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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那消息傳來時我正在備茶,皇上最近為緬甸的扯皮事焦頭爛額,常來我宮中。雖然他一旦脾氣燥起來喝什么茶都一樣,要么一口氣灌了,要么就丟在地上碎了,這時候的他眼里,大約龍井茶與涮碗水,也沒什么區(qū)別。
不過東西少遭點罪也是好的,這么多年來,我早就學(xué)會了無關(guān)原則的事情,自然也無須任性。
貼身的婢女告訴我,傅恒大人沒了。
我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他怎么能死了呢。
那個眉目堅毅的貴公子,那個戰(zhàn)功赫赫的一等忠勇公,怎么會死了呢。
他死了,又不知這紫禁城里有多少少女要暗自垂淚了。
真是討厭,從青春年少到白發(fā)初現(xiàn),他的身影永遠(yuǎn)是宮里女孩子們目光的聚集處。
男人么,總是這個樣子的。
不像我,銅鏡里映出我的樣子,再模糊我也看得真切,眼角和嘴邊早出現(xiàn)了細(xì)密的皺紋。
報信的婢女問我奠儀是否需要我親自準(zhǔn)備,我想說那是自然,卻啞了說不出口,最后只得擺擺手,由她先備著。
我不樂意做這個差事。
我還是不想承認(rèn)他死了。
“先不忙奠儀,”我叫住她,“皇上等會必定要來的,先問問小廚房的點心和茶水吧!
“還是龍井么?”
“有涮碗水嗎?”
“啊……?”
沒過多會,皇上果然來了。
“皇上喝茶!笔直程搅颂讲璞臏囟,我恭謹(jǐn)?shù)貙⑵渲幸槐f給他。他接了過去,直接放在了桌角,并未喝一口。
我說什么來著,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龍井茶和涮碗水并沒有區(qū)別。
我低頭喝了一口,也將茶碗依樣放在桌角。
“傅恒死了!彼麤]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是!蔽蚁耄旅鏁䥺柕靸x的事么,還是討論如何追封身后的哀榮呢?
“傅恒,也死了!彼质沁@么沒頭沒腦的一句。
我這才抬起頭看著他,他目光在屋中游離,并不落在哪一處,也并無目的。
“是!蔽逸p輕回他。
我看向屋外,庭中的布景多如長春宮舊時裝扮,令人恍惚錯覺下一秒就會有個長身玉立的家伙進(jìn)來,而灑掃的侍女會紛紛駐足問一聲
“富察侍衛(wèi)!
皇上又無言地坐了一會便走了,他日理萬機(jī),不像我。
不像我,將有數(shù)不盡的白日黑夜,可以將往事回想。
“娘娘,這是粗?jǐn)M的奠儀單子,請您過目。”還是那個機(jī)靈的小姑娘,她早些年比我當(dāng)年還跋扈,漸漸也有了成熟穩(wěn)重的樣子。
“放在那吧!蔽逸p輕拈著茶碗的蓋子,“本宮會親自準(zhǔn)備。”
“是!彼掌鹆俗缹γ婺且煌敕趾廖磩拥凝埦,也收走了我手邊那一碗涼了的。
涮碗水的味道原來如此糟糕,虧我當(dāng)年想得出給他換成這東西,還好純妃直接打翻了。
我當(dāng)初怎么沒給他灌下去呢。
他怎么死得這樣早。
“娘娘,與傅恒大人是故友么?”宮中早無一人知曉我與傅恒那段過往,我看著她,她眉眼間凈是好奇和關(guān)切,“傅恒大人是怎樣的人?宮中幾乎人人都在議論,皇上也好像很看重似的!
“嗯!蔽宜剖嵌堑鼗厮。
他看著我滿心從仇怨換了思慕,看著我從繡坊走進(jìn)了長春宮又進(jìn)了辛者庫,最后孤伶伶地進(jìn)了延禧宮。他把我從深淵里拉上了岸再拋棄我娶了別人有了子嗣,他也親眼看著我封了貴妃、皇貴妃。
我想他大約是,不想再看我了。
夜色深沉,宮人還在候著不知皇上會不會突然造訪,我卻覺得疲倦至極,揮手讓他們散了,皇上今夜不會來的。
這大約也算是他在此事上存留不多的最后一點體貼。這樣很好,我有足夠漫長的黑夜將往事反復(fù)細(xì)想。
獨自細(xì)想。
殿內(nèi)伺候的姑娘們倒是習(xí)以為常,三三兩兩笑著聊起了新進(jìn)的侍衛(wèi)們,傅恒對于新進(jìn)宮的女孩子們來說大多只是個傳說,所謂夢中情人,原來也有更新?lián)Q代一說。
阿寧,對,現(xiàn)在緊跟著我的這個小丫頭,叫阿寧。
她為我鋪好了床鋪,終是沒忍住,笑著問我,“娘娘的少女時也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么……奴婢問錯了,娘娘少時,必定也是與圣上情深意篤吧?”
打更的聲音遙遙地傳來,讓我想起那個在宮道與我擦肩而過的少年,也想起那位在深夜里獨自垂淚的娘娘。
“沒有!
我這樣回答她。
*乾隆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七日令貴妃的冊封儀式、乾隆三十年五月初十皇貴妃的冊封儀式,均由大學(xué)士傅恒為正使
*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二月,傅恒由緬甸戰(zhàn)場班師,七月十三日病逝
*乾隆四十年,令皇貴妃,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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