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
　　鹽程/文

　　從班主任辦公室回來，同桌告訴江彥，莫玖叫他放學后到學校后門小巷子里。江彥還納悶莫玖是誰，就聽同桌問他：“你怎么得罪那刺頭了？”
　　江彥坦言不知道，收拾好書包走人。他常常遲到早退，老師默許了，同學們習慣了，就連門衛(wèi)大爺都看見他就放行。
　　“老大，江彥來了�！庇腥苏f，他疑惑地自語：“這么快，放學鈴響了嗎？”
　　江彥抬頭看著這群人，各個往路邊一站，嘴里吃著棒棒糖，腳下踢著小石子，不過中間那人最惹眼，因為他皮膚最白，看起來尤為清雋。
　　他見過這人，就在這個小巷子里。
　　幾天前，一群人在這兒打架，他們手里沒有工具，就赤手空拳的打著。他事不關己地路過，目光卻在打量著他們，其中就這人出手最狠，他估摸著被打的那人得在家休養(yǎng)半個月才好意思出來見人。
　　原來他就是莫玖？
　　“你就是江彥？”莫玖叼著真知棒走到江彥面前，想睥睨這人，可他身高不夠。
　　江彥點頭。
　　莫玖嘬著棒棒糖，含糊的話音掩藏著緊張的情緒，說：“同學，幫我補個課唄？”
　　江彥沒錯過他眼里的不自在，但他并不在意，“沒空�！�
　　站在莫玖旁邊的男生立馬炸呼囂張起來，嚷嚷著江彥不識抬舉，莫玖卻在盯著江彥看了兩秒后讓開了，輕飄飄地說：“走了�！蹦悄猩D時偃息旗鼓，小尾巴似的跟著莫玖走了。
　　江彥與他錯身而過。他以為莫玖會動手的，沒想到他就這么輕描淡寫的走了。
　　傳言莫玖是附高的問題學生之首，人人見了他都頭疼，整天不是打架，就是走在去打架的路上，成績更是年年墊底，除了一張臉，根本一無是處。不過他家里有錢，就算不受師生待見，依舊是附高的一份子，沒人能撼動。

　　褲兜里的手機震了震，江彥的思緒被打斷，看到劇本殺老板請他今天晚上拼個車，有伙人想玩九人本，但是差一個人，請他幫個忙。
　　他是玩劇本殺的高手，跟老板合作不是第一次，每回老板都會給他一點報酬。
　　回過消息后，他直奔劇本殺店。
　　江彥到的時候，人還沒全，但莫玖幾人已經在了。他嘴里的棒棒糖變成口香糖，瞥了江彥一眼，呵笑道：“好學生也會玩游戲哦？”
　　原本讓人給他補課，他就覺得挺丟臉的了，所以江彥拒絕他，他雖然生氣，可沒說什么。誰知道這人竟然跑來玩游戲，卻跟他說什么沒空。
　　江彥沒搭理，自顧自地玩手機。
　　莫玖更生氣了，可江彥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就只能生悶氣。
　　直到另一群人到了，劇本殺才正式開始。

　　九人本的劇本殺，除了江彥和莫玖幾人，剩下的三男一女是一起的。綜合大家的意見，他們拿到的是輕懸疑的民國本，難度一般。為了有沉浸感，老板給了服裝道具，給眾人換上。緊接著便在DM的引導下開始游戲。
　　莫玖是頭一回玩劇本殺，不大熟練，加上他是兇手之一，不敢輕易發(fā)言，全程頗為沉靜，只專注地聽旁人發(fā)言。
　　劇本中，江彥和在場唯一的女孩有情侶關系，在劇情走到一半的時候浮出水面的。本來就是個游戲，玩家沉浸在游戲中時以角色心理說些曖昧的話實屬正常。就像莫玖，他拿到的角色是和江彥關系過分要好的兄弟，常常因為他的女友而拈酸，他就偶爾說兩句尖酸的話。
　　都是劇情，大家笑過就算了。
　　不過跟女孩一起的男生就挺真情實感的，好像江彥跟他的小女友是真情侶似的，全程都在帶節(jié)奏攻擊江彥，攛掇著所有人都投江彥，甚至要打架。
　　莫玖被這人弄得游戲體驗感都沒了，氣得踢了腳桌腿，兩米長的長桌瞬間前沖了小半米，室內瞬間安靜下來。膽小的人大氣都不敢出，他卻自顧拆了袋辣條，“繼續(xù)啊。剛剛誰發(fā)言的？”
　　暗沉的房間里，江彥悄悄覷了他一眼，唇角含笑。
　　威懾過后，所有人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繼續(xù)游戲，直到游戲結束。江彥全程掌控節(jié)奏，帶平民起飛，三個兇手全都被揪出來，惹得在場唯一女性傾慕不已，紅著臉跟他要聯(lián)系方式。
　　江彥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這時候已經是深夜，路上人稀車少。莫玖叫了輛車，在樓底下遇見正在掃碼共享單車的江彥，沒忍住刺了一句，“好學生也這么晚回家�。俊�
　　“不管多晚回家，我都是好學生�！苯瓘⿵娜莸�。
　　莫玖氣的后槽牙發(fā)癢，“老師知道嗎？”
　　江彥跨上單車，雙腳撐在地面，笑道：“老師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應該就是你告狀了�！�
　　莫玖更氣了，又想不出反駁的話，只能自己生悶氣。

　　這兩天校內期末考，江彥做題快，很早就交卷出考場了。學校里沒什么人，他走后門溜出去，剛轉了個彎就被堵住了。
　　是前兩天一起劇本殺的幾個男生，還帶了旁人來。
　　男生心眼小，心愛的女生夸了江彥幾句就被他恨上了，尤其游戲那天江彥大殺四方，他沒能展現(xiàn)自己的魅力，就更隔應了。今天他特意找了人來堵江彥，出口惡氣。
　　江彥被幾個人包圍著，面上鎮(zhèn)定自若，他打量他們的模樣都是氣定神閑的，還意外瞥見不遠處淡定旁觀的莫玖，嘴里叼著一根真知棒，悠哉悠哉的。
　　男生愈發(fā)惱火，發(fā)狠地沖過去。江彥拿背包擋了一下，轉身就是一拳，動起手來毫不含糊。
　　莫玖旁觀了一陣，江彥還是很能打的，而且很有技巧性，出手也狠，可惜對方人太多，他難以一直占上風。
　　過了會兒，他看江彥被壓制住了，才施舍似的上前幫忙。
　　大概十來分鐘，局勢扭轉。可江彥并沒有戀戰(zhàn)，逮著機會撿起背包，拉著莫玖就跑。
　　一口氣跑出數(shù)百米，莫玖甩開江彥的手，他忍不住爆粗口，羞惱道：“你跑什么！我就沒這么慫過�！�
　　“跑唄，又不吃虧。”江彥毫不在意。
　　莫玖還是不服氣，連著罵了好幾句才惡狠狠地問：“你要不要去醫(yī)院？”
　　江彥沒所謂身上的傷，“買點藥擦擦就行了，難不成你每次打架都要去醫(yī)院？”
　　“我可沒你這么慘過。”莫玖驕傲。
　　江彥失笑。

　　兩個人一路走著，路過藥店時買了些藥酒和創(chuàng)可貼。莫玖就這么莫名其妙的跟著江彥回家了。
　　莫玖進門就覺得客廳真小，轉個身就沒地方了，他沒想到江彥家這么窮，不過挺整潔的，有生活氣息，不像他的家，冷清清的。
　　江彥已經拆開藥酒擦藥，他脫了POLO衫，可惜背后擦不到，“莫玖，給我擦一下�！�
　　莫玖盯著江彥的后背，蝴蝶骨那里一片青紫，他將藥酒倒在手心里擦熱了覆在傷處按揉著。
　　“挺專業(yè)的�！�
　　“當然�！辈了幍氖址ǘ际悄辆毘鰜淼�，畢竟他打架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江彥沒吱聲。
　　他覺得莫玖跟傳言中不大一樣。他與莫玖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交集里，莫玖都挺乖的，就連發(fā)脾氣都是踹桌子，而不是打人。在他看來，莫玖雖然成績不好，但還算不上是問題學生。
　　“想學習？”
　　莫玖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也沒吱聲。求著人給他補課的事情做過一次就夠了，他堅決不做第二次，太羞恥了。
　　江彥說：“我可以教。”
　　“真的？”
　　“真的�！�
　　莫玖的表情變得生動，江彥穿好衣服轉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他雀躍的模樣，也跟著笑起來。

　　期末考后沒兩天成績就出來了，學校還是會公布成績，不僅公布，而且將年級前五十的名單貼在布告欄上，江彥又是第一名，誰看了不說一句厲害。
　　遲到早退有他，榜首是他，別說附高，就是整個市里也沒幾個他這樣的學霸。
　　跟他比起來，莫玖的分數(shù)簡直沒眼看。
　　當他帶著期末考的試卷給江彥，江彥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吐槽：“就是選擇都選C，都不可能考這么點分數(shù)�！�
　　莫玖被他說得臉通紅，又不敢反駁。他的小跟班劉義就是這么填答案的，分數(shù)確實比他高，還因此得瑟了很久。
　　“以后不管會不會，一定不要空著不寫�！苯瓘┖喼辈蝗讨币暎嚲砩弦词羌t叉叉，要么就是空白。原本他想根據(jù)試卷為莫玖查漏補缺，現(xiàn)在根本無從下手。
　　“AC=2？真是個人才。你就算用直尺量一下，答案都出來了。”
　　莫玖站在江彥身后，被訓得快自閉了，羞恥得一句話都說不出，臉都紅成了猴屁股。
　　江彥被這份試卷給氣笑了，甩在桌子上，回身似笑非笑地看著莫玖，“我覺得你不是需要補課，你是需要補腦子。”
　　莫玖：“……”
　　莫玖一句話都不敢說，在江彥的安排開始學習練題、學習練題……江彥拎了重點，跑幾家書店買了不少有針對性的練習冊給他。
　　江彥觀察過兩天，給他制定了具體的學習計劃，背誦、看書、練題分別在哪個時間段，都給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就照著計劃來，規(guī)規(guī)矩矩、認認真真地學習。

　　夏天天早，莫玖六點鐘到江彥家，江彥給他布置了背誦任務，道：“兩個小時，50個單詞，《赤壁賦》，我回來的時候檢查�！�
　　莫玖頭大。
　　他爭分奪秒，連口水都不敢喝，怕浪費時間。等江彥回來抽查，單詞全過，課文卻結結巴巴的背了半個小時。不過江彥沒打擊他，鼓勵他繼續(xù)加油。
　　其實這些天過去，江彥發(fā)現(xiàn)雖然莫玖的基礎很差，但他很聰明，學習能力強，很多知識點過一遍就能記住。他突然挺好奇的，這兩年莫玖為什么不學。
　　“我看你腦子挺好，先前怎么不學？”
　　莫玖低頭看書，一邊看一邊寫題，寫完了才說：“這題是這么寫的吧？”
　　拙劣的避而不答，江彥沒追問，看了他的答案，點頭，“嗯�！�
　　晚上九點左右，莫玖整理好書桌準備回家。他每天來來回回地跑，其實挺費事的，而且他家里沒人，他回不回都無所謂，只是不好意思打擾江彥，但是他們相處這么多天了……莫玖磨蹭片刻，道：“我能在你家住一晚上嗎？”
　　因為底氣不足，他聲音很小。江彥起初沒聽清，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好笑道：“當然。”
　　江彥給他拿了干凈衣服，收拾好客臥，莫玖在那張比自家床小一半的硬板床上睡得心滿意足。
　　后來，他索性帶了幾套干凈衣服來，賴在江彥家里不走了。江彥反正是獨居，也就隨莫玖去了。

　　莫玖大半個月的學習成果還是挺明顯的，至少對著試卷，不會感到無從下手。這樣的成果讓他受到激勵，對學習更有信心了。總愛跟在他身邊轉悠的朋友們約他出去玩，他都不樂意，還教訓他們要多學習。
　　劉義說：“玖哥，咱要勞逸結合，我就不信江彥他天天學習，肯定也是學學玩玩�！�
　　莫玖想想還真是，江彥每天都會出門至少兩趟，在他早間背誦和下午練題的兩個時間段，他鐵定會出門，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
　　但他還是嘴硬，說：“學習使我快樂。你們也要學習，這樣我們才能一起考大學�！�
　　劉義聽這話都快笑傻了，氣得莫玖掛斷電話。不過他沒了學習的心思，做題的時候總想著江彥在做什么。好不容易寫了答案，再仔細一看，數(shù)字謄寫錯了，導致答案也是錯的。
　　下午江彥回來，莫玖猶豫再三也沒問出口。江彥瞧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心里有所猜測，但沒說什么。他知道，以莫玖的性格肯定憋不住。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他準備出去的時候，莫玖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半天才說出一句：“我也想出去�！�
　　江彥故意道：“是該放半天假給你休息休息�！�
　　“不是�！蹦撩摽诙觯汈в指目�，“那我跟你一起出門，也可以吧？”
　　江彥猶豫，終于在莫玖越來越緊張的眼神中點頭，“可以�！�
　　莫玖一喜，跟在江彥身后屁顛屁顛地出行。

　　江彥習慣騎單車了，莫玖就也騎單車。兩個人騎著單車穿過大街小巷，最終停在市醫(yī)院外面。莫玖愣了一下，心里頭閃過無數(shù)猜測。
　　幾分鐘后，熟門熟路的江彥領著莫玖進到放射科病房，他走到36號病床旁，神色柔和道：“媽，這是我朋友莫玖，他和我一起來看你。”
　　這些年江彥頭一回帶朋友來看她，江媽媽挺高興的，臉色都紅潤許多，要拉著莫玖聊天。
　　莫玖手足無措。他根本不知道是來看江媽媽的，一點準備都沒有，尷尬極了，可江媽媽很熱情地跟他聊天，他只好乖覺地陪聊。
　　莫玖越聊越放開，哄得江媽媽喜笑顏開。
　　不過沒聊太久，江彥借口有事，帶著莫玖先走了。莫玖想著江媽媽依依不舍的神色，問道：“走這么早？”
　　“你不是想知道我每天出去都做什么了嗎？”
　　被戳中心思的莫玖頓時閉嘴。
　　正值上班早高峰，路邊的早餐店客似云來，江彥進了其中一家，沒兩分鐘就穿著工作服，端著早餐出來給人服務了。
　　莫玖心情復雜地看了會兒。他本以為江彥家里就他一個，都沒問過他父母在哪兒，現(xiàn)在看來江媽媽重病，他也要上學，家里經濟負擔確實很重。難怪江彥總是遲到早退，難為他了。
　　他坐在路牙子，一邊打游戲一邊等江彥。
　　玩得好好的，手機忽然被人踹翻掉在地上，莫玖臉色沉沉地抬頭瞪著罪魁禍首。沒等這人說話，莫玖先發(fā)制人，“想打架，行，來�！�
　　他站起身，領著人到僻靜的地方。這人也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架，反正他今天有朋友陪著，根本不怕獨身一人的莫玖。
　　早餐店里的江彥往外看時，只看到莫玖和那群人的背影。

　　莫玖對于揍過的人都有印象，這人前陣子無故調戲女同學，在女生明確反感的情況下仍然動手動腳，就被他拎起來狠狠揍了一頓。
　　這才多久，又出來得瑟了，還弄壞了他的手機。
　　他二話沒說，沒給這人說話的機會，沖上去揍人。他出手比江彥兇多了，根本不在乎明傷暗傷，反正只要給對方打服氣就行。
　　那人猝不及防被揍了一拳，心里憋屈得很，罵道：“沒娘教的東西！”
　　莫玖心里的火一下就燒起來了。他從小就爹不疼娘不愛，最忌諱別人說這些，這人簡直在他的底線上來回摩擦。于是，他動起手來就更沒輕重了。
　　對方一共四個人，卻沒占多少優(yōu)勢。江彥趕過來，根本來不及觀察局勢，遠遠喊著警察來了，嚇得他們撒腿就跑。莫玖窮追不舍，被假裝路人的江彥一把抱住，給攔下來了。
　　莫玖掙扎著，力氣很大，江彥使出全部的手勁才圈住他，還勸道：“莫玖，你冷靜點！”
　　“你放開，放開我！”
　　江彥沒放，怕他一松手莫玖就追上去揍人，直到那伙人跑沒影了他才放開莫玖。
　　莫玖臉色陰沉得嚇人，撒氣似的踢了腳磚墻，疼得鉆心蝕骨才稍稍壓下些許心頭的怒火。
　　他默不作聲地回家。江彥的臨時工結束，也跟他一路回家。兩人全程沒說話，都憋著一口氣，堵在心口出不來。直到到家了，江彥才賠著笑臉問他：“中午想吃什么？”
　　“吃屁�！�
　　江彥不說話了。
　　莫玖氣得厲害，怒火攻心，燒得他理智都快沒了。他憋了憋，還是氣不過地撒出這口惡氣，“你跟他們是一伙的吧，你是不是也喜歡調戲女生？呵，看不出來啊，好學生�！�
　　這話太刺耳了，江彥盯著莫玖，竟不知道該怎么說。
　　“啞巴了？多管閑事會，說話不會？”
　　“莫玖�！�
　　江彥越是平靜，莫玖越是生氣。他猛地爆發(fā)，指著江彥道：“要不是仗著你那點成績，你以為我會找你？你這種人最虛偽了，惡心！”
　　說罷，他氣沖沖地離開。
　　空蕩蕩的屋里只剩江彥一人，他坐在書桌前，望著桌面上亂七八糟的書本和資料，莫玖認真學習，偶爾開小差的模樣在眼前浮現(xiàn)，他嘆了聲氣，默不作聲地整理著。

　　摔門而去的莫玖回家里悶了兩天，主動約好友出去玩耍。劉義笑他：“今天不跟江彥學習啦？”
　　“別廢話�！蹦羶戳艘痪洌樕淅涞囟⒅螒驒C。
　　過了會兒，劉義碰了碰他的胳膊，小聲道：“玖哥，那不是江彥嗎，他在這里打工？”
　　莫玖抬頭，看見穿著工作服的江彥行走在游戲室里，恰好江彥看過來，兩人對視一眼，又同時撇過臉。
　　他裝作若無其事，低頭隨意按了幾下按鈕。
　　其實后來他冷靜下來就后悔了，江彥阻攔他是出于好意，他不該沖他發(fā)脾氣，可叫他主動認錯，他又做不到。而且，他有點賭氣的心理在。
　　不過看到江彥打零工，他難免想到江媽媽，起了去看望的念頭。
　　他沒了玩游戲的心思，甩開劉義獨自回家。

　　翻來覆去一個晚上，莫玖終是買了些營養(yǎng)品和水果去醫(yī)院探望江媽媽。到病房時，江彥也在。
　　兩人又是沒說話。
　　江媽媽看出倆人氛圍不對，笑盈盈道：“玖玖來看我啦，來就來唄，帶這些東西做什么，我又吃不了。不過你能來看我呀，我就很高興了�！�
　　莫玖笑瞇瞇地應著，跟江媽媽聊起來。
　　沒幾分鐘，江彥要走，江媽媽道：“小彥，你是不是和玖玖鬧別扭了？”
　　“沒有�！�
　　“那你們怎么都沒有一起來一起走啊？都快成年了，還這么小孩子氣啊�！�
　　一句話說的兩個人都有點臉紅。莫玖此地無銀地解釋：“沒有阿姨，我昨晚回家的，就沒跟江彥一起來，現(xiàn)在正好一起回家�！�
　　江媽媽這才安心地笑了。
　　兩人前后腳走出住院部，陽光明媚，天高云輕。江彥停下腳步，看了眼莫玖，突然覺得他像個小尾巴，頓時心軟，“對不起�！�
　　莫玖眼神亂飄，底氣不足道：“我也有錯，對不起�！�
　　“那不生氣了？”
　　“嗯�！�
　　“那回家……回我那兒？”
　　“嗯。”

　　和江彥和好如初的莫玖直到開學前都是住在他家，后來問了江彥，知道江彥是走讀生，他索性直接搬到他家。兩人同進同出，幾乎形影不離。
　　學期初有摸底考試，是附高的慣例了。莫玖根據(jù)江彥劃出的考試重難點做考前突擊，在考場上答題時竟感到得心應手。他覺得自己這回考試成績應該很不錯。
　　兩天后成績出來，莫玖的總分不僅是全班第一，更是進了年級前三百名。
　　放學時劉義一邊夸他一邊喊他出去玩，被莫玖夾著脖子拽到江彥面前，“走，帶你學習去�！�
　　劉義大喊饒命。
　　莫玖充耳不聞，跟他講述學習的好處。到家之后，他主動拿出卷子分析錯題，看得劉義目瞪口呆。分析完自己的卷子，他還想看看劉義的，嚇得劉義拔腿就跑�？上�，碰上剛剛回來的江彥。
　　兩人打了個照面，莫玖趁機拎著劉義的衣領，給他按坐下來。
　　江彥打了聲招呼進廚房，劉義冷靜了會兒，湊到莫玖耳邊悄悄道：“江彥一直這么賢惠的嗎？”
　　“嗯�！�
　　劉義不敢置信，“他爸媽呢？為什么讓學霸親自燒飯，他爸媽哪兒去了？不會都沒了吧？”
　　他擺出悄悄的樣子，其實聲音不小。莫玖狠狠拍了他一腦袋，壓低了聲音責訓他，“你問那么多！學習，《詩經》都不會，給我背它�！�
　　廚房門敞著的，擇菜的江彥聽不真切，但能聽到個大概，聽見莫玖的維護，心里如淌過涓涓細流。

　　有莫玖帶頭，平時總跟著他的幾個人包括劉義，都被他連哄帶訓地叫到江彥家學習了。他壓著氛圍，沒人敢有異議，就算看書看的腦仁疼都不敢放棄。
　　江彥家莫名成了“圖書館”，他還得包吃，要不然每天晚上學習結束都嗷嗷喊餓。
　　這些人沒有傳聞中的那么難相處，反而更單純，整天嘻嘻哈哈的，久無人氣的家里都漸漸熱鬧起來。
　　一晃半學期過去，所有人期中考試的成績都有所提高，莫玖更是進到二百名之列，大伙就合計著慶祝。
　　晚上備菜的時候，劉義悄悄跟江彥咬耳朵，說是莫玖生日快到了，他們想給他準備個驚喜，地點就現(xiàn)在江彥家，想掙得他的同意。
　　江彥當然同意了。他隨口問了句：“就是我們幾個嗎？”
　　“嗯。我跟你說，你別跟玖哥說哈�！眲⒘x做賊心虛，生怕莫玖突然出現(xiàn)，小聲道：“玖哥爸媽感情不和，兩人各玩各的，從小到大都沒管過他，這一直是玖哥的心病。所以你也別在玖哥面前提這些，就讓他跟我們開開心心過生日就行了�！�
　　“知道了。”江彥應聲。
　　他記在心里，和劉義他們偷偷地準備著給莫玖的驚喜。
　　一群男人不懂浪漫，依葫蘆畫瓢，用上了女生們都喜歡的氣球、蠟燭之類的元素。
　　當天，莫玖毫無準備地進屋，被彩帶噴了一身，愣愣地望著滿客廳的氣球和餐桌上的蛋糕，不爭氣地紅了眼圈。他笑罵道：“有病�！�
　　大家起哄，讓他許愿，吹蠟燭。
　　莫玖難為情地閉眼許愿，在江彥帶頭高喊的“生日快樂”中吹滅蠟燭，不動聲色地珍藏了這份感動。
　　長這么大，他的生日頭一回過得這樣隆重。
　　江彥遞出一個禮盒，道：“玖玖，生日快樂。打開看看嗎？”
　　莫玖迫不及待地拆禮物，一只不算昂貴的手表映入眼簾，他寶貝似的戴起來，覺得這只手表好看極了。
　　“江哥竟然背著我們偷偷準備了禮物？”有人抱怨了一句。
　　劉義一臉壞笑道：“誰說只有江哥準備禮物了，我也準備了。玖哥，接禮吧！”
　　他說著抓起一把奶油抹在莫玖臉上。
　　眾人愣住了，反應過來后紛紛開始奶油大戰(zhàn)。嘻嘻哈哈的笑鬧充滿了整個客廳，就像他們的青春之行，熱烈、張揚。

　　學期末的時候，莫玖的成績已經穩(wěn)列在年級百名，老師為了激勵他，特意給他一張進步獎。
　　高考越來越近，很多人寒假都過得不安心。就連劉義他們都變得更認真刻苦，生怕明年夏天考不上大學被扔到工地去。
　　莫玖和江彥倒是一如既往，前者專心學習，不敢有絲毫懈怠，后者天天忙得不見人影。
　　莫玖其實勸過江彥，可江媽媽病情一日重過一日，每天的住院費、治療費等數(shù)額龐大，江彥如果不打零工，江媽媽連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
　　他實在不忍心，偷偷給江媽媽交過一大筆費用，都是他這些年存下來的零花錢。對他來說沒多少，但可解江彥的燃眉之急。
　　這事他沒跟江彥說，怕江彥不接受，但江彥稍稍思考就能想到。

　　年三十那天，江彥提著保溫瓶去醫(yī)院，和江媽媽一起跨年。
　　這些年他有多辛苦，江媽媽都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對江彥來說是多大的負擔，她也知道如果自己輕言放棄，江彥反倒會自責一生。
　　母子倆沒說什么體己話，心里都知道彼此的辛苦和重要性。
　　他們的除夕夜過得冷冷清清。江媽媽熬不住，早早就睡了，只是睡得不大安穩(wěn)。江彥睡不著，無所事事地玩著手機。零點之際，手機滴滴滴的響起來——
　　很多人給他發(fā)來賀新年的消息，莫玖的，劉義的……那群總聚在他家里學習的朋友們。
　　這竟然成了他最被在意的一個新年。
　　春晚正演著小品，江彥窩在陪護單人床上，一一回復所有人的祝福。
　　翌日，正月初一，莫玖拎著慰問品去醫(yī)院。他在家也是一個人，即便是新年，他爸媽也懶得做表面功夫，兩人各玩各的，連聲新年好都沒有，壓歲錢都是助理給他打上卡的。
　　病房里，莫玖不厭其煩的陪江媽媽聊天，倒是挺和諧。
　　年后沒幾天假期，趁著有空，他和江彥都盡量陪著江媽媽。不過江媽媽仍是沒有堅持下來。
　　一月份那陣子，江彥天天往醫(yī)院跑，一去就是大半天，臉上的笑意都沒了。莫玖知道是江媽媽的情況越來越不好了，他還又偷偷給江媽媽交了費用。
　　錢是有了，但錢也有辦不了的事。
　　江媽媽在江彥的陪伴下走完最后一程，是帶著笑容離開的。
　　江彥愈發(fā)沉默，眼底的光都沒了。他看似有條不紊地處理了母親的后事，沒人知道他心里有多疼。
　　莫玖不會安慰人，默默陪著江彥。可江彥恢復得比他想象中的快，不過一天，他消沉的情緒盡數(shù)抹去，生活恢復成原狀，甚至學習時更專注了。
　　這應該也是江媽媽想看到的，江彥沒有因為她的離開而一蹶不振，反而更堅韌。

　　六月初，莫玖和江彥帶著彼此的祝福走進考場。整整三天，他們的情緒一直緊繃著，直到最后一場考試結束，才徹底放松下來。
　　畢業(yè)生瘋了一樣，將啃了三年的書本藏的藏、扔的扔，大家沉浸在解放了的情緒中，高喊“畢業(yè)快樂”。
　　江彥冷靜得多，收拾書本扛回家，暫且放在房間的角落里。
　　這套房子原本是江媽媽的名字，不過這些年為給江媽媽治病，他早就賣了房子改為租住。租房年底到期，到時候搬家還得收拾，他就沒整理。
　　莫玖道：“再買下來不就行了？”
　　江彥沒同意，也沒反對，到時候再說吧。
　　半個多月后，官網開通高考成績查詢。江彥估過分，因此并不緊張，查到的分數(shù)果然與之預料的差不多。莫玖沒他這么鎮(zhèn)定，緊張到手心出汗，甚至都不敢看，還是江彥幫他查出來的。
　　“586，挺好。”
　　是挺好，雖然跟江彥比還差了許多，但他挺滿意的。莫玖笑嘻嘻的，難得的得瑟起來。
　　后來大家一交流，發(fā)現(xiàn)都考的不錯。為此眾人特意組局慶祝，喝得不醉不歸。

　　夜空中星辰閃爍。
　　江彥主動聊起以后，“玖玖，你想去哪里？”他知道莫玖習慣走一步看一步，沒有做計劃的打算，所以想問問他，想知道他有可能會去哪里。
　　“你呢？”莫玖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他突然奮發(fā)向上，只是慪氣。當初他爸媽都認為他蠢笨，他才想著高考考出好成績來給他們看看，然則現(xiàn)在根本沒人關心他考了多少分。
　　“我想去B市，B大。”
　　“我的分數(shù)夠嗎？”B市經濟繁榮，人才濟濟，莫玖不確定那里有自己能上的大學。
　　江彥點頭，“夠的。我查過了，B大旁邊有所大學很不錯，以你的分數(shù)肯定能被錄取�！�
　　莫玖想都沒想，“那我跟你一起去B市�！�
　　“好。”
　　兩人約定好，于是拿到錄取通知書后就開始為去B市做準備。他們興高采烈地憧憬著未來，卻猝不及防地收到莫玖爸爸的通知，他告訴莫玖，他已經為他辦好了出國的手續(xù)，讓他準備好過兩天出國去。
　　莫玖氣得回家砸了一屋子的東西，要見他爸。
　　匆匆趕回的莫玖爸爸看著一地狼籍十分不悅，卻聽莫玖硬氣道：“我要去B市理工大學，我不出國�！�
　　“你能上大學？”
　　“我……”莫玖滿心憤怒頓時像被戳破的氣球，原來他爸讓他出國只是以為自己沒考上，他都不知道他考了多少分。他再沒了討好或反抗的心思，平和地告知分數(shù)，道：“我不出國，我想去B市�！�
　　讓莫玖爸爸難堪的是自家兒子一無是處，現(xiàn)在得知他考上了大學，自然不會強迫他出國，就允了他的話。
　　前后也就幾分鐘，莫玖爸爸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莫玖也沒多留，去了江彥家。
　　離開那天，兩人坐的火車。他們輕裝簡行，帶著對未來的期望踏上了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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