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凌晨開門大吉。

　　不枉我半夜三更守在門口，竟然真的被我撿到了一個全身是血的小孩。

　　當(dāng)然，兩分鐘前他的狀態(tài)是個活人，但在我把他拖進(jìn)屋里丟去沙發(fā)上其間不小心把他各種磕磕碰碰之后……還沒來得及把翻箱倒柜找出來的繃帶酒精用上——

　　他就沒氣了。

　　完蛋。

　　我是一個守法公民�？晌业纳嘲l(fā)上現(xiàn)在卻躺了一個死人。

　　我傷心極了，于是我把繃帶丟下，然后掏出手機(jī)，查了日期看今天是不是水逆，然后聯(lián)系網(wǎng)店打算訂購一批化尸水。

　　然而我剛剛下了訂單，習(xí)慣性翹起腿時(shí)，一抬眼就對上“尸體”面無表情的臉。

　　他大睜著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我默默咽下沖到喉嚨口的尖叫，把腿收起來，坐端正。

　　“你好�！蔽艺f，“……你還有什么心愿未了嗎�！�

　　他不說話，只是緩緩地、緩緩地、緩緩地眨了下眼睛。

　　宛如回光返照。

　　我等他咽氣。

　　等啊等，等啊等。

　　他說：“……水�！�

　　我說：“……你等等，讓我先撤個訂單�！�

　　——然而無良商家表示這是違法產(chǎn)品為了隱蔽性一旦出售概不退換。

　　于是我點(diǎn)了舉報(bào)，然后去給這個一露臉就坑了我沙發(fā)和化尸水的家伙倒水。

　　*** *** ***

　　全身是血的倒霉蛋洗刷干凈后竟然意外的長得挺好看。唇紅齒白，還有一雙又大又漂亮的貓眼。

　　——特別像我知道的某個人。

　　我仔細(xì)看他，試圖類比論證。

　　然后我發(fā)現(xiàn)他的眼珠子特別黑，瞳孔也比一般人大，然而沒有神。直勾勾盯著某個人的時(shí)候讓被盯的人覺得毛骨悚然。

　　我就是那個比他更倒霉的、被盯的倒霉鬼。

　　可做人要有原則。我作為一個生活拮據(jù)、入不敷出的良民，必須得有底線。

　　以及堅(jiān)持。

　　“你穿了我一套衣服，弄臟了我的沙發(fā)布，以及傷藥、洗浴的費(fèi)用，三瓶化尸水，再加上精神損失費(fèi)——”我打開計(jì)算器，“你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所以肯定要給封口費(fèi)的吧？”

　　他直勾勾地盯著我：“……你為什么要用化尸水。”

　　我有點(diǎn)心虛，因?yàn)槲叶嗾f了一瓶。

　　反正還沒到貨，他應(yīng)該看不出來吧？

　　“嘛，反正是給你買的東西。”我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沒有錢�！�

　　他語氣平平，但我聽出來他在“沒有”上加了重音。

　　我立刻警覺：“你不會想賴賬吧？”

　　他瞇起了眼睛。

　　我猜他想殺人滅口，立刻警覺地抓起豬頭抱枕。

　　他又睜開了眼睛。他說：“我的工作上出現(xiàn)了失誤，所以零用錢都被父親扣下了。我現(xiàn)在是真的沒有錢�！�

　　我看著他：“你看著十六七歲了吧。這么大的人還領(lǐng)零花錢，不感到羞愧嗎？”

　　他像是在思考怎么給我解釋：“我已經(jīng)開始工作了。我們是家族企業(yè)，我接的單子很多，但實(shí)際上我是靠抽成過活。所以父親不答應(yīng)的話……”

　　“啊，我明白了。”我目露同情，豪門親子恩怨，垂垂老矣的父親不甘心被年輕氣盛的兒子奪權(quán)所以處處為難，兒子身無分文流落街頭，被仇家雇人暴打重傷。

　　幸虧他遇到了我這個好心人。

　　但好心人是有底線的。

　　“寫張欠條。”我說，“等到你有錢再還�！�

　　他面無表情。

　　我不為所動。因?yàn)槲液芮宄酉聛淼膭∏樽呦颍K于看清父親涼薄面目的兒子不再執(zhí)著于所謂的親情，充分發(fā)揮自己的主角光環(huán)東山再起卷土重來……

　　錢，對他來說又算什么？

　　但對我們這種窮苦大眾來說就不一樣了。

　　“……你在想什么？”他問，語氣依舊平淡，“你現(xiàn)在的表情讓我想起我二弟�！�

　　“你還有弟弟？”我提問。

　　“……對�！彼t疑了一下，“我有四個弟弟。有三個還沒有工作能力，只有一個在幫忙分擔(dān)家族重任。但是花錢全都大手大腳，收入支出不成比例，家里經(jīng)常靠走公賬填他們的財(cái)物缺漏，尤其是三弟，父親很喜歡他。我得賺錢養(yǎng)他們。”

　　所以這是換路線了嗎，從悲情復(fù)仇轉(zhuǎn)為奪嫡宅斗？

　　我決定幫幫他：“這樣，我?guī)湍阆雮�一勞永逸的法子�！�

　　他：“什么？”

　　我說：“兄債弟償。就讓你三弟弟賣身給我吧。”

　　——于是最后他還是寫了欠條。

　　我就知道，這個死弟控。

　　*** *** ***

　　寫完欠條他就想走。

　　“等等你還不能走�！蔽覕r住他。

　　“為什么？”他再次警覺起來，像一只警惕的貓。

　　我別過頭笑一下：“因?yàn)槟Хǖ臅r(shí)限還沒到。”

　　他說：“……什么？”

　　我一本正經(jīng)：“其實(shí)我是一個巫師�！�

　　他抬起手，似乎已經(jīng)忍無可忍。

　　“等等手下留人！”我道，“相信我，你現(xiàn)在是沒法離開的。再過一會兒就好了。”

　　他又一次瞇起眼睛：“你也是念能力者？”

　　“不�！蔽艺f，“我是一個普通小老百姓�！�

　　他瞪我：“你剛才說你是巫師�！�

　　“哦嚯�！蔽艺f，“我騙你的�！�

　　——他好像真的要生氣了。

　　好吧，那我就哄哄他：“其實(shí)我唯一不平凡的是我的經(jīng)歷�！�

　　他冷冷的看我。

　　我無所畏懼：“你聽說過穿越時(shí)空嗎。我來自異世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你一定是個變化系�！�

　　*** *** ***

　　喝完第三杯茶之后他開始焦躁了：“我什么時(shí)候才能走？”

　　我說：“我一般睡八個小時(shí)�！�

　　“你有病。”他看著我，“還是我有病�！�

　　我嫌棄：“你現(xiàn)在的定力還不行嘛�！�

　　他站起來，開始繞著沙發(fā)來回踱步。

　　我說：“你知道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嗎。你像一只貓，在追著尾巴打轉(zhuǎn)�！�

　　他不得不重新在沙發(fā)上坐好。

　　我：“現(xiàn)在是一只端正坐好的貓�！�

　　他認(rèn)真道：“……等我還了錢，我一定殺了你�！�

　　我說：“那我可以現(xiàn)在就報(bào)警嗎？”

　　他說：“除了報(bào)警你還能做什么？”

　　我想了想，道：“我還能劇透�！�

　　他說：“……你有病吧�！�

　　我一個沒忍�。骸昂俸俸佟！�

　　他氣得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我給他添上第五杯茶，然后拿出藏在茶幾底下的高檔巧克力。

　　他木然看著：“……”

　　“放心吧，不收你錢�！蔽野参克�，“這是你滿足我愿望的謝禮。”

　　他警惕：“什么愿望？”

　　我面不改色的撒謊：“做一個有錢人�！�

　　他顯然不信，但已經(jīng)接過點(diǎn)心：“那你剛剛為什么不拿出來？”

　　我說：“因?yàn)槲覄倓傔�沒錢啊，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打了欠條……哦對了茶是要錢的�！�

　　他被點(diǎn)心梗了一下。

　　我再次笑起來：“算了不逗你了�！�

　　“你只管放心好了�！蔽艺f，“你不會有機(jī)會還錢的�！�

　　*** *** ***

　　糖果吃到還剩一顆。我開始收盒子，“好了這顆拿著，你可以走了�！�

　　他接過巧克力，還有點(diǎn)茫然：“……發(fā)生了什么嗎？”

　　“沒什么�！蔽艺f，“只是時(shí)間到了�！�

　　他說：“你剛才唯一提過的時(shí)限是八小時(shí)�！彼D(zhuǎn)頭找鐘，“我感覺沒錯的話……現(xiàn)在才過了一個小時(shí)。”

　　“是的呀。”我溫和道。

　　“剩下的八分之七，我都在等你。”

　　他沉默一瞬：“……所以這果然是個陰謀嗎�！�

　　我怒道：“你懂不懂浪漫？滾滾滾，趕緊滾�！�

　　他麻溜地起身就走。

　　我跟在后面，送送他。

　　他出了門，轉(zhuǎn)身看我：“在我還錢之前，你不要死了�！�

　　“放心。”我說，“我的世界很和平的。不像你們，打打殺殺。”

　　他轉(zhuǎn)身就走了。

　　“好了，魔法時(shí)間到。”門口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拍一拍手，喃喃，“再不醒就要遲到了�！�

　　*** *** ***

　　“啊啊啊��！”我尖叫著醒過來。

　　“哇靚仔。”室友轉(zhuǎn)頭看著我，“你是不是有病�！�

　　我抹一把臉：“一言難盡�！�

　　“我覺得我最近追漫追的瘋魔了�！蔽艺f。

　　“當(dāng)然啰，大半夜不睡覺竟然不是為了看片�！笔矣颜f，“追漫畫，你是小男孩兒么？”

　　“……讓我們換個話題�！蔽艺f，“淘寶網(wǎng)上有化尸水賣嗎。”

　　“我靠。”室友驚恐道，“你你你你想干嘛�！�

　　“不想�！蔽艺f，“我是守法好公民來著�！�

　　守法好公民是有底線的。

　　我展開攥在手里的欠條。

　　“你是惡魔嗎？”現(xiàn)在輪到室友一言難盡，“我說了我會還錢的你至于嘛，又是欠條又是化尸水�！�

　　“你懂個屁。”我驕傲道，“這是愛啊�！�

　　“……你有病吧�！�

　　*** *** ***

　　“殺手先生！”

　　伊爾迷聽到身后的人這么叫。

　　——這個莫名其妙的家伙……

　　伊爾迷轉(zhuǎn)身，看到那個面容普通然而性格惡劣的年輕人靠在門框上，對他嘻嘻笑。

　　“要記得我呀伊爾迷少爺�！彼f，口吻溫柔，“我手里還有你的欠條哪�！�

　　然后伊爾迷看到他的臉變得模糊，像泡沫一樣逐漸變得輕緩?fù)该�；他身后的房屋有一層虛影開始倒塌，露出背后真正的陌生模樣；白晝的殘?jiān)掠喙馊缤黄茐牡钠磮D碎裂成一片片，像是終于被揭穿的甜美夢境。

　　而他站在原地，兩秒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全然陌生的街道，初升的太陽照在身上，不記得今晚發(fā)生過的任何事。

　　他懵懵地發(fā)了會兒呆，舉起手看見掌心攥住的巧克力。

　　他下意識地剝開放進(jìn)嘴里。

　　“呸！”

　　……該死的榴蓮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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