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斯狄站在月光下，照例整理著自己的金色的長發(fā)和漂亮的披風(fēng)，沒有注意到英仙座的亞魯哥已經(jīng)走到他的身邊來。
　　"怎么？這個時候還要忙這些？"

　　美斯狄回過頭，見是亞魯哥，淺淺一笑："我可不想一會兒被那幫青銅小鬼問——請問您老是誰啊？我最后的那一天，可是光彩照人呢……"

　　"死都死了，還在乎這個，真服了你。喏，看看那邊，撒加大人和教皇大人，他們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似的。"

　　美斯狄向那邊望去，卻忽然怔住了——在那個悲哀冰冷的夜晚，有一朵可被稱做溫暖的花在悄無聲息地綻放……

　　晚風(fēng)瑟瑟地吹著，美斯狄有許久的靜默。

　　"亞魯哥……"他突然開口，"你曾怪過撒加大人，或是……那個叫紫龍的孩子么？"

　　"我……這個……我沒有想過……"

　　"他們……也是一樣……剛剛教皇問我們的時候，你、我還有撒加大人他們不全是什么都沒有說么……"

　　美斯狄靜靜地走開。在亞魯哥的記憶里，他很少這樣欲言又止。

　　也許今夜屬于沉默，今夜的美麗、痛苦、沉重……在濃黑的夜里都幻化成一片缺少言語的空白。

　　兩個幾乎同樣高的身影，兩張俊秀的、沒有面具遮蓋的面孔。也許任何一個人抬頭，都會讓今夜的圓月驚訝而羞愧。但他們是戰(zhàn)士，抬手即可摧山裂石。他們戰(zhàn)衣相碰，錚錚有聲，英武之氣，透膚而出。

　　"撒加，整件事就是這樣，我真怕你們中哪個孩子會不懂我的意思，在哈迪斯面前引起他的懷疑，不過還好，你們都不用讓我擔(dān)心了。"

　　撒加盯著史昂紫色的眼睛，他的眼睛清澈如水晶。

　　"你看著我干什么？——不會是……覺得我現(xiàn)在比你年輕，嫉妒了吧？"

　　撒加笑不出來，尷尬的神情浮在嘴角。

　　其實，著實有一點不適應(yīng)呢。每個人在潛意識中，都認為混沌是從他記事時初開的，忘記了那時候的老人，也曾擁有他們的青春。

　　"教皇……我……我自認可以完成今夜的任務(wù)，我不會后悔，但我怕有句話，我來不及對您說。"

　　史昂的手觸上了他的唇，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他活過的歲月足夠看盡數(shù)代人的悲歡離合，任何人的滄桑在他眼中，都或多或少地有一點變得輕忽了。

　　但今夜不是。

　　他深深感覺得到撒加的痛苦，感覺得到他那難以付諸語言的自責(zé)，如果不是他，史昂可以順利地將神圣衣的秘密告訴女神或下一代教皇，而今日，卻需要如此多的圣斗士拼上榮譽和尊嚴踏著同伴的鮮血去換取。

　　但他是撒加，他不會哭泣著請求他原諒，他只會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將失去的所有換回。

　　史昂并非完全忘記了十三年前那個命定之夜，然而今日，那卻真的不那么重要了。

　　也許他當(dāng)日傳位給撒加，一切就不會如此。但世事難料，他永遠沒有機會知道另一條路的結(jié)局。既然有了一種選擇，那所有的得失和代價，就都要用雙肩扛起。

　　只有拋棄過去，才能握緊未來。那是他史昂的宿命。

　　他亦不知道，他和撒加彼此帶給對方的傷痛，究竟誰的更深一些。

　　這是他指給撒加的路。今夜之路，無論成功與否，皆是終歸塵土；今夜之路，無論英雄梟雄，皆是萬劫不復(fù)。

　　也許說那句話的應(yīng)是他，然而在看到所有孩子堅定的眼神時，他卻只說了聲"謝謝"。

　　大恩不言謝，那是中國的古話。但如果連句謝都不講，史昂真不知要用什么來告慰自己和所有人。

　　史昂抬起手，理了理撒加額前的藍發(fā)，那個初到圣域時只及他肩膀的孩子，今日已比他還要高了。

　　"撒加，你心里不要有什么負贅，我只是做了一場十三年的噩夢，夢醒了，你們就都長這么大了……"

　　"卡妙，修羅，撒加，阿布羅狄，迪斯馬斯克，阿魯?shù)习�，沙加…�?

　　史昂的語氣里帶著近乎瘋狂的痛苦和恨意。

　　那些孩子，那些他未及多看一眼的孩子，就這樣……灰飛煙滅了嗎？

　　他曾對小時候的穆說，待你練好了瞬間移動，你就可以自己回西藏去看看。

　　真的嗎？我可以帶沙加去嗎？他那時的眼神是那樣的可愛。

　　他知道，后來穆去了，他沒有帶著沙加。他不告而別，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故鄉(xiāng)。風(fēng)雨之夜，那孩子曾不止一次地哭倒在路上。

　　他的淚，是為他流的。

　　而今夜，他讓他失望了。

　　矜持有盡頭，沉默亦要爆發(fā)。即使史昂此時擁有18歲的身軀，他依舊是個老人。但今夜他的語調(diào)里，是年輕人都難以企及的激越的情感。

　　"撒加他們……"他說。"撒加他們……"他又說。他淚落一地，他滿手鮮血，他緊握雙拳……

　　多年之后還在世的青銅們回憶起他的話，發(fā)現(xiàn)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說到同樣背負著誤解的自己。

　　那一夜同樣忠心耿耿的靈魂未及替自己打造一個美麗的死亡，那一夜曾經(jīng)生離死別的朋友未及訴說那錐心刺骨的傷痛。

　　那一夜那個殺死他的孩子沒有跟他說成對不起，那一夜他沒有多看兩眼徒弟長大后的面容，那一夜他的老友沒和他聊聊243年的守望……一場生死，快如轉(zhuǎn)瞬，什么都沒有來得及……

　　所有恩怨，最終都在無言中消散。

　　那一夜屬于沉默。男人的情感有時無需誓言。

　　那一夜他只做成了一件事——這個世界重又迎來了光明。
　　2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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