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背叛者絕不可原諒。
　　七年前，當程子卿告訴我因為一時糊涂愛上別人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后悔，苦苦哀求回到我身邊時，我再也沒有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喝了一聲：
　　“滾！”
　　我原本以為，那應(yīng)該是我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而七年之后，當我站在花圃這端，隔著綠油油的草地和他相望時，我感到從靈魂深處涌起了一股奇怪戰(zhàn)栗。頭，突然劇烈地疼痛起來。
　　他的面貌隔了七年好像并無太大改變，依然穿著干凈清爽的襯衫，站的筆直。嘴角是我熟悉的略帶邪氣笑容。
　　他也認出了我，向我微微頷首示意。我驚訝而不知所措地張開了口。就在這一瞬間，一陣卷著花草甜膩香氣的風(fēng)涌進了我的喉嚨。
　　我的口腔里因為惡心突然充滿了血腥味道，我意識到，不管他是怎么回來的和為什么要回來，在他站在我面前的一霎那，不知是誰，已將我?guī)肓肆硪粋�世界。
　　我伏下身子，劇烈地嘔吐起來。

　　我關(guān)緊了門。他卻仍然跟了進來。
　　“他還沒回來？”
　　“不用你管�！�
　　“其實他不會回來了吧�！�
　　“不，他會的。他答應(yīng)過我�！�
　　“你信他？”程子卿臉上似笑非笑。
　　“他和你不同。他是一個重承諾的人�！蔽依淅涞卣f。
　　程子卿一直嬉笑的臉上，出現(xiàn)了隱隱的怒氣。
　　“該死的。你當初連三個月都不肯給我，現(xiàn)在卻愿意為他等候這么久�！�
　　我就知道他是為了這個回來。我坐下，從窗戶往外看。
　　“他和你不同�！蔽以僖淮慰隙ǖ卣f。

　　“和我分手才多久，你就跟了別的男人�！彼匀徊灰啦火埖卣f。
　　“你覺得，你值得我為你寂寞多久？”我反唇相譏。
　　“哈。你也承認，和他在一起是因為寂寞�！�
　　我想了一下。
　　“剛開始是。后來不是�！�
　　“后來就真愛上他了？”他的聲音里充滿嘲諷。
　　“嗯。就像你剛開始也只是想和她玩玩而已，后來就動了心了�！蔽倚毖劾湫Α�
　　“那怎么一樣！我和她之間，只有情欲。是你不肯給我悔過機會�！彼肛�(zé)。
　　“所以呀，”我又轉(zhuǎn)過頭去看著窗外，“一切罪孽皆始于情欲。”

　　我知道，楚白今天也不會回來了。
　　他去哪兒了呢？那時明明和我說幾天就回來。
　　他的工作很辛苦，經(jīng)常出差。我知道的，所以只是想盡量乖巧溫順些，讓他回到家里少些壓力。
　　但其實他是好脾氣的人。即使工作上遇到什么煩惱，也不會回來對我發(fā)泄。
　　當初不就是依戀上他的溫柔體貼嗎？
　　我自認和他在一起的五年里，盡到了一個為人伴侶的責(zé)任。
　　可是，他為什么就不回來了呢？

　　“他也出軌了吧？”程子卿冷笑。
　　“閉嘴�！�
　　“你難道不也是這么想的嗎？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要說出來�！�
　　“他和你不同�！�
　　“換句臺詞吧。”
　　我抬起頭，輕輕地，然而堅定地說：“他和你不同。他不會背叛我。我們承諾要彼此永生相伴。”
　　程子卿的眼神溫和了。走過來撫我的發(fā)：“涼月，這些年，你依然天真�！�
　　“沒有什么諾言是不可顛覆的�！�
　　“而且，也不存在永生�！�
　　“你忘記了，我當年也對你這么說過。結(jié)果呢？”
　　“他不會回來了。你知道的�！�
　　我打掉他的手。
　　“他和你不同�！蔽以僖淮�，用冰涼的語調(diào)說。

　　程子卿的臉色發(fā)白了。
　　“你真是執(zhí)迷不悟。”
　　“同樣的事在你身上發(fā)生了兩次，你居然還是執(zhí)迷不悟�！�
　　我坐在床角。冷冷地看著他。
　　他在表演，我知道。
　　當年求我原諒他的時候，他也如此表演著。
　　我不會上他的當。當年不會。今天更不會。
　　他好像也看出了我的想法。
　　“那你說，他為什么不回來，也沒有任何消息�！�
　　“時間到的時候，他自然會回來�！�
　　“他拋棄你逃走了，不是嗎？”
　　“不是。他不要我了，至少會告訴我的。是他說，要我等他回來�！�
　　“嘿嘿�！背套忧鋸凝X縫里迸出冷笑來�！澳阌袥]有聽過垃圾理論？”
　　“什么垃圾理論？”
　　“你扔掉一包垃圾的時候，是不會在意那包垃圾有沒有確切地扔進垃圾桶里的……”
　　“……什么意思……”
　　“你就好像是一包垃圾，有沒有干凈利落地扔掉，不是他在乎的問題。”
　　“……”

　　我將程子卿趕出門去。
　　“嘿嘿。”他兀自隔著門冷笑著。
　　我捂住耳朵。
　　“我是一包垃圾……”
　　我走到鏡子前面，看著鏡中蒼白的自己。
　　“我是一包垃圾么……”
　　“即使被丟在了垃圾桶外面，他也不會揀起來再丟一次了……”
　　“是一包垃圾啊……居然……”
　　我也嘿嘿地笑了起來。

　　第二天，程子卿又來了。
　　“當年你為什么要那么對我？”
　　“背叛者是不可原諒的�！蔽易�，仍然是望著窗外。
　　還是不信楚白不會回來。
　　他站在我后面也跟著看。
　　“視野真小。”他說。
　　我不理他。
　　“……你們是怎么相愛的？”他問。
　　“是他說，會永生陪伴我。再不用擔(dān)心任何離散�！�
　　“永生啊……”程子卿用一種向往的語調(diào)說�！罢T人的詞匯�！�
　　“回到我身邊來吧�！彼蝗粨Q上一副熱情腔調(diào)，“我也能給你永生�！�
　　“切�！蔽亦椭员�。
　　“真的。”
　　“不行，我要等楚白。”
　　“還等啊，人家都不要你了。”
　　“不行，我要聽他對我說。”我搖著頭，固執(zhí)地說。

　　楚白站在門外深吸了一口氣后，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進來。”柔美的聲音道。
　　他推開門進去，美麗的女醫(yī)生坐在辦公桌旁抬起頭來對他微笑。
　　“又來詢問你女朋友的病情啊�！�
　　“嗯。她好些了嗎？”
　　“本來都穩(wěn)定些了。可是前兩天室外活動時突然叫頭痛，回到病房以后一直在自言自語。好像又出現(xiàn)新的妄想了�！�
　　“唉。”楚白低下頭去。
　　“想看看她嗎？”
　　“……還是不了……不要又讓她的病情出現(xiàn)反復(fù)。”
　　“呵呵，她還是認得你的，想和你回家呢�！�
　　“回了家，不還是加重再回到這里�！�
　　“……是呀，再看看吧�！�

　　楚白告辭了出去。
　　他只能這樣，一周兩次來到這里，見自己心愛的人。
　　不不，那當然不是樊涼月。他曾經(jīng)在乎過她，那是真的�？墒�，誰讓他還能遇到從前的夢中情人呢。
　　美麗溫婉的邱西泠，是楚白初中的同學(xué)。十年后，他們在街上偶遇，楚白才知道，她在精神病院作醫(yī)生。
　　穿著白大褂在鑲著鐵窗的病房中穿梭的西泠，連冷冰冰的神態(tài)也那么動人。
　　為了不斷地再見到她，楚白把涼月送到這里。
　　很簡單，給她長期服用抗精神病藥物就可以了。當發(fā)現(xiàn)涼月終于出現(xiàn)精神恍惚，幻想癔語的時候，他的心情，簡直可以用狂喜來形容。
　　終于可以，再見到那個人了！

　　邱西泠目送楚白離開后，皺起了秀氣的眉。
　　樊涼月經(jīng)過治療明明已出現(xiàn)了好轉(zhuǎn)，奇怪的是，每次回家，又會復(fù)發(fā)。
　　她曾偷偷給涼月作了個血液檢查，專門檢測了某些藥物的血液濃度。
　　而那結(jié)果讓她冷笑了。
　　如同現(xiàn)在。

　　“跟我走吧。涼月。”程子卿小心翼翼地央求我。
　　“不要。我要等他�！�
　　“他不會再回來了。”
　　“你是他的垃圾。你已經(jīng)被丟掉了�！�
　　“誰會回頭再看垃圾一眼？”

　　“27床。出來�！�
　　穿著白色衣服的美麗女人打開門，在沖我招手。
　　“來了。”我開心地站起來。“是楚白回來了么？”
　　每次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我的心情就會好起來，但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是呀。是他回來了�！迸松袂橛行┕殴值乜次�。然后看著我身后。
　　“哎，子卿也在呀。要聽他的話哦。”她巧笑倩兮。
　　我疑惑地看看程子卿，她什么時候認識他的？
　　“來吧�，F(xiàn)在是午休時間，可別吵到別人哦�！彼I(lǐng)著我往外走。
　　我們穿過無人的大廳。走到外面的家屬接待室。
　　一個人也沒有。
　　“涼月，先坐下，我去叫楚白。”女人笑著走開，又回來，“記著，要聽程子卿的話哦�！�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什么冰涼的東西放進了我的掌心。
　　然后走掉。
　　我疑惑地低下頭，看看掌心里的玩意。小小輕薄的一片。
　　“這是什么？”子卿也過來看。
　　我看看他。
　　“啊。是這個�！彼孟衩靼琢耸裁��！澳愀嬖V她了？”
　　“什么？”我不明白。
　　“和我有關(guān)的一切。”他陰沉著臉說。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好像不高興，但我才不管呢。
　　因為，楚白就要來了。
　　“對于背叛者絕不可原諒。”
　　有人突然在我耳邊那么說。
　　什么？
　　“她不是說了，要聽我的話么？”
　　“你是他扔掉的垃圾，他不會再撿起你了�！�
　　“你明白的。其實你一直都明白的�！�
　　“放在你手上的，是什么，你真的忘記了么，樊涼月？”
　　“七年以前，你就是用這玩意，割斷了我的頸動脈，然后把我埋在你家的花園里面。”
　　“對于背叛者絕不可原諒！”

　　在我抬頭看見楚白進來的瞬間，眼前卻閃現(xiàn)出若干年前的畫面。
　　我一直記得我蒼白的、微微蜷縮的手指，拈著一個輕薄的物體，向前伸去，好像在迎接一個企望已久的呼應(yīng)。
　　深情一生，終換得，涼薄一世。

　　我望著楚白詫異的臉，輕輕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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