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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夕陽之國
我跟他一起回了北京。我們很默契地分別選了高鐵上靠近走廊的位置。以前我們倆一起坐飛機時,辦登機牌的人就問我們要不要把座位換成靠在一起的,我都會說不要,所以我們是特地選的不在一起的位置。我們可能是世界上最怪的情侶了。
坐在火車上總是讓人昏昏欲睡,前一秒我還看見他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我的旁邊,下一秒睜開眼睛就發(fā)現(xiàn)身邊坐了一個陌生人。我起身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又一次跟別人換了一個離我遠一點的座位。每次跟他一起到哪里去,他都要趁我睡著的時候換座位。從此以后,我每次都會裝睡。
我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發(fā)現(xiàn)他也在裝睡。我用手指戳戳他,他抬起眼皮看看我,問:“要到站了嗎?”我搖搖頭。他抬起手腕看看時間,說了一句“到站了別忘了喊我”,就又閉上了眼睛。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雖然幾個月后我就要跟這個男人結(jié)婚了,但是我還是覺得我們之間猶如隔了一座山。然后我就真的睡著了。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了什么呢。
我們下車了。一下車就是一片沙漠,太陽正在下沉,有背著重物的駱駝隊從我們面前走過。殘陽如血,真的很美。我轉(zhuǎn)頭對他說:“你看多美,真想永遠都留在這兒!
他說:“是挺美的!
我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他又沒接我的話茬。
然后我就醒了,醒來就聽見了報站的聲音。我迅速地睜開了眼睛,扭頭看他,他早就醒了,已經(jīng)收拾好行李站在走道里了。我只好灰溜溜地收拾自己的東西。出站的時候人流太多,分開了。我打他的電話,接通后,我清晰地聽見他在電話的那頭說:“我信號不好,我發(fā)微信給你。“是的,他從來都不跟我打電話,因為他說他不習(xí)慣跟別人打電話。每次打電話給他,他總是會說自己在忙,沒有時間。我從來都沒有感覺到自己被人愛著,也感覺不到自己在愛人,只能感覺自己在死乞白賴地巴著他。感覺他對我說什么話都是敷衍,就連求婚的時候也是敷衍的。
我怎么又做夢了呢。這次只有我一個人了。金黃色的沙漠里,駱駝們背著重物往前走,有頹敗的仙人掌,有不明動物的骸骨。駱駝們低垂著眼皮從容地經(jīng)過過那些尸骨遺骸?墒,他們的領(lǐng)路人在哪里呢?沒有領(lǐng)路人,他們怎么知道前方的路呢。他們是不是因為知道了自己的宿命,所以才這么鎮(zhèn)定自若地、篤定地向前走著。他們突然對我說話了。
頹敗的仙人掌有閃閃發(fā)光的汁液,它慢慢地對我說:“你要不要留下來?”
我說:“不,我有家人需要我照顧!
不明動物的尸骨微微地動了動,問我:“你要不要留下來?”
我說:“不,再過幾個月我就要結(jié)婚了。”
我以為駱駝也會問問我的,可是沒有,只能聽見駝鈴的聲音。我仔細地聽,但沒有聽出什么來。
我把夢講給他聽了。他說:“你怎么一天天的盡夢這些?”
人都是一點點失望的。我開始避免跟他單獨相處了。在他父母家吃完飯,客廳里就剩下我們倆面面相覷,我就出門去散步,看他爸爸養(yǎng)的花;我出去逛街,他媽媽讓他接我,我就發(fā)微信告訴他我自己已經(jīng)叫了車了;他忘了帶鑰匙,他媽媽讓我送給他,我就托人把鑰匙拿給他。
吃完晚飯,我一個人出去走走。一個陌生男人看我一個人,就上前來問我要不要來一根煙。我二話沒說,就接過了一根。他好奇地看著我,說:“你還會抽煙嗎?看上去不像啊。”
我說:“抽煙誰不會啊。”我立即點了煙抽給他看。他笑我:“你這根本就不叫抽煙,你都沒吸進去,看我!闭f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后吐出來,我看著他□□陶醉的樣子,輕輕地笑。辛辣的煙刺激著我的肺,可能我是無師自通吧。從此以后,我就對這種感覺上癮了。一根接一根。
我每天都在小區(qū)里游蕩著,指尖夾著一根煙。他向我走過來,問:“你怎么開始抽煙了。”
我說:“我想抽!
然后他就走了。
那天去他爸媽家吃飯的時候,他爸媽在飯桌上開始討論香煙對胎兒有害的問題。我覺得自己開始坐不住了。我看他,他也不看我,只顧自己埋頭吃飯。
我又在小區(qū)里抽煙了。那個男人又看見了我,他問我要不要來點不一樣的。我說好啊。他遞給我一根,我摸了摸,發(fā)現(xiàn)里面有個東西,他說:“捏爆它!蔽艺兆隽。
他做了個手勢,我輕輕抽了一口,感覺到了薄荷的味道,然后用力吸了一口,腦子立刻冰冰涼的。我讓他給我多帶點這種的。從此以后他總是會帶各種各樣的稀奇古怪的煙。有一天,他又問我要不要來點不一樣的,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次他掏出一個小塑料袋,塑料袋里一團草。我笑了。我以前在阿姆斯特丹工作,每天回家的時候會路過紅燈區(qū),全是大麻的味道,我也在波爾多工作過,滿街也是那種大麻的味道。我看別人飛過葉子,飛完葉子的人大多表情曖昧,健談,微笑。我的朋友們親切地叫它Dear Mary Jane。荷蘭朋友告訴我抽煙不如抽大麻,因為卷煙是是化學(xué)物質(zhì),而大麻完全是草本的。他神秘地問我,知不知道這是什么。我笑了笑,伸手跟他要了張卷煙紙。
我感覺很餓,我感覺非常餓,我覺得我能把面前這張桌子吃了;氐郊液,我開始找他聊天,他很奇怪地看著我,好像沒想到我會這么多話。我覺得我太亢奮了,這讓我甚至并不在意他有沒有回答我的話了。他突然打斷了我興致勃勃的講述,說:“我今天很忙,下次再跟你聊吧。”然后就匆匆上了樓,留下了一個滿面微笑的我。
我又看見了沙漠。我聽見了駝鈴的聲音,但是我沒看見駱駝們。我很想念他們,我也很想念仙人掌,我也很想念那些被動物啃壞腐爛的尸體,因為他們會對我說話,還懇求我,讓我留下來?墒撬麄冊谀膬耗。是不是因為我拒絕了他們,他們就都走了?尸骨拖著殘缺的身體,帶著破碎的仙人掌,由駱駝帶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如果他們沒有領(lǐng)路人,那么他們背上的重物是什么呢?難道他們背上的重物是他們的命運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共有八只駱駝。你們到哪里去了呢?把我?guī)ё甙伞?br>
我想吐,我感到惡心。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夜里了,只有我一個人躺在沙發(fā)上。我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決定去買一盆仙人球放在自己的桌子上。我看著仙人球,覺得它很傻,也覺得自己很傻。我希望它能跟我說說話,為了讓它茁壯成長,我每天都給它澆水,被他看到了,他說:“你到底有沒有常識,這可是仙人掌,你這么每天澆水,仙人球都能被你養(yǎng)死!蔽铱纯囱傺僖幌⒌南扇饲,覺得它像極了我夢中悲傷的仙人掌。我給自己點了根煙,又想起了上次在那個男人那兒入的葉子,就又猛烈地抽了幾口,然后起身又卷了一支。
我又在沙漠中奔跑了。我每次到這個沙漠,都是夕陽西下的時候。我聽見駝鈴的聲音,四處張望,終于看見遠處的幾個小黑點。我拼盡全力跑過去,想要大聲呼喊他們,可是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快要跑得累死了。我跑到第一個駱駝面前,發(fā)現(xiàn)尸骨坐在第一頭駱駝的駝峰之間。
它問我:“你要不要看看箱子里裝的是什么?”
我說:“好。”然后打開了第一個箱子。
我看見了我自己,懷里抱著一個孩子。但是我突然恍然大悟,這并不是我,這是我的媽媽,我跟她長得很像,所以她懷里的孩子是我。我也看見了我的爸爸,那個時候的他臉上還有些許稚氣。我看見我手里拿了一個飛機模型,媽媽在旁邊看著我。這個場景我曾在我三歲照片上看過?墒悄切┱掌荚谀菆龌馂(zāi)中付之一炬了。我想打開第二只駱駝上的箱子,仙人掌對我說:“對不起,你只能下次再看打開了!
這是幻覺嗎?這是大麻給我?guī)淼母弊饔脝幔咳绻@樣的話,那我再抽一根吧。我又給自己上了一根,在煙霧繚繞之中,再次看見了沙漠。天已經(jīng)開始黑了,太陽落下去了。仙人掌說:“我等了你好久!蔽掖蜷_了第二個箱子,我看見了六歲的我,在幼兒園里,那么多女孩子,每個人的臉都涂得紅紅的。我在那一堆人里看到了自己,好在我并沒有被用廉價腮紅涂得艷俗。媽媽在給我梳一個很好看的辮子,所有老師都圍過來看媽媽給我打扮。這應(yīng)該是過年的時候。我是不是哭了呢?我看見我的視線已經(jīng)漸漸變得模糊了。
我清醒過來,腦子特別地清醒。同樣非常難受,頭痛欲裂。我看看自己面前的仙人球,抹了一下臉,我以為是眼淚,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鼻血。我下樓找毛巾洗臉,他看了我一眼,說:“你的臉臟了!比缓缶妥聛砜词謾C了。我早就對他這幅冷冰冰的態(tài)度習(xí)以為常,徑直去了洗臉盆。我將冰冷的水撲上臉,聽見他在客廳里對我說:“我請你以后不要再抽煙了!
我在心里想如果他知道我□□,他是不是會瘋掉。我沒有回答他。他又說:“我在跟你說話呢,你聽到?jīng)]有?”我探出頭說:“你在說什么,我剛剛沒有聽見。”他又重復(fù)了一遍。
我說:“哦!
我不想看他。那我到底有沒有喜歡過他呢?我覺得是有的,當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是微笑著的,仿佛是春夏最和煦的風(fēng)。但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沒關(guān)系的,反正我也從來都不信愛情不愛情的。
不。我當然相信愛情了。我爸很愛我媽。我討厭世界上一切唱衰愛情的人。媽媽有一頭烏黑的長長的頭發(fā),爸爸很喜歡,他每周都要給媽媽洗一次頭發(fā),搬一個小板凳,在陽臺上,有陽光照在他們身上,我覺得他們就像天使一樣。是的,我在打開第三只駱駝的箱子的時候,看到了他們,也看到了八九歲的自己。我輕輕地、躡手躡腳地走到他們的身邊,我想開口跟他們說話,但是每次來到沙漠中,情緒激動的時候,我都無法出聲。我想摸摸他們,我的手慢慢地接近他們,他們的就像肥皂泡一樣,粉碎了。沙漠的夜晚是暗藍色的,又只有我了。我跪在了地上,哭了。我哭得很傷心,但是依然沒有聲音,只有眼淚掉落在沙漠上,很快就滲進沙子里,再也看不見了。尸骨和仙人掌都來到了我的身邊。我愛死他們了,我想擁抱他們,但是我害怕,我害怕我一碰觸到他們,他們就會像我爸媽一樣,灰飛煙滅。
每次他回來,我都會說一句“你回來啦”,以前他會“嗯”一聲。后來他就沒有回應(yīng)了,連“嗯”都沒有,不要說“嗯 ”了,就連表情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可是我依然每天都會說“你回來啦”,仿佛是例行公事,但是我又不知道我說這一句是例行公事給誰看的。我問他有沒有吃過,他也不回答我。我問他準備什么時候睡,他也不回答我。我簡直以為他聾了,要不然就是我啞了。我給他講工作中好玩的事情,他看看我,又看看手機,然后又看看墻上的鐘,然后又看看我。我想問他關(guān)于婚禮的事情,他只說了一句“你覺得行就行”。我跟同事一起跑到Jimmy Choo的專賣店買婚鞋,店員問我婚什么時候結(ji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甚至不確定我是不是真的要結(jié)婚的。我說:“快了!蔽乙粋人面對婚禮策劃師,他們見怪不怪地回答著我的問題。我問他們我是不是唯一一個只有女方來咨詢婚禮的。他們說還有男方帶著前女友來咨詢的呢。
我有一個月都沒有再聯(lián)系那個男人了,所以我一個月沒有□□了。我不知道駱駝們在沙漠里還好不好,但是我忙婚禮卻是忙得焦頭爛額。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個人忙的,他像個甩手掌柜一樣,看著我無頭蒼蠅般飛來飛去。這一個月,我回家都回得很晚,一進門打開燈就能看到他放在玄關(guān)的包。我就知道了,他到家了,而且已經(jīng)上床睡了。我不想把他弄醒,如果他睡著了,我能接受他睡著時微微冷漠的樣子,但是如果他被我弄醒,然后冷漠地看我一眼,我覺得我還是受不了。于是這一個月,我都住在書房里,他也從來沒有過問過我。他還是不要理我的好。
我開始給親戚朋友同學(xué)們發(fā)請?zhí),告訴他們我下個月就要結(jié)婚了。他們紛紛祝福我,我把他們的祝福照單全收,雖然我可能不會那么幸福,但是他們的祝福是真誠的,我也是希望我的生活能夠好起來的。我發(fā)現(xiàn)我的仙人掌真的快要死了,我聽見仙人掌在咳嗽,它問我:“你快要結(jié)婚了啊,你都不來看我們了嗎?”
我的仙人掌都開口了,它在求我回去看他們一眼,我能怎么辦呢,我只能再一次卷起那些草,在煙霧繚繞中看見了金黃色的沙漠。12歲的我已經(jīng)比我媽媽高了,我參加運動會的短跑項目,爸爸和媽媽都來給我加油,爸爸舉起相機,媽媽伸長了胳膊給我招手。我突然發(fā)現(xiàn)看臺上的爸爸媽媽是在跟我招手,而不是那個在運動場上跟同學(xué)說話的我。我遲疑地抬起手,他們好像看見了我似的,開始更加用力地揮手。我想喊出聲可是我不行,我拼命地向他們跑去,可是他們永遠都離我那么遠,任憑我怎么跑都無法靠近。我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他們放下了手,微笑地看著我。我也微笑地看著他們,盡管我沒有了任何力氣。
我睜開了眼睛,心跳很快,是因為吸食了大量的大麻。我覺得我有用不完的力氣,我用抹布把家里的每個角落都擦得干干凈凈,把他的每件襯衫都熨得平平整整,用水槍把我們倆的車都沖得一塵不染。我甚至把家門口的小花園都修整了一遍。當我終于平復(fù)了一些,坐在椅子上,聽見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我說:“你回來啦!彼麤]換拖鞋就進了臥室,然后換了一件衣服就又出門了。我呆呆地看著地板上一連串的黑色腳印,然后又聯(lián)系了那個男人。
我每天都覺得心里有東西堵著,我想尖叫卻發(fā)不出聲音,我想哭泣卻流不出眼淚,我想發(fā)瘋也無法撕扯開臉皮。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越來越瘦,是因為吸食大麻后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我和他去試婚紗,我很輕松地就穿上了那件三個月前還有點勉強的婚紗,店員很恭維地問他好不好看。他說:“好看好看。”我讓店員幫我拍照,店員說讓他拍,他接過手機,幫我照了相。我接過來看了一眼,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我覺得自己很好看。
我又看到爸媽坐在客廳里看電視,我坐在了他們旁邊的沙發(fā)上。我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緒,慢慢地對媽媽說:“媽媽,我下個月就要結(jié)婚了,我今天去試婚紗試裝了,你要不要看我穿婚紗的照片?”
媽媽被電視內(nèi)容逗笑了,她笑得特別開心特別美,爸爸就微笑著在旁邊看著她。
我哽咽著說:“媽媽,你覺得我真的能嫁給他嗎?”她又被電視內(nèi)容感動到哭,爸爸遞給她一張紙巾。我輕輕地坐到了他們的旁邊,盡量不碰到他們,陪他們看了很久的電視。我真的很想一直一直地陪著他們,可是慢慢地客廳的光芒暗下去了,我又看見了漆黑的沙漠。
所以,我是不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呢?她劃亮一根火柴,就看見了故去的親人,她想留住奶奶,就劃亮了所有的火柴,最終在平安夜凍死在街頭。如果我吸光了所有的大麻,是不是我就可以永遠跟他們在一起了呢?
距離婚禮越來越近了,他漸漸愿意與我溝通婚禮的相關(guān)事宜了,偶爾也會笑一笑。我以為我們真的可以好好過日子了。我把大麻藏好,決定再也不碰這個了,我是很真誠地想要好好過日子的,我不想再去沙漠了,我不想打開那個屬于18歲記憶的箱子。我走在街上,垃圾桶里茍延殘喘的仙人掌看著我,路邊被高速行駛的汽車壓死的貓的尸體抬起頭來看我,案板上被我切開的豬肉也看著我?墒俏也幌肴チ。
可是的可是,并不是我不想回憶,回憶就不過來找我的。我又做夢了,那些死去的貓咪們,頹敗的仙人掌,不明動物的尸骨都圍著我,悲傷地看著我,期待地看著我,那我要不要打開那個箱子呢,可我對18歲的記憶再清楚不過了。駱駝在我面前跪了下來,它溫順地舔了一下我滿臉是淚的臉,我還是地打開了那個罪惡的箱子。我看見了什么呢?
我看見了漫天的大火,火一直燒啊,連天都是通紅的,燃燒著的房子旁圍的都是人,他們紛紛打量著18歲的年輕的我;馃艘惶煲灰,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消防員告訴我我爸媽都在里面,我看見18歲的自己沒有哭,非常鎮(zhèn)定。我愛死了那個面無表情的我,愛死了那個挺直了腰板的我,愛死了那個面對等著看自己笑話的眾人的從容的自己,我愛死自己了。我真想抱抱她。我聽見有人說:“你看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呢!
我突然想起那篇初中時學(xué)的古文:
王子猷、子敬俱病篤,而子敬先亡。子猷問左右:\"何以都不聞消息?此已喪矣。\"語時了不悲。便索輿來奔喪,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徑入坐靈床上,取子敬琴彈,弦既不調(diào),擲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慟絕良久,月余亦卒。
可是我一直都沒有哭,我沒有慟絕良久。我太忙了,因為我需要沒日沒夜地打工給自己掙學(xué)費生活費,所以我是沒有時間哭的。直到六年后在吸食了大麻后的幻境中再次見到他們,才能壓抑地、偷摸地哭一場。我是哭著醒來的,他看看眼睛通紅的我,說:“快起來吧,你要遲到了!
于是我明白了,原來生活永遠不會變好的,只會變得越來越糟。我翻出了那團草,又開始煙霧繚繞了。我又回到了那片金黃色的沙漠,夕陽西下,殘陽如血。猶如初見時模樣。
我對他說:“我想永遠留在這里!
他說:“好,那我先走了!
然后他就像冰一樣融化在了沙漠里,消失不見了。我撫摸著他消失的地方,甚至感受不到他存在過,我躺在了他消失的地方,懷念著他微笑起來的樣子。為什么我會覺得他是好人呢,是他發(fā)現(xiàn)了因為沒日沒夜打工暈倒在夜晚沒有人的大街上的我,然后把我?guī)Щ亓思,給予我經(jīng)濟上的幫助。是不是因為寄人籬下,受人恩惠,所以我不敢離開他呢。即使后來的他不復(fù)當年模樣,我也心甘情愿地為他洗衣做飯?墒蔷褪沁@樣的他,為什么就會變了呢。
所以我想永遠留在這里,和初見時的溫柔的你。謝謝你對我說“那我先走了”。
我看見了仙人掌,它恢復(fù)了原本的樣子,它看看我,說:“你還是決定留下來了!
原來不明動物是一只沙漠袋鼬,它真可愛,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對我說:“我們都希望你能留下來!
駱駝們紛紛跪下來,看著我。我走到第一個駱駝面前,騎了上去。它站起來,后面的駱駝也紛紛站了起來。
好的,我就這樣留在了夕陽之國,帶著我前二十四年的回憶向前進了。我的仙人掌和沙漠袋鼬也跟著我一起走了。我再也不用回去看這冷冰冰的世界,再也不用忍受冰冷冰冷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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