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羅疊間白羅層，檐角河光一曲澄，碧落今宵難得巧，凌波妙舞月新升。
　　——題記
　　十六歲那年，我踏出蓮池，洗凈污泥，以白帛裹足，換上一襲紅色舞衣，一步一步走向那金碧輝煌卻永無出頭之日的不歸路。曲停舞罷，微風(fēng)拂過珠簾，發(fā)出悅耳的碰撞聲響。我抬頭悄悄向里望去，恰好對上一道柔和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滿著贊賞卻又帶著幾分淡淡的愁緒，只此一眼，便讓我萬劫不復(fù)。
　　朝廷里無一人不議論你天性驕奢、喜好絲竹管弦、親近女色，是個不理政事的昏君�？伤麄儏s不曾見到在燭火搖曳下緊皺眉頭的你，不曾見到徹夜批改奏章卻無能為力的你，不曾見到跪在祠堂流淚懺悔的你。你從不多言解釋，或許你明白，不懂你的人始終不懂你；亦或許，你醉于花間，早已忘了這塵世的煩擾。
　　十二月，宋軍攻至金陵城下。我站在城樓上，看漫天的飛雪在風(fēng)中起舞，最終落至地面覆蓋住為國捐軀的將士們的尸骨。敵軍仍未停手，有士兵接二連三的中箭倒在我腳邊，表情痛苦而絕望，似是為南唐的命運(yùn)而嘆息。地面上的血如同汩汩流水，像是我在家鄉(xiāng)聽過看過的溫柔的河，婉轉(zhuǎn)又凝重。我蹲下身，伸手觸摸那粘稠而溫?zé)岬孽r血，不知這樣能否安撫那些勇敢又無畏的靈魂。我站起來轉(zhuǎn)過身看你，你跌坐在地上，面色蒼白，表情悲傷而無助，我彷佛看到了你被迫上位的情景，一個生機(jī)勃勃，向往自由的靈魂被生生折斷了翅膀，獨(dú)自承受著痛苦。忽然，你起身研磨，大筆一揮，有著文人的瀟灑和皇室的傲氣，可你最終還是落了淚，就在奉表降宋的一剎那。
　　金陵城破，南唐國亡。我執(zhí)意跟著你去了汴京。啟程那天，風(fēng)很大，我在后面見你身形不穩(wěn)、搖搖晃晃，一個踉蹌便被絆倒在雪地里，然后我聽見有低聲的啜泣傳來。我多少次忍不住想上前扶你起來，告訴你“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可站在你身邊的人不應(yīng)該是我，應(yīng)是小周后，即使她不曾看懂你眉宇間的憂傷，即使她埋怨你無能守不住江山守不住她，可你依舊覺得，她才是世上最懂你的人。
　　或許我的執(zhí)著從一開始便是錯的，只有在獻(xiàn)舞時，你的目光才會停留在我身上，不是與所愛之人相望時的溫情，而是帶著微微的贊嘆與欣賞。你唯一留給我的只有這一尊金蓮臺，你只知金蓮臺上美人舞，卻不知只有你在時，金蓮臺上的美人才會綻放。
　　國主，窯娘輸?shù)囊粩⊥康�。�?dāng)初我不該試圖去理解你眼中隱忍的情緒，不該明白你詩中暗含的無奈與傷感，更不該明白降宋那天你因何而落淚。是不是觸碰一個人越深傷的就越深？
　　最后一次登上金蓮臺不是在南唐而是在宋都。舞，必定會被趙光義留下；不舞，便是違抗圣旨。無妨，既然都是死路一條，何不為你舞一曲呢？我背對趙光義，面向你所坐方向，襝袖再拜，心中默念：今日是國主四十一歲生辰，就讓窅娘最后一次為您起舞祝壽。我翩躚起舞，好像用盡了畢生之力。御座之上，趙光義迷醉的眼神令我發(fā)指，但你眼中淡淡的溫柔我卻看的真切，我似乎望到了你眼中風(fēng)華絕代、美艷無雙的自己，這一世，窅娘能得你如此認(rèn)真的注視，足矣。國主，窅娘要你生生世世記得這樣美好的我。
　　舞罷，我深深望了你一眼，隨即疾速向身后退去，你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決絕，驚慌起身卻沒能拉住我，一步之遙，我看到了你眼中的痛，原來你也會為我心痛，真好。
　　冰冷的池水一寸寸沒過皮膚，我的思緒忽然就飄回了進(jìn)宮前的那些日子，我彷佛又看到了那個眼神明亮，腳下滿是污泥的采蓮女。
　　國主，窅娘終于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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