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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
(1)
距離沂國國都七里外的云巖山深處,有一僻靜的山村,人稱桃源鄉(xiāng),是個男耕女織,自給自足與世隔絕的天地。
一直以來這里都人跡罕至,然而,卻在某個夏日的午后,被一道凌空劈下的閃亮雷電,打破了這個世界的寧靜……
劍光來自桃源鄉(xiāng)村口最高的紅杉樹端,紅衣男子臨風而立,左手引訣,櫻唇翕合,降妖咒如流水般傾瀉而出,如有形之物重重打擊在了纏繞紅杉兇猛無比的蜈蚣精巨大的額頭上,每一擊都伴隨著觸目驚心的血肉橫飛。
蜈蚣精接連受到重創(chuàng),口中汩汩的冒出鮮血,它勉強盤曲在堅硬的樹干之上,碩大的螯牙不斷開合,發(fā)出絲絲的吼叫,尚想做困獸之斗。
“妖孽,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乖乖滴受死吧~”紅衣男子靈動的雙眸閃爍,輕巧哼了聲,左手二指一引,劍光便自混沌的高空中劈下,電光石火間將蜈蚣的尾部牢牢的釘入了地下!
蜈蚣精凄厲的尖叫聲,頓時響徹了桃源鄉(xiāng)四周空曠的山野。
鮮血如泉涌,汩汩的順著劍身流下,浸入桃源鄉(xiāng)特有的紅土之中,很快便隱沒了痕跡,再分不清哪里是紅土,哪里才是生命。
而劍身,依舊如一泓秋水。
果然……還是紅色。
紅衣男子原本閃亮的目光卻在勝利的剎那黯淡了下去,他按住紅衫粗大的樹干,默然看著大地上流動的鮮血,說不清這滿腔的失落究竟是從何時開始,逐步侵占了他的心。
“贏……贏了……贏了!落大師贏了!我們……我們得救了!”原本一片寂靜的山林中驀地爆發(fā)出喜極而泣的歡呼。
蜈蚣精倒下的剎那,大批的村民從避難的叢林中激動萬分的奔出,張開雙臂忘形的沖向自己的家園,那曾被蜈蚣精侵占的世外桃園。
落郁悶的抬起頭,怔怔看著喜極而泣的人們互相間緊緊的擁抱在了一起。
不一會兒,他便被這歡騰的氣氛所感染,撩起飄落的發(fā)絲,哀怨的臉上很快便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村民中,一個瘦小的男孩步履蹣跚的奔向了這個剛剛經(jīng)歷了生死格斗的戰(zhàn)場!奥涫迨澹涫迨?”他用細細的聲音喊,有些慌張。
是小石頭。
“唷,你【落哥哥】在這里。”落笑,一甩長長的衣擺,自樹端飄然而下。束發(fā)的紅絲帶在風中飄散,如同神賜予的翅膀。
小石頭立馬看得癡了,他飛奔迎過去,喜悅的張開雙手。
“叫哥哥,我才要抱你!甭浒逯槻粣偟,卻已言行不一的伸手抱起了他:
“蜈蚣精已除,小石頭以后可以快樂的生活,在這云巖山的任何一個角落!彼麚崦泻⑷彳浀木戆l(fā),神氣活現(xiàn)的道。
“蜈蚣……蜈蚣沒有死!”突然,遠處傳來男子驚恐的吼叫。
在狂喜之余想到要向落大師道謝的村民們紛紛來到村口紅杉下,卻難以置信的發(fā)現(xiàn)這個禍害依舊劇烈扭曲著身體,同時口器中發(fā)出絲絲的出氣聲,很顯然沒有死透。
這可嚇壞了當先前來的村長,他脫口顫聲大叫,“落……落大師,快……快殺了它,它要掙脫了!”
“它被紅蓮制住,已無反抗之力,村長不必擔心!
村長臉色蒼白,擦拭著冷汗,道:“大師為何不斬草除根,此患不除,桃源上下都寢食難安。
“妖精雖然可惡,但螻蟻尚且偷生,凡事都留些余地為好。”落立刻斷然搖頭,道:“我曾立誓,今生都不再濫殺無辜生靈。村長,就讓我為自己積點陰德吧。”
說話間,他明亮的眼神逐漸迷離,寶劍紅蓮吸食著妖物的血液,卻光芒大盛。
蜈蚣精精血流盡,很快便萎縮成了普通大小,紅蓮寶劍的重創(chuàng)結(jié)束了它辛苦一輩子的修行。它甩掉半截斷尾,一邊抽搐著一邊萎蔫的游入了路旁叢生的雜草堆中。
那里,隱隱露出一角白衣。
落迷蒙的眼神立刻一亮,他放下小石頭,手腕一抖,動作瀟灑的還劍入鞘。
“蜈蚣精已除,從此桃源鄉(xiāng)無慮無憂。落的任務已結(jié)束,就此告辭。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后會有期鳥~”
話音落,一襲紅衣已沒入了村口外濃密的山林之中。
桃源鄉(xiāng)上上下下目送他來去匆匆,片刻消失在視野之外,均露出無與倫比的感激與崇拜的神情。
綠樹,紅衣。一個風一樣的男子。
(2)
樹梢在風中搖擺,潺潺的流水自身下流過,叮咚如仙樂。
云巖山山腰處密林之中。
“一頭犁牛半塊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
粗茶淡飯飽三年,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勝絲綿,長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幾間,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過天晴駕虹鏈,風也一邊,雨也一邊。
夜歸兒女話燈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獨眠,誰是神仙,我是神仙!”
欣賞著腳下清澈的溪澗,他搖首晃腦,悠然自得的坐在臨水的柔軟樹枝之上。
雙手抱住左膝,右腳在空中一晃一晃的,那閑適的感覺,任憑多煩惱的人,見了都會忍不住微笑起來。
“天……”下一句話還未說出口,一雙手就從背后伸出,輕輕捂住了落的雙眼。
那是一雙柔軟溫暖的手,五指修長,上面還帶著淡淡的梔子花的香味。
“呀……讓我猜猜是誰敢偷襲本大師……”他摸了摸眼上的手,笑起來,下一秒就倒在了身后人的懷中,享受般瞇起了眼。
“猜對有獎!币粋清澈的聲音安靜的說,帶著標志性的溫和笑意。一陣微風拂過,雪白的衣衫飄揚而起。
落立刻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樣。
身后人頗有興致的等待著他的答案,沒想到一柱香的時間后,卻等來了一陣輕微而規(guī)律的呼吸聲。
他怔住,隨即恍然。
是了,為了追蹤這條蜈蚣精,這位“落大師”已經(jīng)整整三日不眠不休。現(xiàn)在終于放松下來,甚至連自己的面都沒見到,他就急急忙忙的約會周公去了。
“嘖!還想給你個驚喜的說……”
他撇撇嘴,有些失望的從懷中摸出一朵含苞待放的梔子花,在空中無聊的轉(zhuǎn)了兩圈。
梔子是這位“落大師”最鐘愛的花。桃源鄉(xiāng)周遭的紅土,極不適合它的生長,自從接到妖物的消息來到這里,一個多星期以來,落一直嘀嘀咕咕的在抱怨這件事。
某人被嘮叨得耳后生繭,昨天在“落大師”熟睡的時候,終于毅然決然的飄去了南方,千里迢迢采回這朵“鵝毛”。然后習慣性的藏身在一旁,注視著大師毫無懸念的完成了任務。
他抬手,將花輕巧的別在了落的耳后,一雙紫色瞳孔忽閃忽閃的。
陽光透過濃密的樹梢,落下一個個精致的銅錢斑,灑在他紫色的妖冶長發(fā)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
從未想過,自己會為了朵小小的梔子花,一夜千里。當是練輕功嗎……呃,太夸張了點。
也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允許平凡的人類,靠自己這樣的近。
究竟,會改變多少呢。還是,我已不再是我。
他抬起晶瑩如玉的手,掠過發(fā)梢,絕美的臉龐上,閃現(xiàn)出曲折糾結(jié)的金色圖騰。
“夜……”落在沉睡中低低的叫,一只手突然在空中亂抓。
不知道又在做什么亂七八糟的夢了。
他長長的睫毛動了動,并指一點,一道柔和的內(nèi)力立刻悄然注入了落的體內(nèi)。這樣可以幫助他本身的真氣循環(huán),惡戰(zhàn)后的疲勞會更快的消除。
正自安靜的凝視著落的睡臉時,忽然,一絲罕有的警覺油然而生。
西南方,有什么東西正在迅速的逼近,殺機重重,散發(fā)著比蜈蚣精更為強烈的妖氣。
……不,這股強烈的邪氣已超出了妖的境界,是魔嗎?他想。
來者隱藏在濃密的綠茵之中,距離他與落十丈左右,停止了移動,并發(fā)出一陣疑惑不已的震顫。
你是誰?
他笑了笑,不答。
……你是魔!為何和這個除妖師在一起?對方驚疑莫名:速速讓開,看在同類的份上,本尊不殺你!
“你和剛才那條蟲兒是什么關系?”突然,慵懶隨意的聲音響起,落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目光如電,射向叢林深處。
一聲狂笑,震得周圍的樹木簌簌發(fā)抖。不知死活的人類,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今日,本尊當活剮你這小小除妖師,為吾兒報仇!
“唷,原來是妖爸爸來了。很好很好,大師我正愁著該用什么喂飽我饑餓的紅蓮呢!甭湔A苏Q,也跟著大笑起來,然而目光中卻無任何笑意,“對了,順便糾正下,我已不是什么除妖師。”
他衣袖一翻,霍地撤出了腰際紅蓮寶劍。
一剎那,天地仿佛變了顏色。所有的光線迅速匯聚到劍身周圍,像是有形之物,在劍尖吞吐。
在這褫奪神力的威嚴下,淡然如他也微微變了顏色,懷中一空,落已閃身撲入邪氣的漩渦中央,帶著義無反顧的堅決。
“嗨,流血,大師我便放你一條生路!
笑話!
里面隱隱傳來兩句對話,隨后便是一陣衣袂帶風之聲。沒有兵器碰撞之聲,甚至連紅蓮綻放的光輝都隱去了,但他知道,這隱藏的兇險,遠勝方才與蜈蚣的一戰(zhàn)。
紅蓮……什么時候變了顏色?
“一千個,已經(jīng)那么多了嗎?”他喃喃自語道——
傳說中,飲盡千個妖物鮮血的武器,便具有一劍斬魔的能力。
紅蓮出鞘那一瞬間的威力,正無聲的訴說著它的豐功偉績。
可是,為什么要這么努力的揮劍,仿佛一刻都不愿停下來。
從遇見你的那天起,就一直在馬不停蹄的奔波,這些年來追蹤了多少妖孽了呢?
他開始掰手指。
在密林中的人還生死未卜,這個白衣的家伙卻干脆在樹上篤定的坐了下來,閉眼默數(shù)這三年來的累累戰(zhàn)果。
慢慢地,嘴角平靜的笑意悄然散去了。
“夜!”沒有很長的時間,紅影一閃,落便自林中飛身掠出。他薄削的唇邊由掛著一縷鮮紅的血絲,但眉眼間卻充斥著無與倫比的狂喜。
贏了……夜緩緩站起。
落一個眨眼間已掠至近前,頓住,張嘴吐了口血。
他伸手,想要扶住他,卻被一把抓住。
“夜!我們立刻動身,去東南方瀾國境內(nèi)!甭浜敛辉谝獾挠檬忠荒,道。
“……為什么?”
“聽說那里妖魔正橫行。”落眼中閃爍著寶石一樣的光彩,這究竟是什么含義,他讀不懂。“許多高級的魔物都聚集在那里。剛才那老魔頭告訴我的,于是我留了他一條命!
夜靜靜望著眼前喜上眉梢的紅衣男子!澳愦饝以俨粴⑸,我知道你會做到。”
“嗯?”血流成河的畫面在眼前一掠而過,落呆了呆,隨即擺手笑道,“你在擔心什么啊,我答應你的,自然做的到。我、我只是……只是去找個東西。你放心。”他伸出手摸了摸夜漂亮的臉頰,目光閃亮,柔聲道,“你……陪我去么?”
“嗯,當然!币裹c點頭。
他看著落興奮得已經(jīng)忽略了一切的表情,知道這句詢問只不過是禮貌上象征性的舉動——這三年來,落決定了的事,從未有半途而廢過。
于是他嘆了口氣,聲音低的連自己都沒有聽見。
是夜,他們快馬加鞭,離開了云巖山。
。ǎ常
又恢復了風餐露宿的流浪生活,在妖魔橫行的東瀾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芳草萋萋的郊外,落大師伸直了四肢,舒適的席地而臥。
天為被,地為鋪,風為被,甚是瀟灑自在。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個香噴噴的枕頭。
再沒有比夜更舒服的更漂亮的枕頭鳥,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由衷的感激那個曾經(jīng)幾乎要了他性命的魔物。
那是一個無月無星的夜,在一次除妖戰(zhàn)斗中,意外遇上了一個修為極深的高級魔物,他拼盡了全力,卻還是受了重傷。
眼見同行而來的伙伴一個個的倒地不起,他終于咬牙動用了禁忌之式“熾烈紅蓮”,與那只魔物同歸于盡,跌下了懸崖。
意識模糊中,那金色的圖騰便如同烙印般刻在了落原本冰冷如鐵的心中——
昏迷了多日,當落再次醒來時,紫發(fā)紫眸的美艷魔物就安靜的坐在他的身邊。
一身的白衣纖塵不染,篝火搖曳中,“它”悄無聲息的向他伸出手。
落第一個反應就是閃電般拔劍削掉了這只魔物落下的一片發(fā)絲——若非身體虛弱直接導致了他連紅蓮都難以舉動,他會毫不猶豫的直接割斷它的喉嚨。
是的,人魔天敵,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死都不會改變的事實。
紫色的碎發(fā)紛紛揚揚的落下,他失手后立刻冷冷的看著它,毫無畏懼的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可是,這魔物卻出乎意料的一動不動保持著伸出手的姿勢,頭發(fā)被割了,它也沒動。
落不明就里,只是繼續(xù)冷冷的瞪著它。他很明顯是在等死,可是……
這個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竟然還是一動不動的和他對視?
……第一次發(fā)現(xiàn)等死的心情也是會變得迫不及待。
“給你!蹦锿嶂^看他,忽然,開口道。
一直伸出的手動了動,一個鮮紅的蘋果立刻掉在了他的面前。魔物縮回手,抱膝而坐,十分無辜的笑了笑。
“……”他張大了嘴看著滾到自己面前的水果,第一個反應是原來你想要毒死我。
這次短暫的交談成為了他與夜的第一次接觸,之后的日子中,不論他走到哪里,夜都若即若離的跟著他。
“你要跟我到什么時候?!”
半個時辰后,某魔物才若有所思的啊了一聲,“落在跟我說話么?”
這家伙耳背么!“……這荒郊野外,除了我除了你,鬼都沒有一只!”
“嗯,是啊是啊,好陰森的說。”
氣的胸口一悶!澳恪覇柲愕降滓腋绞裁磿r候!”
“哦,不知道,隨便吧。反正我自己也沒什么地方特別想去。”
“……”
以上的對話在開始的幾個月中,經(jīng)常性的發(fā)生。
很多時候,他都會有拔劍砍了后面這只跟屁蟲的沖動,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命竟然是被這只跟屁蟲給救了的時候,就變得渾身無力。
手中曾斬殺了無數(shù)妖魔的紅蓮寶劍,從那時起便再也舉不起來。
。4)
夜是一個善良的魔物,善良得沒有傷害過任何生命。
不是所有的魔物都殘忍嗜血,這是他在他那里學到的第一課。于是,他不自主便收起了自己所謂的正義之劍。
我答應你,不再殺生。
無數(shù)個夢境中,他坐在皎潔的月光下,與夜十指相扣,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重復著這句話。
這個短暫卻沉重的諾言好似可以化為有形的枷鎖,將內(nèi)心深處強烈的渴望牢牢的鎖住。
夜有些好笑的看著落在睡夢中還在挑動那修長的眉,仿佛在糾結(jié)著什么。
他是擁有著特殊體質(zhì)的魔物,從來不睡覺,也不需要進食,只要一些晨曦的露水,就可以提供所有活動的能量。
漫長的夜,無所事事,于是,他學會長時間凝視他的睡臉。
“啊!”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夜突然低低叫了起來。
“什么事……”落從美夢中驚醒,在夜的懷中睡眼迷離的伸了個懶腰。
“你受傷了。”夜撫摸著他的眼角,睜大了一雙紫色的眸子。
什么?
落有些莫明其妙,難道是上次受了什么隱蔽的傷?
他揉著眼睛坐了起來,拖過包裹,在里面一陣亂摸,摸出一把寬面匕首。
拔出匕首,秋水般的刀面上倒映出一個面容清俊的男子,漆黑的雙眸,白皙的肌膚,烏黑的頭發(fā),棱角分明的面部輪廓,哪里有受傷的痕跡?
落皺眉,左看右看,也沒發(fā)現(xiàn)哪里不正常。瞪了夜一眼,“哪里!”
“這里!币购艽_定的點了點他的眼角。
眼角……落重新舉起匕首,仔細的望向夜所指的方向。忽然,渾身一顫。
一陣寒意自腳尖升起。
恐懼,即使面對極度兇殘的魔物都不曾有過的,仿佛能夠吞噬人心的恐懼,將他瞬間湮沒。
那不是什么傷口,是皺紋。
是即使上天給了他如此不俗的容貌,如此過人的身手,都不能夠抵抗的被歲月侵蝕的痕跡。
十年江湖奔波風塵仆仆的生活,開始一點一滴的將他的青春消去了顏色,一去不回。
毫無征兆的,噩夢已然降臨——
他終將老去。
。5)
夜從未想過一直十分享受生活的落,為什么要經(jīng)年累月日夜不分的追著大小的魔物滿天下跑——
即使吃不到美味可口的點心,即使舍棄心愛的梔子花,即使,連覺都不曾睡得安穩(wěn)。
落究竟在找什么,渴望得可以讓他的表情十年如一日的堅決。
在群魔亂舞的南方世界中流浪。
這夜,一群潛匿在山林之中的魔物對他們發(fā)動了突襲,他閃動的紫瞳在第一時間便發(fā)現(xiàn)了異狀。拍醒了熟睡的落后,他一如往日,飄然落在了不遠處的枝椏上,安靜的注視著落的一舉一動。
落大師平素隨意懶散的表情每每在見到魔物的鮮血時變得復雜。
他小心翼翼的守護著他們的約定,吞吐的劍芒無傷大雅的落在這群魔物的軀體上,劃出條條血痕,不傷其命。
紅蓮閃爍出赤紅的火焰,他的唇卻漸漸蒼白,翕動著,似乎在說些什么。
夜聽不清,他離的太遠。但是,那失望的表情,他看的分明。
每一次驅(qū)走魔物后,垂下的紅蓮上,都倒映出落日漸變得憔悴的臉。
這一刻,劍尖滴下的血液便連同他所有不羈的風華,抽離了驅(qū)殼。
時間……不會站在原地等著我。
落握緊了雙手。這鮮紅的血液,仿佛在嘲笑著,嘲笑著無論他多努力,都無法抓住的那一襲白衣。
“夜,我該怎么辦!彼痤^,注視著飄然而至的夜,喃喃道。
“怎么了,你受傷了么?”夜望著他僵硬的臉,摸了摸他的頭發(fā)。
被觸碰的瞬間,落手一松,“當啷”一聲,紅蓮墜地。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抱住了夜修長的身軀,將臉深深的埋在了他的肩窩。
“夜,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握住紫發(fā)的手迅速收緊,就像是握住了他自己的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夜,幫我!
。6)
有一個傳說。
傳說,飲盡了一千個妖精精血的寶劍,便能夠得到重生。
它將得到褫奪天地的斬魔之力。
還有一個傳說。
傳說,在九洲“天涯”,有一種魔物,它流著金色的血液,有著無窮的精力和永恒的生命。
當勇敢的人們舉起斬魔的利劍,刺穿它的心臟,無畏的勇士將獲得永生。
千百個夜晚,我不眠不休的努力,只為了讓紅蓮重生。
千百個夜晚,我依然不眠不休,卻再也找尋不到它的蹤跡。
夜,帶我去找它。沒有你,傳說對我來說永遠只是個傳說。
你一定知道它在哪里,因為是你告訴了我這個傳說,那一刻你臉上的笑容,騙不了人。
皎潔的月光下,落八爪魚似的扒在夜的身上不放。掌心緊緊握住的,就是夜的手,可他還是覺得不安心,他無法滿足,他知道自己需要更多。
“落,你想要長生么?”
“是個人都想要長生的好不好,我俗人一個,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即使要耗費我一生的時間才能尋到天涯,我也不會放棄!彼跗鹨沟哪,正色道,“夜,你會幫我的,是不是?”
“就算要逼我?guī)闳ィ膊灰谖疑砩习!币勾丝跉猓奥浜弥,我動不了!?br> “胡說八道,”落臉一黑,立刻翻身利落的跳起,道,“我現(xiàn)在可是升級做了身輕如燕的除魔師好不好,你不要嫉妒我的輕功!
夜微微一笑。
“你不會反悔吧!甭淞⒖毯傻目粗幃惖男θ。
“我答應過你的事,哪里反悔過。你什么時候想去,就跟著我,用你‘身輕如燕’的輕功!币刮⑿χ,紫瞳閃爍。
“現(xiàn)在,立刻,馬上!甭湮談Φ氖至⒖檀来烙麆,眼中光芒大盛,“夜,你知道么,我早已迫不及待了!
“那……快跟——上——來!
忽然,夜的聲音遙遙遠去,一襲純白的長衫在兩個眨眼間飄然縮成了一個小點。
落呆了呆,揚眉一笑。
那家伙……想比輕功嗎?嘿,居然還學會了耍賴。
他笑著凝望夜的背影,目光漸漸變得堅定:
不過,即便追到天涯,我也永遠不會讓你逃離我的身邊。
。7)
黑夜中,一紅一白兩條人影如同流星般穿梭在莽莽林海之中,不急不徐的保持著距離。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的白影停了下來,紅影便加速,追了上去。
落一臉不甘的被抱著,白衣紫發(fā)飄散在他四周,暗夜也無法侵蝕它的顏色。
夜飛掠的速度更快了,快的身邊的樹木都變得模糊起來。
“你方才果然在等我!甭溆行┎桓实呐按哪槪种竻s又不自主的沿著那金色的圖騰,慢慢劃下!盀槭裁矗揖褪亲凡簧夏。”
“無妨,你累了,我便停下!币篃o所謂的一笑。
嘖,真不甘心。落默然靠在他胸前,聽著那一聲一聲沉穩(wěn)的心跳,忽然道:“你說,我追得上它么?”
“追的上!币刮⑿Γ拔視人!
落臉色一變!啊阒滥阍谡f什么么?”
“知道啊,怎么了!
“去,我看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落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你生氣了?”夜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我答應了你不會反悔的,你不相信我么?”
落無語,苦笑道:“夜,你真的明白我的目的是什么?”
“……嗯,我明白!
“我要去殺你的同類、伙伴甚至是親人!甭鋵嵲诳床幌氯ニ菑埐懖惑@的臉,閉上眼,道,“為了我自私的目的,我告訴自己必須要殺掉它,可是我卻答應過你不再殺生!”
夜默然,腳下卻絲毫未緩下來。半晌,他淡淡一笑,“我知道!
落被他這毫無理由的三個字弄得泄了氣,無力,他只能感到無力!盀槭裁茨銖膩聿粏栁覟槭裁础N覝蕚淞艘淮蠖训睦碛,等你責備我殘忍,我背叛!
“因為我知道。”夜答的理所當然。
這讓落更加無力。
看著懷中的人糾結(jié)的蹙起修長的眉,夜忍不住笑起來。“落應該有很想得到的東西吧!彼蝗坏馈
落一呆,抬起頭,望著他刻畫著斑駁圖騰的俊美面容。
“我生來便是得天獨厚的魔物,無饑無渴不痛不老,身體應有的一切感覺,我全都感受不到。因此,我從沒有什么特別想要得到!
落撇撇嘴,“嗯”了一聲,神情卻是不自主的一黯。
夜沒有看他,只繼續(xù)緩緩道:“而落不同。遇到落后,我一直能感受到他的心,一天比一天更加強烈。
“我時常想,有什么可以讓這樣灑脫的他如此執(zhí)著,十年如一日的追逐。漸漸的,我也變得在乎起來,好像落的追逐,便是我的追逐。
“所以,我想要完成他的心愿,因為那也是我唯一的心愿!
森林驀地終結(jié)在夜低沉的音調(diào)中。
眼前出現(xiàn)一片空曠的草原,草原的中心有一片廣闊的湖水,一直連到了天邊。里面倒映著無數(shù)星辰,恍如仙境般迷人,而夜的瞳孔,是里面最亮的那一顆。
夜停下腳步,放下落,動作輕的像風。
他從懷中取出一顆金色的藥丸,遞給他!斑@是它最鐘愛的味道,子夜時分,捏破它!
落不接,他還緊緊的拉著夜白色的衣帶!澳闳ツ睦铩!
“我在‘天涯’的另一端,防止你被它逃走!币怪钢b不可及的另一端。
落沒有聽出他口氣中的揶揄,問:“天涯?”
夜失笑。
“這里就是‘天涯’啊,沒看出來你竟然是大愚若智。”他賞了落一個板栗,忽然手一停,蜻蜓點水般撫過了他的眼角,“殺了它后,落會等我回來的,是不是。”
“啊……嗯,當然了,你放心,勝利的我絕對不會‘拋棄’你!甭淞ⅠR伸出兩只手指,比了個V字型,向他拋了個迷死人的秋波。
夜抿嘴一笑,點點頭,將手中的金色藥丸拋向了空中。
“那等下見……祝你好運!
。8)
不知是不是因為得到它太過輕易,直到那一襲白衣消失在視線的盡頭,落都沒有回過神來。又或者,是因為近十年來,第一次,他面對敵人,卻少了夜的凝視。
“嘖,我在想什么。 甭渥晕冶梢暤男ζ饋,深深的吸了口氣。
遜鳥,你什么時候變得這般脆弱了,早該習慣了一個人戰(zhàn)斗才是。如此心神不寧,如何能夠完成這纏繞了一生的心愿。
“落大師啊落大師,清醒些,別讓觀眾笑話!甭渫蚩罩,那些星辰,像無數(shù)夜安靜的眼睛。
半晌,他緩緩撤出紅蓮寶劍。
劍身,在星光下仿佛流淌著的秋水。
“來結(jié)束它吧!彼崧暤驼Z,目光卻驀地閃亮似箭。
子夜時分。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已等待了千年,他捏破了藥丸,伴隨著那光彩奪目的金色煙霧,舉劍的右手沒有一絲顫抖。
來了!
天邊的黑夜中驀地分裂出一個黑色的點,它速度如電,兩個眨眼間,便已遙遙不過十丈遠。
落巍然不動,右手穩(wěn)穩(wěn)的托著劍柄,移至雙目中心。這是他畢生所學的精髓——“熾烈紅蓮”的起手式,即便在他無比輝煌的十年除魔生涯中,亦只使用過一次。
而那唯一的一次,卻在無形中失敗了。
魔物拉過身邊的小魔物作了擋箭牌,不知如何,在小魔物的注視下,紅蓮竟然無法完全出鞘。
片刻的間隙,該死的魔物拼著玉石俱焚將他硬生生的打下了山崖。
一瞬間,他無比痛恨著視人命如草芥甚至連同族也不放過的魔物,被仇恨充斥的心靈在毀滅與被毀滅之間徘徊。
倘若沒有遇見夜,還會有多少生命喪于他手呢,那個憤世嫉俗的除妖師。
一股久違的熱流自丹田迅速涌起,他閉目,再張開時,已滿目紅蓮。
仰天長嘯,飛身迎向那一抹夜的顏色。
魔物隱身在一團黑暗之中,唯十指修長,指甲尖銳,閃爍著金色的光芒。它迅如閃電,毫不猶豫的撲向半空中氤氳不散的金色霧氣。
“唷,您這樣忽略我,好么?”
落長笑,與劍身合一,化作一道火紅的劍芒,沖上九霄,在空中爆裂而開!
一瞬間,大地籠罩在令萬物戰(zhàn)栗的紅蓮火焰之中,天地為之變色,耳、目、鼻、喉、膚五感全部在一剎那失去了功效!
這是同歸于盡的劍法——熾烈紅蓮出鞘,必飲血而歸!
沒有人可以避開,即使是他自己,也不可以。
無論如何,即使死也無所謂,他必要刺穿魔物的心。
因為這是一場沒有后路的賭博,他早在決定正視那張覆滿圖騰卻美艷得如同神跡的臉龐時,就有了覺悟。
如果傳說是真的,他便不會死,魔物的血將令他重生。
如果傳說是假的,那么,在此刻死去,也總好過被夜那清澈的眸注視著,一寸寸的老去!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危險的貪念在作祟,可是,他沒有辦法控制這股已滿滿占據(jù)了自己所有思緒的妄想。
他無法勸說自己安心去做一個夜生命中短暫得如同流星的過客,只是想到百年后那個家伙便會一臉無辜的站在他人的身旁,嫉妒的火焰便幾乎要將他徹底的毀滅。
是的,即使再云淡風清,他也只是蕓蕓眾生中一個普通的人,也會珍惜自己的青春自己的生命,也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愛上一個長生不老的魔物,愛得迷失了自己。
他要的,自始至終都不僅僅只是一輩子,而是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的占有!
忽然,一件巨大的斗篷飄上了半空,帶著無邊的黑暗,一滴不失的將熾烈紅蓮所有反噬的光芒吸了進去。
就像那一天,一團莫名的黑暗侵蝕了他的手,紅蓮困死在鞘中。
“噗”的一聲輕響,紅蓮發(fā)出嗜血的輕嘯,光芒大漲。
刺、刺中了!
是金色,真的是金色!
狂喜中,閃著無與倫比的美麗光芒的金色,自劍尖噴涌而出,帶著體內(nèi)的溫度,如生命的涌泉,濺滿了他的全身。
十年的追逐,十年的尋覓,這金色的血液啊,終于出現(xiàn)在了面前。
長生的傳說,第一次如此牢固的握在了手中!
魔物渾身籠罩在黑色的霧氣當中,低聲的喘息著,劍身穿胸而過,它竟然沒有發(fā)出任何的嘶吼與垂死的掙扎。
無邊的黑暗中,唯有一雙深紫色的眼眸閃閃發(fā)亮,竟似帶著釋然的笑意。
它咳出一口血,金色的光芒,忽然間帶上了灼熱的溫度。
那一瞬間,落被這暗夜中璀璨的光芒深深的灼傷了眼。
是幻覺么,他似乎能夠聞到淡淡的梔子花的香味。
清新淡雅的味道,飄散在身畔,仿佛可以看到遍地盛開梔子花的水韻江南在視野中緩緩的鋪陳開來。
清澈的湖畔旁,夜衣袂翻飛,踏著凌波微步向他款款走來。
他抬起手,仿佛想觸摸什么,卻又什么也觸碰不到,就這樣停在了空中。
修長的手掌中,正拈著一朵含苞待放的梔子花。
(9)
最后,他只留下了一抹云淡風清的笑,沒有閉上雙眼。瞳孔中是深沉的紫色,里面,是他。
一瞬間,那個無星無月的夜仿佛又在眼前,正面其纓的小魔物仿佛在笑,紫色的瞳孔如同天上唯一一顆閃亮的星。
原來早在那一刻,熾烈紅蓮便已出手!
而屬于他的反噬,卻施施然迤邐了十年的歲月。
殺了它后,落會等我回來的,是不是。
啊……嗯,當然了,你放心,勝利的我絕對不會‘拋棄’你。
一輪紅日自東方升起,在湖面上投下長長的倒影。
夜拉下帷幕,星終將隕落,只是時間的問題。
那我呢?
如今,我又該何去何從。
落躺在金色散去的地方,張開四肢仰望廣袤的蒼穹,一動不動。一連七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無語無淚。
你會回來么?傳說中不死的魔物。
他終于站起身,將紅蓮拾起,放在自己躺過的那一方綠草之上。
劍尖,指向了山明水秀梔子遍地的江南。
。10)
百年后,青燈古佛旁,他已枯顏鶴發(fā)。
很不幸,傳說只不過是個謊言,上天甚至連等待的機會都吝嗇給予。他窮盡一生的年華,只是用百年的孤寂證明了傳說中悔恨終生的謊言。
如果,不是他給了他太多的寵溺,讓他總是只望著前方;如果,不是這貪得無厭的追逐,讓他蒙蔽了視線;如果不是那一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會讀懂那紫瞳中,最深沉的含義。
如果不是傳說。
忽然,窗邊的風鈴兒輕輕的響了起來,像是天上落下的仙樂。
微風拂過,他僵硬的躺在床榻之上,努力睜開垂危的眼瞼。
朦朧的視線中,金色的圖騰伴隨著清晨的陽光一步步的靠近,在搖晃的視野中模糊了又清晰,卻依舊是那般的耀眼奪目。
梔子花的香味忽然就彌漫了整個天地。
他吁出一口氣。原來傳說的另一半,是真的——
在九洲的“天涯”,有一種魔物,它流著金色的血液,有著永恒的生命。
狂妄的追逐了十年,卻換來了一輩子的等待。
現(xiàn)在終于等到了你,可是,我……卻再也回不去。
他顫巍巍的抬起長滿老人斑的瘦削手掌,一瞬間,淚流滿面。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夏天。樹蔭搖曳,白影飄蕩,紅衣少年靠在俊美的男子胸膛,潔白的牙齒咬著茅草,用悠然自得的聲音遙遙唱道:
“一頭犁牛半塊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
粗茶淡飯飽三年,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勝絲綿,長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幾間,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過天晴駕虹鏈,風也一邊,雨也一邊。
夜歸兒女話燈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獨眠,誰是神仙,我是神仙。”
他想,也許,夜早就知道這世上本沒有“天涯”。
人們尋覓生生世世而不得的,就叫做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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