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春�，F(xiàn)下已是初春時節(jié)，春光明媚。

　　柳葉嫩芽已發(fā)，花朵含苞待放，草長鶯飛二月之天。金紗般的陽光如同母親溫柔的手，為此美景披上一層金紗，錦上添花。

　　然此景雖現(xiàn)盎然春意，人卻蕭條至極。

　　隨著“咚”的一聲，大門被毫不留情地推開，闖進(jìn)來一隊人馬。樹上的鳥兒聞聲，三兩下就都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我扶著少夫人走出臥房，來到堂廳，剛好看到老夫人被小玲扶著顫抖的樣子。我知道事情不妙了，但最多不過是一條命而已，我不怕。

　　現(xiàn)下，那隊人馬已經(jīng)走進(jìn)堂廳，為首的那名男子目光冷冽，身周充溢著幾分王者之氣，幾分文雅之氣。不若王者帝王那般霸道，也不若文人墨客那般斯文。他冷冷的看著這房中之人，目光落到了我身旁的少夫人身上。少夫人似是感到了他的目光，略略顫抖。我只得緊緊地扶住她，希望她不那么害怕。

　　但是，看著那為首男子的黑色冷冽眼眸，我突然覺得今年的春季，好冷，好冷！

　　當(dāng)下，那為首的男子走了過來，抬起一只手捏著少夫人的下巴，迫使少夫人抬起臉面。那人似是早就知道少夫人有著天仙般的容貌，然其看到少夫人的花容月貌后，黑如冰般犀利的眸子中仍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他滿意的點了點頭，黑眸中的凌厲被溫柔的笑意所代替。

　　我看著他那烏黑如墨的眼眸由開始的如冰般冷冽變成了現(xiàn)下如水般溫柔，一陣失神。而后，我看見他那黑眸中有著少夫人絕美的身影——少夫人微皺的柳葉眉，少夫人堅毅的含波眸，少夫人略紅的白皙頰，少夫人毅然的纖身軀……少夫人的一切如此完美，如是我每日都見，現(xiàn)下看到為首那名男子黑眸中映出的少夫人的身影，也被少夫人的美貌勾去了魂，引去了魄……

　　出神間，我聽到為首那名男子那帶三分魅惑，三分戲謔以及四分冷冽的聲音：

　　“你可愿隨本大人而去？”雖是問話，可他語氣中卻不帶一絲一毫詢問之意，盈溢著滿滿的命令口吻。

　　少夫人突然間沒有那么顫抖，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的，抬起星眸直視著那人的眼睛，只見她朱唇輕啟，“可以，但希望大人放過袁府上下這幾十條人命。”少夫人那風(fēng)鈴般清脆的聲音并不大，卻堅定得令人無法回絕。

　　為首那名男子左臂半抱起，右肘放在架起的左臂之上，手緩緩的摩挲著他自己的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少夫人，許久沒有應(yīng)聲。

　　須臾之后，我還是聽到他的回答：“好！”

　　少夫人見狀又道：“并且我希望萍鸞可以與我一起，”說罷，她看了我一眼，又道，“我習(xí)慣她侍候我！”說罷，她對我笑了笑，纖纖右手拍了拍我扶著她的雙手。

　　那人眉宇間一絲不耐稍縱即逝，而后，望向我，與我倔強(qiáng)的眼神在空中相撞，而后，他饒有興趣的點了點頭，大笑道：“好！”

　　而他這聲“好”在我看來，似乎是對少夫人剛毅性格及她臨危不亂的贊賞。

　　我知道的，即使少夫人再多提出幾個要求，只要要求合理，他也是會答應(yīng)的！因為少夫人有提要求的資本，因為少夫人美麗，那是一種不似凡人的美麗，一種天仙般的美麗。她有著雪花都黯然失色的白皙臉頰，然其白皙臉頰之中又略帶紅潤之色，那紅潤少一分會覺臉色太過蒼白，多一分又會覺太過嫣紅；她有著柳葉般美麗的眉毛，烏黑如瑪瑙的眼眸，那眼睛暗含秋波，流轉(zhuǎn)之間，顧盼生輝；她有著挺秀的鼻梁，櫻桃般紅潤的朱唇；如墨般黑亮的發(fā)絲，嬌小卻豐盈的身材……這樣完美的少夫人，也有一個完美的名字“甄宓”。

　　少夫人之美是鮮少見的，她不妖嬈，卻勾人心，引人魄；她不放蕩，卻讓人念念不忘……

　　所以，少夫人有資本去要求那為首的男子。

　　我和少夫人隨著那隊人馬來到了鄴州。

　　一路上，我聽那些士兵的議論聲，才知那人是赫赫有名的曹孟德大人之長子曹子桓。

　　鄴州城內(nèi)卻不是我想象中的熱鬧繁華，一路上，我看到了多少饑寒交迫無家可歸的人？一路上，我看到多少士兵拿著長矛驅(qū)趕那些衣衫不整的人……

　　不過，也許這樣的場面是正常的吧！現(xiàn)下亂世，怎有不亂之理？只是，看到那些人，我有些心痛，有些不安——我上輩子究竟是積了怎樣的福德，才換來今生來當(dāng)少夫人的丫鬟？

　　鄴州的府邸是座宏偉秀麗，金碧輝煌的奢華之中透著王者之氣的建筑。

　　曹子桓差人給我和少夫人安排了住所，我扶著少夫人走在走廊里。我看見少夫人那可媲美仙人的嬌俏臉龐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之意，反而微微皺起她那柳葉眉，惑人心神的黑眸中滿是哀傷愁怨。我知道，少夫人是不喜歡這亂世的，但是少夫人賢德聰慧，她知道怎樣應(yīng)付那些讓我猝不及防的場面。

　　來到這里已有半月之久，今夜，我像往常一樣侍候少夫人，哦不，現(xiàn)下已然不能再稱她為“少夫人”了。畢竟，從少夫人答應(yīng)曹子桓的那一刻，我就再沒資格叫她少夫人了，現(xiàn)下，我只能稱之為“小姐”，因為，小姐已經(jīng)是曹子桓的人了吧！

　　我侍候小姐沐浴更衣，而后侍候她就寢，看著小姐白皙的面頰上帶著的那一抹淡淡的笑容，我放心的離去。

　　已入夜。

　　今晚月明星稀。夜空中寥寥無幾的幾顆星，散發(fā)著淡淡的光芒，更顯月亮的皎潔明亮。

　　我獨自一人來到荷塘邊，荷塘里毫無生機(jī)，零零散散的幾片荷葉漂在那碧綠的池水之上。我蜷起雙腿，雙手抱著雙腿，坐在池水邊，看著池水里那一彎皎月。

　　“你叫什么？”忽聞一個好聽的聲音，聲音溫文爾雅，頗有遷客騷人之感。而后，我看到身畔多了一名身著淡藍(lán)色長袍的儒雅少年，少年不比曹子桓的霸氣，卻有翩翩公子之氣，讓人為之心醉。

　　“我叫萍鸞。你呢？”我并不知道他是誰，便也沒有行禮叩拜，只是淡淡的答道，淡淡的問道。

　　“我叫子建�！彼穆曇魷貪櫲缬瘢刮胰玢宕猴L(fēng)般的舒適。

　　我不知道子建是誰，便沒說話，只是緩緩的點了點頭，接著看荷塘里的一彎皎月，荷塘里的一池凋葉。

　　稍過須臾，我又聽到他那暖人心扉的聲音：“現(xiàn)下已然入夜，姑娘怎會坐在這里？”

　　聽到他的話，我搖了搖頭，道“沒什么，只是覺得坐在這里很舒服，很愜意……看著這波光粼粼的荷塘，看著這皎潔的月亮，感受著夜半的微風(fēng)……仿佛所有的不快都會被這一汪清泉沖刷掉，被這一彎明月驅(qū)散，被這夜半微風(fēng)吹走似的！”說罷，我?guī)е鴾\淺的笑容扭過頭看了他一眼，有扭過頭來。

　　而后，我感覺到他在看我，便沒再說話。

　　但聽他說，“原來姑娘與在下所想一樣，在下也認(rèn)為坐在這一汪清泉面前，會身心舒暢，心曠神怡�！�

　　我聞言，又扭過頭去看他，剛好對上他那雙澄澈的眸子，他那黑眸似是含了一汪清潭，明亮透著不帶一絲雜質(zhì)，我被他那清澈的眸子所吸引，一直看一直看，連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的一直看。不知為何，看著他那雙似乎含著一汪清泉的黑色眸子，我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看著這樣一雙眼眸，心中的怨，心中的悶，心中的煩……所有所有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就這般看著他墨黑如水晶般的眸子，喃喃道：“為什么？為什么一個人的眼睛可以如此清澈？……可以如此迷人？”我不知道我說了什么，就像是被失了蠱一般的，我盯著他的眼睛看，然后，對他說話，對他說那些我自己都不清楚的話。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看著他那澄澈如泉的眸子看了多久，我只是感到了夜風(fēng)襲來的一絲涼意，方才覺得自己有失禮儀。我慌忙的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我耳邊卻響起他那溫潤的聲音：“在下來此，莫不是擾了姑娘的閑情亂了姑娘的逸致？”他那溫潤如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幾不可聞的尷尬。

　　我聞言搖了搖頭，道，“沒……”說話時，我沒有轉(zhuǎn)過頭看他，好像是怕再次被他那澄澈的眸子箍住身子！而且，聽他話音之中有一絲尷尬，我猜自己剛才一定是發(fā)昏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了。

　　他沒說話，但是，我知道他沒走，因為，我能感覺到他那恬靜的氣息。

　　我也沒有說話。

　　于是，寂靜充滿了空氣之中。

　　有些尷尬，有些令人窒息的寂靜。

　　夜風(fēng)拂面，吹亂我的發(fā)絲，有些淡淡的涼意，我抱住了自己的雙肩。

　　我看到荷塘內(nèi)映著的月影隨著微風(fēng)的拂過，蕩起了漣漪。

　　我靜靜地看著荷塘，眼睛卻不聽話瞥著荷塘中子建公子的倒影。

　　忽然看到他退下自己的外衣，而后，披到了我的肩上。

　　我怔住，他那一連串的動作看起來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小心翼翼，那么的溫柔。就像……他那種小心翼翼的溫柔神情，就像是他在為他的情人披上衣裳，怕他的情人著了涼……

　　他的衣衫披到了我嬌小的肩上，那衣衫里還留有他的體溫，還留有他男子獨有的味道。

　　也許是想將他衣衫，更或是他的味道記牢，我吸了吸鼻子。但是，我嗅到的不止是他衣衫的味道，還有風(fēng)中夾雜的青草香和繁花香。

　　我終于鼓足勇氣抬起頭，然后，扭過頭去看他。

　　不知為何，月光下，他白皙的臉上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黑眸注視著荷塘的水蓮，沒有看我。

　　我有些局促不安，顫聲道：“謝謝你……子建公子！”

　　他聞言，扭過頭看向我，白皙的臉上帶著一抹溫柔的笑容，薄薄的唇瓣勾起了那完美的溫柔的弧線。只見他搖了搖頭道：“叫我子建就好，我可以叫你萍鸞嗎？”

　　看著他嘴角那抹淡淡的溫柔的笑意，我失神的點了點頭。

　　然后，我對他說：“子建，謝謝你�！�

　　他滿意的笑笑道：“沒什么，萍鸞�！�

　　不知為何，聽著他叫我的名字，我的心突然間暖暖的，突然間好幸福。我點點頭，笑著看著他。我想，此刻，我的笑容一定也是暖暖的。

　　然后，我看到他也笑了。他笑得好美，笑得好溫柔，笑得好……幸福。他是除了小姐以外的第一個，第一個如此對我笑的。他那笑容是為我綻放的，那笑容是笑給我的。一時間，幸福溢滿了我的整顆心。

　　“子建，你知道嗎？”我看著他的笑容輕聲問他。

　　他看著我，問道，“什么？”

　　我回答他，“你是除了小姐以外第一個，第一個對我……”我說了一半，便沒再說下去，轉(zhuǎn)過頭不再看他。

　　不知道為什么，說那話的時候，心里突然間澀澀的，還有點擔(dān)憂——他如果問我小姐是誰怎么辦？如果他見到了小姐怎么辦？他還會這樣對我笑嗎？他的笑容還會為我綻放嗎？小姐那么完美……完美得不像樣子，完美的能勾去千千萬萬男人的心，完美的能讓千千萬萬的男人為她笑……我呢？

　　“第一個對你什么？”耳邊依舊是子建那溫潤如玉暖人心扉的聲音。

　　第一個對我笑的��！我在心里回答，可是，眼淚卻要溢出眼眶流出來了。

　　“怎么了？”他好聽的聲音再次想起。

　　我不能讓他看到我不開心的樣子啊！我不能！

　　于是，我拭干眼角的淚，回頭對他笑，然后，用我那略帶沙啞的聲音回答他：“沒什么，子建，你是除了小姐以外第一個對我笑的人呢！”

　　子建聞言又是對我溫柔一笑，“那我很榮幸！”

　　我聽到他的話后，怔怔的看著他，這個人，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說？這么溫柔的笑？這么溫柔的回答我的話？這么溫柔的說“那我很榮幸”？為什么？為什么？

　　出于禮貌？還是，還是真心的？到底是什么？我反復(fù)的問自己。然后，我看到了他那如瑪瑙般烏黑的眸子中，有著如月般的溫柔，似水般的寧靜。怎么可以這么澄澈？怎么可以這么溫柔？怎么可以？

　　我很久很久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荷塘的水蓮，靜靜的看著荷塘中那一彎皎潔的明月，那幾顆散發(fā)著淡淡光輝的星。

　　“怎么了？”他問我。

　　我搖了搖頭，道：“子建，很晚了，去睡吧！我也有些乏了，明日還要侍候小姐呢，”我轉(zhuǎn)過頭看他，沖他調(diào)皮的眨了眨眼睛道：“謝謝你，子建，真的謝謝你，謝謝你對我的笑，謝謝你對我的溫柔，只此一晚，萍鸞此生無憾！”說罷，我將身上的他那件現(xiàn)下已然帶著我的體溫的衣衫褪下，還給了他，起身離開。

　　今夜時間過得好快，現(xiàn)下已然是子時了。

　　微風(fēng)拂來，我瑟瑟縮了縮肩膀，快步走回了房間。

　　翌日。

　　我像往常一樣，侍候小姐更衣起床。而后，跟隨小姐來到了飯?zhí)�，侍候小姐用早膳�?br>
　　但是，不同往常的，走在曹府的走廊里，我聽到了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

　　那聲音說：“哥，我昨夜歸來還未來得及給哥哥請安，今早起床給哥哥請個安，還望哥哥見諒�！�

　　而后，我聽見了曹子桓那霸氣之中略帶文雅的聲音——“子建，沒什么，你回來……”

　　我沒再注意聽曹子桓后面說了什么，只是傻傻的站在走廊里，傻傻的看著前方，然后，我看不到前方了，景物開始模糊不清……腦袋里轟轟的響著，他是高高在上的少爺，我是身份卑微丫鬟……

　　“萍鸞……萍鸞……萍鸞……”良久，我聽到了小姐急切的呼喊，我扭過頭看了看小姐。

　　看到小姐那漂亮的柳葉眉擰成一團(tuán)，我的心情倏的好了很多。

　　是啊，我還有小姐！

　　我看著小姐笑道：“小姐，沒什么，我們走吧！”我堅定的看著小姐，告訴她我沒事。

　　小姐急切的看著我，看到我堅定的眼神后，才放下心來，繼續(xù)向前走。

　　我走在小姐身后，將頭埋得很低很低，看著小姐的背影，不再說話。

　　稍過須臾，我已經(jīng)隨小姐來到飯?zhí)谩?br>
　　我知道子建就在這里，所以，我將頭埋得更深了。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喚他子建了，他是少爺，我是丫鬟。

　　“萍鸞？！”我聽到了那溫潤如玉的聲音，我抬起頭，剛好迎上他那雙疑問的卻溫柔的眸子，看到他那溫柔的為我綻放的笑容。那一刻，我怔了，驚了。那一刻，我知道，他是不一樣的。那一刻，我知道他那溫柔的笑顏是為我綻放的。那一刻，我笑了。那一刻，我點頭應(yīng)聲：

　　“子建少爺！”

　　說罷，我的笑容更加濃，更加幸福。我也看到了子建臉上的暖人笑意。

　　我沒有注意一旁小姐驚詫的神情，也沒有在意一旁曹子桓略帶薄怒的冷冽黑眸。

　　我只是帶著濃濃的幸福的笑容看著子建，看著子建的白皙的臉，看著子建那澄澈的溫柔的黑眸，看著子建一身的淡藍(lán)色衣衫，看著他硬挺的身軀，感受著他那文人墨客遷客騷人般的文雅氣質(zhì)……

　　這一刻，陽光分外燦爛，分外明媚。

　　原來，今年的春天，并不寒冷。

　　原來，他，是溫柔的。

　　原來，他，是愛笑的。

　　原來，他，是為我笑的。

　　原來，他，沒有為小姐絕世容貌而驚訝。

　　原來，他，眼中有我。

　　原來，他，是不一樣的……

　　這樣。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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