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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殤
我被主人平放在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我的身上還殘留著主人的體溫,而石頭,硬而冰冷。
那個立在河畔凝望著山間的泥土小路的鶴發(fā)老者便是我的主人。
他已經(jīng)等了很久,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他在等一個人,等一個三年的約定。
我的主人叫俞伯牙,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琴師。
我是他的琴,在他的手下總是流淌出曼妙絕美的音樂,于是主人叫我為絕音。
他等的那人,叫做鐘子期。
在遇到子期之前,主人已經(jīng)是名滿天下的琴師,仰慕他的人不計其數(shù),人們都以聽他的演奏為榮。而他的琴聲,也只會在朱門內(nèi)響起,在傳杯換盞的宴席間奏起,為本已繁盛的聚會添上更多華麗的色彩。琴聲繞著那些雕梁畫柱窮其余韻,清絕曼妙卻又單薄孤寂。
主人時常在深夜里守著我靜靜的坐著,他溫?zé)岬闹讣廨p輕掠過我的身軀,我的心里便會涌起陣陣溫暖。然而他卻在嘆息,他沉沉的聲音被昏暗的夜色拉得好長好長。他總是嘆息著說:“絕音啊絕音,莫非用你奏出的這絕音,這世間就再沒人能懂了么?”
我于是很為他難過。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xué)琴,也曾歷盡辛苦,漸漸的琴藝高超起來,可是曲中真正的蘊意卻沒人能領(lǐng)會。那些錦衣玉食的人,聽的是他的曲子,愛的是他的聲名在外,有哪個愿意真的細(xì)細(xì)的去讀他的琴意,去解讀一個匠人的心呢?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垂垂老矣,眼看著他的鬢發(fā)在鏡中泛著蒼白,我竟然沒有半點辦法。
我只是一把琴,我甚至不能開口說一句安慰的話。
后來他遇到了子期。
那一天子期和平常一樣打了柴沿著山間的那條泥徑有染的走下來,一眼看見了將船泊在岸邊泊親自解的主人。夕陽斜照,青山更青,碧水卻被染紅了。陽光暖暖的打著子期的粗布衣裳和他汗津津的臉,風(fēng)輕拂著主人胸前的一捋蒼須,兩人相視著,笑了。
子期并不是什么顯赫的人物,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布衣,一個平凡的樵夫。如果不是那次回鄉(xiāng)途中的短暫停歇,主人可能一輩子也沒有機會結(jié)識他。然而他們相遇了,是機緣,還是上天可憐主人空有好音而無人會賞呢?不管怎樣,主人能在有生之年遇見一個懂他的人,我真心的為他高興。
對于主人來說,和子期在一起,總是一百年也是不覺得長的。蒼天弄人,主人等了這么多年終于在垂暮逢上了一個知己,而第二天又將分離,也且將這一生的快意都留在這么一日吧。無奈是無奈了一些,但好歹總是在那么一天遇見了一個人,他懂你,這,也就夠了。
走還是要走的。臨別時,主人和子期定下了三年之約,三年之后,主人再來這里,棄盡塵俗,與子期一起在這里撫琴對山水,把酒話斜陽。
今年就是三年之期了。
主人一早就在這里等。如今天色已經(jīng)漸暗,子期還是沒有來。
是他忘了么?
主人的目光一點一點的黯淡下來。
終于,他不再在原地踟躕,抱了我徑向那條山間的泥土小路走去。沿著這條小路走,轉(zhuǎn)個彎就是子期的家。
然而沒走幾步他就愣住了。
一個和他一樣鬢發(fā)蒼霜的老者坐在路口,旁邊一座新墳,朝著山下流水的方向。
墓碑上的名字赫然是——鐘子期!
主人蹣跚著走向碑前,腳步是從未有過的蒼老。
老者幽幽的開了口:“子期是我的兒子,三個月前去了。臨終前他叮囑我,一定要在這里等到一個人,今天你來了,他的心愿也了了!
主人用手在墓碑上輕輕的摩挲著,呆呆的看著上面的名字。然后他把我輕放在碑前的一塊大石上,撥動著弦,奏響了他們初逢時的那曲高山流水。山風(fēng)瑟瑟,他寬大的袖子子在琴上蹁躚如蝶。一曲奏畢,他輕輕地抱起我,他手指從輕輕掠過我的一寸寸軀體,嘴里喃喃的說:“我找了這么多年終于找到了你,想不到你竟不肯等我,你去了,我還彈琴做什么!”
他猛然把我擲向一塊棱角突兀的石頭,毫無征兆而又毅然決然。
我的身體發(fā)出了轟然的絕響。一切就此結(jié)束。
明代的時候,有個叫做馮夢龍的人在他的書中寫道:俞伯牙摔琴謝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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