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曾經(jīng)的小燒雞
‘小燒雞’是個八年前的男嬰,早產(chǎn),體積絕對不比一只正常大小的燒雞大,而當時的形態(tài),仰面四肢伸開躺在透明玻璃保溫箱里的樣子,細弱的四肢和圓鼓鼓的肚子,實在太象一只燒雞了,唯獨不同的是,他的渾身插滿五顏六色的管子,以延續(xù)他的微弱的生命。
他沒有父母。
當然,有生他的人,然而我們無法稱他們?yōu)樗母改浮km然生他的女人,除了懷胎之外,還給孩子留下了一個名字,然后才消失。至于生物學上可稱之為他父親的男人,只提供了一顆細胞。
小燒雞并非生于當年我實習的醫(yī)院,而是某家婦產(chǎn)醫(yī)院。早產(chǎn)3周半。原本并沒有嚴重的器官缺陷,只是非常羸弱,但是生他的女人在他降生之后的第三天悄沒聲兒地跑掉了,只留下了一個孩子的名字,以前的所有信息,全都是憑空捏造。
早產(chǎn)兒的護理治療費用相對昂貴,現(xiàn)在,便沒有人支付這筆費用了。所以他并沒得到特別的護理,在出生的第一周,開始高燒。
治療護理急救的費用從哪里來?假如中國的每家醫(yī)院都自動照顧這樣情況的孩子,現(xiàn)在便已經(jīng)關門了一大半了,但是畢竟不能真的丟下他不管,于是他所降生的那家醫(yī)院的大夫,以病情嚴重,無法判斷處理為理由,送上級醫(yī)院,把它送到了我所實習的醫(yī)院。當時送到的是婦產(chǎn)科。
這種一定會欠費的病人,是沒有一個科愿意收的;收了,就是甩不開的麻煩,誰做主收,誰就得以后為這筆欠費跟領導以及領導的領導解釋,負責。然身為上級醫(yī)院,卻又不能真正地拒收,幾場太極打下來,婦產(chǎn)科只好接了孩子,但是十分鐘之內(nèi),立刻call兒科總值班,以嬰兒又嚴重先天疾病,雖然尚屬于新生兒范疇,但是應歸兒科處理。
于是又是一場引經(jīng)據(jù)典背誦條例的斗爭,于斗爭中,嬰兒全身紫紺,呼吸心跳突然停了。
在小燒雞心電圖拉成一條直線的時候,產(chǎn)科與兒科的總值班立刻電話了各自的上級。這種情況,通常是,照常理救一救,能過來便過來,過不來也只能宣布死亡時間了。這樣的孩子,不用怕官司,因為當時他于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替他盡心;而程序上的事情,兩家醫(yī)院都做了,早產(chǎn)兒的呼吸缺陷而死亡,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意外。
只是偏偏當天兒科值班的w副主任,也是個剛生了孩子不久的媽媽,當時w老師究竟是出于一個真正醫(yī)生治病救人的責任心,還是出于一個母親對新生嬰兒的呵護之心,無從得知,只是聽總值班說,w副主任走進急救間時候,兩科人員還在對峙,她對心電圖已平的孩子做例行檢查以及心外復蘇,一次又一次,不肯放開,其旁若無人的執(zhí)著讓周圍熟悉的同事驚訝。小孩的心率終于恢復的時候,她把小孩抱了起來,說了句,這孩子,小得象只燒雞。然后,再沒跟產(chǎn)科的人爭執(zhí),把這個小燒雞一樣的小嬰兒,抱回兒科監(jiān)護病房了。
小燒雞暫時地從死亡線上掙扎了過來,但是接著需要面對的是,嚴重感染,敗血癥,懷疑腦炎待查,而與之搏斗的基本底線就是誰該對一個根本還無力對自己負責的嬰兒負責?而負責的基本底線就是特護,醫(yī)療,以及支持這一切的根源--銀子。
之所以對小燒雞記憶清晰有很多很多的原因,其中一條便是,他作為重癥病人躺進兒科保溫玻璃箱子的那一天,也是我作為實習生轉(zhuǎn)到兒科的第一天,是他最直接的護理人。而進科那天參加的第一次早交班的討論內(nèi)容,便不是疑難雜癥的治療討論,而是這個孩子怎么辦?
原則上,兒科已經(jīng)完成了急診救治,緩解了危急情況,盡到了衛(wèi)生部規(guī)定應盡的責任,下面便應該聽從上級指示,將這個孩子送到福利院,后面所有的問題,都該是福利院解決了,再有任何的疾病,危險,從程序上,也應該由福利院作為他的負責方,跟醫(yī)院進行交涉。
但是當醫(yī)生的心里俱都明白,這樣狀況的一個孩子,哪里可能再經(jīng)歷這樣一番程序規(guī)定的周折?而從來一樣資金短缺的福利院,有可能為了一個早產(chǎn)孩子支付昂貴的醫(yī)療費嗎?那必定就是,這個小燒雞樣的嬰兒,走了所有的程序之后,去閻王殿報道了。
w副主任是有名的能干,有名的不好惹,她值班做主收下的孩子,最后還是要她點頭同意處置方式;她從頭到位聽了一遍,最后說到要由福利院來作為這孩子的責任人時候,她忽然說,這孩子是我親手從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救過來的,生命力相當?shù)膹姡揖褪遣幌胱屗,不能送走,咱們先照看著,院方來談話在說。讓咱們護士到婦產(chǎn)醫(yī)院看能不能再找著他媽,一邊也還可以找領養(yǎng)。你們偏得把他送福利院,不如現(xiàn)在就拔了所有管子,直接讓他死。
就這樣,小燒雞由于在恰當?shù)臅r間遇見了恰當?shù)娜,由于這個人專業(yè)水平的牛比所帶來的威嚴與影響力,混合了她一時被自己產(chǎn)后或者還在紊亂著的激素支配的超強的無條件不講理沒邏輯的泛濫愛心,以一個無人負責,無人關心的青紫嬰孩,得以在算得上是全北京市頂尖的兒科病房留了下來。每日的治療花費無數(shù),而且作為一個‘有牛人罩’的病人,得到了最好的呵護。
我至今記得,由于他的敗血癥需要監(jiān)控血菌水平,我每2-3天都要從他的小腳跟抽一毛細管的足跟血去化驗。當時我雖然也算得還是個毛孩子,沒見過啥太大的市面,但是之前,也已經(jīng)親眼經(jīng)歷了很多死亡,也曾經(jīng)處理過外科病人的膿瘡,給19歲身患乳腺癌的少女換被切除的半邊□□換藥,給嘴里尚自冒血,胳膊只連著一層皮的車禍傷者量過血壓被噴了一脖子血。。。。但是,居然,沒有一次,能夠象抽這個小小嬰孩一毛細管的血讓我哆嗦得那么厲害。
那個小足跟,豪不夸張地說,就只有大一點的一瓣蒜那么大,而且一直發(fā)紫,每次又要抽的時候,我都得深呼吸半天,而且不由得去想,他總共有多少管血可以抽;每次真的要拿三棱針扎進去之前,都快要掉眼淚了,而每次拿毛細管取了血之后,需要走到化驗室去,這一路上的全神貫注,不亞于作為一個新司機新手上路時候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只生怕一不小心摔個跟頭把這一管珍貴的血摔掉了。
甚至其中有一天,我ld,當時的bf的爺爺由小阿姨陪著來我們醫(yī)院看病,在等著做心臟彩超,看著我從身邊走過去,小阿姨高興地叫我名字,我沒理,她又追上跑過來,叫我,我大吼了一聲,別碰我。把人家小姑娘委屈地快要哭了。
真的很夸張,如今想起來,確實覺得夸張。但是當時或者真的心比現(xiàn)在柔軟,純良,一想起這么個3斤不到的被生物學父母拋棄的小孩子,確實心里是疼的,每次再拿三棱針去扎他的腳后跟,都有流眼淚的沖動。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清院方下了多少次的把小孩送走的指示了,也記得兒科主任每次開交班會時候,都無可奈何地抓大腦袋上面已經(jīng)為數(shù)不多的頭發(fā),說了不知道多少次,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這個實際操作性。。。這個孩子可憐,哪個不可憐。。。開這個例,我們沒法工作。
w副主任并不接茬,耷拉著眉毛垂著眼皮子聽,我相信她10幾年的工作生涯中,接觸過不知道多少一樣可憐的孩子,卻并沒有真正做這樣的舉動---
如果每次都如此,便算她的專業(yè)水平再頂尖,也沒一家醫(yī)院敢留這尊敗家的神仙了。
主任無奈,發(fā)起給小孩的募捐,兩次。頭次是兒科的醫(yī)護人員,我們幾個實習生也參加了,第二次擴展到了好幾個其他的科室。
我想,每個人的存在以及如何存在,確實并不是件公平的事,你并不知道你命運的改變,從哪一個點開始。小燒雞的纖細,病弱,并不比其他任何的早產(chǎn)兒更嚴重,他悲慘的命運,也并不比其他被生物學父母拋棄的小娃更慘烈,但是卻由于某個人突然迸發(fā)的堅持,讓周圍一群的人在被動的參與中,由此,逐漸,對
他產(chǎn)生了真正的感情,由此,他變得跟其他的可憐小嬰孩不太一樣,變得更加重要,攜帶了更多的情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們提起他,都不再說那小孩,而是說咱那孩子怎么怎么樣;院方再次催促按程序處理的時候,遭到的已經(jīng)是兒科整體的對抗。
小燒雞在越來越多的醫(yī)生護士面對上級死皮無賴的堅持下一點點地恢復,身上的紫紺逐漸消退,皮膚悄悄地變得豐潤,那張小臉,每天跟每天都不一樣,眉眼本來精致,在臉蛋褪去了青紫之后,居然眉清目秀了起來。
護士長每天都嘮叨,多好看的孩子,多好看的孩子!會看我了,眼珠子跟著我動了,這不是笑了吧?
我們在治療他的同時,不得不為他的未來,做一些努力。
從他出生的醫(yī)院回來,護士小q唉聲嘆氣,說,別指望能找著親生父母了。他們那邊的人只說,他媽是個未婚年輕女子,只說過懷他到7個月時候其男朋友決定分手了,大約從那時候起,他媽就也沒想真正把他留下,要不然不至于留得都是假的信息。
找這個女人,究竟能不能找到?如果挖空心思去,似乎也并非不可能,但是已經(jīng)對小燒雞產(chǎn)生了呵護的感情的我們,沒有一個人,愿意去懇切說服那個女人,以真情或者血緣之親打動她重新考慮,收回自己生的兒子。
她不見得對這孩子完全沒有感情,否則7個月照樣可以做引產(chǎn)---并非不存在這樣的人,生出來也大約不會把他丟在醫(yī)院,而是丟到某個垃圾箱里算了;她也許只是天真地認為,醫(yī)院有救死扶傷的責任與愛心,定然會替她負起這個責任,她或許只是覺得給她的兒子想好了‘出路’;她以為被動地承擔了責任的醫(yī)院,在被動
的責任中,已經(jīng)足以保證這孩子的安全和生命了---而她,已經(jīng)夠悲慘,夠麻煩,夠倒霉,無力在這個時候為這個孩子做什么了。她一定并不知道,她的孩子安靜地躺在玻璃箱子里的每一天,在任何人都并沒有真正違反‘被動責任’的程序要求的情況下,少一點對這外孩子的堅持離開這個世界,或者留下終生的后遺癥。
那樣的話,我們不想再去找她,也沒有任何的信心,這個這么艱難地掙扎過來,還依然脆弱的孩子,可以在他的生物學母親那里得到在其需要照顧的年齡里不離不棄對待,于是,我們并沒有費太多的心思去找跟他有血緣關系的男女,而是發(fā)動了一切關系,開始給他找領養(yǎng)的父母。
不幸中的萬幸,這孩子是個男孩,在開始找送養(yǎng)父母之后不久,就有一對夫妻,愿意領養(yǎng)這個孩子。他們是南方人,倆人幾年前一起到北京做服裝生意,算是發(fā)了財,有了好幾處房子和車。他們聽說是男孩并且不會有任何后遺癥之后,爽快地答應付這孩子下一療程的醫(yī)藥費,等孩子完全康復后,就把孩子接回家了。
我們相當?shù)貫樾u高興,他這時候其實已經(jīng)不再象一個小燒雞了,逐漸有了一個健康新生嬰兒的樣子,會睜開眼睛看人,會在抽血時候哼唧兩聲,用手指頭去觸摸他的手心時候,會緊緊地抓住人的手指頭了。
我們以為,小燒雞的故事已經(jīng)到此結(jié)束,從此過上了被寵愛的生活;我們只擔心那對父母對孩子過于溺愛而把他慣壞,并且由于知識分子本身的清高而對他未來養(yǎng)母十個手指頭上的若干金,翠,鉆的戒指偷偷取笑并暗暗希望他們在給他物質(zhì)滿足的同時別忘記了給他好的教導,但是,我們還是認定他從此之后,算是有個家,有了疼愛他的父親母親了。
在幸福地即將成為有家的孩子之后的不到一周之后,某一天小燒雞未來的父母突然氣勢洶洶推開了兒科辦公室的門,進來就破口大罵,為什么做醫(yī)生的要卸包袱,騙人?
當時,我們明白,這其中一定有了誤會,難得地真正拿出上級要求的---醫(yī)生對患者家屬的無禮指責不但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要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臉相迎,好幾個人同時拉過椅子請他們坐,并且倒茶,坐下來慢慢說。
孩子不會有后遺癥,這從他的全身體檢結(jié)果已經(jīng)可以確定,他的菌血癥已經(jīng)控制,并且根本排除了腦炎;他的心肺發(fā)育正常,敗血癥只是細菌入血,跟白血病根本是兩碼事情,只要沒有造成器官損害,他便跟任何一個健康的孩子沒什么兩樣,他只是弱一點,需要更精心的呵護,他以后會是一個正常,聰明的孩子。
拒我的帶教老師講,她從來沒見過w副主任如此和氣心平氣和地對待病人家屬的無禮指責,沒有如此低聲下氣不厭其煩地給任何人一遍遍解釋病情,她是個醫(yī)術(shù)高超責任心強而驕傲的大夫。
然而,她的耐心,低聲下氣,終于在聽見對方說出,“那誰知道?誰知道他會不會比別的孩子傻?比別的孩子矮?”,“他弱,那我們多倒霉啊,還不是自個兒生的還得老帶著看病”之后,徹底崩潰。本色的w副主任用‘都給我滾’結(jié)束了這場談話,在對方要投訴的堅持下把他們送到了院長辦公室。
小燒雞在7天即將有父母和家的幸福之后,再次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而且這次院辦公室下了硬指示,立刻把孩子送走,現(xiàn)在菌血癥已經(jīng)控制,孩子已經(jīng)可以撤管,已經(jīng)可以送到福利院了。
太虛弱,再感染,怎么辦?由福利院再送來看病。
w副主任回來之后,兇橫地指示住院醫(yī),誰也不許把小孩送走,后面的醫(yī)療費她付,這孩子沒人要她要了,并且惡毒地說了一句,不要更好,我真舍不得把這孩子送給那兩頭蠢豬。
我們不敢頂撞她,雖然心里也都暗暗覺得領養(yǎng)人也并不該得到太多的苛責;人之常情,既然有人連親生的孩子都能拋棄,領養(yǎng)父母,恐怕對他的感情,還真沒有照顧了他這些日子的我們更加深切。那種感情更不如說是---好像介紹對象一樣,都想著憑借自己的條件,找到最好,最性價比合理的一個。至于愛或者恨或者喜歡或者討厭的感情,那也是相處之中的培養(yǎng)。
既然她已經(jīng)包攬了孩子后面的治療費用,那么小燒雞變得以繼續(xù)在兒科完成最后一療程的治療,但是之后何去何從?到了這個地步,把他送到福利院,已經(jīng)不止w副主任一個不忍心不舍得了。
繼續(xù)找領養(yǎng)。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我們列出了幾條,其中最重要的是,有一定的文化知識,不是勢力,是他的情況,需要有一對有足夠文化知識能夠講清醫(yī)學道理,理解為什么孩子在精心呵護的情況下,不會是個殘疾,呆傻,癡呆的孩子的道理。再有,就是一定能夠精心呵護孩子這一條了。
w副主任咨詢過領養(yǎng)孩子的問題,但是由于計劃生育政策,她又已經(jīng)有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很難能夠上到北京戶口,如何成為合法,操作相當困難。我們再次低落下來,而那孩子顯然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逐漸撤了那些管子之后,居然已經(jīng)會手舞足蹈了。
那一段時間,我每周回家都跟我爹娘嘮叨這個事情,孩子有起色了,孩子算救過來了,孩子有爹娘了,孩子爹娘又不要他了。。。。我善良的老爹,居然聽得熱淚盈眶,一揮手說,要不這孩子咱要了吧,正好沒養(yǎng)過兒子。而且那天晚上,就在不斷地考慮收養(yǎng)的可能性。
我跟我娘并沒理會我爹的沖動,雖然為這個小孩難過,但是收養(yǎng)一個孩子的責任,終生的承諾實在不是迸發(fā)的同情所能輕率作出的。只是這之后,連我父母都加入到了到處打聽有無想領養(yǎng)孩子的家庭的大軍之中。
我想世界上確實有時候會對某些人有奇跡,這個奇跡,不是上帝的給與,至少
不完全是,而是源于這個人自己或者其他人有道理或者沒道理的對他的堅持。
確實,堅持不一定會有奇跡,堅持是奇跡的必要而非充分條件而已。
我想w副主任經(jīng)此一役,在以后恐怕再也不會做這樣一個會對無親無故的病人堅持的人了,堅持所需要付出的責任,承受的壓力,恐怕也不是她當時抱起自己親手把他從0心律0血壓恢復的孩子的一瞬間,所真正想到的。
但無論如何,由于她的堅持,這個小孩子,確實等到了真正的美麗的奇跡。
在孩子在w副主任家‘黑戶’了1個月之后,終于,我們醫(yī)院骨科一位老專家為孩子找到了最合適的領養(yǎng)父母。他們的兒女都已經(jīng)出國,有了身份,消了戶口,這孩子他們領養(yǎng)便可以上戶口,不做黑戶,他們完全了解孩子的病歷,明白他并沒從這三個月的掙扎中留有任何后遺癥,并且愿意為孩子付出比其他的正常新生兒父母更多的耐心與精力。
當時,他們唯一的考慮是,以他們的年歲,孩子大一點之后,很自然地知道,他們并非他的親身父母,送孩子去幼兒園的時候,小孩會不會被其他的孩子,老師,猜測甚至議論?他們并不怕告訴孩子他們只是他的領養(yǎng)父母,但是,如果孩子追問自己的親生父母的時候,該如何對他講?講他是一個被親生父母丟在醫(yī)院的孩子么?這樣的答案,會給孩子留下怎么樣的心理陰影呢?那么,該怎么跟孩子解釋,才是最好的呢?
在我離開醫(yī)院,出國之前,我跑去打聽了小燒雞的情況。那是一段在我的人生中很罕見的,屬于無理智的‘柔軟’的日子。
護士長說,那孩子三歲多了,健康活潑,非常聰明,不知道是不是應了私生子都聰明漂亮的老傳言。且不但得到了父母,更得到了哥哥姐姐的寵愛。孩子每年生日,他父母都會帶他回去看照顧過他的醫(yī)生護士,他有了比任何小孩都多的干爹干媽和干姐干哥。
小孩有了自己的名字,可是我們提起他,還是習慣叫他小燒雞;我說起來,這個孩子,如果問起自己的身世,究竟該如何解釋?確實,會不會象他父母擔心的那樣留下心靈陰影而不能快樂明亮地成長呢?
護士長說,小燒雞的哥哥在安慰自己父母的這個放在心頭的憂慮的時候,說得很在理,他說,當必須給給他解釋他的身世,無可避免地提到血緣父母的不負責任的同時,也同樣必然讓他知道,他的今天,是多少的努力,多少的不肯放棄的結(jié)果。如果說血緣之親的拋棄是違反倫理的殘忍,那么同樣,他也得到了超越倫理的愛。沒必要對孩子遮遮掩掩,他有權(quán)利知道所有的真實,并且會由此而更加開朗明亮,F(xiàn)在那個孩子應該7,8歲了,我相信他是一個快樂的孩子。
如同每個人的生命中必然會有的遺憾與不如意一樣,他不會有一個絕對完美的人生。我想,最初始的時候,w副主任出于一種沖動的本能,把他抱在了自己懷里,放進幫助他掙脫死亡走向重生的溫箱,也許并不見得是一種真正考慮清楚了所有責任與壓力,并且寧可承擔一切的偉大愛心;同樣,他的生身父母,也許在相繼拋棄他的那一瞬間,只是突然被對未來無數(shù)壓力責任的恐懼嚇破了膽,不由自主地做了鴕鳥,或者,也不應該說他們真正的是什么喪盡天良,十惡不赦的該死的人。又或者,以后,尤其是他的母親,會用一生為這個瞬間的懦弱而懊悔。
只是,既然如此了,他們至少在當時,至少對于他而言,并不配做父母親。
他以后慢慢會了解一切,不知道是否 會怨恨,又是否會感恩,但是我更希望象w副主任說的那樣,他不去怨恨,也并不需要感恩,只是了解之后的理解,然后快樂地生活,并且由此,比其他的人,更加能夠理解這個世界。
這個故事從頭到尾的真實,除了不想因為8g而略去和改動了幾個人的身份。我不想虛偽地說我在這里這個時候貼這個故事沒有任何的感慨和影射,我確實有。
世界上的很多道理,或者真理,不見得能通過爭執(zhí)甚至謾罵究得明白,這只是我個人的感慨和心情。
我見過,聽過很多的被拋棄的孩子,他們沒有如此的幸運,也許就那樣的離開了,也許只經(jīng)歷了驚駭倫常的拋棄,卻并沒有得到同樣超越倫常的保護和愛。我不想陳述那些心碎的故事。我只是想說,大約每個人的命運,當他還是一個毫無能力的嬰孩的時候,完全地把握在了別人的手里,作為自動的負責人,孩子生物學的父母,在以后是真正地變成了孩子的父母,還是僅僅停留在生物學的角度上,確實是要看他們究竟為這個無助而無辜的孩子做了什么。
從丟棄垃圾箱到丟到別人門口,從到丟到醫(yī)院門口到丟到醫(yī)院科室,到絕大部分的真正擔得起父母二字的人那樣,把屎把尿,喂飯喂藥,梳頭洗腳,到把手寫字,唱歌講故事地陪他入睡,都是有的。
是否能夠說,一個把孩子丟到在自己的意念中,被動接受便定會負責的地方的生物學父母,比直接把孩子丟到垃圾箱里的更好一些?應該是吧,更好些,至少給了這個孩子一些時間,和更多的機會。但是不管她有多么艱難,她有多么無助,她自己的身世有多么凄慘,我至少是從這個真實的故事里,看到了這個孩子在他生母天真地以為別人會負責的情況下,經(jīng)歷了多少次在死亡線上的掙扎。無論她有多少的理由,就這個孩子而言,她不是陪伴他走過來的那個人,甚至連我們?nèi)魏我粋給了小孩實質(zhì)性的關心的人都不如,她和她當年的男友,也許以后都可以是不錯的人,以后也都可以是他們各自孩子的好父母,但是無論如何,不足以稱之為這個孩子的父親母親。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