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慫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時,辛子扶著墻將胃里的東西倒了個干凈,吐過后人也清醒了許多,抬頭間就聽見了,不同與清晨的鬧鐘,它是冗長厚重的,她閉眼上“咚……咚……”一共響了七聲,猶如七個音節(jié)般高低起伏,為什么是七聲呢?
睜眼時辛子就看到了間酒館,酒館建筑風(fēng)格有點日風(fēng),四格小窗,敞開的木門上掛著半截門簾,檐下的紅燈籠隨風(fēng)搖擺,上頭依稀可兩個字——酒館。
她輕笑一聲,真是簡單粗暴啊。
她掀起門簾的時候,聽到“叮鈴”的聲響,才發(fā)現(xiàn)原來門口還掛了串風(fēng)鈴。她定睛瞧了下,這風(fēng)鈴?fù)Φ瓜袼龔那安簧鬟z失了的那個。
“歡迎光臨,想喝什么?”聲音沙啞,有顆粒感,就是人們常說的大煙嗓。
是個女人。
辛子借著昏暗的燈光,打量那個坐在吧臺后的女人。
她滿頭烏發(fā)用一根筷子別住,穿著條大紅的深V長裙,要問她被吧臺擋住了下半身,她還怎么看出是條長裙的?因為很巧,她也有條一模一樣的裙子,都說女性撞衫會是場災(zāi)難,可辛子沒有絲毫的不爽和比較,因為穿在她身上真的很好看。
女人瞇著眼在抽煙,皮膚白皙,紅唇烈焰,最引人矚目的是在辛子看來在耳朵上戴著的耳環(huán),像是門口掛著的燈籠的縮小版。
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辛子沒走幾步就走到了她面前,近距離看她,感覺更好看,全身散發(fā)著說不出的韻味,抽煙的動作、神態(tài)都透著性感慵懶。她還看到她嘴角也有顆痣,辛子忍不住也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就是因為這點所以對她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嗎?
辛子在她面前坐了下來 :“你這有什么?”
她熟練的吐了個煙圈出來,在煙霧繞指間,辛子聽見她說“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沒有。”
辛子沒有覺得被戲耍后的惱怒,只是淡淡的笑著說:“那隨便給我上點什么吧。”
她輕笑著掐了煙,轉(zhuǎn)過身從酒架上取了幾杯酒,辛子看著女人纖細(xì)耀眼的背影問她:“你這店什么時候開的?我怎么從來沒見過這有家酒館?”
女人沒有回答。
紅色一貫給人的印象都是活潑、新鮮、刺激。可在辛子的眼中卻是詭異、血腥、神秘的,就像面前的這杯血腥瑪麗,就像面前的這個女人。
辛子抬起酒杯輕嘬一口,杯中液體的顏色像血液一樣。
女人雙手抱肩側(cè)對辛子,突然呢喃了句 :“下雨了……”
辛子轉(zhuǎn)頭看了眼窗,回頭對她笑道:“沒有啊,我來的時候看天氣也不像要下雨了。”
她輕聲接著道:“不……下了”女人眼睛低垂,根本就不看窗。
話語剛落,女人突然轉(zhuǎn)身面對她,伸手指向她:“這……下了,下雨了。”
女人指的地方是她的心。
白皙纖細(xì)的手指上也涂著明艷張揚的大紅色,辛子視線卻在她涂的濃艷的嘴唇上,辛子看著她朱唇輕啟:“下雨了,沒人為你撐傘嗎?”
辛子放下手中的酒杯,紅色的液體隨著酒杯晃了晃,在她眼里就像翻滾了起來一樣。
辛子低下了頭,看不到她在陰暗處的神色。
默了,女人看見她慢慢抬起了手,反指向了心臟:“這不是下雨了”她抬頭看著女人,與她一直掛在臉上看起來十分和善的笑容不同,這笑容看起來一絲詭異和瘋狂,辛子一字一句:“是、爛、了。”
女人卻絲毫沒有被她的笑容嚇到,靜默盯了她片刻,拿出了包煙,遞了根煙給辛子。
“嚓”的一聲,火光亮起,女人用的竟然是火柴,她一手護(hù)著,上身向辛子傾斜過去,她們靠的很近,火光照亮了兩人的眉眼,辛子感覺到她目光落在了她手上虎口的位置,果然,辛子聽見她說:“你這紋身還挺好看。”
煙著既分,辛子站直了身體,深深吸了口,吐出一串煙圈,動作流暢利索,她又露出熟悉的笑容“我自己紋的,我的店就在街頭第一個拐角,離你這很近的,想要就來找我!
她意味深長的笑了聲,兩條手臂為支撐,俯身在吧臺上,看著辛子吞云吐霧:“為什么總是笑?”
辛子剛要回答,她又接著道:“明明沒什么好笑的”她眼珠深沉黝黑卻透著明亮的光澤,像是要望進(jìn)她的心里“明明心里一點也不開心!
“為什么總是在笑呢?”她又重復(fù)了遍,聲音很輕,聽起來也像是在問她自己。
她從吧臺上懶洋洋的爬了起來,站直了身體:“笑的真虛偽,你微笑的頻率就像設(shè)定好的程序,弧度像刻好的……不……是復(fù)制好的,每次不會多一分,也不會少一分!
辛子的笑容一滯,她從吧臺一側(cè)走了出來,高跟鞋的聲音打在地上,像是踩在了辛子的心上。
女人在辛子面前停了下來,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有多少個夜也不曾入眠了?”
辛子故意瞪大眼看著她“我黑眼圈這么明顯嗎?”
她“呵”了聲,她的視線停在辛子的眼那,聲音依舊是漫不經(jīng)心的:“多久沒吃藥了?”
辛子半是玩笑半是認(rèn)真的回答:“停了挺的久!
她假惺惺的嘆了口氣:“看來是真病的不輕了!
“是啊,沒救了的那種”辛子笑著狠狠地一口煙,差點嗆的她喘不過氣,眼角滑出的淚珠,她解釋為生理反應(yīng),她抬頭望著天花板:“我想吃我媽媽煮的水煮肉片了!
良久辛子終于感到脖子一片酸澀,這才慢慢的把頭放下來,神情奇怪的問她:“你怎么不說話了?”
女人神色依舊是冷靜自持,偶爾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你要我說什么?”
“你可以告訴我,那就回家吧,媽媽一定會滿足你的,或許你也可以告訴我,你喜歡你媽媽煮的什么東西……或者問我那會是什么味道?”說完辛子又笑了,眼里閃過一絲惡趣味。
“然后我就會告訴你,那是死亡的氣息,解脫的味道,因為她在我出生后就死了,我從來沒吃過什么她煮的水煮肉片,聽說是在我面前上吊的……可我無論怎么回想,都想不起來當(dāng)時的場景……”
“我甚至還自己在家演習(xí),不……是模仿……想象著我是她,第一步先找工具,湊齊繩子、椅子就行了,這樣我能靠繩子夠上房梁,然后再慢慢把頭伸進(jìn)去,很完美是不是?”說著說著,她慢慢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在腦海中想象起來,嘴角還有一絲滿意的微笑。
辛子嘆了口氣,手指的煙已燃到盡頭:“可惜沒成功!
她低著頭,密密的劉海擋住了她的眼睛,嘴角似乎還帶著笑:“她一定很開心吧,因為她成功了!
還帶著火星的煙頭沒有溫度一樣,仍在她指間夾著,辛子緩緩閉上眼:“她解脫了,我還在掙扎。”
女人似乎看不下去了,抽了張紙,蓋住煙頭從她指尖拿下來,卷成團(tuán),丟進(jìn)了鋁制的垃圾桶,沒有了制約的紙,慢慢的又舒展開,可惜成團(tuán)了、皺了,即使撫平,也恢復(fù)不了原樣。
再看她的手指尖,果然紅了一片。
辛子靠坐在了椅子上,頭往后仰著,也不管她有沒有在聽,自顧自的說著:“她什么時候來帶我走?”
“天堂地獄都可以,我不想留在人間。”
不知從哪來了陣風(fēng),把頭頂唯一的一盞吊燈吹的歪七八扭,辛子的臉也一會暗一會亮的。
過了許久,辛子才聽到她的聲音,聲音好像離她很遠(yuǎn)很遠(yuǎn),可她還是聽到了,她說:“你手上紋的是個從心兩個字吧?”
聞言,辛子一怔,終于舍得睜開眼睛,原來不知什么時候她又回到了吧臺后,辛子緊緊的盯著她,女人看她時眼里沒有令人生煩的憐憫,也沒有難以置信的害怕。
頭頂?shù)臒暨在晃,像是停不下來了一樣,辛子定定看著它一會忘左一會往右的,有的人會摸著她的頭,故作溫情的告訴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她當(dāng)時就會在心里想:都是他媽廢話;而有的人目光看起來好像下一刻辛子就會像個變態(tài)殺人狂一樣舉起刀來,可她明明什么都沒做,她只是……只是……生病了而已,而她只是在別人面前顯露了一點她的病情。
還有的人帶著奚落的目光看她,這心理脆弱成什么樣了?蕓蕓眾生,誰生來是享福,誰不曾經(jīng)歷過幾個坎?就偏你受不住,說自己病了?好似大家都是走鋼絲的猴子,說好風(fēng)浪再大都不屈服,你卻沒走兩步,就害怕了,就不行了,她往下墜了,還能聽到他們說:就你……玻璃心!
后來,她學(xué)會了偽裝,果然再沒人覺得她奇怪了。其實大千世界,誰沒幾個面具呢?見到真面目時,也不必驚恐,誰都有累的時候。
辛子看人時最喜歡看別人的眼睛,卻討厭別人盯著她,長時間的視線停留,會讓辛子覺得他們看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個怪物。
而女人的眼中還是如一潭死水般,沒掀起半點漣漪,這發(fā)現(xiàn)讓她有點無措,辛子盯著她神色竟然露出了點像孩子才有的茫然:“我……終于等到這句話了!
說完她又靠了回去,眼睛睜的大大的,望著天花板,誓不望穿它不擺休:“他們都以為是一個字,一個‘慫’字,可其實想想也沒錯,慫也是從心。”
“你要是橫著紋,就不會有這樣的困擾了!
辛子又笑了,笑容又像孩子才有的調(diào)皮勁“我故意的!
她摸了摸虎口的紋身:“謝謝你啊,醫(yī)生!
女人坐在吧臺后看著她,眼神深沉毫無波瀾,依舊是那副姿態(tài)、神情,就像個在臺下看與她無關(guān)一出戲的觀眾,以吧臺為界限,興起她也愿上前唱兩句,任臺上演的再動人心弦,吧臺后的她自怡然不動,神色自若,好似如何都激不起她的情緒。
可就是因為如此,所以辛子哪怕知道了她是誰,仍告訴了她,辛子又笑了下,笑容滿是譏諷:“我沒救了,你就不要白費力氣了!
“但不可否認(rèn),你看起來是個不錯醫(yī)生”辛子環(huán)顧了下四周,示意她 :“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別開生面的治療!
她微微勾唇:“你從哪看出我是個醫(yī)生了?”
“別裝了,我知道我爸給我新請了個趙姓的心理醫(yī)生,就是你吧!
等了會女人也沒開口說話,辛子只當(dāng)她是默認(rèn)了,又摩挲了幾下虎口,徒然覺得有些沒意思,起身對安靜坐在吧臺的女人道 :“不早了,我先走了!
女人也沒留,辛子掀起門簾,風(fēng)鈴的聲音和辛子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對了,你調(diào)的酒也很不錯,希望在我……”她一頓,沒有把那個字說出來:“之前還有機(jī)會再品嘗到!
辛子放下簾子,跨出門檻后,聽到了女人的聲音她說:“沒機(jī)會了,還有……你錯了,我不是!甭曇粲挠牡姆褐謇。
辛子怔了怔,等了會,再沒等到她的聲音,搖了搖頭,手插進(jìn)了外套的口袋,繼續(xù)往前走。
這時,辛子竟又聽到了她的聲音,像是貼著她的耳朵說“你媽讓我告訴你,她不會做水煮肉片!
辛子渾身一僵,心一緊,再回頭望去,眨眼間卻大霧彌漫,什么都看不到,紅燈籠、酒館,就連前方的路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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