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狐言渡之紅萼花茶
你賣給我一個故事,我便送你一碗酒。這酒通肺腑肝脾,入四時經(jīng)緯。甘若瓊釀,亦能化解聲色,消解災(zāi)妄。我想寫一本書,你想解脫。各得所益。不欠不賒。
看著蒙著面紗的女子,行云仍是一言不發(fā),只是狀似無聊地?fù)芘种械陌庵福囚浯浒庵脯摑櫣鉂,反射出各色韶華。那女子不由地被那扳指的光澤吸引了去,心中一晃,似乎被那光暈照見了心中某個角落,心中一顫,抬起頭來看向行云:“我把故事給你,便忘得了一切么?”
行云笑著遞過一碗酒,女子一怔,桌子上原來是沒有那只碗的,這只碗太過特別,似乎是古銅所制,上面雕著奇怪的符號。女子端起碗來便要飲下。行云卻突然問道:“真的決定了么?賣給了我,你便沒有了。”女子略一思索,仰首飲下,隨即眼神渙散起來,身子軟軟地倒下,她所坐的藤椅卻默無聲息地拉長,女子倒在藤椅上,狀似昏迷。行云面前的紫竹木桌面卻動了起來,如同波動的水紋。
“等等我!”女孩在后面拼命追去,可是轉(zhuǎn)過一個樹林,卻再也看不見男孩的影子!把α郑α!”女孩大聲喊著男孩的名字,卻怎么也找不到,在樹林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她漸漸的找不到走出樹林的路,眼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不知所措地蹲在一棵樹下哭泣。
“哭什么!多大了你還哭!”一個聲音在身后傳來。她驚喜地抬起頭來:“薛林,你回來啦,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彼拥鼐局泻⒌囊滦。
男孩一雙眼眸清冽似水,比女孩子還好看幾分。他扯扯嘴角不耐地道:“我才不是為了找你才回來的,我是為了找我掉了的香囊,我娘給我做的!鄙倥冻鲂θ莸靡獾溃骸吧賮砹四悖憔褪腔貋碚椅业倪不承認(rèn),早上找你的時候我聽見你和你娘說你的香囊有些破了,今日就不帶著了,讓她給你補一補。”
薛林俊美的臉紅了起來,他轉(zhuǎn)過身去硬聲道:“快走,天黑了!鄙倥冻鲂θ,臉龐就像初開的朝花,生動明艷還帶著新鮮的氣息。她緊緊跟在薛林身后,有薛林帶路,前面有什么她也是不怕的。
柳輕輕,是洛陽柳家的小姐,上面三個哥哥,都比她大好多歲,于是全府上下都寵著她,柳老爺年近古稀得此千金,更是當(dāng)作心肝寶貝地寵愛著,恨不得將天上的月亮摘下來捧在她面前。
可是這個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偏偏喜歡上了花匠的兒子,一個繼承了父業(yè)的花匠,他比輕輕小一歲,叫做薛林。
“薛林,給你吃這個!绷p輕討好般地將點心送到薛林面前,“這是大哥從金陵善惠齋帶來的,天下最好吃的點心都在善惠齋,你嘗嘗吧!毖α謱㈩^撇開,一塊桂花糕掉在花叢中,看著又生了氣的薛林,輕輕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生氣了么?”
薛林冷聲道:“沒有,你堂堂大小姐不要總往我這里跑好不好?”輕輕一怔,隨即問道:“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煩?是誰?我讓爹爹罰他!毖α植辉僬f話,拿起剪刀為一叢牡丹剪枝。 其時花開正旺,蜂蝶擾眼,香味放肆地四處沖撞,輕輕被這花香擾亂了心神,面頰紅了起來,她嘆了口氣,伸出手去握薛林的手,薛林身子一僵,抬頭看向輕輕,只見輕輕一臉酡紅,似乎是醉了酒一般,他心神大亂,想要拔足離開,卻是邁不開步子。他那被各色花香熏得敏感之極的鼻子嗅到了比花香更馨香馥郁的味道,只感覺一個溫軟的身體靠在自己肩上,鬼使神差般地,他抬手摟住,緊緊。
柳輕輕沒有想到連重話也舍不得說她一句的爹爹竟然大發(fā)雷霆,還罰她下跪,全家大大小小無論怎么求情都沒有用。柳老爺最后將她關(guān)在房間里不準(zhǔn)出來。年邁的薛花匠被辭退,薛家得到一百兩銀子,此生不得踏入洛陽半步。
輕輕在房中哭得昏天暗地,迷迷糊糊中聽丫鬟翠軒說薛林被他爹狠打一頓,幾天都下不了床。還聽說了柳老爺怕有更敗壞名聲的事發(fā)生,忙著給她找了人家,是瑯琊王家的大公子。下月初便出嫁。
輕輕不管怎么哀求哭泣,這個平日對她言聽計從的爹爹此次卻是鐵了心腸,出嫁前不許她出門一步。他怎么不來救她?他還好么?莫非已經(jīng)離了洛陽,從此蕭郎陌路?她不信命,如果生在富貴人家是個錯,那么她這次偏要改改這命,和他一起種花種地,浪跡天涯也好,隱居山林也罷。柳輕輕這一輩子是要和薛林在一起的。打聽到了薛林一家已經(jīng)搬出了柳府,明日便離開洛陽。
下了決定,命翠軒去報信。今晚三更,花園外小徑。
輕輕知道這是老天在作弄她。她用翠軒找回的迷香迷倒了看守的人?墒请S意拿的一只燈籠卻突然爆炸。于是洛陽第一美人柳輕輕成了無鹽丑女。半張臉都成了猙獰的鬼像。燈籠為什么會爆炸,輕輕已經(jīng)不去關(guān)心了。想來是不該對老天抱怨,可是你將我害成這個樣子還指望我信你么?輕輕用白紗遮了面,這下爹爹不用怕她見人了,她誰也不會見了。
瑯琊王家毀了婚,人之常情,輕輕誰也不怪。只是想著薛林在花園外面等待的樣子,沒落離開的情景。毀了一張臉,也換了個清凈。只是到底意難平,那抹倔強高傲卻寂寞的影子日日夜夜出現(xiàn)在她面前折磨著她,無止無休。
柳老爺正在痛悔自己為什么要看著輕輕,若是不反對她和那個窮小子在一起,那么她就不會逃走,那么也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燈籠爆炸的事絕對有蹊蹺,只是柳老爺此刻心中大慟,提不起精神來查,這件事交給了三公子柳陌影。不多時候已經(jīng)查出了結(jié)果,原來是柳老爺生意場上得罪的一個人所為。柳老爺懶得去處理,這事仍是交給了柳陌影。
輕輕日復(fù)一日地站在窗前,眺望著花園;▓@里有她最美好的回憶,此生的幸福全在那里。她不怨爹爹,誰都不怨,只是想在很多年以后,當(dāng)薛林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再不是今天這般少年模樣,他膝下子孫成群的時候,是不是還會想起有一個叫做輕輕的女子,她約自己三更花園外的小徑見面卻整整一晚沒有出現(xiàn)呢?
輕輕不知多少次夢到了薛林,而這次卻分外清晰,似乎是真的他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拜p輕,我回來了。”這眉這眼是這么清晰這么熟悉,可是聲音溫柔似水,聲音里面全是濃得化不開的甜蜜,卻怎么也不是薛林。
見她怔忡不定,薛林摟過她身子:“我還是不相信你會撇下我去嫁人,所以我一個人偷偷溜了回來,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陛p輕貪戀他身上溫暖的氣息,但還是掙開他懷抱冷聲道:“可是都遲了,你瞧瞧我的樣子!彼滔旅婕啠胍b作鎮(zhèn)定,可是眼淚卻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那次走出門去,風(fēng)刮開面紗,一個小孩子看見竟然嚇得大哭叫道:“鬼呀!”從此輕輕不再邁出房門半步。
薛林凝視她許久并沒有驚慌失措更沒有逃走,只是憐惜地為他擦去眼淚:“沒關(guān)系的,沒關(guān)系的,不管你是什么樣子,你都是我的輕輕!陛p輕呆住,睜大眼睛看著他,只聽他緩緩又道:“我已經(jīng)去見了柳老爺,他答應(yīng)了我的提親,你很快就是我的娘子了!
輕輕失色,張開嘴想要說什么卻是一個字也說不上來。半晌才終于哭出聲來,薛林拍拍她背,柔聲道:“從此以后,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呢!”
柳府上下張燈結(jié)彩,小姐輕輕已然毀容,可是薛林還是癡情不渝。就在從前踏破柳家門檻的提親者滅跡的時候,就在瑯琊王家退婚的時候,薛林卻千里迢迢趕回來迎娶他毀了容貌的女兒,這讓柳老爺由衷感激?墒浅捎H之后,薛林卻要帶著輕輕離開,說要自己養(yǎng)活父母妻兒。任人怎么勸也沒有用。柳老爺再也不懷疑薛林的圖謀,曾經(jīng)以為他是為了柳家的財產(chǎn)才與輕輕好的。輕輕如今的這張臉,若是換做他自己,即使給他一座城池他也是不愿意的。
這個時候柳陌影說話了:“他是怕別人說閑話,說他是為了柳家的錢,是以非要離開不可!绷蠣敶笫苷饎,這個少年看來破破爛爛毫不起眼,可是卻有這番心腸。
心下暗暗有了打算,當(dāng)下悄悄遣人接了薛林父母回來。父母力勸,眾人相請,才終于使得薛林改變了主意。
薛林不僅會養(yǎng)花,更是個經(jīng)商奇才。柳老爺想起當(dāng)年曾經(jīng)把他趕走就后怕不已。沒了這個人,他的輕輕就毀了,沒了這個人他的生意怎么能做到這么大?比起薛林來,他的三個兒子都是沒用的紈绔子弟。想到這個,他心緒波動,不知道有了薛林是喜是憂。
十年過去,輕輕并未能為薛林產(chǎn)下一男半女,柳老爺有些不好意思多次暗示他可以再娶一房延續(xù)香火,可是薛林總是笑而不答,只是將心思全部用在生意上和輕輕身上,看來真是對輕輕專情到了極點。
輕輕是世上最幸福的婦人,盡管她仍然少出閨門,但是世界萬象都有人細(xì)細(xì)向她道來,這人自然是薛林。輕輕成了全洛陽城女子羨慕的對象。閨中傳出一首歌謠來:“來生愿做柳輕輕,得覓夫婿薛郎君。不出繡房知天下,過得奈何亦重逢!边@第三句是說薛林向她講述天下故事,最后一句是說他二人許諾即使死后過了奈何橋也要記得對方,來世仍然結(jié)為夫婦。這乃閨房密語,別人怎么能知道?只是不論真假,人們都愿意將那互許來生的佳話當(dāng)作真。
這話是翠軒說給她聽的,翠軒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頗為惆悵。輕輕笑容淺淺,打趣道:“聽來翠軒也有了心事啊!贝滠幫蝗患t了臉急急地轉(zhuǎn)了話題出去了。薛林近些年常常到外地去談生意也四處尋覓良醫(yī)為輕輕治傷。只是二人都已經(jīng)將這事看得淡了,治好也好,治不好也罷,在二人看來,竟然也不是什么大事。
四處求醫(yī)的結(jié)果是輕輕的傷痕竟然有了好轉(zhuǎn),只是身體有些不妥,總是感覺困乏,一天之中倒有一半時間臥床歇息。但是柳府上下各個喜氣洋洋,只是困乏那就多睡覺便好,比起臉上傷疤漸漸脫落,這確實不是什么問題。柳老爺早就沒了疑心。柳家大事逐漸都交給薛林打理。全國各地的商鋪也不大關(guān)心,薛林慢慢接手便是。薛林成了洛陽,甚至中原最有勢力也是最有魅力的巨賈。開封云家小姐死活也要嫁給薛林,還說不計較做小,還要侍候輕輕,把她當(dāng)親姐姐看待,云老爺苦勸無用,只好帶話給薛林,薛林婉言拒絕,云小姐一時轉(zhuǎn)不過心思離家出走去尋薛林,但是半年過去,她既沒有到洛陽也沒有回去開封,好好一個人就這么沒了蹤影。云老爺又急又氣,一病不起,把責(zé)任全推在薛林身上,放話出來說要是女兒有什么三長兩短,就算傾家蕩產(chǎn),這個開封首富不做也要搞跨柳家和薛林。
當(dāng)這個消息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薛林正在房中與輕輕品茗。那些傳言并不縈懷。薛林從一個大夫那里千金買到了紅萼花茶的制法,說是能治好輕輕的傷疤。輕輕喜歡上了這種叫做紅萼的花茶,薛林有空了便親自煉制。輕輕對這紅萼有些不能釋手,喝著紅萼花茶,不僅能變回從前的貌美如花,還覺得渾身舒泰,幾乎飄飄欲仙,只是身子也愈發(fā)地疲困了。
輕輕是喝著紅萼花茶的時候聽說了爹爹去世的噩耗的。柳老爺應(yīng)邀去揚州折梅山莊做客,回來的路上糟了強盜。聽說柳老爺死狀很難看,眼睛瞪得大大的,身子痙攣一般地抽搐,看去是一刀刺中心臟斃命,可是那么猙獰的表情如同遇上了惡鬼?匆娔莻場景的人都不寒而栗。
輕輕從來沒有想過爹爹會離開自己,心緒大亂,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薛林柔聲安慰,翠軒遞過又一盞紅萼花茶,輕輕猶如看到了救星,一口飲盡。心中頓時安定下來,由翠軒扶著回到榻上躺下。
突然在翠軒身上嗅到一股幽幽的香味,這個香味好熟悉的。只是睡意漸侵,不得不拋下思緒,沉沉睡去。
柳老爺?shù)脑岫Y風(fēng)光無比,大少爺和二少爺都在外地,父親大葬竟然沒能回來。小姐輕輕身體不適而且不能拋頭露面,柳老爺葬禮的事就由薛林和三少爺一起辦。在柳老爺?shù)脑岫Y之上,這個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姑爺竟然放聲大哭,悲凄萬分,幾乎昏倒。三少爺勸解許久這才止住哭泣去見來奔喪的好友親朋。
輕輕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才醒來?诳实脜柡,喊了好半天翠軒沒有人答應(yīng),只好自己去倒水。
隱約聽見外面有竊竊私語的聲音。天色已晚,四處一片靜謐,那話語卻是字字鉆進她耳朵里。
“我還要要惠州的珍珠粉,上次買了三盒,倒是給了她兩盒!笔谴滠幫疝D(zhuǎn)低語。輕輕驀然想起翠軒身上的幽香!跋聜月我會去惠州,給你買回來就是。”聲音低沉,卻是薛林。
輕輕大驚,薛林和翠軒?咬住嘴唇,不想再聽,卻邁不了步子。
“輕輕喝茶了么?”薛林問道,語氣平淡,不見波瀾。“昨天不是喝了兩杯么?”翠軒笑道:“兩杯紅萼,足以睡個三兩日,此時醒不來的,你放心好了!辈宦犙α只卮,倒是聽得翠軒嬌笑。
輕輕失魂落魄地回到床上。天下這么大,她柳輕輕卻只有這一張床。紅萼可使她容貌恢復(fù),可是要它何用?難怪翠軒小她三歲,如今也已二十五六歲,卻不急著出嫁,薛林的身邊什么時候有翠軒伴隨了呢?想來她自從與薛林相識相戀,身邊就不曾少了翠軒的影子。也許是她沉迷于紅萼之中,纏綿于病榻之上的時候,翠軒紅袖添香,給寂寞的薛林點了一盞溫柔的燈。
薛林走了進來,輕輕閉上眼睛假寐。他在她床前停留片刻退了出去。輕輕想起昨日喝茶之時不小心撒了半碗,大概如此所以沒有睡夠他們想要的兩三日吧。
輕輕不再喝茶,紅萼倒進花盆里,偷偷換上普通的茉莉花。雖然有些沒有著落心里空空的,但是被人欺騙的感覺畢竟更加痛一些。再看薛林,因為操勞,鬢角已經(jīng)染上了霜花。輕輕心中一酸,他為什么不能喜歡翠軒。翠軒一生不嫁,只是為了能和薛林在一起,哪怕沒名沒份,哪怕只能趁她睡去的時候偷偷相會。是以看來,她柳輕輕才是那個最自私的人。
于是停了兩個月之后,輕輕又開始喝紅萼,而且一日喝上好幾杯,然后任由睡意侵襲,昏昏沉沉地睡去。要是再也不醒來那就好了,任它誰愛上誰誰又是誰的障,一切就沒了紛擾。
紫竹木桌光滑如昔,似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昏睡去的女子醒了過來,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行云,急道:“我已經(jīng)喝了酒,為什么還記得過往,薛林,還在我心里!
行云淡淡道:“我要買的是一個故事,不是半個。故事不完整,自然除不了你的記憶!陛p輕搖頭道:“我什么也沒有忘記,和他在一起的每個細(xì)節(jié)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你看到的就是所有的過往!毙性撇徽Z,只聽見一個慵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她便不知了,她是個可憐人,你何必非要她知道所有的事。那個人還有十年壽命,等他陽壽盡了,我?guī)?jīng)過你這里喝酒。到時再說不好么?”
行云沉思片刻笑道:“也好,再飲一碗吧,你可是賺了呢。別人一個故事只有一碗酒,你卻用半個故事?lián)Q我兩碗。”
輕輕奇道:“什么半個故事?我的故事還有我自己不曉得么?”行云搖頭道:“既然都要忘了,何必知道?”輕輕一怔,立即醒悟,謝了行云,飲下第二碗酒,再一次沉沉睡去。一直等在門外的一個紫衣男子走進來抱起輕輕道:“多謝姑娘了!毙性苹囟Y笑道:“一路走好。”黑衣男子點點頭走出門去,漸漸消失無形。
那個慵懶的聲音又道:“沒想到花精也如此多情!毙性泣c點頭:“沒有這花精,那柳小姐怎么能活到今日?”轉(zhuǎn)身走回房里,緩緩道:“十年之約,你可千萬別忘了,這故事可是沒有完呢!”那聲音又道:“那緣由她不知,你也不知道么?”行云淺笑一聲,眼睛里光華閃爍,緩緩開口:“我可是送出了兩碗酒呢!
那聲音似乎是無奈般地嘆了口氣:“怎么習(xí)得如此小氣的脾氣?”行云撇撇嘴不再理會他。門外的那條大河波光粼粼杳渺如煙,夕陽晚照,給河面染上一層緋色的光彩,行云本來有些過分白皙的臉竟染上了一層嫣紅。
這日行云坐在窗邊的桌前繡著一幅百鳥朝鳳,卻驀地抬頭,只見門外正走進一個中年男子,雖然風(fēng)塵滿面,看來是趕了遠(yuǎn)路,但是氣質(zhì)高華,眸中精華暗斂,望之便知絕非常人。
那人坐在一張桌前飲茶,那使茶杯的手法一看便是品茶高手。這事情真假虛實往往看細(xì)節(jié)就看得出來,只是很多情況下,局中之人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不知什么時候一張桌子作坐了幾個過路商人,大聲討論什么,那人本來在想別的事情,卻被那邊的高談闊論打斷了思緒。
“那首歌謠早就沒人唱了,我小的時候還聽我姐姐每日哼著那首歌呢!”一個年輕人嘆道。另一個上了些年紀(jì)的接口道:“誰說不是呢?這天下還有比薛林薛老爺更寵愛妻子的么?像他那等身份的人有誰不納妾不找二房,可是誰知道那柳輕輕竟然是那么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竟然和一個美過女人的仆人跑了。”“可不是,薛老爺一直在找她,聽說這十年來就沒斷過念想!
坐在他們不遠(yuǎn)處的中年男子勾了勾嘴角,悠悠地又飲了一口茶。
往事卻不由控制地又浮上心頭,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吧。那時候他還年少,好像過著貧苦的日子,可是那個人真的是他么?他應(yīng)該天生就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的啊。
他叫薛林,是花匠的兒子。他從小在柳府那看不到邊的花園里長大,人們都說他長大會是一個比他爹還出色的花匠,可是他并不想做花匠,他羨慕的目光落在柳家少爺身上,他想像他們一樣讀書,像他們一樣榮華富貴,有一大群人在后面追隨。只是這些心事都隱藏在他濃濃的睫毛下面,沒有人能從他總是斂著的眉目之間發(fā)現(xiàn)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看見了柳家千金輕輕,她只是多么小的一個女孩子呀,她還不懂得挑挑揀撿,卻有最好的東西放在她面前只是想博得她一笑,那樣像紅蘋果一樣嬌嫩的臉怎么會有哀愁?他走近女孩,卻發(fā)現(xiàn)自己天生就有逗她開心的本事,盡管對這個小女孩的嫉妒讓他臉上難以浮上一絲微笑。是呀,他嫉妒,他甚至嫉妒一個才剛剛七歲的小女孩。
年紀(jì)大了些,他知道輕輕已經(jīng)芳心暗許,可是想討好輕輕的少年太多了,只是他薛林什么也沒有。于是他更加冷漠起來了,他越遠(yuǎn),她便越近。他深諳少女的心事,瞧瞧他是多么聰明啊,只是命運不好投錯了胎而已。不過不要緊,一切都會改變的。
輕輕果然被薛林的冷淡搞亂了心神,心里再也容不下其它事了,每天跟在薛林身后,看他臉色也無所謂,要知道除了薛林,誰敢擺臉色給她看?他不止一次地哀嘆,女人啊,為什么偏偏喜歡對自己不好的人?
輕輕已經(jīng)十七歲,該出嫁了。于是在她情難自禁的時候他適時地抱住她,沒想到來了個瑯琊王家。
沒關(guān)系,他薛林可不是一般的人,你瑯琊王家不是早就聽聞柳家小姐的絕色姿容了么?那么她的臉毀了你們還要不要?天下人誰敢要?半張臉全部毀了啊,丑陋得就像惡鬼。他一直躲在暗處看著這一切。好了,該是他出面了。三公子柳陌影?那個太好辦了,他偷盜家中巨款,與柳老爺?shù)男℃酵,都被薛林“不小心”看到了,只要他說出個放石油的人名,那又有何難?
當(dāng)然不能忘了翠軒這個丫頭,她十歲的時候被賣進柳府大門,驚嚇不已,整天哆哆嗦嗦地躲在角落里,是他對她笑,是他和她說話,是他帶著她到花園看花。沒有他,她怎么能去侍候輕輕呢?該對誰笑,該對誰哭,他可是有分寸得很。翠軒是最聽話的孩子,每天服侍輕輕喝紅萼花茶可是一件長久的差事呢。只是命運不好,像輕輕一樣遇到了他。
人們說柳老爺出事之后面露猙獰之色,那是自然,看到自己信任的人,女兒的夫婿親手將劍捅進自己身體,若是不猙獰才奇怪吧。大約他臨死的那一瞬間或許想通了所有的事。
輕輕真是個傻瓜,竟然又和一個仆人跑了,她不是最愛薛林么?或許是紅萼喝得太多傷了腦子,只是奇怪的是,按照計劃,柳老爺一死,輕輕也就到頭了,可是卻又活了那么久。和仆人走了?懶得管那原因,若是不走,他還得浪費多少紅萼,他雖然有錢了,可是不該花的錢還是不花的。輕輕走了,翠軒也掉在井里淹死了。她不會知道在后面推她一把的人是薛林,即使知道也決計不肯相信的。
不知不覺間,薛林已經(jīng)喝完了一壺茶。這茶喝著竟然也有些醉意。那些過往在心中壓了十年再也不曾想起,可是今日為什么完完整整地回憶了一次?
“老爺,賞幾個錢吧!”一個乞丐衣衫襤褸地來到身邊。這酒店怎么還讓乞丐進來?他不滿地朝著窗邊的那個女子看去,她應(yīng)該就是老板吧。那女子也正看著他,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感覺她的目光有一絲憐憫?憐憫?他薛林要別人可憐么?
遲疑之間只覺胸前一涼,低頭看去,一柄匕首插入心臟。那個乞丐哈哈大笑:“你這奸賊,我終于殺了你了!”這人胡子拉碴身上全是污垢,只是面善得緊,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薛林終于想起,這乞丐正是柳家三少爺柳陌影。他掌握了柳家,自然容不下這三兄弟。柳陌影本來希望能在薛林面前撈點好處,卻身無分文地被送到一個蠻荒之地,幾乎死在那里。歷盡艱辛回來,終于刺殺成功,柳陌影大笑不止,真的瘋了。
薛林喝的其實是酒,并不是茶。行云想要得到另外半個故事,只好又送出一碗酒,此次看來,真的是做了賠本買賣。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