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要殺一個人。

　　那人是當今仙門首席弟子，正道擔當，是所有人眼中撐起仙門下一代的希望。

　　那人叫顧西東。

　　我知道再有三十年，顧西東就會變成魔門尊主門下第一走狗，為了魔主染血墮魔，對今日追捧他的同門刀劍相向。

　　… …

　　我要殺了顧西東。

　　2、
　　我算算日子，最近顧西東差不多正閉關(guān)修煉。

　　這是他沖破桎梏進階的關(guān)鍵時期，一旦期間打斷便有可能使其心境受到影響，不死也會入魔。

　　于是我稍作偽裝，深夜?jié)撊胂砷T，意圖行刺。

　　然后我失敗了。

　　我對三十年前的事情沒記住多少。萬沒想到顧西東進階時師門對他如此看護，此時吃了大虧。

　　結(jié)果我被當場擒下，打成重傷，跪在前院。

　　仙門果真守衛(wèi)森嚴，巡守弟子列位有序，手中提起的長明燈照亮了顧西東洞府前院的半邊天。

　　此時此刻仙門弟子正為我的處決爭論不休。

　　顧西東的二師兄說：“這人并非我仙門中人，裝的瘋瘋癲癲，又是滿身魔氣。出現(xiàn)在這里儼然不懷好意。邪魔外道就應當場斬殺�！�

　　執(zhí)法堂的弟子說：“非也。如此行事實在武斷，失了仙門風度。還是押下去，按仙門法規(guī)懲處。”

　　內(nèi)門的小師妹說：“你們有什么好爭的？他既是想害顧師兄，那自然要留給顧師兄自己處理�！�

　　然后顧西東的洞府開了，顧西東走了出來。

　　3、
　　“師弟�！�
　　“顧師兄！”
　　“顧前輩�！�

　　一時行禮之聲紛紛而起，人人都看向仙門首席，驚疑不定。

　　有人上前一步：“此次提升驚險萬分，師弟怎提前出關(guān)了？”

　　顧西東道：“有所感應，提前一步進階了�！�

　　眾人面面相覷。原本該大喜過望的場面，此刻只有稀稀拉拉幾聲賀喜。

　　小師妹道：“顧師兄你可真厲害�！�

　　然后她又道：“顧師兄你看，外頭還有人不自量力想要害你。你說怎么辦好？”

　　我抬眼，與顧西東投來的視線對上了。

　　他一怔。

　　4、
　　顧西東向我走來，圍著的弟子紛紛讓開。

　　他的師兄又道：“師弟你要小心�！�

　　其實沒有必要。我已經(jīng)不可能殺了他了。

　　顧西東也道：“師兄放心……此人看上去半點靈力也無，怕是……”

　　——修為盡廢。我想。

　　顧西東站到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臉，又抹去了我臉上的偽裝。

　　他再次怔愣當場。

　　我索性也光明正大打量他。

　　年輕的仙人，眉目深刻，火光映的他側(cè)臉明明暗暗，卻仍是能叫人辨出那幾分模糊的豐神俊朗。

　　——的確是我最討厭的模樣。

　　5、
　　我被顧西東帶回洞府養(yǎng)傷。

　　他果真端方君子，不問我來歷，不追究我的過錯，盡心盡力為我養(yǎng)傷，日間還愿意為我泡茶解悶。

　　但我太清楚他是什么樣的人了。

　　果然泡茶時顧西東便開始試探：“我這幾日查了師門典籍。你如今經(jīng)脈崩毀，修為全廢，不像是一般的損傷可解。怕是受了雷劫。”

　　我端著茶杯，抬眼看他。

　　他道：“……造成這等傷害的雷劫，一般是渡劫者叫天道忌憚了才降下天罰。能造成此種后果的，不是大奸大惡，便是有違天道�！�

　　我道：“不錯�！�

　　他又道：“你能死里逃生留下一命，我便猜是后者。那么你就是奪得了天地至寶，或練成了禁忌密法�！�

　　我笑起來：“繼續(xù)啊�！�

　　顧西東說：“……我再猜，這寶物或密法——”

　　他頓了頓：“與逆轉(zhuǎn)時空有關(guān)�！�

　　“顧西東�！蔽医兴拿�，簡直忍不住要為他鼓掌，“你果真與我想的一般聰明。”

　　6、
　　“你付出如此大代價回來，是為了什么？”顧西東問。

　　我答：“我來復仇�！�

　　我說：“我是來殺你的，顧西東�！�

　　顧西東說：“我將來會做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么？”

　　我說：“……我殺你，是為了另一個人。”

　　我說：“我殺你，是為了救他�！�

　　顧西東問：“那人是誰？”

　　我說：“他叫望南北�！�

　　7、
　　顧西東不可思議道：“你說他是一個魔頭？……你為了一個魔頭殺我？”

　　我道：“你不止會害死他。你還會屠戮全門，負盡真心，殺害同道，墮魔為禍。”

　　顧西東斷然道：“不可能。”

　　我冷笑道：“我說的不是預言，是事實�！�

　　“你薄情寡義，根本不在乎什么同門情誼什么天下大義；你留在仙門只是其他地方叫你感到無趣；你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整日里裝出一副風清月白的模樣累不累？”

　　“你明明只在乎你自己�！�

　　顧西東的茶杯舉到嘴邊，然后不動了。

　　“顧西東。”我喚他，柔聲道，“沒人比我更了解你�！�

　　8、
　　顧西東笑了。

　　此時的仙門道子笑起來，竟是與我這邪魔外道的笑是有幾分相似的。

　　他問：“既然我只在乎自己，無情無義，那我又為何會放棄如今大好前景墮魔？”

　　我收了唇邊的笑意。

　　就在剛剛，我做了一個決定。

　　——比殺死顧西東更能叫我感到快意的決定。

　　于是我回答他的問題：“為了望南北�！�

　　我直視他的眼睛：“你會為了魔主望南北，負盡天下人�！�

　　“包括你自己�！�

　　9、
　　——我，一直愛著魔主望南北。

　　望南北是我的天，他的話語是我的神旨；我愿意為了望南北去做任何事。包括為他去死。

　　顧西東也愛著望南北。

　　可他得到他，卻害死了他。

　　——不可原諒。

　　我恨顧西東。我對他充滿嫉妒，也充滿瘋狂報復的欲望。

　　即便他在魔主死去后便瘋了，我也覺得他受的教訓還不夠。

　　憑什么呢。他竟然得到過他。他竟然敢傷害他。

　　我已決定，要讓什么都不懂的他也嘗嘗這痛苦。

　　——失去所愛之人的痛苦。

　　10、
　　沒人比我更了解顧西東與望南北這兩個人了。

　　因而我很確定顧西東會愛上望南北。

　　而望南北呢，只把顧西東當作同我一樣的一條狗。

　　——同病相憐的情緒只升起一瞬便夠了。

　　——他讓我失去望南北，罪不可赦。

　　顧西東那樣愛著魔主，我承認他同我對魔主的愛意不相上下，因而也很清楚他會愛上怎樣的人，又會為了所愛之人做到什么程度。

　　我很確定我將來要做的事。

　　11、
　　我竭盡全力，活成我記憶中的望南北。

　　——他喜歡穿紅衣，最討厭我的白袍。

　　——他喜歡笑，總是笑的諷刺又落寞。

　　——他對我從不愿意好好說話，總是夾槍帶棒惡意滿滿。

　　——他喜歡茶，但因為我也喜歡，所以他再也不愿意碰茶。

　　——他有許多小動作，與我相似，于是他全改了。

　　——他最討厭仙門正派端方正直之人。

　　… …

　　——他最討厭我。

　　12、
　　那些年月里，越是了解望南北我便越是絕望。

　　也就越嫉妒曾經(jīng)在仙門中與魔主朝夕相處的顧西東。

　　我很清楚后來的我在魔主心中比不上顧西東。顧西東為了望南北殺師叛道，將望南北一路擁簇到魔主之位。那時望南北最常對顧西東笑，不帶刻薄，柔情蜜意。

　　而我，我不過魔主座下一條惡犬，魔主叫我咬誰我便咬誰，卻不能再復制顧西東那樣，帶給他相同的榮耀。

　　——可是沒關(guān)系。那都是過去了。

　　我想著，對顧西東擺出了望南北最常有的迷惑人心的笑。

　　如今，顧西東將為我生為我死，而我，將賜給他無上的痛苦。

　　13、
　　一切都按著計劃進行著，一切都那么有條有理。

　　我知道即便告訴顧西東我想殺他他也絕不會提防我；他太自憐自負自戀，平日的生活又太過無趣，所以一定會超出常理的關(guān)注滿口謊言的我。

　　于是我明目張膽地勾引他，叫他不自覺地癡迷于我。仙門中人自然察覺不對，警告顧西東，我便趁機挑唆。

　　顧西東提前出關(guān)到底是受到影響，境界不夠穩(wěn)定，稍加引導便會滋生心魔。

　　此時他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間，再警覺已為時晚矣。因為我太了解他，他卻擺脫不了我。

　　我令他心魔發(fā)作殺師殺友，在泥沼中越陷越深掙扎不出；我用盡手段栽贓陷害，叫他背負上全世界的罵名，百口莫辯，不得不墮魔逃亡；我要他在此種境況下依然放不下我，把我活成他心中執(zhí)念。

　　為了最后的果實我也屢屢出手搭救，雖然我已沒了修為，可畢竟曾經(jīng)修魔，掌管過魔域，我引導著墮魔的顧西東，再在功法中動手腳，令他心魔深沉到今生今世都無法擺脫。

　　顧西東對我已是死心塌地。

　　我對結(jié)局充滿期待。

　　14、
　　我沒想到的是，沒了魔主望南北扶持，顧西東也還是好運到躲避過仙門的重重追殺，最后甚至在魔道中建立起與我記憶中不相上下的龐大基業(yè)。

　　我更沒想到他竟然想讓我做魔主。

　　我感動了那么一剎那。

　　實話講，這么些年相處下來，我有那么一點心軟。我開始猶豫要不要在最后揭開真相。

　　我開始疏遠他。我再次對他擺出曾經(jīng)的厭惡態(tài)度，雖然我清楚這其中更多是虛張聲勢。

　　但顧西東不會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的心魔讓他看不清人心，他瘋得更厲害了。

　　他已經(jīng)不是我自認了解的那個顧西東了。

　　——沒了我，他大概真的會去死吧。

　　——……他會死嗎？

　　15、
　　我把扭轉(zhuǎn)時空的密法教給了顧西東。

　　我想如果顧西東有可能清醒的話，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回到過去，殺死我，拯救他自己。

　　回顧過去我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我愛的依然是望南北，可我現(xiàn)在愿意原諒顧西東了。

　　想通這一點，我感覺困擾我多年的心魔終于散去了。

　　此時再看顧西東瘋瘋癲癲滿身魔氣卑微到塵埃里的模樣，對比他當初朗月清風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我生出了幾分愧疚。

　　但說到底世間事不過一報還一報，顧西東欠望南北的我叫他還了，現(xiàn)在輪到我還給顧西東。

　　我決定，把命償給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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