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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神惡煞
01.
每當(dāng)那個女生出現(xiàn)的時候,都會在人群里掀起轟動。
一開始,他還只當(dāng)又是發(fā)生了什么微不足道的、被一群好奇心和八卦心蓬勃的高中生放大了的瑣事。
后來,他發(fā)現(xiàn),那所有的一切從來都不是因為發(fā)生了什么事,而是因為事件的中心是她。
某種意義上,她是A高最受關(guān)注的人。
但這絕對不是一句夸贊。
她從校門行至教室,不過兩分鐘的路程里,她會遭到三十多個無端看過來的目光,十多個傳到她耳中的議論聲,七八個直接在背后用手指著她喊她“惡鬼”的人。
是的,惡鬼。
這個稱呼幾乎取代了她原本的名字,只有在老師點名或是作為值日生寫在黑板上時,她的本名才有了那么一丁點存在的意義。
說起來,她其實有一個不錯的名字。
“惡鬼今天來上學(xué)了!”
“惡鬼這節(jié)數(shù)學(xué)課居然很認真地在記筆記?”
“惡鬼去食堂吃飯了,在食堂的同學(xué)小心點!”
……
“對了,你聽說了沒有,惡鬼近來要和人表白了哦?”
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是誰傳出來的,今天的有關(guān)惡鬼最頻繁的一條消息就是這個。
惡鬼要和人表白了。
A高的每一個人登時都陷入了戒備狀態(tài),他們看著“惡鬼”從身旁走過,心中由平常的獵奇、想要將惡鬼看個究竟,轉(zhuǎn)為了純粹的恐懼,害怕她突然停住腳步,轉(zhuǎn)向自己,說“我喜歡你很久了,要不要和我交往——”。
才不咧!誰會想和惡鬼交往啊!
無論如何,正當(dāng)A高的每個人都這樣想的時候,惡鬼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頓時在這一刻接收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同情的目光,似乎還聽到了有人小聲地為他念起了悼詞,但他并不是很明白現(xiàn)在的狀況,不如說他正有要緊的事要去做。
“有事么?”
在他很平常地丟出這句話的同時,惡鬼背后的人群一下子窸窸窣窣地討論起來。
“天啊,他居然和惡鬼說·話·了!”
“這個人真是不簡單!”
“我說啊,這個人我好像在哪里見到過……”
比起周圍人的聒噪,他面前的惡鬼倒是安靜得多。
她低著頭時的樣子只像是個普通的高中女生,而當(dāng)她緩慢地抬起下顎,稀疏的眼睫下伏著的那雙黑色眼睛略微露出的時候,一切便都有些不一樣了。那雙眼睛乍一看很大,仔細辨認了后又覺得在她比例過大的眼白對比下,她的眼珠顯得太小了些,那眼珠在一片青白色中銳利地轉(zhuǎn)動,如同一粒膛口中蓄勢待發(fā)的子彈。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就會被它射出個窟窿。
她此刻站得離他極近,若是毫無目的,若是只打算說幾句話,真是沒必要站成這樣才對的。他幾乎都能聽見她的心跳聲,以及一陣陣就像是骨頭碎了的咯噔聲。他視線朝下一看,原來是她握緊的拳頭。
這下子,他開始有些慌張了,唇顫抖著,緊貼在褲縫旁的手也在顫抖著,唯有一張臉由于頑固的遺傳基因而沒有垮塌,甚至隱隱透露出要和面前的人對著干的架勢。
于是,人群中又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真厲害啊,居然能和惡鬼對視這么久!”
“但我看惡鬼待會就能一拳把這人打倒在地上吧?”
“我說,這個人我真的在哪里見到過……”
圍繞著惡鬼討論的聲音持續(xù)不斷,而惡鬼依然沒有說話。
他這時已不打算再繼續(xù)和她僵持下去了,因為他確實有事要做。他從包中抽出一塊綠色的東西,正單手捏住一端,雙手繞到腦后的時候,她說話了——
“請問你是籃球部的嗎?”
當(dāng)這聲音響起的時候,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yīng)過來,原來這就是惡鬼的聲音。
被稱為惡鬼的少女,一雙兇狠的眼睛瞪視著他,眉毛皺成了“川”字,然而她的聲音算不上恐怖,甚至有著女孩子特有的柔軟。
他正打算回答“不是”,人群中卻突然有人搶先一步替他說道: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這人是誰了!你們快看他手上的頭巾!”
他在這時也已將手中的東西綁在了頭發(fā)上,就在他的手放下來的時候,他聽到了很長的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
那可真是不亞于惡鬼所能享受到的待遇。
“毒蛇”這個詞不知被誰喊了出來,接著是山呼海嘯的附和。
“惡鬼和毒蛇打一架的話,誰會贏呢?”有人說。
他們議論的對象一下子從惡鬼變?yōu)榱藧汗砗投旧摺?br>
而他已無暇再理會他們,臨近網(wǎng)球部訓(xùn)練時分,他大步邁出步子,從惡鬼身旁掠過,朝球場的方向走去。
他沒有回頭。但他感覺到惡鬼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腦后,他這時候還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02.
第二天的時候,“惡鬼和毒蛇看上去很登對”這樣的說法風(fēng)靡了全校。
他們甚至給這對cp取了個名字,叫“兇神惡煞”。
不可否認,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海堂薰的臉色黑的嚇人。他實在想不明白,昨天那群還盼著他和惡鬼打一架的人今天為何又給他們倆拉了cp。
直到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主動坐到了他的面前。
惡鬼低垂著眸,筷子漫不經(jīng)心地戳著面前的飯菜,問她來意后,她才答:“哦,就是想告訴你一聲,最近他們開始傳我和你的緋聞,原因大概是他們以為我想要表白的對象是你!
“咳……咳咳!你說什么?!”不同于面前人的淡定,海堂薰猛烈地咳嗽了幾聲后,幾乎像是被人壓住了后背,身體前傾,怒目圓睜地質(zhì)問她,“你為什么不解釋?!”
“為什么要解釋啊。”惡鬼懶散地說道。
“難道你真的……!”
“不是的,我不喜歡你!
直接到令人無語的發(fā)言。
“那你別把我也牽……牽扯進來……”
海堂薰這句話的尾音被他無限地拉長,直至他自己也聽不見了。因為他看著面前的人眼瞼下露出的那一雙眼睛,忽然覺得身體開始輕微地發(fā)顫。
那雙眼睛,海堂薰拿生命發(fā)誓,上一次他見到它時還是黑色的,可如今卻見里面隱隱發(fā)出綠色的光芒,與那光芒輝映的是她皺在一起的眉毛和耷拉的嘴角,那是再明顯不過的對面前的人抱有意見的證明,似乎下一刻她就會露出獠牙,伸出銳爪,朝自己撲來。
她……可能是真正的惡鬼!
這樣的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海堂薰渾身打了個激靈,他猛地一推面前的桌子,借著反作用力從椅子里脫身,他連自己的飯盒都沒有拿,便風(fēng)急火燎地逃走了。
因而,在第二天惡鬼拿著他的飯盒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的時候,他真的很后悔前一天忘了拿走它。
“喏,昨天你忘拿的,”惡鬼以一種聽不出感情的平淡語調(diào)說道。
海堂薰接過,眼角偷瞥到她的眼睛,她的眼中仍和昨天一樣暗藏一抹詭異的綠光,他被嚇得向后退了一步。
“謝謝……惡……”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淺川葵!睈汗砀删毜卣f道,“我的名字!
海堂薰點點頭!爸x謝你,淺川。”
這話剛說完,被她喚作淺川,自稱淺川葵的惡鬼便兀自抓住他的手,往樓梯口的方向走去。
惡鬼……不,淺川葵的手意外的很小,還很溫暖,令得海堂薰的臉紅了起來,可他滿腦子還都是她那雙綠色的眼睛,他篤定著面前的人一定是準備帶他去往地獄的惡鬼,而他此刻又沒有勇氣忤逆她。
走到了偏僻安靜靠近儲藏室的角落后,淺川葵松開了他的手。
“我正在找一個人!
海堂薰盯著側(cè)邊雪白的墻面,避免和她的視線相會!罢l?”
“我只知道他是籃球部的!
“哦……”
“希望你可以幫我一起找!
“喂,為什么我要幫你?!”海堂薰下意識地將臉轉(zhuǎn)向她說,他馬上便意識到自己太大意了。
他看到她的眼睛了。
隨著眉毛下壓緊皺,那雙眼睛卻是瞪得比平時還大,發(fā)著奇詭綠色光芒的眼珠臥在眼白之中,如同一頭暗伏在黑夜中的肉食性動物,而眼前的自己就是她的獵物。
獵物,海堂薰,在這一刻極力地想要逃跑,卻只覺自己身上的力氣就像是被她的瞳眸抽干了一般,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好不容易讓自己站穩(wěn)。
他最后只好虛弱地回了聲:“好……”
絕非本意。
03.
“兇神惡煞組合還真是兩情相悅啊!
今天的A高流傳著這樣一句話。
在海堂薰戰(zhàn)戰(zhàn)兢兢抱著一疊東西去找淺川葵的路上,這句話響起了無數(shù)次,卻都被他拋到了腦后。
“嘁,他們什么都不懂,”他自言自語,“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惡鬼有多可怕!”
今天的海堂薰仍然堅信不疑,淺川葵就是惡鬼本尊,而他此刻手中拿著的正是要獻給惡鬼的貢品。
“這是籃球社每個人的照片和資料。”
淺川葵接過他遞來的資料,認真地翻閱,她時而擰眉,每當(dāng)這時,海堂薰便覺身體僵直,坐立不安。
“不行,海堂同學(xué),這些根本不行。我需要的是背影的照片!睖\川葵說。
“背影?”
“對,我并不記得他的正臉,我只記得他的背影!
淺川葵玄乎的話語中,海堂薰沒能成功把握到關(guān)鍵,但依然悶聲應(yīng)了聲:“好,我試試看!
“嗯,那我們明天見。”
“再見”這個詞被海堂薰快速地念出后,他便一把抱起資料告辭了,今天的他一下都沒看淺川葵的眼睛,但依然覺得每次淺川葵身邊都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慨。他一路跌跌撞撞往教室跑,而這副模樣在外人的眼里似乎被曲解成了奇怪的事情。
“看到了沒,看到了沒?毒蛇那膽小的樣子!是因為愛情嗎?因為愛情,惡鬼把毒蛇馴服成了兔子了嗎?”
并沒有什么愛情!
并沒有!
他才不會和地獄的惡鬼談戀愛!等到她拜托他做的事情完成后,他就會遠離她,而且再也不會和她有交集!
但突然有一個想法冒了出來。
——要是淺川葵之后還是無止境地要求自己幫她做事該怎么辦?要是惡鬼一直對他糾纏不休,下定決心要將他帶進地獄又該怎么辦?
海堂薰慌了。
這天晚上,他非常不情愿卻又毫無辦法的打給了一個人。因為他知道,那個人雖然很討厭,但對于這一類事情總有層出不窮的主意。
“哈哈哈,拜托,臭毒蛇,有女生不怕你就不錯了!”在聽完他說完事情的經(jīng)過后,那個討人厭的家伙果然說出了讓人生氣的話,就在他打算掛了電話的時候,他接下去的話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很簡單嘛,你要是想要她遠離你的話,你就主動出擊,去嚇?biāo)?我覺得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輕松把女孩子嚇跑吧!”
這話很不好聽,但是道理還是有的。
幾天后,在海堂薰拿著新一輪上交給惡鬼的貢品,踏往去找她的路上時,正好撞見了她從走廊的另一頭朝自己走來。
海堂薰遠遠地看著她,覺得她每一步邁向自己的步伐都似在為奏上一曲死亡的鎮(zhèn)魂曲做準備。他想,他必須得采取行動了。
于是,海堂薰開始了。
降低重心,身體前傾,弓背,皺眉,瞪眼,厚唇微張。
最后是發(fā)出一聲哪怕是白天聽起來都會讓人覺得瘆人的蛇的吐信聲!八弧
這一系列據(jù)說很恐怖的動作做完后,海堂薰帶著些許期待的目光看向淺川葵,卻只得到了對方困惑的眨眼,和她走過來一把抓住自己的領(lǐng)口往上提了提的瀟灑動作。
“男孩子站直點比較帥!彼@樣說,
明明是女孩子特有的柔軟的聲音,明明是聽上去很溫柔的建議,卻讓海堂薰一陣寒意直竄后背。他緊盯著淺川葵此刻近在咫尺的綠色眼睛,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人使了禁錮的魔法一般。
如果有人這時能在喧鬧的走廊里捕捉到微不可聞的聲音的話,大概會聽到海堂薰急促的,像是心臟要蹦出來的心跳聲。
那可絕對是和戀愛之類的詞毫無關(guān)系的心跳加速,那只是在單純的驚嚇后,腎上腺素上升所所引起的本能反應(yīng)。
海堂薰幾乎是拿出了全部的勇氣,才問出了一句:“你不怕我?”
淺川葵瞪他一眼,殺氣騰騰!芭履闶裁?”
這一句話立刻讓自己幼稚的對抗在陽光下無處遁形。
海堂薰慌張地抱住頭,左右張望,他手中的東西滑落到地上,接著他拼命地搖頭,口中說道,“求求你離我遠點啊,惡鬼!”,之后便落荒而逃。
04.
在那之后的長達一個月的時間里,海堂薰都再也沒有見到過淺川葵。
誠然,他依舊會從別人口中聽到她,她也依然是A高的話題中心,只是這一次,令人慶幸的是,她的名字終于不再和他的聯(lián)系在一起了。
“兇神惡煞”這個組合由于他們兩人再也沒有交集,而淡出了大家的話題。
這是件好事,這應(yīng)是件好事。
但海堂薰不太開心。
近來,“淺川葵也許不是惡鬼,也許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這樣的想法頻繁出現(xiàn)在他的腦中,可他又不覺得他對淺川葵有絲毫的好感。因為只需想起淺川葵,她的詭異綠眸和一臉兇相便會浮現(xiàn)到眼前,令人在溫暖的春季也能打個寒顫。
說到底,海堂薰想,他會這樣想,還是因為他為那天對她說出的話感到內(nèi)疚。
就算對方真的是惡鬼,直言讓對方遠離自己也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可他當(dāng)時實在是太害怕她了——不如說,自己太害怕鬼怪這種東西了。
在海堂薰為這件事苦苦掙扎的時候,淺川葵又在A高掀起了大風(fēng)波。
海堂薰隨著人群聚集到了二年C班的門口,他穿過幾個人擠到了最前面,淺川葵就站在人群的中央,他以為她會注意到他的,但她沒有,她始終低著頭,手中捏著一封信,手指在信的表面來回劃動。海堂薰沒來由地覺得有些失落。
伴著圍觀人群中的一陣噓聲,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出現(xiàn)在了海堂薰的視野里,雖然不認識,倒也不難認出……他就是淺川葵拜托自己搜集資料中的一份。
叫什么來著的?
對了,叫杉山蒼汰,籃球部的副隊長。
海堂薰在這時見著淺川葵低著的頭抬了起來,他從側(cè)面觀察到,她看向杉山蒼汰的一雙綠眸里正跳躍著歡喜的因子,那是她的銳利的眼珠、緊蹙的眉間、下拉的唇角都無法掩蓋的欣喜之情。
今天的淺川葵很耀眼。
但卻沒有持續(xù)太久。
之后發(fā)生了意外,時間是十秒甚至更短。
但是在少女無法遏制的放聲大哭里,這一幕在海堂薰的腦中被無限的拉長。
就像是電影中常用的那種慢鏡頭,每一幀都清晰無比地被鋪到了眼前。杉山蒼汰接過她小心翼翼遞過來的信封,唇角開始一度一度地上揚,幾幀后停在了一個微妙的角度,他纖細漂亮的雙手,從信封的中央開始朝兩邊倒退,捏住兩端,朝相反的方向用力,撕拉一聲,碎成兩片,復(fù)疊在一起,重復(fù)數(shù)次。
最后,向上拋起。
漫天的紙碎片,像是喧騰人潮里飛起的白鴿,飄飄灑灑,而海堂薰就從那碎片的間隙中瞥見了淺川葵淚流滿面的臉。
時間在這一刻停滯。
心臟停止跳動,思維也停止運轉(zhuǎn),身體的所有部位最后只有眼睛和耳朵還在發(fā)揮著功用,眼睛死死地盯著杉山蒼汰得意的笑臉,耳朵則回蕩著杉山蒼汰的話。
“誰會喜歡你這種人?被惡鬼喜歡這種事,超惡心的好嗎?”
——不,一點都不惡心。
——惡心的家伙是你才對!
05.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淺川葵不著痕跡地朝他點了下腦袋。
“謝謝你,海堂同學(xué)!
“沒什么!
淺川葵看了眼他臉上的傷,又說了一次!罢娴摹浅8兄x你。”
這一回,海堂薰沒有推阻她的謝謝。
他伸手摸自己的臉頰,剛一觸碰就因火辣辣的刺痛而叫出了聲。
“你這樣很讓人擔(dān)心誒,”淺川葵說,“我?guī)闳メt(yī)院吧。”
“嘶——,不用了!
“可是你要是因為沒去醫(yī)院而傷口發(fā)炎,我不就成罪人了嗎?因為你是因為我才和杉山打架的吧?……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那么做呢!闭f到后來,淺川葵的聲音聽上去奄奄的。
海堂薰思考了一會,說:“……那就去吧!
“。俊
“去醫(yī)院。”
“那太好了!”
少女聲音里重新蘇醒的朝氣,如同烏云后一寸寸露出的太陽的光芒,那著實是算不上熱烈或是耀眼的存在,可是那光芒直達到心底,在少年的眼底也投出了一片笑意。
雖然這時,少年還什么都沒有察覺到。
06.
在醫(yī)院掛完號等待的時間里,兩個都不擅長聊天的人不出意外的陷入了沉默。
說起來,海堂薰對著淺川葵仍然有一個無法解開的心結(jié)。
那就是綠色的眼睛。
雖然他此刻已不再認為面前的少女是惡鬼,怎么會有哭得那么傷心,那么真實的惡鬼呢?
于是他努力安慰自己,做了好多個深呼吸后,決定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看她的眼睛,并且一定不再被她嚇跑。
本是這樣想的。
始料未及。望過去的時候只見那眼眶里一對漆黑色的眼球,尋不出半點綠色的痕跡。
俱意再度爬上海堂薰的心頭,他舔了舔嘴唇,盡量控制住情緒地詢問淺川葵:“你之前的眼睛……不是綠色的嗎?”
淺川葵“咦”了一聲,接著了然答道:“那是隱形眼鏡,我今天哭的時候不小心讓鏡片脫落了,之后我就找不到它了!
“!”
原來是隱形眼鏡!
因為很少接觸,所以對于隱形眼鏡這種東西的存在并不敏感,但在淺川葵說出口后,海堂薰也后知后覺地明白了一切。他開始意識到自己之前把隱形眼鏡當(dāng)成是地獄的惡鬼的眼睛,是多么愚蠢的行為。
現(xiàn)在想想,她第一次見到他時,靠得離他極近,大概也是因為她沒戴眼鏡,所以才想湊近了看他。
海堂薰松了一大口氣,一個多月來困擾他的疑惑這下終于解開,同時他又開始為之前對她的誤解和對她說過的話感到更深的內(nèi)疚。
但當(dāng)他對淺川葵說出了“對不起”這三個字的時候,卻得到了對方牽起兩邊的嘴角,一個勉強的不能更勉強的笑容。
“沒事的,我都習(xí)慣了。”她說。
海堂薰張口,想要說些什么安慰她,卻又什么都沒說出口。
淺川葵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般,開始滔滔不絕她的事。
“你知道嗎?”她用平淡的語氣敘述著,“我七歲的時候就看起來和其他的女孩子不太一樣了。我總會莫名其妙地把其他的小朋友嚇哭,大家都不和我一起玩,只有繪畫課的時候,會有人來和我說話,為了照著我的臉畫老虎!
“國中的時候,我則是每次舞臺劇中扮演反派的那一個。大家學(xué)習(xí)課文要是學(xué)到了什么罪大惡極的人時,就會把視線投向我,咯咯笑個不停。”
“我一開始還不明白這一切是什么原因。直到國中三年級的時候,有個男生對我說,淺川葵,你知道嗎?你真的長得很可怕。我每次見到你,就想到了地獄的惡鬼。”
“那是我第一次被人叫惡鬼。之后,這個稱呼不知為何跟著我一路到了高中,越來越多的人這樣叫我,最后甚至沒有人記得我本來的名字了。大家害怕我,又不太害怕我,他們看到我就會逃走,可他們要是見不到我,就又會感嘆無聊。他們以我為樂,喜歡在背后議論我,喜歡說,惡鬼真可怕啊,真討厭啊,世界上一定不會有人喜歡惡鬼這樣的——”
“我喜歡。”
淺川葵微怔,轉(zhuǎn)過頭看說話的人!澳恪f什么?”
海堂薰這才發(fā)覺自己下意識脫口而出了不得了的話。
雖然這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友好的表達,喜歡也從不是那般狹隘的意思。
于是,他更加堅定地說:“是的,我喜歡你!
“就算我不喜歡你!
“你也該喜歡你自己!
可他說完這些話后,便聽到了自己的胸腔里傳出了不可遏制的心跳聲。
這下子,他也分不清。
喜歡到底是哪種喜歡了。
07.
“兇神惡煞”組合再度成為了A高的焦點,淺川葵和海堂薰終日走在一起,任誰都看得出,即便不是情侶,他們也是很好的朋友。
有關(guān)淺川葵惡鬼這個名,近來也開始往不同的方向發(fā)展了。
過去,當(dāng)他人在背后議論她的時候,她只會當(dāng)做沒聽見,可現(xiàn)在,她會轉(zhuǎn)過頭,瞪你一眼,說:“我不是惡鬼,我有名字,我叫淺川葵!
他對她說,你該喜歡你自己。
于是,現(xiàn)在,淺川葵真的開始喜歡自己了。
惡鬼不再甘愿做惡鬼,雖然惡鬼仍然可怕,仍然一臉兇相,可是淺川葵就是淺川葵。
正當(dāng)A高的各位因為淺川葵轉(zhuǎn)了性而不容易拿來取笑的時候,淺川葵又給他們提供了新的笑點。
淺川葵建立了動物保護社,并且即將成為社長的消息,在A高鬧得沸沸揚揚,一時之間被A高評為了年度最好笑的事情。
拜托,惡鬼那副樣子,不說她是虐待動物的就不錯了,怎么可能做動物保護社的社長呢?
事實上,審批社團的老師最初也是這么想的。
在動物保護社提出申請的當(dāng)天,審批社團的老師一見到淺川葵的踏入便翻了個大白眼,坐在椅子上向后退了兩步。好半會,她理了理衣領(lǐng),輕咳兩聲對淺川葵說:“不是我對你有偏見,但你要知道,如果你成為社長的話,可能都沒人敢加入社團了!
淺川葵遇事習(xí)慣了退縮,這一次聽完這話,又有了打退堂鼓的心思,而這時身旁的人無聲地握住了她的手,暖意如電流點燃了指尖,接著傳達到全身。
淺川葵轉(zhuǎn)過頭看他,見到他正認真地對老師鞠躬。
“老師,請您看完了淺川同學(xué)做的企劃書,再做評價!
審批老師猶疑了會,低下頭仔細審閱了幾遍企劃書,最終在淺川葵惴惴不安的目光里點了頭。
然而,即便淺川葵已經(jīng)是名正言順的動物保護社的社長,A高的各位還是嗤之以鼻。
動物保護社成立的第一天舉辦了活動,有幾位老師,幾位學(xué)生會的同學(xué),以及準備來看淺川葵出丑的A高眾人。
結(jié)果,顯然讓大多數(shù)人都失望了。
一團團敏捷的小東西如影般竄來竄去,繞過老師,繞過其他同學(xué),通通直奔淺川葵而去,它們后腿一蹬,便一個接著一個一躍而起地掛到了她的身上。
令人意外。
淺川葵十分受動物歡迎。
08.
淺川葵和動物保護社建立的淵源得追溯到數(shù)月之前,她發(fā)現(xiàn)了一只受傷的小貓,送去醫(yī)院的時候,醫(yī)生說,貓身上的傷口也許是人為殘害的,淺川葵便在這時暗自下了個決定,她要保護這只貓咪和附近其他的流浪動物。
這個故事,淺川葵很早就告訴了海堂薰,只是直到今天,她才突然想起,她告訴他的是一個不夠完整的故事。
“還記得杉山蒼汰嗎?”淺川葵問他。
海堂薰皺了下眉,明顯的不悅!八弧!
“你不好奇,我為什么會對那種糟糕的家伙表白嗎?”
這回,海堂薰干脆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淺川葵只好自顧自地說下去!捌鋵嵃,根本沒有所謂的告白,我給他的不是一封表白信,而是感謝信。”
“感謝那種人?”
“那種人也是做過好事的啦!睖\川葵將信將疑道,“雖然我也不確定!
“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的送小貓去醫(yī)院的事嗎?我當(dāng)時沒有帶夠錢,而一個好心人看到了小貓的傷勢后,立刻掏出錢借給了我,是個很有愛心的好人吶!
“……”
“只是可惜,我那天沒有戴眼鏡,所以沒看清他的臉,只模糊地記下了背影,是黑色的短碎發(fā)……嗯,就像你和杉山蒼汰一樣,所以你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走過來問你,你是籃球部的嗎?太可惜啦,你不是,要是當(dāng)時那個人是你而不是杉山蒼汰就好了……”
海堂薰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古怪!澳阍趺淳痛_定那個人一定是籃球部的?”
“嗯……因為有個護士說經(jīng)常見到他帶動物來就診,之前還跳下河救了一只小狗,是個大好人……護士說,他穿著我們學(xué)校的校服,又似乎是某個運動類社團的社員,于是我問她是什么運動?她說,不記得了,籃球吧,年輕人的運動項目八成是籃球吧。所以,我就覺得是籃球部了。”
這話說完,海堂薰的臉色更奇怪了,一會看上去心情很差,一會又好像心情很好。
畢竟,他心中有話想說,又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你在找的人其實就是我。
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
于是,只好說。
“請你喝飲料吧!
硬幣投入,按下按鈕,嗵嗵二聲,在這夜里奏出了清朗的聲音。
海堂薰仰著脖子喝,飲料灌入,喉結(jié)滾動,有一滴從唇邊滑下,滾過下顎,滾過脖子,最后藏進微微敞開的衣領(lǐng)里。他將目光斂出一個微妙的角度,悄悄看向淺川葵。
淺川葵也在看他。
對上了少年的目光后,她移開視線,局促不安地低頭望自己的腳尖,她握著可樂罐的手指不安地在表面劃動,雙腳在原地踱步。
好熱,好熱。
淺川葵猛地灌了一口可樂,冰涼的液體沖進去,又從鼻腔里冒出來,她被嗆得咳嗽。
海堂薰彎下身子靠近她,拍她的后背,夾雜著薄汗的男性氣息擁住她,竟比悶熱還難耐。她通紅著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海堂薰,就像是——就像是在期待著什么。
是了,在期待著什么呢?
淺川葵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怦怦跳個不停,像是高速公路上橫沖直撞的汽車,后面跟著一個喊著“慢一點,慢一點”的交警,而淺川葵就從那車窗里探出半個腦袋,回過頭朝他吐舌頭,“才不呢。”
春天早就過去了,夏天這才剛來呢。
可淺川葵發(fā)覺自己戀愛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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