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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愛人
有的時候,去人類的村莊我會帶上女兒一起。雖然不常去拜訪,但村里的人們還是很客氣,十分友善地接待我們的光顧。
然后,他們之中的年長者看到這個孩子,都會彎下腰笑著撫摸她小小的腦袋說,和媽媽長得真像。
我通常只是禮貌地回應(yīng),帶著笑容點一下頭,默默地看著眼前的情景。那些人們質(zhì)樸而溫和的臉,夾帶了風(fēng)雨和歲月的殘留,深深的溝壑聚起在額頭上,眼角的笑紋也皺皺地攏在一起,干枯的手指表面蒙著帶有褐斑的皮膚。我想,也許在我小的時候,那時候他們也這樣撫摸過我,對著我的母親說,和您長得真是相像。
是很像呢,博麗的巫女有哪個是不相似的。
偶爾我也能遇到上白澤那個半獸,她總是和人類在一起,雖說本身不屬于人類的群體。
在孩子出生后不久,我就去了一趟村里。上白澤看到了我,她在剛瞥見我的一刻就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有些尷尬地伸手打著招呼。
“博麗小姐!痹谖艺郎(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時她叫住了我。她面有難色走到了我的面前,猶猶豫豫地開口道,“我以為您……”
“又多了一個博麗不是嗎?”我打斷了她,掛著牽強的笑容說。我知道她想說什么,上白澤她打算問我什么我都清楚。不過這沒有意思吧,其實這樣子的結(jié)果,所有人起先就都知道得很清楚了。
上白澤愣了愣,只是苦苦笑著說,接生的婦人不是有告訴您得好好休養(yǎng)的嗎。
嗯,有呢?粗杂种沟纳袂,我敷衍地答道。隨意地客套了幾句后,又裝出急匆匆的樣子向她告辭了。
在我的母親還被稱為巫女大人的時候,大概我還只有笨蛋冰精那樣高,我憧憬到人類的村落來,所以經(jīng)常會纏著母親帶我過來這里。在我的心里似乎還能朦朧地映著那些過往,黑色的瓦,白色的墻,勞碌的人們臉上溫和而疲憊的笑容,村莊的泥地小道上有農(nóng)人的水牛慢吞吞地緩緩走著。偶爾也有豐滿肥碩的母雞咯咯叫著一路小跑從眼前穿過,在地面留下一連串竹葉狀的腳印,我那時還興致勃勃地追逐著它們,用地上的石礫向它們投擲。
在那之后,我變得不再有這種興致。古樸的房屋,灰黑的瓦片殘損破缺,白色的墻體涂料剝落得厲害,被腐蝕得看不清本來顏色的柱子依然做著支撐的梁柱,陰暗的墻角依附了濃綠色的苔蘚。在我看來,這些房舍排布在一起,那就是村落了。然后,這就是我所要保護(hù)的人類們所在的地方。
我不喜歡這里,從什么時候起開始這么想了,我不知道。當(dāng)我飛在天空里,俯視著地面,當(dāng)看到這些像火柴盒一樣的建筑和阡陌縱橫的田地時,總是會不自覺地轉(zhuǎn)開視線并且加快速度離開。
你該多到村里去看看的,興許能讓香油錢增多一點。以前魔里沙是這么跟我開玩笑的,她咧嘴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了白亮的小虎牙。
我不理她,默默捧著茶杯,抬頭望著遠(yuǎn)處飄著流云的天空。
這些人類,沒有什么值得我喜歡,我不認(rèn)為他們喜歡我,事實上我也不喜歡。對他們來說,作為女人之前我是巫女,我是他們的巫女。
一個女人,她如果不是母親,那就只能是妓女。我記得曾經(jīng)聽過這樣的說法,在男人,甚至女人們的眼里,就是這么一回事。
但假使我沒有成為母親,我想自己大概還會是巫女,也不會有人指著我的鼻子責(zé)罵我為妓女。
和你小時候好像,第一次見到我的女兒時八云紫她笑著說,屈下身子凝視著正躺在床上酣睡的那個嬰兒。
我沒有回答,伸手幫她把垂落在嘴角邊的幾絲散亂金發(fā)撩了開來。八云紫只是回過頭對我笑笑,直起身來捻了捻自己的鬢發(fā)淡淡地說,靈夢,你也成了母親了。
是,我也成了母親,如人們期望的那樣我成為母親而不是妓女。
八云紫,她看著每一位巫女,由襁褓里長大,直到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她總是這樣看著。她說,很好,你們都成了母親。
八云紫,也總是這樣看著天空,幻想鄉(xiāng)的天空,也許從博麗結(jié)界建成的那一天就開始一直看著。藍(lán)色的天,白色的云,透明的結(jié)界,在那高高的上端,我相信只要她愿意,一定觸手可及,但她似乎并不愿意親手去驗證什么。
曾經(jīng)有一天我問她,你到底在看著什么呢,還有什么是八云紫你得不到的。
她怔怔地注視著我,然后輕輕哼了一聲,仿佛自嘲般。稍稍轉(zhuǎn)動手中舉著的傘,八云紫目光游移地再次看往那個空闊的方向,那里的云流動得飛快,透出淺淺橙黃顏色的云一片一片在視野中不作停留地前行,前赴后繼。
“我在看那里,”她說著伸展了手臂舒開五指,夠向天空的位置,“博麗大結(jié)界,我的愛人。”
當(dāng)時我聽了覺得心里很不舒服,有些煩躁地說:“什么亂七八糟的,果然像是你這個妖怪的回答!
八云紫癡癡笑起來,瞇著狡黠漂亮的眼睛,笑得跟狐貍一樣,看了就覺得挺叫人生氣。我皺了皺眉不再理會她,別扭地留下她一個人就轉(zhuǎn)身離開。用力踩著腳下滿地的草葉,襪子里滲進(jìn)了細(xì)細(xì)的水珠,腳踝上感覺到?jīng)鰶龅。我憤憤不平地想著,八云紫,有什么了不起,這個故弄玄虛的妖怪。
聽起來可笑又荒唐的回答,像是糊弄人。即便如此,我卻愿意相信了,也許博麗結(jié)界里真的有她的愛人。因為,八云紫她一直一直都那么專注地眺望著,帶著溫柔而悲傷的表情眺望著。
我想看看,她所指的愛人到底是什么。
但那跟我并沒有關(guān)系,在我認(rèn)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就要成為母親。
“到底在做什么你,靈夢你怎么想的。隨隨便便找個男人做完那種事情就好了是嗎,等著那來歷不明的孩子降生就是你的生活嗎?”魔理沙在知道我懷孕之后,變得激動起來,她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我,語無倫次地責(zé)問我。
“照你的說辭,那么我也是來歷不明的孩子,坑害了我的母親。”我漠然地反駁道。
一瞬間,她啞口無言,眼角抽搐了一下就緘口不語。
靈夢,你不想見她嗎,那個妖怪。在離開前,魔理沙壓了壓黑色的帽子聲音低低地問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為什么要問我呢,有意義嗎,在這種時候再問我這些事情還會有意義嗎。八云紫不可能再給我任何希望,或者說,一開始就沒有給過。不是我的錯,她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是八云紫沒有把我當(dāng)回事。
跟博麗家,跟幻想鄉(xiāng)都沒有多大關(guān)系。其實很自私,很任性,但我也要強迫自己不后悔。
故作堅強,或者堅強,有多大的區(qū)別呢。我始終都認(rèn)為,其實再脆弱不過了
“但是你卻相信了鬼的話,相信了地上的妖怪。”
“你對那個妖怪的記憶,我也看得很清楚喲。”
在過去,那個地底宮殿的主人這么說著,臉上掛著得意而嘲諷的笑容。
我的心突然顫抖了起來,咬住了下唇逼迫自己保持鎮(zhèn)定。八云紫她聽得見,我知道她聽得見?晌也幌胱屗牭剑瑹o論如何都不愿意叫她再聽到我的私心。我緊握著祓杖,死死攥在了手心,指甲都扣到了皮肉中。
“翻涌著的嫉妒呢!惫琶鞯赜X說完就向我發(fā)起了攻擊。
拼命地保持腦中一片空白,我吃力應(yīng)對密集的彈幕,不要看我在想什么,什么都沒有,拜托不要看,我不想再在她面前難堪。八云紫啊,心里根本沒有我。
“靈夢……”通過陰陽玉,八云紫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邊,她輕聲呼喚著我,那遙遠(yuǎn)的聲音。
“沒關(guān)系的,不要害怕。靈夢……”
可是我真的好怕,怕得快要發(fā)抖。又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正如那個女人所說的,翻涌著的嫉妒。
脆弱得就像一張紙的心,大概一捅就破。
在我的女兒出生以后,八云紫還是經(jīng)常來到神社里。其實我有那么一點期待可以見到她生氣或冷淡的樣子,至少能夠證明她還是有些在乎我。
可是,沒有。八云紫溫柔笑著抱起我的女兒,一邊用手指逗弄著她一邊問我,在秋天出生的小女孩,該叫什么名字呢?
這樣子,讓我有那么一瞬對眼前這個無辜的孩子生出了極端的厭惡。她純凈的黑色眼睛明亮地閃爍,讓我的心刺痛了起來。
但是,啊,好卑鄙。我到底在做什么,這個孩子,我的女兒我把她當(dāng)作了什么。只是因為我對八云紫那無望期待的破滅,所以她才出生,然后,還要為我卑劣地厭惡著。
“大狐貍,大狐貍!”
那個孩子,從會認(rèn)人開始就很喜歡八云紫家的式神,叫藍(lán)的九尾狐,所以八云紫有時也會特意帶藍(lán)過來。
然后八云紫她就會坐在我身邊,看著孩子吵吵嚷嚷和八云藍(lán)玩鬧的樣子,搖動折扇,笑得一臉平靜柔和。陽光下,她的側(cè)臉美麗的弧度,明媚亮麗的金發(fā),依然如往常那樣令我著迷。
孩子啊,孩子很可愛,她說。
我呆呆地想不起該說什么,該說什么呢?因為你,所以我無法去愛她,全都是因為你,這樣嗎。
那么到底,我怎樣才會像個母親那樣全心全意地去疼愛她呢。除非她是你的孩子,八云紫你的。可是,多么好笑啊,多么荒謬的事情,實在太滑稽了呀。
有一年里,那個春天八云紫遲遲沒有到來,我等候著,在神社的門前手持著掃把,裝模作樣打掃著根本不存在的落葉,等候能夠聽到她戲謔而悅耳的聲音,期待看到她舉著那把洋傘,瞇起眼睛笑著喚我,靈夢。
但我聽見的只有掃帚擦地的唰唰聲,和寂寞的風(fēng)聲。她終究沒有來,我沒有她的半點音信,我想,八云紫這個妖怪,我大概一輩子都觸摸不到她的裙角。
然后,第二年,依舊見不到她的身影。我坐在檐廊上喝著茶,時不時會扭過頭看一眼她經(jīng)常坐的地方,在我身邊的位置。那里空蕩蕩的,只有暖暖的艷陽拋下的光與影,還有木地板散發(fā)出的干凈的氣味。
“大狐貍呢?大狐貍她們怎么沒來?”女兒偶爾會以稚嫩的嗓音這么向我詢問。但我答不上來,我真的不知道。
在我以為八云紫再也不會出現(xiàn)的時候,她卻仿如夢境般虛幻又美麗地出現(xiàn)在神社的門前。打著華麗的陽傘,優(yōu)雅而高貴地走在石磚鋪的地面上,白皙的皮膚被陽光打上了仿佛水痕般的淡淡影子,好像透明一樣蒼白。她站在離我不遠(yuǎn)處看著我,笑吟吟地和我打招呼。
我的大腦里徹底混亂起來,瞪大了眼睛丟下手里的掃把,我徑直向她跑去,那種不顧一切的心情,我想在生命中很難會有第二次了。
八云紫順勢輕輕接住撲進(jìn)她懷里的我,若有若無地環(huán)著我的腰。我仰頭打量她,紫色的眼眸,細(xì)長漂亮的眉,殷紅迷人的唇瓣,是她,我的八云紫,我的大妖怪。
伸手摟住她的頸項,我突然親吻了她的側(cè)臉,連自己都覺得突兀,卻毫不猶豫地做了這樣的事。
她有些驚訝地和我對視,難得可以看到她那種可愛的表情。我笑起來,挽起她的手臂說,進(jìn)去坐吧。
好。八云紫點頭,順從地跟我走向了神社里。
三年,我等了她三年,終于等到她的出現(xiàn)。
如今,我還是坐在那灑滿了陽光的檐廊上,但我知道等待已經(jīng)沒有任何用處;孟豚l(xiāng)依然是以前的幻想鄉(xiāng),博麗靈夢也是博麗靈夢,大結(jié)界外面的天空仍舊蒼藍(lán)到鋒利而尖銳。但是,沒有八云紫,沒有那個美麗的大妖怪。
“我就要去見她了!卑嗽谱系哪樕蠋еH坏腋5谋砬,站在了大結(jié)界的面前,“我想我就要去見她了,博麗!
她丟下了手中的傘,整個人貼上了透明的結(jié)界,將側(cè)臉靠著它,好像依偎著戀人般幸福而美好。
“靈夢,你看。這里是在我的愛人庇護(hù)下的奇跡之地,你看她對這里多好,好到連我都不要!
“靈夢,她是這里的母親,也是你們的母親!卑嗽谱险孔系耐首兊每斩雌饋,但我卻覺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深邃。我知道,從此以后我都不可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任何東西了,蒼藍(lán)遼闊的天空,棉絮般潔白的云,橙紅輝煌的晚霞,淺粉柔美的櫻花,都沒有了,連我都不可能再出現(xiàn)在她明亮美麗的眼眸中。
“她是我的愛人。但她忘記了!
我的眼淚從眼眶里漫溢出來,順著臉頰淌下去,掛在下巴上,然后一滴一滴地掉落下去,同時,我感到心里有某些東西也一并掉落了。
靈夢,你愛我嗎。那就為我守護(hù)著這里好了,就像我做的那樣。
八云紫,我終于知道她到底看著什么。在那片隔絕的天空里,她仰望了千年的東西,現(xiàn)在我似乎也能夠看到。在那里有著和我極為相似的女人,和博麗家每一代巫女都很相似的,那個女人。博麗家的女人,有哪個是不相似的。
只要抬起頭,我的眼睛里就會出現(xiàn)曾經(jīng)讓她掛念了千年的大結(jié)界,冰冷而透明的結(jié)界,它壟斷了我所有的呼吸。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在黃泉路上,成片成片綻放的彼岸花,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血所鋪成的地毯,一路經(jīng)過,生前的往事一一從心頭掠過。如果有一天我來到那里,我希望我可以回憶起的,是春日的櫻花,夏季的蟬鳴,秋日的桔梗,冬季的白雪。
還有,我的大妖怪,八云紫。
我也可以看到啊,愛人,母親。你的愛人,還有我的。
八云紫,你看我對你多好。我的一生都會為你守護(hù)著你所愛的人,連我的女兒,我的后代都會用她們的所有的生命來看護(hù)她,還有她所在的大結(jié)界。
我會為你,守護(hù)著,那個屬于你的,千年幻想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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