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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講的可都是真的哦,這個故事啊,是流傳在這座寺院千百年的傳說。
驢友團的老少女導(dǎo)游一臉神婆的開始她的聊齋每夜談。
金起范無奈地鼓了鼓包子臉,起身退出圍攏來的聽眾包圍圈,走出寺院廂房去透氣。
已近深夜,屋外月華如水,灑過千年古剎屋檐的茅草和斑駁的墻壁。禪院中浮起青白色的霧氣,混合著淡淡的香燭味。供游人點香燒燭的架子上還殘留著火光兩點,風(fēng)中有山間蟲鳴,金起范深吸一口氣,還真有千年前的味道。
這時,大雄寶殿里傳來一個少年清脆的聲音!鞍“,我知道,這兩天寺里來了香客很忙啊……”
金起范尋聲過去,長明燈昏黃的光線下,一個清瘦的身影蹺腿坐著靠在功德箱邊。光頭,暗黃僧袍,呵,小和尚。他側(cè)身對著金起范,手機夾在耳邊還在哇啦哇啦講。
跟自己一樣的諾基亞N95,金起范汗,現(xiàn)在的和尚真是緊跟潮流。
聽到腳步聲,小和尚轉(zhuǎn)過來,見是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男生,笑著作了一個淺淺的揖。一雙漂亮的眼睛黑亮攝人,嘴角一彎露出兩顆小虎牙。
金起范有些窘迫的微笑點點頭,轉(zhuǎn)身跨出大殿,手背擋在嘴前,噗。真夠搞笑的。
回到廂房,聊齋大會仍在進行中。
找個地方坐下來,拍拍旁邊的同伴:“前面講了些什么?”
“就說以前這寺廟里有個小和尚,在山里救了一只小狐貍,一人一狐一起長大感情深厚情同手足。接著聽!
神婆在中間繼續(xù)聊齋:“過了沒多久,這小狐貍千年修行期滿,幻化成人形,生得是俊美非常,一雙媚眼黑亮攝人!
“等等,等等,怎么是俊美?”下面有人提出異議。
“是啊,那是只男狐貍啊。有誰規(guī)定狐貍精一定是女的嗎?”
“什么啊,狐貍精還搞同性戀。”男聽眾們紛紛散去,神婆一臉不忿地在一群腐女簇擁下到別屋繼續(xù)開講。
金起范無奈,爬上床睡覺。忽然想,一雙媚眼黑亮攝人,倒有幾分像那個小和尚。
半夢半醒間,一個聲音飄蕩在耳邊,有點像神婆,卻又不是神婆。
傳說啊,傳說其實是這樣的……
那年不知是這古剎千年歷史里的第多少年。
那時的住持是著名的高僧,最擅降妖,引來香客無數(shù)。寺里有個小和尚法號覺心,不愛說話卻心地善良。一日,他在后山救了一只誤入陷阱的幼狐,悉心照料后放歸山林。不料此狐知恩圖報竟日日前來陪伴,日久天長感情逐漸昵厚。眾僧皆嘖嘖稱奇,須知狐族生性多疑,要與人親厚實屬不易,一時傳為美談。
一晃十年過去,小和尚長到17歲,幼狐也已長成。他給它起名東海,因為它那雙清亮如波的眼。
這天,覺心照例去給東海喂食,在它慣常出現(xiàn)的地方卻遍尋不著。覺心有些著急,忽然聽見樹叢后面悉悉索索,便循聲探去。這一探不要緊,樹叢后面竟然躺著一個赤身裸體的少年!
覺心心下大驚,被人所害?他立刻脫下外袍裹住少年冰涼的身體,又把他抱在懷里用體溫去溫暖。低頭細看懷里的人,才發(fā)現(xiàn)那張臉俊美非常,黑色綢緞般的長發(fā)披散在自己的手臂上,有一種山澗泉水的溫度。覺心頓時覺得心臟漏跳了幾拍,一時有些慌亂,只好閉上眼喃喃念佛。
懷中的身體動了動,覺心睜開眼,正對上一雙黑亮得近乎妖異的眸子。定定神,覺心問道:“你是誰?”
少年展顏一笑,霎時間天地為之一亮。他朱唇微啟,清脆的聲音如晨露滴落:“起范吶,我是東海。”
起范。他的俗家名字,只有東海知曉。
覺心,不,起范驚得幾乎撒開雙手。東海緊緊拉住他的手臂,眼睛里水波流動,似是十分委屈。
“東海,你怎么變成人了?”起范半晌才回過神來。
東海淺淺一笑,嘴角露出兩顆與獸形時一模一樣的尖牙:“我千年修行期滿啊!蹦且恍,純真中竟有幾分勾魂攝魄的邪魅風(fēng)情。
勾魂攝魄,狐妖一族源自血統(tǒng)的本領(lǐng)。起范憶起住持師父關(guān)于降妖的種種教誨,心里默默嘆了一口氣。這里離寺院那么近,要怎么保護東海不被發(fā)現(xiàn)?
“起范不想我變成人么?”東海見起范緊蹙雙眉不說話,急切問道,“那我變回去!
起范把掙扎著要站起來的少年拉回懷里,溫柔的笑著,雙眼宛如新月:“不要。東海這樣很好!
東海的眼睛亮了,嘴角的笑意漸漸綻開。那一刻,起范想到了寺里蓮花池中清晨出水的睡蓮。
安下心來,東海一臉滿足的鉆進起范懷里:“變?nèi)撕美郏屛宜粫䞍!闭f完還拱了拱。起范像撫摸小狐貍一樣撫了撫他的發(fā),抱著他睡去。
且不管這千年的相遇,是否孽緣。
入夜,起范待東海藏好,這才回到寺中。
眾師兄弟正聚在大殿里做晚課。他悄悄藏到角落坐定,就聽見住持師父的腳步經(jīng)過,停在身邊。起范有些心虛,不由得屏住呼吸。一會兒,只聽得師父長嘆一聲。
起范低下頭。
殿中響起木魚清脆的敲擊聲。眾僧輕聲念佛,余音不絕。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一切平靜無波。
起范仍然每日去后山給東!拔故场,偷偷帶去衣服食物,教他做人之法。東海貪玩,總是學(xué)不了多久就抱著起范的腿撒嬌,亮閃閃的黑眼睛巴巴望過來,又讓人心神亂了幾分。每當(dāng)這時,起范只好先閉上眼,雙手合十默念一段,再扒開腿上的兩只爪子把東海抱起來。
“東海,你已經(jīng)是人了,我抱不動。”費力的舉起懷中的少年,起范無奈笑道。
東海嘻嘻笑著,忽然伸出舌頭去舔小和尚的耳廓。起范怕癢地一躲,手上一松,雙雙跌落在地。東海在地上一滾,又鉆進起范懷里,兩個少年抱著笑成一團,驚起林中一片飛鳥。
天高,云淡,拂面的風(fēng),身邊的人。
便為這一刻,只當(dāng)過往千年如云煙。
又是三個月過去。
這一日,天氣陰沉烏云壓頂,起范早早回到寺中。
不知為何,心里總是有些不安。遠遠的,沒有聽見寺里的鐘聲。香客們似乎也已經(jīng)離去,路上沒有遇見一個人。林中的烏鴉叫聲凄厲,起范隨手撿了一個石塊砸過去。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推開寺門,一抬頭,只見住持師父和兩位大師兄站在院中,像是在等他。師父手中握著久未動用過的降魔錫杖,長髯如雪,眼含慈悲。
“師父!逼鸱渡钗豢跉猓瑢ψ〕忠话。
“覺心,”老和尚緩緩開口,“帶為師去見見你的東海吧!
起范猛地抬起頭,瞪大了雙眼:“師父,不可!”
住持大師輕嘆道:“為師知道你和那小狐貍有些情誼。但它已幻化人形,倘若哪天心生邪念,必是一害。為師只想取了它的狐珠讓它不能化人,不會傷它性命!
“東海不會害人!”起范大聲喊道,“東海想做個好人,他只是想跟我在一起!”
住持無奈搖頭:“阿彌陀佛。孽緣啊孽緣!彼麧M是皺紋的雙眼深深地看住起范,“它是不害人,卻不能保證人不害它!
起范緊閉雙唇,努力壓制住眼中的驚惶。
“皇家寺院的降妖僧已然發(fā)現(xiàn)了這邊的妖氣,不日便會趕來。到時候,那小狐貍只怕是兇多吉少!
“怎可能?”起范大驚, “我不信!”
“出家人不打誑語。覺心,你不信為師?”
“不,不是……”起范垂下眼,慢慢搖了搖頭,“可是……”
“覺心,你是要他作為一個人死掉,還是作為一只狐平安的活下去?”
死?生?一句話如同霹靂劈來。
起范忽然覺得手上捧著東海的性命,不由得往后踉蹌退了兩步。
為狐生,為人死?
雨還沒有落下。
天黑沉沉的壓得很低,潮悶的空氣帶著鋪天蓋地的土腥味,風(fēng)似乎都被困在原地。
作狐貍時,東海最恨這樣的天氣,因為它不能出去見起范。那現(xiàn)在?
他團身鉆出藏身的洞穴,輕輕躍上旁邊的土丘,少年清瘦修長的身姿直直立著,向寺院方向望,嘴角一咧露出小小的尖牙。
現(xiàn)在,什么樣的風(fēng)雨也不能阻止他。
這時,一滴水珠從眼前滑過,跌到地上,瞬間消失無蹤。東海蹲下來,用手指沾了沾地上殘留的水印,再放進嘴里,咂咂嘴,說不出來的感覺。
在這世上千年,雨水不知嘗過多少,卻是頭一次知道這般滋味。人的五感終究與狐族不同。
風(fēng)中飄來一絲熟悉的氣息。起范?
東海有些不解的起身,接著又嗅到另外三個陌生的氣息。除了僧侶們身上都沾染的香燭味,還有,上等的檀香。這寺院里身份最高的人。
到底是一只千年靈狐。低下頭,心念一轉(zhuǎn)就明白了七八分?伤幻靼祝鸱,為何會隨他們前來?
一轉(zhuǎn)眼,那氣息已經(jīng)逼近身前。東海飛快的藏到樹后,只聽見下面有老人緩緩道:“覺心,你退下。為師要收妖!
長長的沉寂,沒有聽到那個在耳邊響了十年的聲音。忽然一股重壓自天空壓下,脊背被重重一擊,五臟六腑在身體里翻江倒海,東海猝不及防啪的跪到地上,喉中涌上一股腥甜。糟糕,這老和尚……
天地間揚起一片飛沙走石,樹葉被旋風(fēng)裹挾狂舞,風(fēng)聲如鬼哭,大雨如注。半空中忽然躥出一聲凄厲的慘叫,住持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
東海在地上激烈的打滾,雨水打濕他的衣袍頭發(fā),沾滿泥漿。他看不到,起范僵立在一旁用顫抖的手撥著念珠,緊閉的嘴唇幾乎被門齒咬破。痛,痛,他痛,他也痛。
“師父!”起范猛地沖到住持身前,一把抓住錫杖跪到地上,“師父,停下吧。我來收他,我來收他!”
隨著大師的長長一嘆,雨漸息,風(fēng)漸悄。起范的哭喊響徹林間:“東!獤|海啊——你出來吧——你出來吧——”
最后,是這樣?
東海松開身體,對著依舊陰冷的天空淡淡一笑,身體一翻滾了下去。睜開眼,跌落進一個熟悉的懷抱,同樣濕,同樣冰冷。那人曾經(jīng)如新月般的彎彎笑眼正滾落大顆大顆的水珠,東海伸出舌頭舔舔他尖尖的下巴,艱難的扯出一絲微笑。
“起范,是你要收我?為何不早說?”
那人瞪大了眼,嘴唇劇烈顫抖著卻說不出話,只是把東海緊緊箍進懷里,用力,再用力。東海費勁的揚起頭,想看他的眼,卻感到一滴水落上嘴唇。
咸,苦,澀。
如那雨水一般,說不出來的滋味。
人的眼淚,第一次嘗到。
東海閉上眼,忽然想起還是狐貍時曾在寺院里聽過的一句經(jīng)文。
一切相,如夢,如幻,如露,如電,如鏡花,如水月……
夜風(fēng)嗚咽。
大雄寶殿內(nèi),長明燈的火苗飄搖跳動,守夜的僧人拿香頭挑了挑燈芯,火光又漸漸亮起來。長幡來回輕擺著。佛像前,長髯的住持敲著木魚,眉頭深鎖。
篤,篤,篤,篤……
木魚聲聲,敲在起范心上。手中的念珠停下,一個名字滑出唇齒。
東海。
要見他,要告訴他,取出狐珠留得性命,要活下去。
東海被關(guān)在柴房。起范偷偷溜出來,看看四下無人,正要撒腿狂奔,忽然聽見旁邊的禪房里傳來兩位師兄的聲音。
“那小狐妖也是可憐。受那么重的傷,再沒了狐珠,也就只剩下兩三年可活了吧?”
“只怕活不了那么長。哎,可憐歸可憐,誰叫它是只妖呢?”
兩三年……
起范腦袋里嗡的一聲。
師父不是說,取了狐珠就能平安的活下去么?
一轉(zhuǎn)身,他幾乎要踹開房門沖進去問個究竟。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起范急忙躲到轉(zhuǎn)角。兩個人影走了出來,是一起前去收服東海的師兄。
出家人不打誑語?
靠在墻上,苦笑爬上起范少年的臉。師父,師兄……不信了,誰都不信。東海,不能留在這里。
挺身站起來,他一路飛奔到柴房。大概因為東海年幼而且受傷,柴房外并沒有人看守。一把鐵鎖擋住了起范的去路。
鑰匙……來不及了。起范抓起院中樹下的一塊大石頭,對著鐵鎖狠命的一砸。
哐!
一聲巨響,鐵鎖應(yīng)聲落地?赏瑫r,遠遠傳來巡夜僧的呼喊:“柴房那邊什么聲音?”
顧不了那么多了。
起范一腳踹開門。柴堆上躺著一個人,分明還穿著他的青色僧袍。聽見聲響,那人抬起頭,清明如波的眸子在黑暗中閃著光。
“起范!”
起范撲過去,拼命的拉扯縛住東海的繩索。
“起范,你怎么……”東海不知所措的望著他。
“別問了東海。我們要趕緊出去。”來不及看他,起范埋頭用牙咬繩索。
外面的呼喊聲越來越近。巡夜僧就要來了。
起范焦急的扭頭看門,怎么辦?東海咬咬牙,忽然掙開起范滾到地上!拔矣修k法!”
屋內(nèi)銀光一閃。起范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一個東西沖進懷里!皷|海!”
狐形的東海!
沒時間驚喜。起范一把把小狐貍揣進衣中,沖出柴房,向通往后山的寺院后門奔去。
暴雨過后,山路泥濘。起范在夜色中跌跌撞撞,踩著濕滑的草葉下山。
小狐貍蜷在懷中,被他用左手攬著,時不時伸出舌頭舔他的下巴。一雙烏黑圓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的臉,仿佛已經(jīng)分別多年。
“東!逼鸱洞謿猓瑔舅拿。小狐貍聞聲在他胸口拱了拱,嗚嗚的應(yīng)著。
起范低頭看它,因為奔跑而潮紅的臉上笑眼彎彎。
天色泛白,他們已經(jīng)翻過了兩座山。走的是人跡罕至的山路,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僧人們似乎沒有追來,林中只聽見昆蟲的低鳴。
應(yīng)該,安全了吧?
精疲力竭的爬上又一座山峰,起范找到一個山洞鉆了進去?吭诙幢谏弦幌伦影c坐下來,渾身上下再使不出丁點力氣。東海費力的從僧袍里爬出來,趴在他腿上,忽然又被起范攬入懷中向側(cè)一倒,昏昏沉沉的都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近黃昏。
東海睜開眼,旁邊沒有人。他一驚,猛地翻身坐起,胸腹間一陣絞痛。青色的僧衣外袍從肩上滑下,東海一埋頭,自己什么時候又變成人了?這時,洞外傳來樹枝重壓斷裂的聲音,東海警覺地向洞口一望。
“你醒了?”進來的人臉一揚,愣了愣。
其實自己,沒有指望過重逢。
“起范!”東海向那人撲過去,顧不得胸中翻攪的疼痛,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把臉用力壓進他的頸窩,“起范……起范……起范……”
起范一手緊緊環(huán)住懷里的少年,一手撿起滑落在地的外袍給東海披上,然后輕柔的拍著他的后背:“沒事了。沒事了。”
“我以為……你走了……”背后傳來的聲音悶悶的。
起范一陣鼻酸,只是將他抱得更緊:“我只是出去采些野果,跑了一天總要吃些東西。放心,我們不會再分開。”
拉下脖子上纏繞的手臂,把野果送到少年眼前,他卻總是不肯抬頭。起范心中奇怪,伸手抬他的下巴,一看,不由得笑出聲來。
東海的小臉皺成一團,鼻頭紅紅的,撅著嘴,還使勁的揉眼眶。
“你在干什么?”拿掉那只快把眼珠子揉出來的手,起范情不自禁的在那紅鼻子上親了一口。
東海臉紅了,眼一瞪,推開起范的臉,拿過野果轉(zhuǎn)身吃。起范低低的笑,只是從背后環(huán)住少年瘦削的腰。
差一點就再不能這樣擁抱。心中又是一陣顫栗。
吃完東西,東海又睡了過去,入夜開始咳嗽起來。起范把他抱在懷里,著急卻毫無辦法,心里明白,必是因為受的傷。
東海按著胸口又一陣劇咳,忽然他頭一偏,噗的一聲。
今夜是十五,朗朗的月光從洞口斜照進來,地上一片殷紅。
起范怔怔的看著,說不出話。
“起范……”東海轉(zhuǎn)過頭,想笑卻沒有力氣,一開口胸中又是一股腥甜。
“東海,可是傷了元神?”聲音是顫抖的。
“只是一點。因為狐珠曾有移位,所以……只是小傷不要緊!睎|海一說完,立刻捂住嘴,呼吸沉重。
“傷及元神,至少去了你一百年道行。狐珠移位,大概又是一百年!逼鸱堵耦^看著懷里的人,眼里是說不出的哀傷,“我是降妖僧的徒弟,你瞞不了我。”
東海一急:“不就兩百年?我可以再修行!”說完又是一陣劇咳。
起范拿臉頰輕輕貼上東海的臉,淡淡笑道:“你的傷,等不了兩百年。我也等不了兩百年。還有不用修行的辦法,你不知道?”
他低沉的聲音還在空氣里顫動,東海卻已經(jīng)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起范的雙唇覆在自己的唇上,笨拙的摩擦吮吸著。干燥的唇瓣有些擦痛,甚至覺得口中涌上的血都渡了過去,但是都沒有停。
連他青澀的舔咬,都滿是溫柔。
東海閉上眼,輕輕張開嘴,任他的憐愛闖入,肆虐。
長長的一吻終了,兩個人的臉都紅得能滴出血來。東海不好意思地別開臉,卻被起范淺笑著捉回來。一個吻又落在嘴角,平日里平心念佛的聲音此刻充滿了蠱惑,熱氣吹在耳邊:“東海,你是狐仙,應(yīng)該比我更懂得吧?”
東海垂下眼簾,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眼前這個人,在心里歡喜了十年,想要他,想要和他一起,卻沒想過是在這樣的情景下。要他的純陽精氣嗎?這從不是他的目的。
起范的唇印上東海白皙的脖頸,本能的欲望在空氣中漸漸升騰。腦子亂了,東海忍不住喚起擁著自己的那人的名:“起范吶……”
眼前是那雙彎彎笑著的新月般的眼,一個淺吻劃過睫毛:“還等什么?”
一把火轟的點燃了。
東海抬起頭粲然一笑,剎那間勾魂攝魄。
他狠狠地回吻過去。
什么都不等了。修行千年,輪回百世,若沒有這一刻相擁相合,這一切還有何用?倫常戒律,禪經(jīng)佛法,都不要理睬。只要這一刻身無間隙,只要這一刻抵死纏綿,只要這一刻,在一起。
天光,月色,從洞口偷描著滿室春光。少年白凈美好的身體交纏著,雙手游走著,汗水滴落地上的僧袍。輕輕的呻吟,粗重的呼吸,情不自禁的喚他的名。要他,要他,全部都要。
起范從背后進入的時候,東海清瘦的身軀不住的顫抖。起范停下來,吻上他的肩,輕聲道:“東海,我無悔,你呢?”
東海慢慢的轉(zhuǎn)過頭,握住起范扶在自己腰上的雙手,微笑著搖搖頭,迎上起范又一個熱烈的吻。
用自己的全部,去迎接他全部的疼愛,再用極樂,回報他。
那一刻,東海的身體發(fā)出淡淡的銀光。起范伏在身后,笑著將他擁緊。
清晨,陽光斜照進石洞。林中嘰嘰喳喳的傳來鳥鳴,一只小松鼠倏的從樹上跳到洞口,抱起掉落的紅色野果,直起身打量了一下洞里,一轉(zhuǎn)眼又跑掉了。
石洞里,一只小狐貍蜷在一件鋪好的僧袍上,美夢正酣。
不遠處的水潭旁,起范拂了清水洗了手臉,整好衣袍閉目打坐。
昨晚,破了色戒。但是,無悔。
最后,東?吭谧约杭珙^,緋紅著臉輕聲說,為了修行療傷,他將變回狐形沉睡一月,傷愈之后道行將會大進。他摟著自己的脖子,小小的尖牙滑過肌膚,烙下一個暗紅的印記。
他說,起范,等我。
最后那個吻,回想起來仍會心神蕩漾。
東海,就算是自己的命中劫數(shù),也心甘情愿。
只是,降妖除魔,又豈是逃得過的劫?起范輕輕一嘆。
正午時分,幾個僧人出現(xiàn)在樹林中,手持長棍,將石洞團團圍住。
石洞里,起范溫柔的撫過東海的皮毛,眉眼含笑。
一個月后。
又是一個雷雨夜。
狂風(fēng)猛地刮開寺院大殿殿門,長明燈瞬間熄滅。長幡如著魔般亂舞,暴雨乘著風(fēng)勢竄入,穿堂風(fēng)過如陰魂幽咽。守夜僧人慌忙的點亮蠟燭,卻又總是被風(fēng)吹滅。忽然佛像后面一道白光劈過,地上一閃而過的黑影,恍惚是個少年。
那僧人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佛像后,用法器鎮(zhèn)住的,是那個狐妖。
一夜風(fēng)雨終于過去。起范躺在思過崖陰冷潮濕的山洞里,無力的閉了閉眼。忽然嘴角綻開一縷微笑,如果沒記錯,一個月之期已到,東海應(yīng)該自由了吧?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思念。他費力的睜開眼。洞口柵欄外,天色已經(jīng)灰白,應(yīng)該是個晴天。洞口懸著的竹籃居然沒有被吹走,里面昨天沒吃的飯食該被雨水沖得差不多了罷。雖然平時也是粗陋得無法下咽,可是接連幾日未曾進食,這樣下去,虛弱的身體快要支撐不住。
可是東!沒見到東海。不能。
思過崖建在寺院峰頂?shù)慕^壁上,不知何時開鑿。狹小的僅容一人坐臥的山洞,木柵欄封住洞口,風(fēng)雨全無遮擋。依照寺規(guī),觸犯重戒的僧人都會被關(guān)進這里思過三個月。幾百年來,尚無一人生還。
起范閉上眼,蜷起身體,抱緊雙臂,仍然冷得瑟瑟發(fā)抖。
忽然,上面懸崖掉落下幾塊石頭。隱約傳來人的呼喊,喊什么,聽不清。是誰……是誰呢?起范腦中一片混沌。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起范!”
是……東海?
用盡全身力氣睜開雙眼,一張焦急蒼白的面孔映入眼中。起范顫抖著干裂的嘴唇想要說話,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這兩個字,每日每夜都要念上千百遍,東!
東海伏在石壁上,除了呼喚再說不出其他。
一掌劈斷洞口的木柵,摟過起范滾燙的身軀,一縱身已到峰頂。他把起范緊緊抱在懷里,拿自己身上的僧袍裹住,手從這一月里長出的短發(fā)撫到瘦削的臉頰,一寸痛過一寸!捌鸱叮鸱丁趺磿@樣……”
起范睜開眼,望著東海清亮如波的眸子,淺淺的笑了。
“東海啊……”沙啞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東海側(cè)耳去聽,“太好了……”
這一聲,如萬箭穿心。
東海把頭伏在起范胸口,悲戚嗚咽。怎么辦?要怎么辦?他伸出舌頭來回舔舐起范干裂的嘴唇,最后變成一個近乎兇狠的吻,可是,沒有用。
起范閉上眼,手指在東海的手臂上按了按,又費力的笑了笑。東海抬起頭,回望山下,忽然抱著起范站起來!捌鸱,我們下山,去找人救你!
這時,前方山路上出現(xiàn)一隊人影。接著傳來一個老人如洪鐘般渾厚的聲音:“狐妖,你要帶覺心去哪里?”
東海站在原地,緩緩地抬起頭,如墨的長發(fā)從額上垂下,在晨風(fēng)中翩然飛舞。他無畏的看著面前的老和尚,一字一句地說道:“大師,我們要下山!
“阿彌陀佛!崩虾蜕须p手合十,看著東海懷里的起范,眼含慈悲,“狐妖,你若是要救他,就聽老衲一言。否則,方圓百里,無人能救他性命!
“你說!睎|海毫不猶豫。
“覺心當(dāng)初如何救你,自不必說。精氣受損本不會傷及性命,可他這一月歷經(jīng)風(fēng)雨,寒氣侵入五內(nèi),已是無藥可救。除非……”
“除非什么?”東海急切地問。
“除非用你的狐珠,為他祛病護體。”
東海深深的低下了頭。懷里的人面色灰白,呼吸短促,就算東海不懂醫(yī)術(shù),也知道這不是什么好預(yù)兆。
起范……
突然,東海抬起頭,對著眾僧一笑。剎那間天地失色,仿佛世間萬物都迷失在他那純真而又邪魅的一笑中。
正當(dāng)眾僧穩(wěn)定心神的時候,他忽然斂住笑容,正色道:“我愿意用狐珠救他,求大師成全!彼哑鸱遁p輕放到地上,跪了下來。
眾僧齊念阿彌陀佛。住持雙手合十,深深一揖。
“等等!币粋虛弱卻清晰的聲音傳來。
“起范!”東海急忙把起范扶坐起來,“你不要……”
起范輕輕的搖了搖頭,靠在東海手臂上,抬起顫巍巍的手向住持一拜。
“師父,您不必再騙他。我活不長,我自己知道!闭f到這里又是一陣劇咳,東海心疼地輕拍他的背,“這么多年,師父的養(yǎng)育教誨之恩,覺心一直銘記在心,只怕今生沒機會報答了!
他轉(zhuǎn)過臉,憐愛的看著東海,輕輕笑道:“東海,其實師父于你,也算有喂養(yǎng)的恩情。不要恨他,可好?”東海緊咬著嘴唇,倔強的恨恨瞪著眾僧,用力點了點頭。
起范往東海懷里偎了偎,神色肅然,緩緩道:“師父,佛說,眾生平等。您降服了那么多妖魔,可曾想過,他們也是活生生的性命。您殺了他們,難道不是犯了殺戒?”
住持垂眉,沉聲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妖孽為害,不得不除!
起范低低的笑,伴隨著一陣輕咳:“那東海呢?他幾時為害?”
“覺心,你便是為他所害!弊〕质殖皱a杖,目光如炬。
“呵呵……”起范低笑,轉(zhuǎn)頭在東海頸間輕輕一吻,“我不這么想!
東海一驚,低頭看他,忽然粲然一笑,俯首吻上他的唇。輕輕相接,溫柔廝磨,恨不能渡盡所有思念。
眾僧大驚,急忙閉目念佛。
一吻終了,東海道:“起范,我要救你!闭f完又要吻下,想把狐珠渡給他。
起范頭一偏,笑道:“東海,你明知這樣沒用的!彼o靜的看著那雙眼,仿佛魂魄都被吸進去了一般!捌鋵嵨,倒是愿意被你勾去魂魄,可惜了。”說著,他又一陣劇咳。“對不起了東海,本想陪你一輩子的,可惜……以后,好好過,莫要讓我擔(dān)心,可記住了?”
“不!”東海拼命的抱住懷里的人,想哭卻流不出淚,“我不!你死了我就去害人!你不準死!”
“東海,我的東海,你什么時候能長大呢?”起范用盡全力抬起手,寵溺的撫過東海的發(fā),然后,垂下。
天已明。一輪紅日噴薄而出,峰頂上金光四射。那相擁著的兩人,被染成莊嚴的紅色,如佛像般肅穆。
東海抱著起范,緩緩站起來,抬眼看向眾僧,淺淺一笑:“大師,你可知道,輪回一世需要多少年?”
住持靜靜立著,雙目緊閉,沒有回答。眾僧不解。一個僧人靠近詢問,忽然驚呼:“住持圓寂了!”
回首峰頂,那狐妖少年和他抱著的小和尚,不知何時,已不見蹤影。
腳猛地一蹬,金起范從夢中醒來。一抹額頭,竟然全是冷汗。
居然做了這么個怪夢,老天,跟個古裝片一樣。細想,卻又記不起來。
可是,有點難過。奇了怪了。
廂房的木格窗透進來一塊塊金色的陽光,浮塵在光線里上下飛舞,遠遠的,傳來寺院悠遠的晨鐘。
驢友團的同伴招呼他吃早飯。翻身起床,什么怪夢,管它呢。
洗漱完,金起范踱著步去食堂,一拐彎,差點撞上一個人。抬頭一看,竟然是昨晚遇到的那個小和尚。
小和尚耳朵里塞著耳機,正沉醉其中的搖頭晃腦,嘴里還叼著一袋牛奶。感覺到前方有人,抬起頭,嘿嘿一笑,一雙清澈的眼睛黑亮攝人。他好像認出了金起范,笑著做了一個淺淺的揖,回手指了指食堂的方向。
金起范也嘿嘿笑了,點點頭,錯身往食堂走去。這小和尚,果然很好玩。
今天是自由活動時間,金起范一個人在寺院里亂轉(zhuǎn)。
忽然想起來那個夢,好像有什么思過崖,不知道會不會真的存在。
隨手抓過一個人來問,居然又遇到那個小和尚。這回他拿著一本功德簿,急匆匆的沿著回廊向上走。見是金起范,一臉和氣地停下來,笑瞇瞇的看著他,露出兩顆小虎牙。
金起范在心里嘀咕,這小和尚可真愛笑。
“請問,你們寺里,有沒有什么思過崖?”
一聽這話,小和尚很是驚訝,瞪大了漂亮的眼睛:“你怎么知道?以前是有,幾年前下暴雨,山體滑坡就沒了!
“哦!苯鹌鸱饵c點頭,沒再說話。小和尚還望著他,好像在等他繼續(xù)問。
呃,冷場。
氣氛正尷尬,幸好這時一個年長的和尚朝這邊喊:“李東海,老板等你的本子呢!”
小和尚答應(yīng)著,作了作揖就要走。
李東海?東海?這名字,好像在哪里聽過?金起范心中疑惑。
“東海?”他下意識的重復(fù)了一句。
那小和尚停住了。
山間清風(fēng)輕輕拂過,帶著特有的草葉香氣。房屋檐角的風(fēng)鈴輕搖脆響,一如千年之前。
他慢慢轉(zhuǎn)過身,清澈黑亮的眼睛里水波流轉(zhuǎn),似是十分哀傷,卻又像是期盼已久的欣喜。
他輕聲問:“你在叫我么,起范?”
2008-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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