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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影
七月。
已是盛夏時節(jié)。天氣炎熱起來,陣陣的蟬鳴聲讓人更覺燥熱,只有偶然經(jīng)過的穿堂風給人帶來一絲清涼。
時夏在這個時節(jié)獨自一人回到了外祖父的故居,那是個不大的宅子,建立在山腰上。
有了樹蔭的遮擋,夏天比較涼快些。再加上周圍人少,可以說幾乎沒有人,十分清凈,這也是時夏回來的原因。
她很喜歡安靜的地方,那讓她感到舒適自在。
在這座古宅里,沒有那么多浮華喧囂,沒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事,也沒有那么多說著奇怪話語的人。
時夏覺得很奇怪,為什么總有那么多奇怪的人,他們又為什么不和自己說話,又為什么喜歡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他們的眼神總讓她感到不適,她很可憐嗎?
時夏并不這么覺得,她過得很好,也很快樂。
別人無法理解的快樂。
時夏欣賞著路上的風光,很多都是她沒見過的,她將那些都映在腦海里,想回去之后有機會就畫下來。
就這樣,一路沉寂。
時間也過得飛快。
時夏揮別打算幫她搬行李的老管家,自己拎著行李箱上山,雖然行李箱比較重,但她可以自己來。
但老管家實在不愿意也不敢看著時夏自己上山,他是看著時夏從小長到大的,把她當自己的孫女在疼,于是就跟著時夏上山了。
山路還算平穩(wěn),只是稍微有些狹窄,但一個人通過還是綽綽有余的。
時夏知道老管家在后面跟著,也不反感,相比其他人而言,她還是比較喜歡老管家的。
“小姐,”老管家隱隱有些哽咽,“愿您一切安好。”
到了莊子之后,老管家抹了抹眼淚,鞠躬行禮后就下山了。時夏自己一個人進去。
“吱呀——”
厚重的木門被推開,透著歷史沉淀的古香古韻。打開這扇門,竟像是越過了百年的時光。
時夏仿佛能看到外祖父還在世的時候,自己和外祖父生活的場景,她在里面的院子里玩耍,嬉戲打鬧,度過了最快樂的孩童時代。
里面的院子不知道怎么樣了,很久沒打理,應該已經(jīng)荒廢了吧。不過,她已經(jīng)做好準備了。
她想把院子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一模一樣的。就像外祖父還在她身邊一樣。但她心里十分清楚,這不可能。
時夏在木門上摸了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干凈。她有些訝異,一年多沒打理了居然纖塵不染,難道是他們事先派人來打掃過了。
嗯,應該是這樣的,時夏找了個合適的理由說服自己。
但進了院子之后,眼前的景象讓時夏找不到理由了——滿院子的鮮花盛放在艷陽之下,當季不當季的都有。叫得出名的不多,大部分都是時夏不認識的。
很好看,很鮮活,很吸引人的眼球。
還有許多藍背的、紅喙的和鵝黃色羽毛的鳥雀在院子里飛舞歡唱,有些則停在走廊上跳躍,像小孩子一樣。
清可見底的池塘逆著光隱隱能看到有魚在緩緩游動,水光瀲滟。光折射,池中的景色蘊漾在走廊上,像是魚在走廊上游動,驚起了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鳥。
活色生香。
時夏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色,震驚了好久才回過神來。
這里,是這樣的嗎?她以前沒有在這里見過,如此鮮活。
風吹過,帶動樹影婆娑,紛繁的花瓣鋪了滿院,幾乎迷了人眼。
色彩斑斕的背后,一瞬間,一抹黑色迎著光飛舞,格外亮眼。但當一切沉靜下來,又悄無影蹤。
剛剛,走廊上好像坐了一個人?時夏迷惑了,難道只是錯覺,應該是看錯了吧。
時夏笑了笑,“應該是我太累了,總不可能有妖怪吧!”她很想認為這是幻覺,但那一抹亮眼的黑色卻時時閃過腦海,揮之不去。
那就像是,對,人的頭發(fā),隨著風肆意飛舞。
要是真的有妖怪,那估計是個女妖怪,或許是男妖怪也說不定呢?傊,一定是個很美麗的人,因為她恍惚間好像還看見一閃而過的一張臉。很美。
想著,時夏已經(jīng)將行李箱拎了進去,她住在宅子二樓靠東邊的房間,是她小時候的房間,那里視野最好。
她記得小時候最喜歡趴在窗臺上看院子里外祖父自己和自己下棋,看遠方的景色,看太陽朝升暮落,看漫天的星辰倒映在院中的池子里。
收拾好后,時夏脫了鞋坐在走廊上,心里依舊想著那一閃而過的一張臉。大概是累了,想著想著便歪著頭睡著了,只依稀感覺臉上有什么東西拂過。
夢里,是一節(jié)淺蔥色的衣袖,帶著淡淡的香味,讓人安心。
在時夏熟睡之后,屋頂上有什么東西蜿蜒盤旋,純白的鱗片隱隱泛著花紋,在陽光下極為耀眼,然后垂下一節(jié)身軀,最后是一個諾大的蛇頭。
白蛇金黃色的眼眸細細打量著時夏,好一會后才用頭蹭了蹭她,吐吐猩紅的性子后又把自己繞回屋頂,安靜地趴著不動了,也像是睡著了。
院子里依舊是一派生機。
時夏在走廊上睡了一夜,醒來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上午了,池塘的景色蘊漾在臉上,她被晃得睜不開眼。
一動不動地躺了十幾分鐘后,太陽光終于迫使她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又向后挪了挪,坐到陽光曬不到的地方。
就這樣,時夏看著院子里的景象,雙眼失焦,發(fā)了好久的呆。
眼前,不止何時站了個人。
光著的腳,淺蔥色的單衣,在風中迎著光飛舞的黑色長發(fā)以及花瓣雪背后一閃而過的臉。
很美。很艷麗。讓她驚艷。
原來真的有妖怪!
“你是山神嗎?”時夏這樣問,她怕惹得人不高興了。
“嗯!币羧缛,是個男子的聲音。淺蔥的單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時夏很高興,因為得到了回答,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和她說過話了。其實,不管他是妖怪還是山神,她都高興。
總算有個人和她說話了,他不會說一些奇怪的話,也不會用那樣憐憫的眼神看她,那種讓她覺得自己萬分可憐的眼神。她不喜歡那樣的眼神,非常不喜歡。
時夏覺得自己很喜歡他。她站起來,向他伸出手,“來這里,這里比較涼快!逼鋵嵾@座宅子里比其他地方都涼快。
她只是想和他親近一點。
男子點點頭,并沒有將自己的手搭在時夏的手上,他的手很冰涼,怕會讓她感到不舒服。
那是冷血動物的溫度。
“我叫時夏,你呢。”時夏收回手,她有些失落。
男子笑了,很溫和,“你餓不餓?”她已經(jīng)很久沒吃過東西了,這樣不好。
時夏興致不高,“嗯,餓了!彼拇_有些餓了,這才察覺。
“來!蹦凶佑行o奈,拉了時夏的手,朝著客廳走去。
手很冰,很涼快,讓時夏感到很舒適。
時夏看到在廚房和客廳進進出出的幾人,有些驚訝,“她們也是神仙嗎?”好漂亮的人。
“她們是這山里的精怪,你見過的!蹦凶永鴷r夏到餐桌前坐下。
“那幾只鳥雀?”時夏大膽猜測。
男子點點頭,又指著一個紫衣的女子道:“她不是,她是薔薇花。”
“很漂亮!睍r夏覺得這里的精怪都很漂亮,像仙人一樣。
那女子很害羞地對時夏笑了笑,將菜放在桌子上后,連著其他幾個人一下子就沒了影。飯后,她們又回來收拾碗筷。
時夏難得多吃了一點,因為男子幾乎一直在給她夾菜,怕她餓壞了一樣。她也樂的高興。
這是少有的事。以前很少有事情能讓她高興,或者說沒有,在外祖父過世后。
為了消食,時夏在走廊上來回走動,男子則含笑靜靜看著她,不聲不響。等時夏終于覺得不那么撐之后,男子遞一杯茶給她。
不苦,反而有些甘甜。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呢?山神不是應該隱身在山里嗎?”時夏有些好奇,同時不忘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覺得這茶自己在哪里喝過,很熟悉。
“這里很好。那你呢,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和你一樣,覺得這里很好!睍r夏頓了頓,又道:“他們不和我說話,我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他們總是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也不喜歡他們看我的眼神!
“什么樣的眼神?”男子問她。
“就是那種憐憫的眼神,就像——”時夏停住,好一會兒才接下去,“我快死了一樣。”
沉默片刻,時夏別過頭問他:“我快死了嗎?”
回答她的是男子肯定的聲音,帶著一定的安撫,“不,不會。”你不會死的。
時夏笑開了,很是愉悅地和男子聊起天來。
“你是怎么誕生的呢?”
“在人類的祈禱下誕生的,人有了愿望,有了訴求,后來我就誕生了!
“是以前周圍的人嗎,這里以前是有很多人的!
“算是吧!
“那些人去哪里了呢。”
“走了!
“沒有了信徒,你會消失嗎!
“不會的!
“為什么!
“因為,”男子看著時夏,“我還有一個信徒!
“哦,”時夏笑了,“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
男子依舊笑得溫和,不再言語。
像昨天一樣,時夏漸漸歪了頭睡了過去,靠在男子的肩膀上,很安穩(wěn)。
夢里,又是一節(jié)淺蔥色的衣袖,散發(fā)著淡淡的香味。
男子僵著肩膀,直到時夏的呼吸聲逐漸平穩(wěn)才慢慢放松下來,他摸了摸時夏的頭,將人扶到自己的推上,讓她平躺著。
原本歡騰啼叫的鳥雀全都莫名的安靜下來,像是怕把睡著的人從夢中驚醒。
薔薇花變作的紫衣女子拿來一件單衣,恭敬地遞了過去。男子接過,極輕極輕地給時夏披上,動作有幾分小心翼翼。
“下去吧!蹦凶悠镣俗弦屡樱謴土私瘘S色的眼眸,之前幻化成黑色的——怕嚇到她。
男子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時夏身上,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包圍住。很久,他才將視線從時夏身上挪開,一只手護住她,閉上眼端坐著。
時夏醒過來后發(fā)現(xiàn)男子正在看她,自己也躺在男子腿上,她覺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厭惡別人的靠近。
別人也許只是男子。
時夏看著男子歪了歪頭,“我在夢里見到一雙金黃色的眼眸,很漂亮!笔悄愕陌。
“嗯!蹦呛芎谩
時夏坐起身來,伸手想去摸,男子也不閃躲。
他無論怎么看,都很驚艷。時夏看著金黃色的眼眸幾乎入迷。
他眼睛的顏色所散發(fā)的光芒極具穿透力,仿佛能穿透她心里的陰翳,讓她可以看見未來。
“怎么了?”男子見時夏沉默不語,蹙了蹙眉,他不喜歡她不說話的樣子,像一個毫無生機的人偶。
那是他最害怕的事。
“地上涼!睍r夏眨眨眼,暗暗撒嬌,她似乎也對誰這樣撒過嬌。
當時那個人是怎么做的呢?就像男子一樣,把她抱在懷里。
“乖,現(xiàn)在不涼了!蹦凶优闹鴷r夏的背,是哄小孩子的方式。
時夏笑了,開心地抱回去。
不對,有什么不對。哪里不對呢?她不知道,也想不出來。
對,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
“為什么沒有蟬鳴聲?”夏天應該有蟬鳴聲才對。為什么她來這里一次也沒有聽到過。
“你想聽嗎,我怕它們吵到你,所以沒讓它們叫!蹦凶又罆r夏喜歡安靜的地方。
“嗯,放它們出來吧,那是它們的自由啊,畢竟它們只能存活一個夏天,而且,”時夏看著男子,“也熱鬧一點!
現(xiàn)在她覺得熱鬧一點似乎也沒什么不好的。
“好。”男子點點頭,時夏聽到了很久沒有聽到過的蟬鳴聲。
即便她三天前才聽到過。
就這樣,時夏在這座宅子里度過了人生中最快樂的五天。
時夏會和男子說話。男子也會和時夏說話。
“你很漂亮,她們也都很漂亮!
“是嗎!
“其他山神和精怪也都像你們一樣嗎?”
“這個我不知道,我沒見過其他山神和精怪。不過,或許吧。”
“嗯,你是我見過最最最好看的!
“嗯。”
時夏有時會追著鳥雀滿院子地打鬧,充滿孩子氣。男子只是靜靜坐在走廊看著她,臉上不自覺會帶著笑。
有時,時夏會站在池塘前,仔仔細細看著里面的游魚,還會丟幾顆魚食逗弄它們。男子則捻搓了魚食放入她手中。
時夏還會拉著男子上山頂看日出,在山里轉(zhuǎn)悠;還會再男子下棋時偷偷編了花環(huán)戴著男子頭上;會把自己不喜歡的菜夾到男子碗里;會讓男子在夜晚星辰照耀下抱著自己在空中跳舞。。。
第六天,時夏卻很安靜。她翻出了畫筆和顏料,穿好圍裙開始作畫。畫她初見這個院子時的景象,那是活色生香。
男子也很安靜,他坐在走廊上,看著時夏作畫的樣子,認真有專注。
只是不知道他還能像這樣看她多長時間呢?
時夏畫了整整一天,一到晚上,又變得活潑起來。她和男子一起在屋頂看星星,月亮也圓的不可思議。
“我不喜歡那些人!睍r夏突然開口。
“嗯,那就不喜歡。”
“如果可以,真想留在這里,永遠也不走!蹦窃撚卸嗪谩
“你真的不想回去嗎?”
“不想。”
“好!
第二天,這是時夏來到這里的第七天。像昨天一樣,時夏今天也在作畫,調(diào)好顏色,畫得仔細又專注。
她在畫那天漫天紛繁的花瓣,一筆一畫,慢慢地,十分細致地,可以用盡所有的耐心和精力。
“我不想從這里出去,真的不想,我怕找不到你了!睍r夏畫完最后一筆。
“嗯,”男子回頭,他說:“走出去才能找到我!
時夏搖搖頭,輕嘆,“我在想,走出去還能記得你嗎?”
風起,漫天的花瓣飛舞,眼前的一切也隨之消失。
時間,到了。
“夫人,小姐從房間里面出來了,她好像——”
客廳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驚呆了。原本沉默到死氣沉沉、沒有與他人說過一句話,甚至將自己關在房里不見任何人的女子終于愿意從黑暗里走了出來。
女子緩緩下樓,帶著幾乎每個人的呼氣,她像一個人偶,但卻有了一絲生機,有了人的生氣。
十幾年,即便只是這樣微不足道的變化,卻這足夠讓人欣喜。
女子的母親、父親、以及所有到來的醫(yī)生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大概是奇跡降臨。
“夫人,”老管家領進來一個極其好看的男子,“這是新來的醫(yī)生,叫——”
“顧艷。”女子開口。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下,女子緩緩走到男子面前,手中的畫展開,上面是活色生香的院子,漫天飛舞的花瓣,花瓣背后是淺蔥的身影,黑色的長發(fā)迎著陽光閃耀,以及——
回眸淺笑的男子的臉,驚為天人。
“你好,我叫時夏!迸虞p輕抱住男子,像是重復了無數(shù)次的動作。
“你好,我叫顧艷。”男子也回抱住女子,像抱著自己獨一無二的珍寶。
畫的右下角是畫名——顧艷,回眸生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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