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命運之域中，我輕輕翻看著《命運錄》。
　　《命運錄》是一卷卷軸，它記錄著萬千不同的世界以及它們的世界線。而作為《命運錄》的現(xiàn)任主人，我，或者說我們這一族的任務便是與書靈一起，穿梭不同世界，修復因世界線偏移而造成的崩壞。
　　聽起來似乎很浪漫，事實上，這份工作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做�？v然穿梭時空再怎么有趣，也終會因為一次又一次的重復而令人厭煩，不停奔波積累的疲憊更是讓人感覺下一秒就會倒下。好在過不了多久，我就不用再如此奔波了。
　　我小心的卷起卷軸，整理著儀容。不論再累，衣冠整潔也是必不可少的。
　　“大人，我把您的后輩帶來了……”我剛剛收手，就聽見了半半充滿活力的聲音。半半就是《命運錄》的書靈，和它一起出現(xiàn)在我視野中的還有一位可愛的小姑娘，她便是族里挑選的《命運錄》的下一任主人了�？墒强粗�不及我胸口的小姑娘，我突然覺得自己離卸任放松還早得很。
　　我暗自搖了搖頭，告訴自己不要急，還有時間。

　　二

　　“前輩，我回來了。”時空之門被打開，小姑娘第一次獨自完成任務，卻似乎有些不高興，低垂著眉眼，完全看不出出發(fā)前的興奮。
　　我有些疑惑，這丫頭雖然不是鬧騰的性子，卻也不是個安分的主，更別說還是第一次獨立完成任務。我看了眼《命運錄》，世界的修復沒有問題，世界線也回到了正軌，再看看小姑娘，沒有受傷，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怎么了？”后輩有心事，作為前輩當然不能放著不管，我對小姑娘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小姑娘支支吾吾了一會兒，終于鼓起勇氣告訴了我原因。
　　這次穿越，小姑娘運氣不好，降落的地點是一條很深的小巷。這種地方雖然可以避人耳目，可同時也給小姑娘帶來了危險，還沒出巷子就被一伙混混盯上了。毫無還手之力的小姑娘被逼到墻角，好在一位少年劍客出手救了她，而這位少年恰巧就是這個世界的命運之子，小姑娘一路跟著他，很快修復了世界線，卻也因為世界線的修復離開，沒能履行與少年的元宵花燈之約。
　　我聽著小姑娘的話有些恍惚，多么相似的結(jié)局啊，似乎很久以前，也有這么一位少年，一支青芒出鞘，明黃衣衫翩躚，中毒后的虛弱，劍冢里的堅定，還有……那場未能赴約的晚宴……
　　我垂下眼，不去看小姑娘的眼神，我?guī)缀跄芟胂笏壑械南＜�，渴求能從我這里得到令她滿意的答案。然而，她注定要失望了。我的意識似乎已經(jīng)飄離了身體，以第三者的身份觀看著這場辯論。
　　我看著自己告訴小姑娘，她只是一個過客，她應該遺忘那個約定，甚至那個少年。
　　我看著小姑娘眼里的光一點點的熄滅。
　　我看著我們兩人不可避免的爭吵起來。
　　意識似乎已經(jīng)迷糊了，我?guī)缀趼牪磺鍍扇藸幊车穆曇�，只能看著小姑娘啜泣，看著半半急得團團轉(zhuǎn)，看著自己隱忍的表情。
　　直到一句話將我拉回現(xiàn)實。
　　“難道前輩經(jīng)歷過這么多世界就沒有許下約定嗎！既然許下約定就要履行啊，讓別人懷著希望無盡地等待，前輩你難道不會心痛嗎！”
　　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腦海里一瞬間全是那人的身影。我不斷告誡自己他那么聰明，一定不會傻傻地等待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心里的愧疚卻無法減少，反而又為自己的用詞感到心酸。是啊，萍水相逢，她于他而言，只是個過客啊，可為什么越清晰地意識到這點，心又愈加酸脹呢？
　　我的思緒幾經(jīng)變化，張了張口，最終卻什么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我狼狽地轉(zhuǎn)過身去，留下一句早點休息，逃也似地離開了。

　　是夜，我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一閉眼，腦海里便浮現(xiàn)出那人精致又不失鋒芒的眉眼，浮現(xiàn)出西湖的煙雨美景。愧疚與心酸填滿我的胸膛，使我難以入睡。最后，我不得不求助半半，讓它施了個昏睡的法術，才終于如愿地閉上了眼。

　　三

　　睜開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再次回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地世界，但我知道不是。我看看了看‘自己’的手，這是一雙練劍的手，薄繭布滿手掌，是常年練劍的結(jié)果。再看這一身明黃衣衫，應該是一位藏劍弟子。
　　那么，我這是做夢夢到自己成為了一名藏劍弟子嗎……
　　一時間，我只覺得一絲苦澀自胸口蔓延開來，右手撫上左胸口，清晰地感受到心臟異于平常地快速跳動。事到如今，我還能欺騙自己嗎？
　　心亂如麻，我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拋開那這些，在附近逛了起來。
　　這里似乎是藏劍山莊外圍，因為山莊本就是依西子湖而建，從外圍到湖畔倒是不遠。半柱香的時間不到，西湖的風景便映入眼簾，同時還有那人的身影。
　　他好像變了，眉眼依然精致，卻少了幾分少年人的傲氣，多了幾分時間沉淀的穩(wěn)重，雙目緊閉，似在思考；
　　他似乎又沒有變，身形依然消瘦，卻身姿挺拔，一身凜然劍意讓人自覺不可侵犯。
　　不知道這是我離開的第幾年，如今已是冬日，漫天飛雪已將大地與周圍的建筑輕輕覆蓋，他依然在西湖畔守著�？v然身處凜冬，雙鬢也沾上白雪，可眉間的溫柔卻讓人覺得有如春風拂面，使冰雪也消融。
　　我放輕呼吸，抬腳向那人走去，他像是早有感覺，微微側(cè)身看向我。我看著他，看著這張反復出現(xiàn)在我腦海里的面容，突然失聲。我忽然意識到，這雙眼不是因為思考而緊閉，而是再也沒有睜開的機會了。他失明了，這個結(jié)論讓我的心臟一陣抽痛。
　　“……”我張了張嘴，卻什么聲音也沒發(fā)出。
　　他似乎知道了什么，率先開口：“我在等一個人。”他的聲音如舊，帶著熨燙人心的溫度。
　　“……那她什么時候會來呢？”我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他會與我交談，但我想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他回答，“但我會登她。她一年不回來，我等她一年；她十年不回來，我等她十年；她若一輩子不回來，我便用余生等她一輩子�！�
　　“那……她要是已經(jīng)離開這個世界，再也不會回來呢？”我顫抖著發(fā)問，竭力抑制著哽咽。
　　“……”他沉默了一瞬，轉(zhuǎn)過頭面對湖心亭的方向，聲音顯得有些飄渺，“那我就等到為藏劍山莊盡完職責后，去另一個世界再等她�！�
　　我怔住了，反應過來后，愧疚幾乎要將我淹沒，我終于抑制不住的哭了出來。為什么？明明、明明只要當我是個過客就好了不是嗎？因為我這個過客的一句隨意約定就如此耗費自己的人生，太傻了……淚水模糊了我的眼，意識也開始潰散，我張口想要告訴他忘記一切，不要再傻傻等待，最終卻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四

　　“大人、大人，醒醒啊�！蔽宜坪趼牭桨氚氲穆曇�，迷糊中睜開眼，半半擔憂的表情映入瞳孔。見我醒來，半半激動得快哭出來了。我看著半半的胖臉，有一瞬間的不真實，夢里那人的話語猶在耳畔，我顧不得身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半半，翻身下床，直往小姑娘的臥室走去。
　　“欸，大人你怎么了，大人你等等我��！”

　　來到小姑娘的門前，我正打算敲門，就和開門的小姑娘撞了個正著。似乎還在為昨天的事生氣，小姑娘別過眼去，不愿意直視我。我苦笑了一下沒有指責什么，兩人沉默著，尷尬在空氣中彌漫。
　　“大人，你……”就連趕來的半半，也被沉默的氣氛驚得咽下了余下的話。最后還是我打破了沉默
　　“……對不起，我為昨天得事向你道歉。”小姑娘被我的話嚇到了，沒有想到我這個前輩會先向她道歉，她轉(zhuǎn)過頭來瞪大眼睛看著我，我笑了笑，繼續(xù)說，“你是對的，約定就是用來履行的，所以我要離開了。”
　　“什么什么，主人，你要離開嗎？！那、那半半怎么辦？”小書靈急得又要哭出來。
　　我俯身，摸摸它的頭：“抱歉啊，半半，但你知道的，還有人在等我�！�
　　“可是、可是……”小書靈保住你的腿，不想讓你離開。
　　“沒有可是，半半，我遲早是要離開的，別傷心了，你的主人可是要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啊。”我抱起半半，將它放入小姑娘懷中，“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命運錄》的主人了，要加油呀，小姑娘。如果有時間的話，就去吧，去完成那個約定吧�！�
　　時空隧道在身后展開，我最后看了一眼我曾以為是‘家’的地方，毫不猶豫地踏進隧道。在隧道關閉的最后一秒，傳來小姑娘帶著哭腔的聲音。
　　“一定要幸福啊，前輩！”
　　“承你吉言！”

　　尾聲

　　西子湖畔早已冰雪消融，春天悄無聲息地將溫柔奉獻給天地，早鶯啼叫，小報春花一簇簇地開放。這一天葉英難得沒有佩劍出門，他指尖輕觸花瓣，縱使雙目失明，也能靠聞、嗅、觸等方式判斷出春天的到來。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江南的春景一向很美，葉英不自覺地想到，如果她也在，景色應該會更美……
　　身后突然出現(xiàn)夢里聽過無數(shù)遍的腳步聲，讓一向冷靜的葉英有些恍惚，他沒有轉(zhuǎn)身，或者說不敢轉(zhuǎn)身，怕驚擾了身后的人，讓她再次消失，就想他夢中無數(shù)次那樣。猶豫間，他似乎聽到身后人輕笑。
　　“少莊主，我回來了。”
　　“不知道您的晚宴之約還做不做數(sh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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