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黎明前的街上，天很黑，映著我的黑色夜行衣。街上沒有人，也沒有月光。很好！這樣就不會有人看到我身上的斑斑血痕，然后像避鬼一樣地逃得老遠(yuǎn)。
　　我剛執(zhí)行完任務(wù)，取了市東李家七十八個人的性命，包括一個年過九十的老人和三個沒斷奶的嬰兒。
　　殺手不能對獵物手軟。師父告訴我，你不去殺人，便只有被殺。
　　所以，我殺人。我不要被殺。

　　走進(jìn)街角時，我看見燈籠的微光中，我握著劍的孤單身影投在路面上。
　　墻邊站著一個人，他手里也握著劍。
　　我便警覺起來，手指關(guān)節(jié)根根嚴(yán)陣以待。
　　不用緊張。對方笑起來，涎皮賴臉地。我只是站在這里等你。
　　我不知道他想說什么。
　　贈香花給美人，不算死罪吧？他從背后拿出一枝楊花。
　　粉茸茸的楊花，我接過來甩在地上。
　　我討厭楊花！我冷冷地說，然后繼續(xù)走我的路。

　　一個月后，我去郊外的山莊執(zhí)行一次特別大的任務(wù)。從黃昏到天亮，我只身一人殺盡了全莊一百六十多人。尸體橫七豎八地交疊著，空氣中血腥味濃得令人作嘔。
　　我迫切地要離開，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那個討人厭的家伙又出現(xiàn)了。
　　你為什么總殺這么多人？
　　我是殺手。
　　殺手也不能好環(huán)不分。那些老弱婦孺又沒做什么錯事。
　　我抬起頭，看見他油腔滑調(diào)的笑容。
　　不再理會他，我轉(zhuǎn)身往山下走。
　　喂，我叫無名！你叫什么名字？
　　我聽到他的叫聲，沒有回答。

　　傍晚梳洗的時候，我脫下全是血污的黑衣，換上白色的長衫。
　　我在池水中凝視自己：長長的黑頭發(fā)扎在腦后，不是絲毫脂粉的素臉，常讓我忘了自己還是個女人。我伸手去撫摸自己的頭發(fā)，細(xì)幼柔軟得像羊毛一樣。
　　而我又驟然弄亂了這一池寧靜。
　　我不需要這些，女人，只會讓我軟弱。

　　伶兒，去替師父殺了西苑的那家人。
　　師父……
　　這是我第一次問。為什么要殺這么多人？
　　沒有為什么。因為他們該殺。
　　是！我順從地下去了。

　　我殺人，是為了報答師父的養(yǎng)育之恩。很小就失去雙親的我，是師父一手拉扯我長大。

　　你別殺人了好嗎？去開家小店鋪，過尋常女孩的生活。
　　那個叫無名的人，總是陰魂不散地跟著我。
　　尋常女孩的生活……
　　很快樂、很輕松的，可以吃糖、看戲、嗑瓜子……還可以在春天的長安看楊花……

　　哦，春天的楊花！像羽毛一樣……
　　我有一點向往。

　　伶兒，你要聽師父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只有我們能相依為命！

　　我卻越來越討厭殺人。那腥臭的血的味道讓我窒息。

　　普通的女孩子，可以嗑瓜子、看楊花的生活，是什么樣的？

　　無名，或許你是對的。我并不適合做一個殺手。
　　聽到我的話，他笑了。這一次，我竟破天荒地覺得他的笑容很好看。

　　師父的意愿終究是無法違逆。我被教導(dǎo)成殺手，這一生都會是殺手。只是殺手，不是別的。
　　但你可以選擇。無名說。
　　是的。我可以選擇。

　　我在雙眼流露著血色仇恨的人群中倒下了，胸前流出的鮮血染紅了我的白上衣。烏黑的長發(fā)也散落開來……

　　我選擇了，無名。我虛弱地說，我沒有再殺人。
　　我知道。他眼中有淚光。
　　我向他微笑。這是第一次，我向他微笑。
　　他會意地輕輕背起我，沿著長安街慢慢地走。陽春三月的暖風(fēng)，輕柔地拂過我的長發(fā)，讓它們劃過我蒼白的臉龐……
　　長安街的兩遍開滿了楊花……

　　好輕松，這種感覺……
　　小時候……娘帶我來看楊花……那時明媚的陽光……還有紛紛揚揚的像羽毛似的楊花……
　　現(xiàn)在，終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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