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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度孤
宿醉醒來,他懷里就多出一個人。
頭發(fā)絲在鼻下順著呼吸滑動,不可能存于此時此地的熟悉的氣味充斥鼻腔。
朝陽還未掛起,關(guān)宏宇卻恍惚看見了光。
他想起一句話。
你是我的小太陽。
許是讀書時被他哥摁著頭在哪讀的,沒有前言也沒場景,無端讓人眼眶發(fā)燙。
先開口的是他哥,聲音沙啞,拉開拉鏈從黑色羽絨服里脫出來,也從他懷里跑出去。
“你怎么一個人孤零零的?”
光著膀子蹭在羽絨服上都是汗跡,關(guān)宏宇把它扔到一邊,撈過來逃出去的那一尾白魚。
“怕你心狠,再不來看我!
“怎么會?”關(guān)宏峰把頭靠在他肩膀,“長兄為父,我總不會不管你的!
關(guān)宏宇嬉皮笑臉湊過去親他,眼角卻滑下來眼淚。
“小爹,你疼疼我。”
關(guān)宏峰怔怔望著那滴淚,說不出什么勸慰的話,只吶吶說,“過兩年你就放下了!
關(guān)宏宇卻不想再跟他繼續(xù)這個話題,拉著他冰涼的手去尋自己身上的熱源,被刺激得倒吸一口涼氣,嘴上還皮,“摸摸,它想你!
想得緊,摸兩下火燒得旺還沒好好準備關(guān)宏宇就把他哥摁倒,囫圇就吞了進去。
來自身體內(nèi)部的酸意無法忍耐,順著脊柱往上爬,喉嚨里鉆出來聲音本就難耐,何況關(guān)宏宇從沒有忍耐快樂的意識。
他哥給的,總是好的。
虧得他哥及時捂住他的嘴,免得他天未亮就把四鄰吵醒。
余光里瞥見屋角的藤筐里堆著金串兒,堆不下的就被裝在一邊的蛇皮口袋里,垂下來一度拉掛著微晃。
六十三金。
大早上就運動,又沖了涼,關(guān)宏峰穿著他的褲衩坐在灶臺上晃悠著腳等著他給自己沖麥片,行動間關(guān)宏宇的腿總是碰到他哥,一兩次還可,次數(shù)多了就明白他哥是故意的。
關(guān)宏宇把不銹鋼小勺塞進他哥嘴里,奶香味就漾在唇舌間,又被關(guān)宏宇舔去。
麻雀從高窗上探了頭,又撲棱棱飛走了。
關(guān)宏宇像是舔到了什么,松開了他哥又伸手抬起他哥的下巴,“呲牙,啊——”
他哥乖乖張開嘴,果然一顆缺了一角的小牙可憐兮兮待在下牙床里。
關(guān)宏宇拿示指摸摸它,“還疼嗎?”
關(guān)宏峰搖頭,親了一下他的手指,重新吻上他。
最后那碗燕麥片被他們分食,你一口我一口還不夠公平,又在親吻里交換。
七十七金。
關(guān)宏宇坐在檐底下串金,蟬鳴聲似在耳邊的聒噪。
他哥大爺似得靠在搖椅上拿勺子挖西瓜。
“甜不甜?”
關(guān)宏峰挖一大勺塞進他嘴里,讓他自己嘗嘗。
“我挑瓜的手藝見長!
關(guān)宏峰撇撇嘴,不理他自賣自夸。
關(guān)宏宇故意問他,“你不是不喜歡甜嗎?”
“水果不一樣!
說著就要再挖一勺給關(guān)宏宇,被他拒絕了,“我不愛吃這個,你去外頭摘只小白瓜給我。”
“難伺候。”
關(guān)宏峰慢蹭蹭從躺椅上爬起來,長長伸了個懶腰,摘了柱子上的草帽卡到頭上,才向院門口走。
不多會兒他又揚聲詢問碗筷與水管。
回來的時候踩在陽光上,水滴落在腳下碎開。
脆生生八瓣臥在瓷碗里,空氣里都帶著新鮮的清甜味。
關(guān)宏宇喂了他哥一口,又湊上去嘗嘗哪個更甜。
八十二金。
怕他哥無聊,關(guān)宏宇把剪報本給他哥看,全都是一年來京港大小案件報道。他哥翻了兩頁,就隨手放下了。
“你不是最愛看這些的嗎?”
“周大隊長雖然嘴頭花花,做事情我還是放心的!
“那我往后不剪了,省得你看了就只想起他。”關(guān)宏宇穿完這一串,使勁扯斷了棉線。
他哥就笑他,“亂吃什么飛醋!
他不搭話,關(guān)宏峰揪了根柱子根縫隙里生出的狗尾巴草,拿毛茸茸的尾巴搔他的臉,被他紅著臉扒拉開。
再惹就真要生氣了,關(guān)宏峰才停手,又去招惹屋檐上垂下來的絲瓜條。
絲瓜花順著柵欄爬到屋頂上去,要不是關(guān)宏宇日日把窗戶緊閉,怕是要爬進屋子里來。
關(guān)宏宇看他感興趣,就解釋道,“我從老屋里翻出來種子,虧他能活。”
關(guān)宏峰拿著狗尾巴草,用斷莖東一朵西一朵戳花心。中年男人的臉上泛著孩子氣,關(guān)宏宇被他惹得心頭發(fā)癢,大步過去從背后抱著他搖啊搖,“你干嘛呢?”
他哥就拿胳膊肘抵他,“別鬧,我授粉呢!
“你倒也給我授授粉。”
九十九金。
關(guān)宏峰喜歡咸辣,好臘味,飲食向來是無肉不歡,卻又冷了熱了胃口都不好,能被養(yǎng)成今日這幅白胖模樣,十足十是關(guān)宏宇的功勞。
過年時泡的臘八蒜關(guān)宏宇凍了一些在冰箱里,關(guān)宏峰聞不得這味,過年時候腌嘖時間短還能吃一兩瓣,時間長就不成了。
關(guān)宏宇也不鬧他哥,把他哥愛吃的東西都放到了隔層,又裝了盒怕串味。夏末里拿出來兩根細臘腸切片焯水拌上辣椒油,又從園子里掰了兩根黃瓜拍爛了涼拌,堆上一小撮蒜泥。砂鍋里的凍魚豆腐從早上就開始煨,收了汁咕嘟咕嘟從邊上冒出水泡。關(guān)宏宇從冰箱里拎出來兩瓶啤酒,就哄著他哥上了桌。
“等會兒還要出去,就喝一杯!
“一杯,就一杯!
說一杯就一杯,一杯一杯又一杯。
酒飽飯足的關(guān)宏宇摟著他哥躺在晌午的太陽底下打酒嗝。
他閉上眼睛,陽光淌在眼皮的血管里,是莓紅色的薔薇花在推搡著,在他眼睛里拼出一個名字。
一百金。
關(guān)宏宇去他墳頭燒盡了一百金,眼淚鼻涕掉了一地,把一年的心酸苦楚全倒出來。關(guān)宏峰就站旁邊看著,眼睛里灰蒙蒙,好似什么都沒有。
回去路上,關(guān)宏宇格外黏人。
“你倒也跟我訴訴苦啊!标P(guān)宏宇拉著他的手搖晃,走在過膝的野草中,為他劈開路。
“那怎么行,我是哥哥。”
曠野里架著高高的水泥柱,高鐵在天上慢慢悠悠晃著,它走到家了,摩擦出刺耳的剎車聲。
走到小學校旁的便利店,關(guān)宏峰買了一支冰糕給他,五毛錢,鮮艷的橘黃色包裹著廉價的甜味。關(guān)宏宇小時候喜歡這個,也不嫌丟人,馬路上就撕開包裝咬一大口,凍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
他總這樣,學不會人家小孩子好不容易得了甜一下下珍惜地舔食。他哥無奈地看他,他就咧著嘴對他哥笑。
第一只船。
快走到家時,天突然落了雨,西南的太陽卻還高高掛在天上。
又不是清明,晴空無故下什么雨,徒惹得人情傷。
關(guān)宏峰只是有些可惜那些漂亮的黃花。
關(guān)宏宇讓他放心,“前兩天下得更大,也沒見它們少,不礙事。”
其實關(guān)宏宇嫌棄它們不結(jié)絲瓜,又占地方,不過他哥喜歡也就勉強留著吧,這是他哥的“野趣”。
離落日尚有些時候,關(guān)宏宇就拉他哥上了床?闯鰜硭缗d致不高,就努力溫暖這具冰冷的身體,不曾想做到一半他哥突然哭起來。
受委屈又不得寵的小孩子一樣,蜷著身子無聲地掉下大滴眼淚。
關(guān)宏宇坐在他腰上,進退不得,心里泡進了檸檬汁又酸又軟,抓著自己的汗衫給他抹眼淚。半晌才小心開口,“怎么了?”
“疼!
關(guān)宏宇以為自己弄傷了他哥,慢慢拉開他哥的手臂摸遍了全身也沒找到是哪里。
只好壓低聲音哄他,“哪里疼?”
他哥卻只抱臂在胸前,面朝沒了日頭的窗戶,搖頭不語。
關(guān)宏宇看著他哥濕漉漉卻慢慢平靜下來的眼睛,努力向自己重新笑一笑,心口猛的痛了起來。
他就懂了。
第二只船。
他哥是他所吃最無益的苦,可他仍不覺這是在虛度年華。
估摸著愛情面前,哪個都是白癡。
關(guān)宏峰,這三個字拆開他已有了倆,剩下一個字,嚼碎在唇齒,寫作山無棱天地合。
酸溜溜的,多嚼一口都牙疼。
他哥點了一根煙,抽了一口就塞進他滿嘴的酸牙間。
但只要這一點點甜。多少苦都可以。
屋子里昏暗,可誰都沒提點燈的事,只有指間一點燃燒的火光。
“你也不能總住這,該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彼绲穆曇麸h在比煙更遠的地方,在黑暗里抓不住。
關(guān)宏宇點頭,又想他哥或許看不見,“我知道,過兩天就要走,往后時不時還要回來!
“你還是應該……”
關(guān)宏峰的話被打斷,關(guān)宏宇看向他的方向,緩緩吐出一口煙。
“哥,其他的就別勸我了。”
最后一只船。
度孤度孤,是度你獨死,還是渡我孤生。
放進河里的彩紙小船載著蠟燭搖晃前行,慢慢變成一點,漂到天邊再看不見的地方。
顏料沾了水殷在手指上,關(guān)宏宇搓了搓沒搓掉,被他哥抓進手心里。
兩個人擠在垂釣人的小樹墩上取暖,十指相扣,話語被夜風吹散。
“明天你還在嗎?”
“不知道。”
“明年你還來嗎?”
“不知道!
關(guān)宏宇就笑他,“那你知道什么。俊
“我愛你!
“啊,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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