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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令貴妃又清減不少啊。
德勝恭敬地微彎著腰,心里暗想,令貴妃也是可憐人,十四阿哥去了之后,原本富有生氣的一張臉鎮(zhèn)日冷冰冰的,日日消瘦下去;实叟级タ,她也是冷冷的,再不復(fù)往日親熱;实鄞未稳,次次被冷待得怒火中燒,卻又舍不得對她一個喪子的母親發(fā)火。只是苦了他和李總管的這個屁股喲。
倒是慶妃這陣子獨占春色,幾乎隔幾日便召見一次。
"貴妃娘娘,慶妃娘娘正在里頭呢,要不您先......"
德勝話沒說完,令貴妃徑自便闖進了養(yǎng)心殿,她一向是個沒規(guī)矩的,德勝雖捏把冷汗,倒也習(xí)慣了。只是這幾個月來,皇帝與令貴妃不睦,令貴妃稱病撤了牌子好一陣子,就是后來再上了,皇帝也未曾召見。往日擅闖是恩寵,今日再闖怕是皇上要追究了。德勝連忙追上去,口里直念叨,
" 哎喲娘娘,這樣不合規(guī)矩,沒有皇上旨意,您不能擅闖呀 ! "
貴妃一入三希堂,只見慶妃立于皇帝身邊伺候著,皇帝放下筆,慶妃伸出手握住了皇帝的手,兩人相視,皇帝抬眼,給了慶妃一個微笑。旁若無人。
貴妃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心理沒來由的堵的慌,她福身一禮,
" 臣妾恭請皇上圣安。"
皇帝抬頭,似是被驚了一跳,見是貴妃,臉色有些僵硬,手便放開了。德勝這時進來,知道皇帝被驚擾了,連忙跪伏,口里忙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帝冷冷地掃他一眼,知道貴妃哪是他攔得住的。只淡淡地說,沒規(guī)矩。德勝聞言頭更貼地幾分。
這說的當(dāng)然不是德勝。
慶妃連忙打圓場,微微一笑,上前對著貴妃行禮,嬪妾請貴妃娘娘安。
貴妃也不接話,只對皇帝道," 臣妾有話要對皇上說。"
皇上打量了貴妃冷若冰霜的臉色,開口道。
"李玉,那個松花石蟠螭硯給朕尋出來,賞給慶妃。"
貴妃看著皇帝,揪著帕子的手略略用力了幾分。慶妃謝恩后便同李玉向皇帝跪安。走之前悄悄看了皇帝兩人一眼,帶著幾分憂心。
殿中一片沉寂,只聞聽西洋鐘滴滴答答地行走。
"說吧。"
"皇上,李侍堯大人為十四阿哥求追謚的恩典,皇上您當(dāng)眾斥責(zé),罰了他一年俸祿。您如此,把臣妾置于何地 ?"
皇帝冷道,往后背靠在龍椅上,臉色顯得有些疲憊與不尋常的蒼白。
" 原來是這件事,妳消息倒靈通。他剛接替陳弘謀當(dāng)上兩廣總督,不在政事上用心,反而著力在這瑣碎事兒上。仗著朕給他幾分好臉色,竟敢管到朕后宮來了。"
" 瑣碎事兒 ?" 貴妃看著丈夫,喉頭梗著酸楚,眼眶熱辣辣的。
"李侍堯一貫是會巴結(jié)人的,他見朕寵愛妳,便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朕都知道。"
"臣妾沒有收。"
"朕知道妳沒有收那些禮物珠寶,否則他今日就不會只是被罰俸一年......"
皇帝微微傾身,直盯著貴妃," 前朝勾結(jié)后宮,朕,會殺了他。"
貴妃眼淚已經(jīng)掛在眼眶,只消幾分便掉下來。
皇帝看見她明明悲苦又強忍的樣子,心也軟了幾分,他本來也心疼,不愿意她難過。李侍堯的事皇帝一清二楚,她一向不屑這些。
這些日子,她活在地獄里,這個男人知道嗎永璐走了,她做額娘的什么都不能為他做。如今他依然是這樣淡漠的樣子。貴妃終于有些了解當(dāng)初孝賢皇后的感覺,是如何悲苦凄涼。
一身素凈的天水月牙白旗服,皇帝知道她還記掛著永璐,她眼下都熬青了。每日遣去的人回報貴妃寢食不安,一日比一日憔悴。只是去看她的時候,她又一貫是會逞強的主兒,一點空隙都不給他,幾來幾往,皇帝心里也憋屈。便更冷淡了幾分,要踏進延禧宮,腳步似有千斤重。
皇帝正要開口,一抬頭,只見貴妃眼淚如斷線珍珠般掉下來,悲苦萬分。
皇帝心里震動,永璐走的那一天到如今,她從未如此顯露過一分一毫的傷心;实壑浪,但他竟是怕,怕他一句話、一個動作表情,怕得他不敢抱她入懷,說一句體己話。怕做錯一步,孝賢皇后的覆轍便再重蹈一回。
太疼了。
貴妃低聲說,哽咽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 皇上,您知道我們的孩子受了多少的苦才走的嗎 "
永璐他還不到四歲,高燒不退多日,等好不容易退了熱,卻再也沒睜開眼睛過,氣若游絲。太醫(yī)用湯藥針灸替永璐續(xù)命。走的那一天,貴妃早就累暈過去,被抬到偏殿休息;实圩陂竭,帶著扳指的拇指輕輕摩娑著孩子的手,面無表情。院判跪伏于地,頭也不敢抬,只說,"皇上恕罪,臣以針灸為阿哥吊住氣息,但恐怕......"
"說。"
皇帝眼睛不曾從永璐身上移開過,只是疼惜地看著這命苦的孩子。
".....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臣知罪,臣罪該萬死。"
皇帝看永璐面色灰白,骨瘦如柴,腦袋胸口幾處大穴都扎著續(xù)命的針,嘴邊還沾著剛剛灌進去的湯藥,皇帝說,孩子,你醒來吧,你額娘還在等你呢。說完低下頭,悶哼一聲,仿佛從心口疼出四肢百骸。
但他沒忘記他是皇帝,眼淚萬萬是不能流的。
他放開永璐的手,站了起來說,"拔針吧,別讓他疼了。"
太醫(yī)怯怯接了旨意,才剛拔了幾針,貴妃此時沖了進來,撲向永璐榻邊。貴妃狠狠地回頭," 不許拔 ! 治 ! 給本宮治 ! 治不好阿哥你們都得死 ! "
皇帝對奴才一喝,"你們都是死人嗎 ?"
奴才們連忙上前拉開貴妃,只是貴妃手腳不停蹬著,一股瘋狂勁兒奴才們也有些拉不住。
皇帝見狀上前抱住了貴妃,在她耳邊說,"讓永璐走吧,他身上那么多針,該有多疼他醒不過來了,醒不來。"
手緊緊摟著貴妃,說著向太醫(yī)使了眼色,太醫(yī)連忙上前拔針。
貴妃掙不開皇帝,她大吼著不許拔不許拔啊皇上你快讓他們住手臣妾求您了不要啊不要 !
皇帝皺著眉,耳里都是貴妃的呼告,貴妃的指甲深深嵌進皇帝的衣袍,皇帝心頭疼的無以復(fù)加,這樣的喪子之痛他還要經(jīng)受幾次。他狠下心來,威嚴(yán)地說,令貴妃,不要忘記妳的身分。
身分
貴妃愣了半晌,倒是安靜下來,她不敢置信地抬眼,望見皇帝同樣帶淚的眼睛,她咬牙,手狠狠一揮,皇帝后退了幾步,李玉第一個看見皇帝的臉,嚇的跪在地上。
令貴妃的護甲劃傷了皇帝的臉頰,一道血痕,不深,卻是大不敬的死罪。一票奴才跪了一地。頭也不敢抬。
貴妃已顧不得這么多,她沖去永璐榻邊,針早已拔完,孩子已沒了氣息。她手顫抖著,摸摸孩子的胸口跟臉頰,
明明剛走卻冷冷的。一點余溫也不留給她這個生身母親。
孩子。
貴妃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皇帝上前抱住她,貴妃發(fā)鬢蓬亂,眼睛死死閉著。倒是一滴眼淚沒有;实垲濐澋厣斐鲆皇郑粗甘萌ズ⒆幼爝厷埩舻乃帩n,低聲說,皇阿瑪疼你,不怕。
回憶起那日,貴妃仍是椎心刺骨的疼。眼前的男人她早該看清。她不是要他天天殷勤寬慰她,她只是想要看見一點點,一點點為人父的悲苦,讓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她也知道;实叟跤黎丛谛募鈨荷。永璐一向怕黑怕疼,皇帝是舍不得永璐拖磨在這無窮盡的痛苦之中。
皇帝臉上的傷早已痊愈,半點痕跡也不留,為了保護她,怕朝臣議論,皇帝休朝幾日,還用了粉遮掩。
又能怪誰呢
忽地三希堂內(nèi)大大小小的自鳴鐘響起報時,上頭的花鳥車馬歡快地動了起來。兩人聽來都如哀鳴。
貴妃退后幾步,看著皇帝蒼白的面目,連跪安也沒有,轉(zhuǎn)身像逃難一般離開了養(yǎng)心殿。
皇帝站起身,近來他常感覺到自己的老態(tài),他有些顫顫崴崴地走向一個最大的鑲玻璃自鳴鐘。伸手打開了玻璃蓋,撥動指針往回調(diào)。一圈一圈,他是天子,仿佛無所不能。此刻他多希望用這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去換。
讓時光能夠倒回,回到所有人都沒有眼淚的那一刻。
貴妃坐在搖椅上,手里攢著她尚未繡完的孩子的肚兜。愣愣地發(fā)呆。珍珠手里端著湯藥來,貴妃喝了一口,又讓撤走了。
慶妃來到延禧宮,手里揣著一大疊紙張。見了貴妃,恭敬地在她面前跪下,高高奉上。
貴妃瞅了一眼,看見是血經(jīng)。書著心經(jīng)。
她懶懶地開口,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起來吧,別跪著。難為妳了,還為十四阿哥抄這個。"
她為太后抄血經(jīng),知道當(dāng)中的不易與疼痛。她讓慶妃別再抄了,本宮知曉妳的心意,別傷了身子。說完珍珠扶貴妃起身,貴妃讓小全子收好經(jīng)書,握住慶妃的手,笑得慘淡。
"妳回去吧,本宮乏了。多謝妳。"
貴妃轉(zhuǎn)身,只聞聽?wèi)c妃清脆一聲。
皇上 !
貴妃回頭,慶妃再說,"皇上,那都是皇上的血。"
貴妃垂下眼睫,說不清心里的感受。她呆呆地握緊了拳頭,指甲都陷進去肉里。
皇上近來的疲憊與蒼白。這不容于祖宗家法的事,皇帝只讓慶妃伺候。
慶妃說,這些日子,皇帝召見她,從不是為了侍寢。就只是服侍皇帝抄經(jīng)。四十九天后再秘密拿去寶華殿焚燒,迴向給十四阿哥。
三希堂內(nèi),慶妃握住皇帝的手,為的是不讓皇帝再割出一道口子,
皇帝對人狠,對自己也狠,人家都是一道口子在指尖,他仿佛自虐一般,用短匕在手心割了一刀。看血與朱砂融合,笑的慘淡。
帝王不流淚,寧愿流血。
貴妃聽完,盯著心經(jīng)紅艷艷的一句,度一切苦厄。
她手里抖得不像話,她甩開珍珠,轉(zhuǎn)身就奔出延禧宮,在那黑漆漆的長街上往養(yǎng)心殿的方向奔跑。仿佛整個世界只剩她的喘息與心跳。
她推開攔阻的李玉,偏殿里,皇帝坐在龍椅上還在抄著經(jīng)。見她闖進來的神色,他手微微縮了起來,血就滲出指縫。
貴妃在他腳邊跪下,心從來沒有這樣疼過,愧疚過。她握住皇帝的手,伏在皇帝膝頭,用盡氣力嚎啕起來。
好半晌,她感覺皇帝摸摸她的頭發(fā),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悵然。低聲說。
"哭吧,連朕的份,大聲地哭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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