭到處都是裝點漂亮的圣誕樹,一閃一閃的小彩燈下擺起了臨時攤位,有人在賣一些舊貨雜物、奶酪和糖果。一邊的長木椅坐著個孤零零的身影,大團白氣從嘴邊升起。他握著手機,熒光照見他冰冷發(fā)僵的臉。
他在等人。
“圣誕節(jié)快樂!鄙砼詡鱽淼腿岬穆曇。他抬頭就見到女孩兒坐到他身邊,彎彎的眉眼噙著笑:“一個人嗎?”
Harry Borrison的手機進來一條新信息。他盯著看了很久,眼睛仿佛被刺痛一般地閉上,身子緩緩靠向椅背,他沒有馬上回答。
閔瑞賢從駝色大衣口袋掏出煙盒,細長的煙含在唇邊,問:“介意嗎?”
他的目光轉(zhuǎn)過來,兩道漂亮的眉毛皺起,似乎在怪責(zé)她打斷了自己的傷心。閔瑞賢對他笑了笑,Harry Borrison呼出長長一口氣,啞著嗓子說:“能給我一支嗎?”
她湊過去幫他打火。黃色的火苗亮起,歌聲隨裊裊騰起的煙霧飄過來,伴著吉他的和弦靜靜地唱:“who are the people that make you feel alive……”
Harry Borrison手指銜著香煙,聽見她說:“我唱的比他好!
他不太相信。
“我們來打個賭!遍h瑞賢站起來,脫去厚重的大衣只穿一件湖水藍的連衣裙。她冷得跺腳,鼻尖泛紅,眼睛卻在發(fā)光,“說好了,你可不能耍賴!
他遲疑地點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笑了。她朝樂隊走去,不知道和主唱說了什么,對方愉快地讓出位置。女孩一點不怯,姿態(tài)舒展又慵懶,嗓音低柔。她唱著‘satellite monments’,向面容蒼白的年輕男人調(diào)皮地眨眨眼。
樂隊吹哨,又引來她一陣輕快的笑。
Harry Borrison握緊拐杖,整個人都在發(fā)燙。音樂結(jié)束,她挨個和樂隊成員擁抱,微笑著走向他。那一襲明亮的藍化作簇簇焰火,點亮了他的眼睛。
“請我喝一杯吧。”
離開酒吧的時候已近凌晨,Harry Borrison送閔瑞賢回家。街角闐然無聲,半明半昧的路燈照在腳下,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酒味,他忽然感到一陣安心。
“Harry Borrison!遍h瑞賢停下來。
他疑惑地看她。
閔瑞賢仰起頭,目光溫柔細致地拂過他的臉龐,仿佛在確認一件極重要的事。然后她拉住他的衣袖,湊過臉輕輕的吻在他唇邊,“履行賭約!
“當(dāng)”的一聲,拐杖被他仍在地上。閔瑞賢一只手被Harry Borrison握著,他貼近她,滾燙氣息牢牢的攫住她,“記住跟你履約的人是誰!
她心跳的飛快,“Harry?”
他冰冷的手指緩緩摩挲著她的臉,呢喃道:“噓——”
04
后來的日子,就像光透過烏云。
公寓換了昂貴的真皮沙發(fā),地毯也是新的,長絨毛純白柔軟。閔瑞賢很喜歡光腳在上面踩來踩去。Harry Borrison從電腦后抬起頭,無奈地提醒她:“大米粥要糊了。”
閔瑞賢一邊關(guān)火一邊問:“配點泡菜嗎?”
他的眉頭迅速皺攏,露出一臉賭氣抗拒的神情,“不,我這輩子都不要吃,連聞到都不行!
閔瑞賢笑一笑沒有反駁,走過去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我想,我們要先解決另一件小事。”
“什么?”
“我不喜歡你一邊吃早餐一邊辦公!彼逼鹕,給Harry Borrison一個你看著辦的眼神。她并不打算慣著他所有的壞脾氣。
Harry Borrison拄著下巴認真思考了一會,合上電腦,側(cè)頭去看她。
閔瑞賢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彎起眼微笑。
他們又提起周末去安納西湖的計劃,劃著小船經(jīng)過阿爾卑斯山脈,河岸邊上的法國餐廳有她喜歡的餐后甜點——熱巧克力冰淇淋。
“你可以在小鎮(zhèn)曬曬太陽,喂天鵝!盚arry Borrison想一想,問:“你覺得怎么樣?”
閔瑞賢一下子笑出來,親親他的耳朵。
輕松愉悅的心情一直持續(xù)到了周日的晚上,沿湖散步時Harry Borrison打了好幾個噴嚏,回酒店時閔瑞賢請人煮了一些姜茶驅(qū)寒,他裹在層層疊疊的被子里悶聲說:“別擔(dān)心,感冒都被你嚇跑了!
她替他調(diào)整好枕頭高度,“你好好睡一覺,我就在這里!
Harry Borrison握一握她的手,聲音低低的,“安納西那么多熱鬧好玩的地方,都還沒去過。你去玩吧。”
“我不走!遍h瑞賢嗔他,“我怕你等太久了會哭的。”
他終于安心的閉上眼。
雪山融化的四月,空氣是微微刺痛肌膚的冷。閔瑞賢遠遠眺望山腳下碧藍澄澈的湖水,吃著盤子里的早餐。有人從身后走來,露出一張滿含驚喜的笑臉,“好久不見,學(xué)姐!
“易正!彼酒鹕恚χ退鄵。
坐下不久他們開始談?wù)摲▏喜康奶鞖猓K易正喝了一大口咖啡,漫不經(jīng)心地提到自己。他在日內(nèi)瓦有個私人藝術(shù)品收藏展覽,博物館緊鄰安納西湖,她隨時都可以來找他。蘇易正手指撫著杯沿,問道:“你過得好嗎?”
閔瑞賢點點頭,他已率先笑起來。能在放棄繼承權(quán)后說出“一無所有的人生,聽起來會不會有趣的多”的女孩子,她一定會讓自己過得很好。
“去吃些東西吧!彼f。
05
閔瑞賢和Harry Borrison提起在餐廳的偶遇,他退了燒,呼吸里鼻音仍有些重,“我也很想見一見你的學(xué)弟。”
閔瑞賢忽悠他:“易正是個很挑剔的人!
Harry Borrison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露出雪白的牙,搖著頭,“我又不用討好藝術(shù)家,只要你喜歡我就夠了!
那你呢,足夠喜歡我嗎?她心想。
閔瑞賢躺在柔軟的枕頭上,十根指頭被他牢牢的握住,忽然覺得不必再追問。這已經(jīng)不是一個問題了。
然而正是這個不起眼的學(xué)弟掀起了一場真正的風(fēng)暴。大約是周三的下午,他和閔瑞賢有過一次通話,措辭審慎,“學(xué)姐,我想你應(yīng)該知道一些事情!
裹著毛毯的閔瑞賢從沙發(fā)上坐起來,她遲疑了一會問他:“是和Harry Borrison有關(guān)嗎?”
“所有資料都在你的郵箱里,”蘇易正低低的聲音在手機里繼續(xù)說:“瑞賢姐,你可以不打開,甚至繼續(xù)信任他。無論你的選擇是什么,我希望你……幸福!
閔瑞賢沉默了很長時間,心跳從震蕩中一下一下重歸胸腔,她終于能夠平心靜氣,“謝謝你,易正!彼钦嫘牡母屑に,但這一切她要親口從Harry Borrison那里得到答案。
閔瑞賢預(yù)定了一家昂貴的西餐廳,晚餐前把地址發(fā)到Harry Borrison手機上。他從城中的辦公室開車過來,還給她買了一束金色郁金香。
閔瑞賢坐在鮮花美酒環(huán)繞的高級餐廳里,桌臺上的燭光照見她的倦意。
侍者過來點餐,Harry Borrison一邊低聲念菜名,一邊看她:“愷撒沙拉、紅酒燴羊腿、香煎三文魚、焦糖蘋果……”他指著甜點名字說:“請換成覆盆子撻,她不太喜歡蘋果的味道!
這句話像是驚醒了她全部的忍耐,酸楚憤怒一下涌上來。閔瑞賢抓緊雪白的餐巾,冷聲道:“不,請不必換。”她對著Harry Borrison驚訝的臉,忽覺快意,“味道好壞,舌頭不會撒謊!
人卻未必。
Harry Borrison身體向后靠一靠,目光沉甸甸的,他說:“我永遠不對你撒謊!
閔瑞賢點點頭,舉起高腳杯一飲而盡。醉意在血液里慢慢發(fā)酵,她的聲音也是輕而緩,“你究竟是誰,還藏了多少秘密呢?”
他的手覆在眼睛上,勾唇發(fā)笑。他給她講了一個故事。
年輕女人遇見風(fēng)流富商,生下他的第二個孩子。等孩子長到十二歲的時候,富商生了一場重病,醒來后身體已不能動彈。他找律師立下遺囑:“把名下的財產(chǎn)和公司股權(quán)都留給小兒子!
私生子繼承家業(yè),終于讓久違的長子露面。他對自己的父親說:“如果您不肯修改遺囑,我不知道這棟別墅里會發(fā)生什么意外!
富商輕蔑地看他,“那你就永遠不可能得到我的錢!
情人哆哆嗦嗦的哭泣,她終于醒悟:老邁腐朽的男人不能再庇護他們母子,他死了……她的兒子該怎么辦?
她一面應(yīng)付長子的監(jiān)視,一面策劃辦法逃生。
富商的身體一天天壞下去,失去耐心的長子帶人和獵犬沖進房子。他要當(dāng)著富商的面,扼住私生子的喉嚨,逼迫富商說出錢的下落。情人擋在門外,拳腳像雨點砸落下,她乞求、哭喊著:“我錯了……阿俊別回頭,快跑啊——”
眼淚從指縫間滑下來,他慢慢地說:“她算不上是一個好女人,但她是個好母親!
逃出生天的男孩被母親安排的人找到,轉(zhuǎn)輾躲藏才來了法國。他偷了別人的身份,用父母藏起來的那筆錢上學(xué)。復(fù)仇的火焰日日夜夜鞭撻他、燒灼他,他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是誰,他活著的每一天為的是什么。
“我是姜亨俊,那個私生子!
閔瑞賢一直在看他,沉默了半晌,終于像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伸出手去輕輕的、輕輕的撫上他的臉頰,“我們會找到她的,我保證。”
她說了,我們。
06
后來呢。
在韓國轟動一時的家族爭產(chǎn)案,以主張無罪辯護大獲全勝的律師她的名字叫閔瑞賢。
故事的結(jié)尾,王子買下一座島嶼迎娶他心愛的女孩兒,他的姓氏同她一起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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