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以后，天亮以前/趙渺渺

　　零、楔子
　　小島的燈塔很好看，石葉一個人帶著三角架，背著大大的背包，來小島攝影順便旅行。早晨霧氣氤氳，小島如仙境。游客不多，沙石安靜地躺在海岸上，等待陽光的愛撫。小島再靠近中心一些的地方，有黃色、紫色、白色的小花，一簇一簇如星辰般點綴著起伏的地面。海鳥一圈圈游蕩覓食，海浪往復不知疲倦。
　　拍著照片的石葉忙碌且認真，一遍一遍走位取景，一遍一遍地拍攝。她不知道的是，她皺著眉看相機的樣子，已經被風驍定格到了自己的相機里——風吹動發(fā)絲，時光印刻身影，還留存了一個游蕩世間的靈魂——那難得的片刻安寧。
　　風驍說:“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決定沉淪�！�
　　石葉說:“你要記得我，或者忘記我�！�
　　27歲的相遇，值得銘記一生。只是年齡的話題，他們從未討論過。有多少人死在這里，又有多少人活過27歲，便永遠遺忘了青春。
　　一、獨自
　　很久之后，我仍能清楚記得，那天半夜我裸著身子從床上爬起來去廁所，盛夏在午夜安靜下來，房間里吊扇轉動著，途中我小心越過黑暗中的障礙物。
　　窗外的月光照在他堅硬的臉上，顯得冰冷又溫柔。我輕輕用手撫摸過他的皮膚，卻是溫熱的。我又背對著他躺下，抱緊我的枕頭，感受著這一切真實場景，緩緩睡去了。
　　那是第二日的夜，我貪婪地迷戀著他的氣味和溫度。像藥，像糖，像煙，他的懷抱是另一種癮。我喜歡一切真實的存在，比如吻的溫度，唇的觸感，手掌的撫摸，進入的疼痛與飽滿……真實總是短暫的，快樂和痛苦都是，沒有什么可以一直存在。愛、欲、空虛，海浪般周而復始，輪流占據(jù)人的心靈。性、愛于我是新鮮的，這種個體與個體間并無思想交流的交流，只由原始本能驅動著，為滿足欲望和尋求快樂而去做的事。它讓我感受到真實，讓我有一會兒能夠坦然的活著，遵從本能，自然而然，天經地義，失去了羞恥心只在快感中迷失。那種純粹的快樂，比酒比糖比食物更讓人滿足，但清醒后，卻也比其他任何時候都要空虛和自赧。
　　一個人的生活總更自在些，樸素清苦、精致講究又或者熱鬧歡愉，做什么都只需過得自己那關就好，無需諸多顧慮。我想起我曾一渡喜歡釣魚，甩下魚竿，然后在躺椅上躺很久，再也沒有什么時候比在田野里更自在。麥田與魚塘，蟬聲和蛙鳴，風里全是樹葉和青草的氣味。我只是喜歡這仿佛靜止了的時光，如果我在這時光里看一本書，這書就是我生命之外的美好，如果我任由靈魂舞蹈放空，這休憩便如春雨滋養(yǎng)我的心。
　　與獨自的寧靜不同，那一日，我的身心整個被情愛的熱烈充斥。身體的溫度升高，每一寸皮膚都變得敏感，每一秒鐘都變得漫長，整個人充滿生命的力量，周身散發(fā)一陣陣迷人的香。那個我像熟透了的香甜的果實，像蜜，像云上天際，升騰的彩虹與極光。我是正在蒸發(fā)的水滴，我是沸騰的眼淚，我是溫柔的暗夜，而你，是暗夜里灼熱的一束光。
　　二、溫酒
　　我看過一本書，關于一個沒心沒肺的女人，與一個脆弱不安的男人。書上他們相遇了，在一起做了三件事。也許不止三件，時間太久我記不清了。
　　“第一件是夏末的時候，他們在金黃的麥田邊上散步，看夕陽落下。
　　第二件說:男人騎著摩托車載著女人跑在鄉(xiāng)間的路上，身后是雨，迎面是風，他腰間是女人摟緊的手，耳畔傳來快活的喊聲:追風去�。∥覀儼延晁υ诤竺媪耍。�！追風去嘍�。�！
　　第三件講:女人踩著月光來找男人喝酒。兩個人爬上屋頂，就著漫天的星星，看著流動的云，靠著彼此取暖，喝酒聊天，到破曉黎明�！�
　　你在我坐起來講故事的時候，頭枕在我的腿上，你的手在我腰側來回磨蹭著。我其實也并不在意你是否在聽。孤獨的夜，沒有任何意義�；ハ嘁蕾耍鐞矍榈男腋０�，是特定條件下的錯覺。美好的，難得的，錯覺。我從不期望未來，因此從不后悔現(xiàn)在。
　　陌生人，我愛你。愛你的□□，愛你此刻真誠的心，愛你純粹的和失控的自然反應，我唯獨，無法愛你完整的靈魂。如果你的靈魂只有百分之一可愛，那我便只愛你這百分之一，愛過即可厭棄，陌路再不相聞。很多故事，都是這樣，無疾而終，像夢的碎片，卻都是真實發(fā)生。故事的發(fā)生，是自然而然的事，遇見，分別……那些來不及的感傷，都成了夏天的暴雨，在生命時光里不停下著，一場又一場。我總是聽著雨聲，心變得很平靜，在被窩里，安心入了眠。
　　告別那天夜很黑，沒有什么特別的酒，你就買了二鍋頭。整瓶放在熱水里溫了，也沒下酒菜，在海邊你一口我一口喝了。海風有些冷，溫酒卻暖了心。你說了很多話，其實我已醉了，什么都沒聽清，總歸不外乎關于未來，關于現(xiàn)在。我后來吐了個地暗天黑，反倒先醒了酒�；厝サ穆飞希瞿阕咭欢涡欢�，十分鐘的路走了一個小時。
　　我?guī)缀跻灰箾]睡，后來天亮了。光照在你的臉上，你下巴上的胡茬參差不齊，頭發(fā)亂七八糟，衣服也是，像個流浪漢。一身酒氣未散，臭的很，但我也一身酒氣，并沒有什么資格嫌棄你。那一會兒，我什么都沒想，什么都來不及想，我的手撫過你的臉頰，你的眉眼，你的唇。我用我的唇去碰你的，是溫熱的，干澀的。風驍，再見，我動了動唇，沒有出聲。
　　三、晚安
　　過了天真的年歲后，我心里仍有天真，不如說是一個奢望:遇到一個讓我不再死去的人。
　　我沒有對你說過晚安，我后來反復回憶。三天的時間太短了，我甚至沒有記清楚你的臉。就算再次擦肩，我也認不出你了，風驍。而我也并不期待，能與你再遇見。
　　在另一個世界。
　　城市里沒有海風，盛夏依然多雨，風驍回到家里后，把石葉的照片放在了書桌上。遺忘是常態(tài)。過了一段時間再看到，想起那夢境般的三天，風驍常常懷疑石葉是否真實存在。無法擁有的戀人，對于他，終究是場夢幻。
　　但對于愛著石葉的那個風驍來說，無比真實的幸福，依然停留在第三日天亮以前，停留在他看她的第一眼，永恒不變。

　　—完—
　　2018年7月24日3:05 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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