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在七月的洪流上，天臺傾倒理想一萬丈。

　　“公平。正義。法度�！�
　　年輕的魔法部法律執(zhí)行司司長在入職演說上仰起臉，言語鏗鏘。她目光冷硬地掃過人群，掃過舉著攝像機來回跑動的記者。鏡頭下的她嚴肅而剛直，灰色短發(fā)把她的面部線條勾勒得更加硬朗，令人生畏。
　　“和——”她再次張了張嘴，卻頓住了，微弱的聲音淹沒在歡呼著的人群里，短暫的猶豫過后，她咬緊牙關，擠出了一個標準的微笑。
　　“黑暗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將迎來更美好的明天�！�
　　這是1981年，伏地魔在戈德里克山谷死去，百廢待興。

　　阿米莉亞·博恩斯驀地從睡夢中驚醒，坐起身來。夢中的場景已經(jīng)記得不太分明，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經(jīng)五點過一刻了，深藍色的天空已經(jīng)撕開了一角朦朦朧朧的灰。她本來打算再睡一會，但意識卻很清醒，只能作罷。
　　她簡單地洗漱了一番，用定型水把灰色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茍，掩蓋了一絲倦容。六點整，她穿著慣常的黑袍精神抖擻地出門，移形換影來到魔法部，開始了新的一天的工作。距離九點的審判還有一段時間，她決定先把前幾天積壓的公文再仔細看一遍，以防出現(xiàn)錯漏。
　　七點一刻時她收到了一條命令，皺起了眉，對著一旁年輕的助理高聲重復：“審判臨時改為八點，就在它開始前不到一個小時？”“臨時”二字壓得很重，助理惶恐不安地連連點頭，阿米莉亞揚起眉，走向了部長辦公室。
　　“康奈利，”一進門，阿米莉亞就單刀直入，“審判為什么要臨時提前？”
　　胖乎乎的魔法部長照例是一副笑瞇瞇的可親模樣，他從容不迫地解釋道：“有些威森加摩成員的檔期需要配合，阿米莉亞�！�
　　“威森加摩？”阿米莉亞不可思議地說，“一樣違反《對未成年巫師加以合理約束法》的案子，竟然需要動用正式審判？”
　　福吉咳了咳，看上去有些不安：“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嘛，阿米莉亞，現(xiàn)在因為謠言，人心動蕩……”
　　“我希望做到的是一視同仁，部長�！卑⒚桌騺喺f，逼視著福吉的眼，“更何況，按照您的說法，現(xiàn)在絕對處于和平時期�！�
　　“那是當然，一切安好�！备＜偷卣酒鹕�，嚴厲地端詳著阿米莉亞，“我想這沒有什么可懷疑的地方，不是嗎？”
　　“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斷，部長�！卑⒚桌騺啗]有直接回答。
　　“哈，哈�！备＜幌伦訚q紅了臉，“博恩斯女士，請不要忘記你忠于魔法部，而不是鄧布利多那個滿口瘋話的老瘋子，如果你寧愿相信——”
　　“我忠于魔法部，同時忠于我自己，部長�！卑⒚桌騺喆驍嗔烁＜脑�，沒有改口，“我只相信眼前的證據(jù)，而不會做任何的情理判斷。目前并沒有證據(jù)證明神秘人已經(jīng)回來，也沒有證據(jù)證明他沒有回來，我對此不作任何評價�！彼D了頓，微笑起來，“這是我的職責�！�
　　福吉愣住了，隨后慌張地低下頭，假裝在桌面上找些什么，以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很快他又抬起頭，重新?lián)Q了一副面孔：“我并沒有你對魔法部不忠的意思，阿米莉亞，請你理解。那么有關哈利·波特一案——”
　　“我依舊忠于自己的判斷，部長，我會盡我所能做出最公正的審判。”阿米莉亞毫不遲疑地說。她仰起臉，下頜線條分明，單片眼鏡反射出堅定的光。
　　福吉再次瞠目結舌的樣子有些滑稽，但他很快就強硬地說：“博恩斯女士，你要明白忤逆魔法部長是一樣愚蠢的行為。”
　　“不，”阿米莉亞正準備離開，聽了這話，轉過身微微一笑，“部長，這一點也不蠢�！�

　　“不，這一點也不蠢，它棒極了�！�
　　彼時，暫時充當就業(yè)咨詢室的副校長辦公室門外，小天狼星·布萊克神采飛揚地對十六歲的阿米莉亞·博恩斯說。她愣住了。
　　“你……真的這樣覺得？”一向刻板嚴肅毫無人情味的赫奇帕奇級長難得地臉紅了，她猶豫了一下，很不確定地說，“我是說，那些公平啊正義啊什么的，我的朋友們都覺得一點也不切實際，幼稚，蠢�！�
　　“當然，這怎么會蠢呢？”小天狼星大笑起來，然后停下來認真地說，“公平，正義，法度，在這樣一個……”阿米莉亞想到被食死徒殺死的無辜巫師和麻瓜們，皺起了眉，“混亂的時代，我們不是正需要這個嗎？”
　　阿米莉亞沉默了，然后臉上綻放出了笑容。小天狼星感興趣地看著她。
　　“我喜歡你的理想。它真的很棒�！�
　　于是赫奇帕奇級長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條，當晚巡邏抓到了小天狼星，也不打算手軟。小天狼星看到她倒是驚呼一聲，隨后嬉皮笑臉地蹭了上來：“嘿，還記得我嗎？”
　　阿米莉亞微微點頭，算是回答了這個問題：“違反校規(guī)——”
　　“等等，等等�！毙√炖切窍騺砩瞄L用美色誘惑，以期取消處罰，更何況就在幾個小時前他們還那么友好地搭話，“我只是餓了，想去廚房——”
　　“費爾奇先生不需要借口�！卑⒚桌騺唶绤柕卣f，然后忽然調(diào)皮地笑了，“布萊克先生，這是你說的，公平，正義，法度�！�
　　小天狼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他思考了一會兒，決定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其實我那句話還沒說完�！�
　　“什么？”阿米莉亞好奇地問。
　　“公平，正義，法度——”他眨眨眼，揚起尾音，“——和愛�！彼α似饋�，湊近阿米莉亞，灰色的眼睛溫柔而明亮，像秋天的湖，“阿米莉亞·博恩斯小姐，你懂什么是愛嗎？”
　　小天狼星清冽的氣息在她的鼻尖環(huán)繞，而她有限的、平日里只裝著課業(yè)和理想信條的小腦瓜此刻像是死機了一般，被她通紅的臉燒得運轉無能。她結結巴巴地搖頭：“不，不知道�！�
　　“愛就是——”小天狼星拉長了腔調(diào)，“——放我走�！�

　　阿米莉亞向來是個守規(guī)矩的人，她在打扮上一絲不茍，在課堂上認真聽講，行駛級長職權時毫不含糊。但是小天狼星·布萊克對她而言是個例外。
　　怎么說呢？就像是無意中無意灑在白襯衫上的果醬，粘稠，煩人，舔一舔卻出乎意料地美味。她可以不必再費心保持著襯衫的整潔干凈。
　　有時候明明上一秒她還在訓斥著他的惡作劇和不守規(guī)矩，下一秒就稀里糊涂地被拉去和他一起成為霍格沃茨深夜的探險者。她的心因為熱切與新奇而怦怦直跳，走廊上嘀嘀咕咕說夢話的畫像、時不時竄出來的衛(wèi)道士洛麗絲夫人、讓他們東躲西藏的皮皮鬼，都像萬花筒一樣迷了她的眼。
　　她抵御不了小天狼星的笑容和那句拖長尾音的“愛——”，這讓她想起小時候洗完頭發(fā)直接披散下來，溜到花園躺在草地上時感受到的春風，盡管過不了多久她就得做一個乖乖女，把頭發(fā)認認真真地扎好——但是說真的，那時候她多想醉倒在風里，再也不醒來啊。
　　有的時候她會感到不安，但小天狼星總是能找到一堆亂七八糟的定義說服她，比如公平——“麥格教授太嚴苛，給格蘭芬多扣了很多分，我夜游不被抓到，不就相當于賺分了嘛，多公平呀！”他為她重新解構這個世界，透過他的眼睛，她看見了全新的東西，新奇，刺激，美好，不可思議，讓人心潮澎湃。

　　審判結束后的那天夜晚阿米莉亞做了一個夢。她很少夢見小天狼星，但或許是哈利及他的守護神勾起了某些回憶，又或者是對福吉那句平靜的反駁，此刻情緒洶涌，難以壓制，只能任由自己沉湎。
　　1978年畢業(yè)前夕的夕陽很美，把天邊熔化成了耀眼的金，天臺上小天狼星拿出了藏了許久的火焰威士忌，沖她咧開嘴。
　　“一杯敬過往，一杯敬未來�！�
　　他們即將奔向新的生活，校外涌動的暗流將把他們卷入其中，他們甘之如飴。他們還年輕，有大把光陰奔向他們想要的未來。
　　“我想加入鳳凰社，”小天狼星說，“為了讓無辜的人不再死去，為了巫師界的和平和安寧，”他轉過頭，微笑著凝視阿米莉亞的臉，“為了勇氣和愛�！�
　　“為了公平，正義，法度和愛�！�
　　他們會心一笑。
　　公平正義并不是一把冰冷的刻尺，它還需要愛。
　　愛是同情，愛是寬容，愛是仁慈。
　　這是她過去十幾年時光里從未明白的，小天狼星在過去的兩年里，用他的大笑、夜游和熱血，一點點教給她聽。
　　她轉過頭看向小天狼星，他灰色的眼睛像是裝著無盡的溫柔的湖水。他們隔得那么近，恍惚間她有種錯覺——她想要溺死在這一泓湖水里。
　　然后夢境在此時碎裂了。

　　“博恩斯小姐，請你清楚你的身份�！�
　　她在顫抖，整個世界在瘋狂發(fā)笑，所有的話語糊成一團被攪得稀巴爛，然后全灌進她的腦子里，可是……怎么可能？
　　“克勞奇先生，我是說真的。小天……布萊克不會那么做，他不是那樣的人。”
　　“證據(jù)確鑿，博恩斯小姐�！笨藙谄姘櫫税櫭�，對這位雖然年輕但向來處事老成的助理有些不滿，他清了清喉嚨，“一整條街的人證，赤膽忠心咒，還有鄧布利多的證詞……我想這沒有什么可懷疑的了。”
　　“可是布萊克應該有一次申辯的機會，克勞奇先生！您不能……”
　　“特殊時期，我們沒有這樣的時間和精力。”克勞奇叱責道，“博恩斯，我想你不會不知道，現(xiàn)在待處理的事實在太多了，還有一大群食死徒余黨等著魔法部去清查呢！”
　　“……可是我相信布萊克——”
　　“梅林啊，博恩斯，我希望你在處理案件時不要代入自己的私人感情。作為法律執(zhí)行司的一員，我希望你相信眼前的證據(jù)，而不是做一些無謂的情理判斷你，這是你的職責�！笨藙谄鎳绤柕卣f，“你忘了你應聘這份工作時都說了些什么嗎？你希望這個世界公平、正義、法制……哦對了，還有所謂的愛——那么，你現(xiàn)在是決意去愛一個背叛者，一個殺人犯？”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然后忽然嗤笑起來，“這不是你，博恩斯，我本來很看好你的。老天啊，這真是蠢透了�！�

　　她不再說話。她一個人沉默地生活，沉默地迎接這個歡天喜地的新時期。她扣著自己的喉嚨嘔吐，然后把這一切都忘掉。
　　小天狼星·布萊克重構了她的世界，然后用一種最殘忍的手段把它毀掉了，有無關人等闖入，在搖搖欲墜的穹頂下，對她哈哈大笑。愛變成了一個玩笑。但她不會屈服，她仰起臉，把它狠狠地剜去了，然后扛起一切，用最硬的骨①。

　　“這不是個玩笑，這是真的�！�
　　萊姆斯·盧平用一種平靜而愁苦的語氣說。短短幾個月不見，他已經(jīng)鬢角灰白，歲月與苦難埋在他眼角的皺紋里。
　　“我知道了，盧平先生，如果你說完了，那么請你離開，我還有很多事務沒有處理�！卑⒚桌騺喞潇o地說，然后再次埋進了那一大堆卷宗里。艾里多·盧克因為制造公共廁所污水回涌事件而受到逮捕……真見鬼，這個世界已經(jīng)兵荒馬亂，竟然還有人想要去開馬桶的玩笑，應該把他關到阿茲卡班，和貝拉特里克斯·萊斯特蘭奇關在一起……哦，萊斯特蘭奇不該關在62號囚室，她會玷污小天狼星曾經(jīng)待過的地方，哦，她殺死了……
　　她把頭埋進了卷宗里，艾里多·盧克的名字上洇出了一大團水漬。
　　臨走時盧平對她說：“他這一年來一直想找機會對你說，他沒有背叛任何人，請你不要不相信愛。無論何時，愛都是我們的珍寶。他希望你好好愛自己。”

　　那道綠光來臨時阿米莉亞沒有畏懼，她瞪視著伏地魔，直到最后的最后。意識模糊間她忽然想到了那天黃昏里醉人的夕陽，她看著身旁的小天狼星，愛字啊，一直在她的耳邊盤旋。
　　“你臉上有個東西�！彼f。
　　“什么？”
　　一個吻。

　　【END】

　�、佟安┒魉埂钡挠⑽腂ones也可譯作“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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