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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第一折
許仙撣撣衣擺上的浮塵,作了一揖,緩緩地的說道:“禪師此來路途勞頓,小生有失遠(yuǎn)迎,萬望見諒。”
法海心道,百年已過,許仙面容仍是清秀如昔,可見道有所成。思及此,法海朗笑,“哈哈哈,是貧僧不速,何談見諒。只是路過此地,偶見深山藥廬,心生好奇,故此前來,誰料想?yún)s是故人!痹S仙靜立淡笑,并不搭話。法海又道,“距上次見面,似已過百年,時(shí)過境遷,不知如今該如何稱呼?”
許仙沉吟片刻,見法海似有長談之意,側(cè)身將法海迎入屋內(nèi)落座,“既然禪師也道是故人,自當(dāng)沿用舊稱!
“許官人,貧僧此去看望師尊,恰逢王母蟠桃會,此乃天上盛會,眾仙家皆可前往一觀,許官人沒有興趣么?”
許仙搖搖頭,面色如常,只是低語,“又快要清明了。”
剛說完,便有一七、八歲的小男孩跑進(jìn)屋內(nèi),“許哥哥,娘喊我來拿藥!痹S仙笑著應(yīng)了一聲,仍是不緊不慢的起身,朝法海歉意一笑,一邊去往內(nèi)屋拿藥。小孩兒正要跟進(jìn)去,這才突然發(fā)現(xiàn)還有個(gè)白胡子老和尚坐在正中,手里還拿著一根粗重的大棍子,立刻嚇得不敢動。
“一日兩次,戒酒戒腥。你可要好生看著你娘,我看她好像又病重了!痹S仙摸摸小孩兒的頭,臉上盡是一片擔(dān)心。小孩兒重重點(diǎn)頭,眼巴巴的看著許仙,又看看法海,踟躕半天才說,“那我回去了,許哥哥再見。”許仙又囑咐了幾句,小孩才跑出去,卻見他沒跑多遠(yuǎn),又大聲朝屋里招呼,“許哥哥,你來!你來!”
許仙和法海對看一下,都是莫名非常,許仙道,“這小子今天這樣奇怪。我去看看,禪師稍待我片刻回來。”
法海點(diǎn)頭,目光如炬,開了靈竅看那孩童,然而未見異常。許仙他們雖相距甚遠(yuǎn),仍是聽得分明。只聽小孩兒稚聲,“許哥哥,這個(gè)是娘叫我給你的,她特別叮囑我不能讓別人看到了。”說罷,又朝了法海看一眼,“那個(gè)大和尚好生怕人,許哥哥,他來做什么?是病了么?”
許仙見是一封信,按了按,卻并未打開,他小心收入袖中,溫柔的笑著,“那位是得道高僧,路過來看看我。你且回去吧,替我謝謝你娘,她的診金就用這個(gè)抵了!
法海聽到這里,收了靈竅,想來是人家給的診金 ,孩童心智,才表現(xiàn)的如此奇怪,有趣。
那孩童跑遠(yuǎn)了,許仙才轉(zhuǎn)身回來,“禪師久等了!
雖言語不多,但神情終究是變了。法海不解的細(xì)細(xì)打量起,許仙的笑依然不深,卻多了一絲明媚,聲依舊平和,可少了一點(diǎn)寂然。法海搖頭,恐這許仙又入塵緣。卻是連嘴上也不愿饒他了,不叫他許官人,改了稱呼,“施主,前緣已了,莫要白白耽誤了這百年的修行!
許仙聽出法?谥姓Z氣不善,正襟危坐,望天一拱手,“道法自然,強(qiáng)求無理,小生雖常年孤習(xí),也知此要義,禪師莫要自擾,平添擔(dān)心。此去路途遙遠(yuǎn),禪師還需早點(diǎn)上路,以免耽誤佳期。小生尚有幾副病人急需的藥材要煎,恕不遠(yuǎn)送!痹S仙徑自站起來往門口走,低頭拜別。法海悶聲不語,禪杖當(dāng)當(dāng)作響,一步一擊朝外走去,終于,還是按耐不住,回頭高聲說道,“貧僧費(fèi)心盡力,百年前可助你度化,百年后亦不會功棄,言盡于此,望你好自為之!
法海漸行漸遠(yuǎn),林草繁茂早不見影蹤,許仙幾不可聞的嘆口氣,徐徐關(guān)上了門。回身屋內(nèi),從袖中掏出那信封,里面不是錢票金箔,而是一只素色的發(fā)簪。
第二折
“文曲星不日回天庭復(fù)命,特來拜見!
“星君快免禮,紫微還未歸位,素貞仍只是蕓蕓修行者其一,難當(dāng)此大禮。”白素貞扶起文曲星,倆人落座后閑話家常。避無可避,自然又提到天庭盛世,蟠桃會。
“恰逢蟠桃盛會,我外出時(shí)也遇到了諸多仙家正趕往天庭,不可謂不熱鬧!卑姿刎戭h首笑迎。
“猜我前日遇到誰!蔽那呛鋈徽f道,神情狡黠。
“素貞不知,請星君明示。”白素貞燦笑,雖拂手說不知,又豈是一點(diǎn)頭緒都沒有,只是不便主動提起。既然文曲星別有來意,那不如順?biāo)浦邸?br>
“法海。”簡單兩個(gè)字。卻真的是出乎意料了,白素貞不改神色,“哦?自上次我四人一同榮升天界,便再未見過,想來也是近兩百年了!
那四人是誰,大家不講也是心如明鏡,白素貞正要聽下文,文曲星卻忽然又轉(zhuǎn)了話題,“蟠桃會,今年可愿一同前往?“
白素貞不解文曲星忽而左一言,忽而右一句是何用意,只好謹(jǐn)慎答道,“往日我為救人,曾在王母面前放肆,此后潛心清修,不敢造次。為防犯君顏上,還是不去為好吧?”
文曲星看看白素貞,心道:你這是在問我么?都幾百年的事了,這說辭連王母都不信你。他不答話,轉(zhuǎn)而說道,“我已轉(zhuǎn)兩世,卻未曾見過許仙一面,聽說他現(xiàn)在散仙一個(gè),不知逍遙何處?”
白素貞臉色未變,心卻亂了?催@文曲星這兒說一下,那兒說一下,也不知到底想問什么。定定神答道,“星君此去天庭并不順路,復(fù)命有時(shí),此番又特意前來,為免誤事,不如說明來意,素貞也好竭盡所能幫忙。俊
“前幾日我遇到法海,本是要一同前去蟠桃會,但他卻提出一個(gè)讓我倍感意外的請求!蔽那峭O拢纯窗姿刎,又道,“他在路上偶遇許仙,說他如今孤身獨(dú)居深山,要我邀他前去蟠桃會!
白素貞沉吟許久,心念大動。法海相邀,許仙定是不去。所以才托了文曲星相邀,文曲星前世曾投許仙門下,也算有段淵源,所以這倒說得通,可是,許仙不去倒罷了,法海為何要大動干戈,特意想法子非要許仙去呢?百年有余,難不成法海還有圖謀?
“那星君是想?”
“你說我是邀,還是不邀,若我相邀,許仙是去,還是不去呢?”
白素貞盈盈笑語,似是不在意,只道,“星君立身處世自有分寸,想必早有答案,素貞只一心修道,不懂俗世。”
“此言差矣,許仙如今散仙一個(gè),法海也早不是凡人,同是修行人,豈是俗世凡塵。”
“呃,這......”白素貞語塞,一時(shí)不知如何是好,所幸文曲星并非有意刁難,見白素貞面露難色,說道,“法海修道渡人,許仙乃他劫數(shù),許仙修道渡情,你乃劫數(shù)。道法自然,貴在順應(yīng)。這便是為何許仙百年便可成仙,而法海幾世輪回難登天界之由。”文曲星說罷站起來,朝門外走去。白素貞見狀趕忙相送。
“星君留步。蟠桃會我百年未去,如今怎好唐突,冒昧前往呢?”
“好說好說,聽聞青姑娘在觀音大士座下修行,甚是辛苦,可惜修行艱苦,紫竹林縹緲,不便打擾,而此番恰好蟠桃會,眾仙家皆去,想必青姑娘也隨觀音大士一同前往,觀音大士多次相助與你,你與青姑娘二人又情同姐妹,怎好不前去探望呢?”
“星君所言極是,是素貞思慮不周,拜謝星君點(diǎn)化!眱扇讼嘁曇恍,倆人拱手相拜,就此別過。
第三折
小青和白素貞長久未見,卻不見生疏半分,兩人在一處說不盡的體己話。可繞來繞去終究是難逃一個(gè)名字。
“忘字心中繞,前緣盡勾銷,說得別人,倒是不見你給自己念上這一句,或者給那許仙念上一句也好啊,倒省了多少麻煩。”
“觀音大士說你戾氣重還真是沒說錯(cuò),我看你啊,不只是身上的戾氣重,嘴上的戾氣也該修煉修煉了。哎!”
斗嘴歸斗嘴,作為見證二人始末的小青還是難掩擔(dān)心,沉聲問道,“姐姐,過了這么久,你就當(dāng)真一點(diǎn)都不介意了么?”
白素貞低眉斂笑,柔聲回答,“介意如何,不介意又該當(dāng)怎樣,終歸是舍得二字,有舍才有得啊。就算我二人拼上一死,犯上眾怒,我也愿說值得。可是從水漫金山一事便可看出,這哪里是我二人的事,若說叫天下蒼生共葬,就是大大的不值得了!
情緣難消,癡纏已了。多說無益,二人又提了興致,說些高興話,一邊往宴會走去。亭臺樓閣,云霧繚繞,難得的天上景象,倆人說笑一路,快要到會場時(shí),小青突然停了腳步。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歸是要遇到,本來就為遇到。
白素貞順著小青目光看去,見那人著青袍,仍是單薄的身子,仍是清秀的眉眼,他與文曲星站一處,只淡淡笑容掛在臉上,任文曲星與他人攀談,他不插話,好奇的打量著周圍,目光里是她多年未見的清靈,讓她長久想念的溫柔,如此熟悉,熟悉到竟然感覺陌生。只因太久,太久。
許仙轉(zhuǎn)了一大圈的目光,終于落到了白素貞身上。
本以為會激動,痛苦,狂喜,哪怕是眼淚流下來也不意外?尚南聟s只覺得安穩(wěn),帶著漫無邊際的溫暖流滿全身。
身旁的小青早就按耐不住,眼光在倆人之間來回流轉(zhuǎn),推推白素貞,“姐姐,要過去么?”
可還未等白素貞回神,文曲星便領(lǐng)著許仙走過來,“哎呀,巧了。我與許仙一路游玩,他頭一次來,看花了眼,所以這腳下總慢了許多,不知兩位也來得如此晚?”
白素貞微微福了福,“見過星君,見過許官人。”在場的小青和文曲星皆是一愣,料想到二人有避諱,倒不見得客氣的如同陌生人吧?稍S仙倒是配合,也作了一揖,慢悠悠答道,“見過兩位姐姐!
小青聽得別扭,細(xì)想也不差,這歲數(shù)上別說叫姐姐,叫阿姨也是妥當(dāng)?shù)。只是文曲星聽不出,小青可是明白的很,姐姐這話里的柔情,這一福里的嬌媚,只在許仙面前才有。但,這,哎!小青搖搖頭,看兩人這言語態(tài)度,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會場里一片喧囂,四人在外面不多耽擱,進(jìn)場輪番向王母道賀后落座,白素貞和小青在觀音大士身后幾排,許仙和文曲星只在外圍一處角落。
會場里人數(shù)眾多,里里外外三五成群有,三三兩兩也有。許仙忍了又忍,還是禁不住多看了內(nèi)場幾眼,人頭攢動,還是依稀可見白素貞眼波流轉(zhuǎn),婉約柔美之色。文曲星本就是怕許仙落單才去了外圍,不久便被叫回內(nèi)場去說話。許仙一人枯坐半晌,實(shí)在無聊,只好起身去了外面,卻又不敢走遠(yuǎn),怕誤入禁地,只得在一處小亭賞景。
小青見白素貞不疾不徐的與人說笑,神色無異,倒是她自己心神不定,氣不過說道,“姐姐,那許仙可真是舍得下,剛才我見他半點(diǎn)異樣都沒有,莫不是你給他念了那忘字訣吧!
白素貞瞥了小青一眼,嗔怪道,“盡說些傻話,我與官....呃,我與他上次見面他已是仙體,怎敢妄動。”
小青輕哼一聲,“哼,你那顆心還妄動的少么!
白素貞自知說不過小青,左顧右盼說道,“怎么不見法海?”
“哎呀,好端端的,你找他做什么!彪m說前仇不計(jì),可小青到底是打心里就不喜歡那和尚。白素貞覺得此地不宜細(xì)說,也便不答。徑自站起身來找尋,卻看見文曲星和武曲星正在斗酒,周圍聚了不少人圍觀!靶∏嗄憧,是文曲星!
“是啊,有什么問題么?”
“文曲星在這里,那他不就是一個(gè)人了么?”
“他?他是誰。俊
“小青!”
小青見白素貞變了神色,這才甘心,笑意盈盈的打趣,不知道白素貞實(shí)是擔(dān)心許仙落單遇到法海!昂美埠美,你趕快去啦,小心許官人又被法海綁了去!卑姿刎憫械煤托∏噢q解,點(diǎn)頭應(yīng)了聲,便起身往外找尋許仙。
白素貞雖急,卻并未費(fèi)事便找到許仙。見他一人端坐在亭子里,目光悠遠(yuǎn),不知道在想什么。腳步緩緩?fù),口中不住,“冤家,果然是冤家!?br>
第四折
相對無言,卻不覺尷尬難堪。兩人將這百年的話語衷腸,都揉碎撒進(jìn)了這酒香密布的空氣中,說不陶醉,卻讓人微醺?粗ǎ粗,看著仙人道家的呼呼喝喝,仿佛塵世,又如夢中。
“剛才看你跑出來的時(shí)候臉上十分焦急,在擔(dān)心什么?”
“我擔(dān)心法海來找你,不知又要出什么事!
許仙了然的笑,又難掩欣然,“今時(shí)不同往日,我已非凡體,法海豈敢輕易造次,何況他要對我不利,深山野林不好,偏要到這熱鬧的蟠桃會上來么?傻瓜!
“那他為何非要你來蟠桃會?”
許仙凄然,“想必是擔(dān)心我再墮塵緣,所以把我叫到這萬里之外的天庭,許是想叫我歸心吧。他來時(shí)曾見到人家贈我物品,腦子一熱便隨便猜測。當(dāng)真是討厭。不過,要不是他這一番,我可能還見不到你。福兮,禍兮!
“是,關(guān)心則亂,是我多想了。”白素貞望向許仙,心痛難當(dāng),不覺已是百年,可這模樣無論何時(shí)總是看不夠,也看不膩,眼淚似流非流,只覺得心熱難耐,“又或者,我只是想來見你罷了,非要找個(gè)借口,自欺欺人。”
“娘子!痹S仙未曾多想,便沖口而出,說出口了,也仿佛不自覺?陕犜诎姿刎懚,豈是單單懷念一個(gè)詞能說清的感受。她幾度張口,卻發(fā)不出半點(diǎn)聲響,只是嘴型可見是在念著“官人,官人。”一遍又一遍。
兩人目光膠著在一起,世間再無其他?粗@兩人,仿佛看到了世上的所有美好,雖不忍心,卻不能再等。小青在二人后面喚了許久,才叫回兩人!霸S官人,姐姐,蟠桃會馬上要結(jié)束了,眾仙家都要散了,我也要隨觀音大士返回紫竹林,今日一別,不知何時(shí)再見,兩位多多珍重!毙∏嘌壑袧M是不舍,可來日方長,不算悲痛。倒是許仙和白素貞,自知此去別離,難說下回。趁著人尚少,許仙上前握了握白素貞的手,不消片刻便放開,“兩位姐姐珍重。小生就此別過!币娢那浅鰜恚S仙逃也似的離開,唯恐讓人看到,再給白素貞惹上麻煩。
本就是偷來的相聚,怎敢再貪心。許仙和小青剛離去,白素貞葉不多待半分,立時(shí)飛身回了清修處,夜里紅燭搖曳,思情泛濫,她這才從袖中抽出一卷手帕,打開,里面不是別的,恰是那素色的發(fā)簪。
那在世間,已流落百年,卻從未褪色的發(fā)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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