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桌前一字一字敲的認(rèn)真。
　　“凄冷的秋風(fēng)拂過她的面龐，絲絲寂寥靜靜浮現(xiàn)在她眼底……”
　　我猛的跳起來，用身體擋住顯示器。
　　“你來干嘛！怎么進(jìn)來不敲門�！蹦樕舷裾ㄩ_一樣的滾燙，我手在背后摸索著關(guān)掉顯示器。
　　“在寫東西？”
　　“沒有！”打死我也不承認(rèn)！
　　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原創(chuàng)四起，我也學(xué)人家在網(wǎng)上開出一小片天地，編織著一個個凄美華麗的片段。
　　他看著我笑。他是我見過笑起來最好看的人，頰邊兩個酒窩一深一淺。
　　“你來干嘛！”我故意粗聲粗氣的說。
　　“你爸媽叫我來吃飯�！�
　　“又——來蹭飯呀�！�
　　他敲我的頭：“你以為你少蹭了？”
　　是了。我們家和他們家是鄰居，十幾年了，連拆房搬遷都搬在一起。六層的樓房，我們住在頂層，門對門。經(jīng)常有客人一來到門口就會驚奇的說：“這兩家都是你們家的呀？”看，布置的如此融洽。

　　他拿碗，我拿筷子——他幫爸媽拿碗，我拿筷子先在桌上試毒。
　　“挽挽�！崩蠇屢谎�。我放下筷子，反正已經(jīng)試完了。今天的燜扁豆不錯！
　　“意風(fēng)呀，四個碗就夠了�！崩习謴乃掷锬没匾恢煌�。
　　“織錦不回來？”
　　“不回來，最近在趕稿�！�
　　“哦�！�
　　春風(fēng)吹起紗簾，他額前的發(fā)絲微微顫動，我看到絲絲寂寥浮現(xiàn)在他眼底。

　　他送我的生日禮物。
　　木頭雕刻的盒子里靜靜的躺著一條項鏈，鎖鏈樣的連起一片水滑海面……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要水藍(lán)碧綠的那條。真是的，我還特別跟你說了那么多遍！”禮物是我實(shí)現(xiàn)看好的，讓他去買，還特意在紙上寫的清楚，結(jié)果還是買錯了。
　　“這不也挺好的�！彼Γι竽X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我連它的商品號都給你了，怎么還能錯？”
　　“哦，沒找著。”
　　我用力吹起額頭的劉海，順帶翻了個大白眼。
　　這就是沈意風(fēng)。他總是我行我素，深深淺淺的酒窩一副不拘小節(jié)的模樣。讓人頭痛，讓人沒轍。
　　鈴聲響起，是他的手機(jī)。他接起電話，翻身從沙發(fā)上跳起來，掛上電話往外走。
　　“喂！”
　　他走的很急。手上的禮物頓時沒有了重量。
　　全天下，能讓他改變自己規(guī)律的人，只有一個。

　　到如今我還清楚的記得，中考前他幫我補(bǔ)課。他在白紙上劃出一個數(shù)學(xué)關(guān)系式“哀莫>心死”，并告訴我哀莫比心死更難過。
　　那時，他18歲，她18歲，我15歲。

　　我。秦欲挽，24歲，在銀行工作。過著數(shù)錢數(shù)到手抽筋的幸福生活。
　　她。秦織錦，26歲，是職業(yè)作者，過著睡覺睡到自然醒的滿足日子。
　　知道織錦有簽書會，可是沒想到真的火爆。大大的橫條寫著：“橫空出世的女性武俠小說作家”，“最具傳奇色彩的玄幻之作”等等等等，只把此侏評論得只應(yīng)天上有。
　　看樣子是擠不進(jìn)去了，我拉著沈意到二樓去搜刮其他的小說，順便等她。
　　看到一本巨搞笑的書，“沈意風(fēng)�！眲傁敕窒�。
　　他憑攔靠著，看向一樓，是那樣專注的神情。心像是被風(fēng)刮去了一角，說不清的澀澀。
　　我猛地放下書，道：“我走了。”
　　“不是等織錦嗎？”
　　“我要回家�！蔽夜虉�(zhí)的說。
　　“不等她了？”
　　我拿起一本書丟在他身上，轉(zhuǎn)身沖了出去。
　　思緒混沌起來，總像丟了什么卻想不起來是什么，一樣的惶惶不安。
　　生氣，嫉妒，難過，層層濾過，沉淀下來的大概是委屈。
　　秦織錦是個天才，這話從小我聽了無數(shù)次。她成績很好，她的文章經(jīng)常上報，還在學(xué)校里大肆被宣傳。他們總說：你就是秦織錦的妹妹呀。我不是欲挽，而是織錦的妹妹。
　　出了門就往回家的方向走，我走的不快，如果他來追一定能追上。
　　可沒有，因?yàn)槲沂敲妹谩?br>　　織錦。她擁有我想要的一切。

　　她擁有的一切你都想要？還是你要想擁有她的一切？
　　當(dāng)初豆豆這樣問我時，我徹底的被震撼了，愣了一分鐘才恢復(fù)語言功能。
　　豆豆一條短信，說請我吃火鍋，在海底撈。
　　這樣的狀態(tài)，不是失戀是什么？所以當(dāng)我看到豆豆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問：
　　“又失戀了？”
　　豆豆正抱著可樂豪飲，一副一醉解千愁的架勢。她打了個咯兒，說：“麻煩您把那個‘又’字去了成嗎？我聽著怎么那么別扭�！�
　　OK——
　　大開吃戒。
　　“又被人甩了？”
　　“把‘又’字去了。是我把人甩了�！�
　　“理由？”
　　“他劈腿�！�
　　“切！不是還是被甩了。”我說得毫不留情。
　　豆豆怒視著我，眼中充血：“就是被甩了！怎么著？！我好歹也是曾經(jīng)擁有，你看看你，還單戀一只花哪？”
　　“你說你怎么這么笨！上次，上上次好像都是被劈，你說什么也要劈他一次吧。”
　　“我哪有你蠢，你也知道，我都分了仨了，你怎么連一個還沒搞到手�！�
　　“你管我！”
　　“那你管我？！”
　　我們像仇人一樣惡言相向，然后抓起包包手挽手離開。
　　這世間太多柔軟，如果想要安慰隨便找個人都能傾訴。可是像這樣能夠狠狠給我?guī)拙涞�，只有豆豆�?br>　　相比于那些空空的、美好的表面，我更想要實(shí)質(zhì)的東西。黑或者白，是或者否。這么多年，我似乎已是極限。

　　對于小時候，我記憶最深的就是他和她在一起的身影，像一道菜一樣的烙印在我心里，不是畫面而是一種味道。我說不出是什么，只是覺得好羨慕。

　　雙手放在鍵盤上，腦中一片混亂，我什么也寫不出。
　　記憶中是織錦的新文，一幕一幕的大場面，艷麗的不該是文字。
　　關(guān)掉WORD點(diǎn)開上網(wǎng)，我的界面上，點(diǎn)擊沒有增加，評論也沒有。我像被咬到一樣的匆匆關(guān)閉，假裝自己沒看到�？楀\的艷麗，我的蒼白，反復(fù)交替。怨與不甘就這么一點(diǎn)點(diǎn)的滲透出來。

　　他和她一起回來已是傍晚，我出門迎。
　　“爸媽有聚會，不回來吃。”我說。
　　“那我爸媽呢？”他問。
　　“一起去的�！�
　　他垮下肩，不過馬上振作起來：“出去吃好的吧，我請客�！�
　　居然去了有名的情侶餐廳，好在菜色不錯。他跟她講著工作上的種種，就像是工作回家的丈夫叨嘮著工作的種種。
　　甜點(diǎn)前，織錦如廁去，他偷偷問我。
　　“我要是一會兒跟她告白，你覺得怎么樣�！�
　　還好這個問題并沒有要我回答，織錦已經(jīng)就坐。
　　“你臉色不太好。”他說。
　　“最近有些累�！彼f。
　　這樣也好，我無須偽裝成欣喜自然的模樣，他的眼里從不曾有我的存在。
　　吃完后，我說要回家看電視就先走了。
　　走在街上，清冷的空氣灌入口鼻，心臟微微發(fā)疼。
　　但是——
　　嗯……
　　我還可以。

　　“秦欲挽，這是宏昌公司的資料給你，你先看著，有什么不懂來找我�！�
　　我應(yīng)聲接下。
　　我終于脫離的數(shù)錢數(shù)到手抽筋的生活，被調(diào)到信貸部做評估。
　　新的工作搞得我焦頭爛額，本已經(jīng)還給學(xué)校的東西再一一拿起。
　　我翻看著資料，盈利能力，資產(chǎn)結(jié)構(gòu)，等等等等。一樣樣的細(xì)細(xì)看過。
　　所謂評估，就是在人家說得天花亂綴的基礎(chǔ)上找出是極力隱藏的弊端，說實(shí)話不怎么適合我。
　　他們彼此之間究竟怎樣我不知道，只是……
　　織錦在見到意風(fēng)時，眉梢眼角處的微笑和至今為止有著些微的不同。
　　溫和的，柔軟的……更多的不語微笑。
　　咖啡里放進(jìn)了方糖，一塊，兩塊，三塊，細(xì)碎的泡泡冒出，不需要用力的攪拌就融合在了一起。
　　他終于夢想成真。

　　工作像在催命，我又是新人，經(jīng)常要幫別人跑腿后自己的事還要照做不誤，唯一的支撐就是盼望著比我還菜的菜鳥趕快進(jìn)來，照時，我一定按原量好好享受自己的權(quán)利。
　　在連續(xù)工作12天后，終于換來了我的休息日。
　　我躺在床上，眼睛瞪大如牛，居然毫無睡意。前幾日一直在嚴(yán)重睡眠缺乏的狀態(tài)，吃飯我都能睡著，可現(xiàn)在，難道是困過了勁？
　　我無奈的出了房間，思考著如何培養(yǎng)睡意。
　　姐這一嚇，真把我把我的瞌睡蟲全部嚇醒。
　　織錦居然站在浴室，對著鏡子手上拿著菜刀。
　　我?guī)缀跫饨谐雎暋?br>　　“我快被你嚇?biāo)懒�。�?br>　　織錦一臉無辜，我把刀歸回原位，才算松了口氣。
　　“就算沒靈感也不用這樣吧。”
　　“這句話已經(jīng)想了一整天了。”織錦指給我，并把她想到又被廢棄的給我看，整整兩頁紙！
　　我心中感嘆。其實(shí)我比誰都清楚她為這一切所付出的代價，她勾動人心的文筆下的秘密。
　　她經(jīng)常為了想一個詞推敲很久。他XX笑了，她XX的說，無數(shù)個“XX”。
　　也就是因?yàn)檫@樣，即使我嫉妒她的才華，可我依然愛她。
　　之后，我注銷了ID，刪除了所有的痕跡。評論總數(shù)增加了兩條，我沒有看，徑直的退出了這個不屬于我的世界。心中突然釋然起來。
　　我一直在想，像這樣沒有結(jié)果的戀情究竟是不是有意義的，就像無法成型的文章，只是可以被刪除的碎片。
　　或許到現(xiàn)在還在偷偷喜歡我的沒有一絲氣節(jié)。
　　但是沒關(guān)系。
　　如果他拉起她的手，我已經(jīng)可以祝福了。

　　“看得怎么樣了？”清朗不羈的聲音伴隨著耳邊溫?zé)岬臍庀ⅲ瑹t了我的耳輪。我微微避開，映入眼簾的是那深深的酒窩。
　　他是我見過笑起來最好看的人——到今天我還是這么認(rèn)為。
　　我翻著會計報表問：“你不是說最近收入很好嗎？可是你們的花費(fèi)呢，怎么這么多，到底干了什么？”
　　他自己有家廣告公司，最近想擴(kuò)大所以就想起了我，拿著公司的資料讓我看看能不能貸款。
　　我問他，他翻著白眼一樣樣的給我數(shù)他們的花費(fèi)。
　　“忙著呢？”織錦端了水果進(jìn)來，放在桌邊，他笑了，拉她的手。我低頭認(rèn)真的看著報表，拿出算草紙來劃。
　　最后我抬起頭，已經(jīng)無法顧及他們的纏綿，凝肅著表情問他：“這些帳都是林姐記的？”
　　他們曾經(jīng)是一群朋友，他說要開公司，大家很自然的聚集在他身邊。林姐是會計系畢業(yè)的，我無法相信優(yōu)秀如她會記錯帳。而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學(xué)校有門審記課，教的就是如何做假帳，只有會做才會查。在信貸部門工作的我，對這一切都太熟悉。
　　當(dāng)我把這一切都告訴給他的時候，他沉默了，天一點(diǎn)點(diǎn)的變暗，他的表情在對面變得模糊不清。
　　“挽挽，這件事誰也不要說�！彼f。

　　他沒有說，時間一個月又一個月。就當(dāng)我懸著的心變得開始麻木的時候，終于發(fā)生了。
　　我看到他搬了很多東西回家，然后我聽說他的公司倒了，錢被林姐卷走，林姐已經(jīng)出國了。
　　織錦過去看他，他似乎沒什么變化，拖著她的手笑著說要吃一頓慶祝失業(yè)。
　　我被提成了主管，工作更加忙碌，幸好有足以匹配的工資給我心理安慰。
　　八月十五到了，有人送我月餅這件事實(shí)在讓我哭笑不得。大大的盒子，雕刻著鏤空的門和金色的小鎖。人在高處就會有人拍，不可思議呀。
　　其實(shí)在我心里，我依然以為我就是那個初入社會，懵懂無知的那個孩子。可是現(xiàn)在在我的旁邊總有著更懵懂的眼襯托我的熟練，時間催人老啊。
　　他坐在臺階上，手中拿著冰凍過的可樂，牛仔褲花襯衫，我低頭看看自己，黑色的套裝金邊的眼鏡，簡直不想比較。
　　摘下眼鏡，散開頭發(fā)，坐在他旁邊。
　　“最近在干什么？”我問。
　　“去給人家?guī)土藥兔�，算是打工了�！笨蓸饭奚系乃畾忭樦氖烛暄蚜飨拢苯幽ㄔ谘澴由�，留下大大的五指印�?br>　　“為什么不告發(fā)林姐，或許可以追回來的。”我終于問出來了。
　　他笑著搖頭，眼神中帶著回憶的感嘆。他也會惆悵吧，打拼三年的成果，一切的一切。
　　“你知道我們是朋友，林鳳她幫我很多。如果……如果不說，萬一有天能再見，我還可以當(dāng)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眼神微涼，看在眼里讓人有些心疼。一陣清涼沖進(jìn)我的身體里，伴隨著不停冒出的泡泡，無法壓抑的�；蛟S他早就做了這樣的打算，不是在給林鳳回頭的機(jī)會，而是已經(jīng)打算好的。
　　“那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樣？”林姐逃了，王哥和劉哥都找了新工作，藍(lán)姐結(jié)婚做了全職太太，他的身邊大家已經(jīng)四分五裂。
　　他抿出酒窩，“我也做好決定，今晚宣布�！�

　　他說：
　　“我的設(shè)計被北京的一家公司采用了，我要去北京，到那邊發(fā)展�！�
　　他說的自信無比，流光異彩的眼投向了織錦。
　　幾乎是同時，織錦放下筷子，起身：“我不會跟你去的�！鞭D(zhuǎn)身離開。
　　好菜涼了一桌。

　　織錦就在小區(qū)的健身器旁邊坐著，我正要過去，熟悉的藍(lán)在眼邊擦過。
　　“跟我走吧�！蔽衣牭剿f，“你到哪里都能創(chuàng)作。”
　　她說了什么，兩人的表情都黯然下來。我看到他們擁抱在一起，像是今生的最后一抱，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卻拉不回愛情。
　　這是一場少男和少女的約會，他在桌前等了好久好久，她終于來了，小提琴輕揚(yáng)旋轉(zhuǎn)出最曼妙的舞步。他們誰也沒有開口允諾等待，因?yàn)樗麄兌贾�，用承諾栓住愛情是一種殘酷。
　　難道就這樣結(jié)束了嗎？我眨眨眼，雪片晶瑩在睫毛上無法呼吸。

　　“織錦呢，怎么還沒到？早知道早上一起出門就好了�！彼终f。
　　“別等了，我想她是故意不到的。”我媽說。
　　“嗯，她今天去參加一個作家講座�！彼f。
　　“也是。唉……大概不想看著你離開吧�！�
　　“挽挽呢，怎么也不來�！�
　　“有工作嗎？”
　　“我忘了問，還以為她肯定能來�！�
　　“時間不早了，我走了。”
　　火車鳴笛的聲音，然后一點(diǎn)點(diǎn)的加速越來越快。送離的人漸漸看不見，檢票的人過來檢票。我忐忑的跨出這一步，直直站在他面前。
　　“挽挽？”他眼中有著明顯的不可思議，驚訝，從容，了然，歸納在那招牌的笑容里：“你上來干什么？這是去北京的喲。”
　　“還用問嗎，當(dāng)然是做你的會計�！�
　　似有嘆息道：“我不是個好老板�！�
　　挺直了脊梁，我回答：“我很有心理準(zhǔn)備�！�

　　做為女人，沒有什么比為愛付出更值得驕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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