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夢里不知身是客。
　　袁素卿做了一個(gè)夢。
　　滿滿的馥郁花香，說不出究竟是哪種花，只滿滿覺得整個(gè)人都陷入了不可言說的美好。
　　眼前是一條路，瑩白光明。夢中她不受控制的走上去，仿佛踩在云端。
　　一路向前，不知身往何方。
　　路漫漫，沒有終點(diǎn)。
　　或許終點(diǎn)之前，已經(jīng)醒來。
　　窗外的天氣朗晴，帶著微微細(xì)膩的風(fēng)。
　　袁素卿下意識(shí)抬手擋了擋臉，恍惚回憶著方才的夢。
　　直到敲門聲響起來。
　　打量自身無不妥之處，袁素卿穿鞋下地打開門，一張圓圓的小臉從門后探了進(jìn)來。
　　“阿姊阿姊，我們出去看看吧！”小妹袁素潤梳著雙丫髻撲在她身上甜甜撒嬌。
　　今日是遠(yuǎn)征塞北的軍隊(duì)回朝的日子，老早就有街坊鄰居擠在街上等著看熱鬧。袁素卿并不好熱鬧，也就沒打算出去。可是袁素潤孩子心性，一定想出去瞧瞧。
　　袁素卿憐愛的看著素潤，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鼻尖，“只許在我身邊，不許跑遠(yuǎn)了�！�
　　【二】
　　街上十分喧鬧，到處都是人。萬一看不住素潤有了閃失，袁素卿都不知道該如何，所以握緊了她的手。素潤向來也懂事，抬頭看了看姐姐，乖乖站在人群后面。
　　塞北夷族侵?jǐn)_是煜國長久之患。這一次塞北大捷，確實(shí)是值得普天同慶的事情。作為軍隊(duì)主帥，江漓在煜國的聲望幾乎高抵云端，“戰(zhàn)神”之名更是從塞北一直傳回煜城。
　　江漓是已故大將軍江薛獨(dú)子。江薛多年鎮(zhèn)守塞北，一家老小全在北寒之地，江漓更是生自塞北長自塞北，十余歲時(shí)江薛戰(zhàn)死臨危受命繼任塞北主帥，此后十年戰(zhàn)功不斷，終成今日塞北戰(zhàn)神。
　　這次，也是江漓第一次離開塞北來到煜城。
　　隨著身邊“來了！”、“來了！”的驚呼聲，幾乎被神化的江漓終于出現(xiàn)。
　　遠(yuǎn)遠(yuǎn)而來，高大的年輕男人高居鐵騎之上，面容還模糊，撲面而來的是絕不同于煜城男子溫潤之氣的凜然。
　　隨著男人一步一步走近，百姓吵雜的聲音不自覺慢慢變小了，許是出于對“戰(zhàn)神”的敬畏，這么多的人卻安靜得仿佛都不存在。
　　袁素卿對這位戰(zhàn)神也覺得敬畏，只他保衛(wèi)塞北百姓不受滋擾這一件事情，就值得所有人的尊敬。只是不同于其他百姓漸漸不敢直視，袁素卿卻更好奇他的面孔，悄悄望過去，就看見一雙黝黑的眼，以及高挺的鼻。好看是好看，卻并不過分特別，與她心里描畫的兇悍似乎也對不上號(hào)。
　　袁素卿正走著神，不料竟與黑眼對上。此時(shí)距離已經(jīng)不遠(yuǎn)，她覺得似乎在這雙眼中看出一點(diǎn)星芒，十分明亮。
　　【三】
　　此次江漓率塞北軍入煜城，自是要接受帝王封賞，街上的熱鬧沒有維持太久，軍隊(duì)走過去，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了，各自說說笑笑的離開。
　　素潤仿佛還沒有看夠，可憐兮兮的拉著袁素卿的衣角。袁素卿抿唇輕輕笑了一聲，彎身哄她，“走吧，和阿姊回去，明個(gè)兒阿姊買面人送你。上次不是想要嫦娥的面人，明個(gè)兒阿姊買來送你。”
　　聽到自己最喜歡的面人，素潤立刻點(diǎn)頭，率先一步蹦蹦跳跳的往家里走。袁素卿跟在她后面，一路笑瞇瞇的看著。
　　袁家住在一處三進(jìn)的院子里，袁父袁母早年過世，雖然留給袁素卿姊妹二人的錢財(cái)不多，但也夠安安分分過日子。加上袁母早年守寡的表妹方氏義不容辭搬過來看顧，日子也不算難過。
　　“你們可回來了，飯都熱了一遭！”袁素卿挽著素潤的手才一進(jìn)院子，方氏就迎了上來。方氏才三十多歲，面容普通，收拾得卻十分干凈清爽。
　　三人圍著桌子親親熱熱坐了下來，素潤忍不住嘰嘰喳喳和方氏說著剛才街上的事情，方氏含笑聽她說，時(shí)不時(shí)微笑點(diǎn)頭。袁素卿卻有些走神，眼前閃過剛才那雙黑眸。
　　“阿姊、阿姊……”不覺衣袖被扯動(dòng)，袁素卿回過神看見素潤一臉疑惑的望著自己，遂莞爾一笑，“怎么了？”
　　“阿姊你說大將軍會(huì)不會(huì)娶灼華公主呀？”素潤瞇著眼睛，嘴角一朵酒窩若隱若現(xiàn)。
　　“或許吧�！痹厍潆S意回答了一句。灼華公主是陛下掌上明珠，雖然江漓功高，但若公主真的下嫁便要隨夫遠(yuǎn)去塞北，陛下卻未必會(huì)舍得。這番，卻不能和還稚嫩的素潤分辨，便不說罷。
　　【四】
　　正如坊間傳言，陛下的的確確有下嫁公主拉攏江漓之意，但對灼華公主也確有不舍之情。所以公主下嫁之事還未明言，陛下沒有下定決心。
　　偏偏這時(shí)，卻有人對娶公主這件事情并不上心。江漓入宮接受了例行封賞，最后卻語出驚人。
　　“微臣有一不情之請，還請陛下容情�！�
　　穩(wěn)坐江山多年，陛下微微瞇起眼睛不動(dòng)聲色，“愛卿何出此言？”
　　“微臣心悅一女子，還望陛下恩準(zhǔn)。”
　　“這……”
　　朝堂上下，忽然嘩然。
　　江漓剛至煜城，心悅的女子必不可能是素未謀面的灼華公主，便是他再心急，也不能說出這番不通情理的話。但若是他人，江漓的心思未免讓人捉摸不透，陛下有意將公主下嫁之際，竟要求娶旁人？
　　陛下聞言，卻忽然朗聲大笑，笑畢方言：“愛卿實(shí)乃性情中人，倒讓朕想起當(dāng)年乃父三拒麗陽郡主之事，不知愛卿心悅何人？”
　　“那人……”提及自己心悅之人，江漓素來冷硬的臉上竟也露出幾分溫和笑意。
　　最后江漓究竟和陛下說了什么，無人知曉，只知道離開皇宮時(shí)江漓臉上隱約帶笑，皇帝更是接連幾日心情大好。
　　【五】
　　漸漸入冬，天氣一日更比一日冷。
　　袁素卿牽著素潤的手，只覺得露在外面的手腕被風(fēng)吹得陣陣刺痛，低頭看一看素潤發(fā)紅的臉，不免加快了腳步。
　　她近日帶著素潤去集市上買了許多東西，都是過年關(guān)用得上，拿在手里沉甸甸。其中有一包飴糖，似乎外面包裹的油紙破了，忽然散了一地。
　　“呀！”素潤最先發(fā)現(xiàn)，掙開袁素卿的手蹲下來。
　　袁素卿也忙著低頭撿糖，只是撿了幾顆之后手就冷得有些僵。
　　眼下忽然出現(xiàn)了一只寬厚的大手，三兩下就將散落一地的糖撿了起來。袁素卿眼皮一跳，抬頭看著來人。
　　這些日子，煜城的百姓間議論最多的還是初到煜城的江漓，說他得了陛下青睞，說他手下的兵如何威武。袁素卿便是再不打聽，也聽了一耳朵�？粗矍靶Φ靡荒樅┖駞s掩不去凜然之氣的青年，袁素卿直覺他應(yīng)該是塞北軍中一員。
　　“多謝�！痹厍漭p聲道了謝，繞過他走過去。她未出閣的年輕姑娘，到底不能和外男接觸過深。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gè)人影慢慢從暗處走出來，直望著袁素卿離開的背影，一直望著……
　　【六】
　　臘月二十七這天，袁素卿正在屋里給素潤炸油果，外面忽然又鬧騰起來。方氏拗不過素潤癡纏，和袁素卿知會(huì)一聲便帶著她出了門。
　　袁素卿也不放心上，繼續(xù)忙手里的活計(jì)。不過方氏和素潤回來得卻快，一會(huì)兒就聽見素潤嘰嘰喳喳的聲音飄了進(jìn)來——
　　“塞北軍又要去打夷族了嗎？我以為他們能在煜城過年呢，可惜吃不到油果了，不知道塞北有沒有人會(huì)炸油果呢？”
　　“就你知道操心，快去看看你阿姊忙完沒有？”
　　方氏溫柔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袁素卿炸油果的手頓了一下，好像忽然走神，然后又恢復(fù)了平常。
　　別看現(xiàn)在百姓都盯著塞北軍和江漓，等過年熱鬧起來，誰還記得呢？
　　【七】
　　沅熙七年的年節(jié)，到底和別的年節(jié)不大一樣。和爆竹聲一樣炸沸的，還有塞北傳來的消息。
　　江漓死了。
　　據(jù)說他死時(shí)萬箭穿心；
　　據(jù)說他遭人背叛；
　　據(jù)說他掉了懸崖……
　　太多的說法，被百姓們傳來傳去，誰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江漓死了，是人所共知的。
　　袁素卿正牽著素潤的手往家走，素潤手里還拿著新買的面人，是好看的嫦娥模樣，她想了很久很久的。
　　一個(gè)穿得古怪的人從對面走過來，走得近了才聽見他好像在唱什么，聲音悠悠蕩蕩仿佛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飄過來——
　　輪回千百年，只為再看你一眼，愿為光化你枕邊相伴……
　　袁素卿心尖微微一顫，慌得回頭去看，卻什么都看不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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